桃文化的神話解析

包劉雙 云南經(jīng)濟管理學院

桃在我國已有三千年以上的栽培史，在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更是被賦予了諸多象征意義，如它寓意著長壽、吉祥、愛情、生育等，許多著名的神話故事也與它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探討桃的神性所在，有利于人們更好地理解與之相關的神話故事和生活習俗的深層意義，同時也能夠進一步豐富桃文化的內涵。將對在神話中體現(xiàn)的桃文化進行簡要梳理和整合，試圖對桃所具有的圖騰圣物、生殖人類、驅兇辟邪和長壽成仙深層文化內涵作出更全面的解析。

目前，學者們對桃文化的研究頗多，從文化、民俗的角度來看，主要集中在以下三方面：首先，桃文化與宗教信仰的關系，尤其是道教文化對桃文化的影響，如孫振濤在《“仙桃”意象之道教文化意蘊考釋》中，深入探討了“仙桃”所蘊含的道教文化意蘊，對探究唐代詩人內心深處的“崇道情結”及道教對文學作品的滲透影響力具有重要意義。其次，關于桃的中外神話故事比較研究，如方志娟在《淺議日本的桃信仰》一文，從民間傳說、神話故事、傳統(tǒng)節(jié)日等三個方面詳細論述了日本的桃樹信仰，并從中國、日本兩國文化交流角度深入分析了這一信仰形成的原因。最后，桃蘊含的文化內涵，如長壽、生殖、驅邪、成仙、豐收等方面的內容，如王焰安的《試論少數(shù)民族民間文化中的桃文化》，作者指出在少數(shù)民族民間文化中，桃具有圖騰圣物、化生人類、促成婚姻、預兆豐收等文化意蘊。但是關于對桃文化的神話解析的研究較少，且不太全面，僅見于張緒焰的《中國桃文化的神話解析》和星舟的《神桃五題──中國神話敘事結構研究之二》。本文將對在神話中體現(xiàn)的桃文化進行梳理，并試圖對桃所具有的深層文化內涵作出全面解析。

桃文化與氏族遷徙神話的關系

有關桃的神話作品，目前有三則較有代表性，其中一則是“夸父逐日”。夸父逐日神話，《山海經(jīng)·海外北經(jīng)》載：

夸父與日逐走，入日。……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又《列子·湯問》曰：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河渭不足，將走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鄧林。鄧林彌廣數(shù)千里焉。

關于“夸父逐日”神話的意義，我國學者從多種角度進行了探討，并形成了不同的觀點。袁珂先生認為，這一神話應當看作是古代勞動人民對光明和真理的尋求，或者說是與大自然競勝、征服大自然的雄心壯志。筆者更認同王焰安先生在《桃文化研究》中的觀點，夸父逐日是氏族遷徙的神話。他認為神話中的“夸父”是氏族名，即夸父氏族；“日”是崇日氏族名的代稱；“逐日”是因崇日氏族地區(qū)生活富裕，夸父氏族因而向其所在地遷徙；“入日”是到達崇日氏族的領地；“渴欲得飲”表明夸父氏族不被崇日氏族所接納，甚至有斗爭，而斗爭的方式就是崇日氏族控制了夸父氏族的水源；“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即說明夸父氏族試圖飲用河渭的水，但河渭的水仍被崇日氏族所控制；“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是夸父氏族想飲用“大澤”的水，但因路途遙遠，只能退出崇日氏族的領地；“棄其杖”中的“杖”是夸父氏族的圖騰標志物，“棄”是“以杖占卜”的意思。一般來說，氏族在遷徙的過程中要隨身攜帶圖騰標志物。當氏族到了一個認為可以安身的地方，便用圖騰物占卜，若一切順利則表示可以居住，若不順利則繼續(xù)遷徙。“化為鄧林”即說明以桃圖騰物占卜順利，夸父氏族在崇日氏族的領地外找到了可以定居的地方。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注引清人畢沅云：“鄧林即桃林也，‘鄧’‘桃’音相近。”鄧林即桃林，化為一片桃林說明夸父氏族人希望氏族子孫的繁衍像桃“易植而子繁”。關于這一點，學者張振犁先生通過對神話和有關材料進行分析，認為夸父氏族是以桃樹為圖騰的氏族。王大有先生從歷史學的角度認定：桃為夸父氏族的圖騰，夸父死而化桃，即死而返祖歸根之意。由此分析，我們認為這是一則氏族遷徙神話。

桃文化與門神神話的關系

有關桃的神話作品，另一則是“神荼、郁壘”神話，又稱“桃都山神話”。這則神話主要見于東漢王充的《論衡·訂鬼篇》和應劭的《風俗通義》，但在內容上沒有多少變異。王充的《論衡·訂鬼篇》載其為：

《山海經(jīng)》又曰：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萬鬼。……于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郁壘與虎，懸葦索以御兇魅。

從這則神話可知，神荼和郁壘在桃林中統(tǒng)領鬼怪，將桃枝作為治服鬼怪的工具，這反映了桃木能驅鬼辟邪，以及門神神話的真實存在。神荼和郁壘能夠驅鬼辟邪的原因在于桃樹的光明神性，桃是東方朝云光明的神樹，鬼魅則是黑暗之物，所以，桃制伏鬼也就順理成章了。正因此，在后世民俗中，他們便成為人們宅居的守護神，即門神。如在春節(jié)，有掛桃人、桃木、桃板、桃符等在門旁及門內外的習俗活動，《太平御覽》卷二十九有相關記載：“今人正朝作兩桃人立門旁，……”

類似的還有后羿射日神話與桃的聯(lián)系。據(jù)《淮南子·詮言訓》載：“羿死于桃棓。”高誘注：“棓，大杖，以桃木為之，以擊殺羿，由是以來鬼畏桃也。”勇敢射下九個太陽的大英雄后羿居然被弟子逢蒙用一根桃木棒擊殺，這可以推測出后羿與桃木棒有某種對立關系，也就是相互克制的關系。因為桃是東方朝云的神樹，就時間而言，一般生長在春天，就地點而言，一般生長在東方，它象征著光明、生命和希望。而后羿則是與之相對的黑暗之神、射殺之神和死亡之神，他射下了多余的太陽，正是太陽沉落的神話表述，也是光明變黑暗的神話表述。弟子逢蒙用桃木棒殺了后羿，也就是早晨代替夜晚，光明戰(zhàn)勝黑暗的一種神話表述。

桃文化與生殖神話的關系

有關桃的神話作品，還有一則是云南土家族的始祖神話，此神話因桃得子的內容大致與日本的《桃太郎的故事》相近。土家族遠祖婆婆因“食桃而懷孕生子”情節(jié)有濃厚的“感生”色彩；而《桃太郎的故事》中“桃自己生子”“與鬼作戰(zhàn)”等情節(jié)也具有濃厚的神話色彩。

陶陽、鐘秀在《中國創(chuàng)世神話》中記載了土家族的“食桃而孕”創(chuàng)世神話：

始母卵玉把天地射開后，因為世上沒有人而傷心哭泣。但當卵玉遵照女媧娘娘的話，吞食了黃河上游飄來的八個桃子和一朵桃花之后，果然有了身孕。……從此世界上就有了人種。

日本的《桃太郎的故事》主要故事情節(jié)為：

很久以前，有一個老爺爺和老奶奶，膝下無子。一天，老奶奶去河邊洗衣服，見從河的上游漂來一個大桃子，便拾回家中。老爺爺從山上打柴回家后，老奶奶把大桃子切給老爺爺吃，但是卻從其中跳出一個小男孩。老爺爺、老奶奶十分喜歡，因為孩子是從桃子里蹦出來的，所以給他取名為桃太郎。桃太郎吃一口長一節(jié)，吃兩口長兩節(jié)，很快就長成一個力氣過人、教一會十、聰明伶俐的孩子。

與上述云南土家族貞潔受孕神話相關的是大理白族流傳的《龍母》神話，主要內容為：龍母原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在古代的某一天，她到山中砍柴，看見一個綠桃，便摘下來吃掉了，后來生下了一個男孩。

同時，應該指出的是，為什么人們會把桃和生子、得子聯(lián)系起來呢？這不得不提到桃的生殖崇拜。弗雷澤的巫術理論為此提供了理論支持，他在《金枝》中將巫術分為兩方面：一是“同類相生”，把相似的東西看成同一種東西，稱為相似律，即順勢巫術；二是物體一經(jīng)相互接觸，在中斷實體接觸后還會繼續(xù)遠距離地相互作用，稱為接觸律，即接觸巫術。在遠古時期，民眾并不能真正理解人類能夠孕育生命的根本原因，只是覺得女性是生命的孕育者，從而認定女性的生殖器也能夠孕育生命。而植物的果實，如石榴、杏、李、桃等常常被當作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物。其中桃“易植而子繁”，因此人們產生了對其的崇拜，以祈求生殖繁盛、繁衍不息。

桃文化與西王母神話的關系

長期以來，人們賦予了桃讓人長壽的文化意義，《西游記》中的蟠桃園和蟠桃會就是很好的體現(xiàn)。

其將瑤池王母之桃說得神乎其神：

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體健身輕。中間一千二百株，層花甘實，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舉飛升，長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紋緗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

但早在《西游記》成書之前就有很多相關記載，如西漢東方朔的《神異經(jīng)》、東漢班固的《漢武故事》、晉時的《漢武帝內傳》、北宋的《太平御覽》等記載了東方朔偷桃、西王母給漢武帝獻桃的神話故事，且內容都大同小異。《太平御覽》卷九百六十七收錄班固的《漢武故事》，敘述了西王母見漢武帝時的情景：

《漢武故事》曰：東郡獻短人，帝呼東方朔，朔至，短人指朔謂上曰：“王母種三千年桃結子，此兒不良……”后西王母下，出桃七枚，母自啖二，以五枚與帝，帝留核著前，王母問曰：“用此何為？”上曰：“桿桃美，欲種之。”母嘆曰：“桿桃三千年一著子，非下土所植也！”

與之相似的是同卷引晉時的《漢武帝內傳》，內容為：

《漢武內傳》曰：西王母以七月七日降于帝宮，命侍女索桃，須臾，以玉盤盛桃七枚，大如雞卵，形圓詩青，以呈王母。王母以五枚與帝，自食二枚。

神話中西王母的蟠桃之所以神秘，是因為它在普通的環(huán)境下難以生長，結果所需時間很長，而且食之可長壽。同時也指出了西王母的桃要三千年才結一次果，而東方朔偷了三次，意味著他遇上了三次結果，可見他壽命之長。

再如西漢東方朔《神異經(jīng)》曰：

東方有樹，高五十丈，葉長八尺，名曰桃。……和核羹食之，令人益壽。食核中仁，可以治嗽。小桃溫潤，嘅嗽人食之即止。

文中故意夸大了桃樹的形體，是為了表現(xiàn)桃長壽、止咳的功能。《神農本草經(jīng)》中記載“玉桃，服之長生不死。若不得早服之，臨死日服之，其尸畢天地不朽”。這也從側面反映出當時人們的“崇道情結”和道教對神話故事極強的滲透力和影響力。

桃在我國種植分布廣泛，栽培歷史悠久。它肉質鮮美，營養(yǎng)豐富，藥用價值較高。此外，“桃”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在我國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是一種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吉祥象征物，被廣泛應用于年畫、剪紙、刺繡、雕刻、扎染、木偶、民間節(jié)慶、宗教禮儀等中，并逐漸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桃文化。在桃文化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中，民眾將桃作為探究的主體，創(chuàng)造了諸多極具象征意義的文化符號。通過對桃文化與氏族遷徙神話、門神神話、生子神話和西王母神話的關系進行分析，可以看出桃具有圖騰圣物、驅兇辟邪、生殖人類和長壽成仙的深層文化內涵。桃文化深深扎根于每一位中華兒女的心中，它見證著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光輝燦爛的文明史，是中國民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總之，桃具有物質和精神雙重價值，與當代人的生產、生活密切相關，會給人們帶來一定的經(jīng)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生態(tài)效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