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鄉間的廢棄監獄到濱海的現代化校園
——訪浙江省三門技師學院院長謝衛民

文|李英菁 策劃|侯京華

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是兩種不同教育類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但長期以來以考試成績進行普職分流的人才選拔機制使得社會對職校學生存在偏見，對職業教育的認識不夠深入。

浙江省三門技師學院的前身三門農技校地處花橋鎮，于1990年搬進鳳凰山，將校園建在當地一所廢棄的監獄里，并在1996年更名為三門職業中專。建校以來，學校3次搬遷，如今，地處濱海新城的三門技師學院已經成為一所現代化的優質技工院校。近年來，隨著國家愈發重視職業教育，職校辦學質量已經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招生規模不斷擴展，辦學特色更加鮮明。然而，由于對職業教育的認知差異，在很多人眼里，職校還是那座“老監獄”。

“‘十三五’后，中國大部分的職業院校和技工院校都成為優質學校，特別是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和廣東、江蘇、山東，以及我們所在的浙江等沿海地區。我訪問過很多職業院校，它們的設備、師資和管理無不一流，技能成才的道路也十分寬廣。只是我們的學生不適應普通教育的選拔方式而已。”作為一名職業教育資深專家，三門技師學院院長謝衛民獲得過全國優秀教師、全國黃炎培職業教育杰出校長、浙江省功勛教師等稱號，曾當選浙江省第十二屆人大代表。他相信“人人有才，人無全才”，一所優秀的職業院校就是要做到“揚長補短，人人成才”，引導那些不適應普通教育選拔方式的學生找到適合自己的成長之路。

學校剛建立時，職業教育對于當地人來說還是一個很陌生的概念，謝衛民帶著學校的骨干教師挨家挨戶走訪，宣傳職業教育。最困難的時候，學校只有80多名學生。“一些孩子已經學會打架、抽煙、曠課，但我們不希望放棄任何一個學生。”面對這些“問題孩子”，謝衛民倡導教師以鼓勵和表揚來幫助他們改變不良的行為習慣，“讓學生在學校里感到溫暖，把孩子當作自己的親人，肯定他們的每一個閃光點。慢慢地讓學生感受到這里的老師好像我的哥哥姐姐一樣親切，像父母一樣關心我的成長和生活，用真心來換取真心。”

鳳凰山時期，學校招生規模每一級維持在百人上下，每年總會有一些學生因為種種原因輟學，謝衛民就會帶教師上門勸說。除了鼓勵學生、勸導家長，謝衛民還要帶人走訪企業。和現在不同，當時學生找工作都需要學校推薦，學校教師于是磨破嘴皮，想盡辦法為學生爭取更好的企業、更高的工資。年復一年，學校的口碑傳了出去，在校生也從最初的80名變成了800名，引起了當地政府部門的重視，撥款支持三門職業中專于1999年搬遷到縣城里的新校園。2016年，三門技師學院在原三門職業中專基礎上進行籌建。2017年，經歷第三次搬遷后，濱海新城的新校區已經可以容納7000多名師生。

是人師，也是普通人

教師是影響育人質量的關鍵因子，是傳道授業解惑的主體，他們與學生朝夕相處，深刻影響學生的人生。但同時，教師也是普通人，不能以圣人的標準去衡量教師的言行。因此，學校對教師的管理，既要從人本出發，又要從師本出發。學校培養教師關鍵在如何推動教師從被動接受培訓到主動追求進步，培養教師的內驅力。

成為一名教師，和從事其他工作的人一樣，都需要職業認同。“對每一個到我們學校來求職的人，我都會問一個問題：你對職業教育的了解有多少？”謝衛民認為，職業教育的從業者必須對自己要面對的情況有足夠的認識，“職校的孩子大多是傳統教育標準下的所謂‘差生’，他們的行為習慣和學習習慣都存在一些問題。如果不能認同職業教育，不能發自內心地尊重、愛護職校的孩子們，是做不好這份工作的，只會感到痛苦。”

教師也需要實習期，育人工作有其自身的復雜性，更需要長時間的打磨，才能讓新手教師成為一名合格的教師，謝衛民認為這種“打磨”至少需要6年時間。在此期間，學校可以采取多種形式推動教師在正確道路上更快地成長，例如技能過關考試、師徒幫扶、青年教師培訓和下企業鍛煉等活動。

其中，謝衛民特別強調了聽課與評課的重要性，這是教師教研的重要基礎。他認為，聽課要做到“五聽”。聽有準備，一是熟悉教學內容，二是構思自己會怎樣教這節課，三是精選課例，拓寬教學思路；聽有記錄，做好聽課筆記，記錄課型、結構、教法和學生學習活動的方式、時間及效果等；聽有思考，注意分析授課教師設定的教學目標是否恰當、選定的教學內容是否符合學生實際、選擇的教學方式是否科學合理、學生的學習活動是否充分展開、學生的積極性是否充分發揮等；聽有評價，一邊聽課，一邊梳理出課程的亮點、缺點和教學建議，對課堂教學的優劣作出鑒定，對教學成敗的原因作出點評；聽有心得，在課后簡明扼要地寫出自己的感受和體會。這個過程極為考驗和鍛煉教師的觀察力、思考力和評判力。

在評課方面，謝衛民則總結出“心中有秤，眼中有人，手中有法”的準則。不同的課有不同的評課要求，名師示范課主要看名師在這堂課中所表現出來的教學思想、教學風格；專題研討課主要看專題研究的突破點是怎樣選擇的，專題研究的對策是什么；教學競賽課主要看教師的教學理念、方法及創新之處；教師考核課主要看教師的基本素質和教學能力；教學常規課主要看教學規范和教學目標是否落實。

“過去評課側重于評價教師，認為教師教得好的課就是好課，新課標實施以來，教學的評價理念發生了根本轉變，現在評課重點是評價學生，學生學得好的課才是好課。”謝衛民說，“如何評價學生在這堂課里學得好不好？第一，看學生學習的興致是否高；第二，看學生是否能做到主動學習，主動學習的占比有多大；第三，看學生學習的收效如何，思維活動是否充分，課堂積累是否豐富。”

謝衛民還提到，職業教育不同于普通教育，其專業課程細而精，實踐性強，每位教師的專業特長和技能水平都應該各有千秋。作為一名校長，自己在本職學科必須有過硬的能力，否則，只靠行政管理難以讓教師們信服。

用企業家的思路管理學校

來到三門技師學院32年，謝衛民伴隨著這所技工院校一路成長，他領悟到職業學校必須擺脫普通教育的應試傳統，職業學校的校長不能局限于和普通學校的校長做一樣的事。“作為技師學院校長，要有研究經濟、研究企業、研究社會的能力，不能只滿足于做好教育家，更應該成為一名企業家。”謝衛民總結，“如果不懂經濟，不懂企業，那么一定做不好職校校長。我們不僅要抓好教學質量，也要學會與企業家交朋友，走進社會，了解他們在做什么、想什么。”

用企業家的思路管理學校，首先辦學質量要過硬，而反映辦學質量的關鍵是學生的素質。學生之于一所學校，就像產品之于一家企業，只有把學生培養好，才能獲得社會的認可。“我們培養的學生，一是職業道德水平要高，二是技能水平要過硬。”謝衛民講述自己的理解，“我認為提升辦學質量的關鍵就在于創新。只有創新，才能堅定地立于中職之林。”

在學校的改革與發展史上，三門技師學院一直在浙江省職教界引領風潮。2003年實行學分制分層選課教學模式，2014年學分制分層選課教學模式作為浙江省廳長工程得到強力推行；2005年推出理實一體小班化教學模式，這一模式于2006年后推廣到全省18所中職校；2004年提出中職生陽光德育，根據中職學生的心理特點量身定制德育方式；先后實施中職生創業創新教育和產學研一體人才培養模式，成為浙江省創業創新教研大組理事長學校和省產學研聯盟會長學校。

學生的素養得到全方位提升，畢業后自然會受到社會和企業的歡迎。如今，三門技師學院每一屆都有許多學生在未畢業時就已經被三門當地企業搶先“預定”。除了就業受歡迎，近5年來，學校還有1200多名畢業生自主創業，由三門技師學院的在校生打造的交通設施創業計劃書更是帶動整個產業在三門落地，讓三門縣成為全國電商百強縣。

其次，讓學校教育的成果與企業用人需求接軌，與社會人才需求接軌。依托中核集團及其旗下企業三門核電公司、中國核動力研究設計院、成都海光公司以及中核五公司，三門技師學院建設了技工教育領域獨一無二的核電專業群，開設了核電電氣設備安裝與維護、核電焊接加工、核電機械設備安裝與維護、核電儀器儀表裝配與維護、核電供用電技術等核電技術技能相關專業。

發現新興核電產業的專業技能人才缺口后，學校投入大量精力不斷完善核電專業群建設。“高校培養核電技術和管理人才，我們培養核電技能人才，打通從核電技術走向核電技能的最后一公里。”在三門技師學院，學生可以通過VR技術模擬真實操作場景，“進入”核電站內部體驗實地安裝、檢修等工作。學校已經與我國十幾家核電領域企業簽訂協議，為企業定向培養技能人才，還接收企業訂單，幫助企業開展員工培訓。現在，很多公司主動找上門來，有的學生還未出校門就被提前預訂，深受“核電安全文化”浸潤的核電技能人才成為三門技師學院的金字招牌。

結合企業運營，謝衛民解釋了“核電安全文化”在學校教育中的三方面內涵。第一是安全，核電產業安全永遠排在第一位，無論是辦企業還是辦學校，如果沒有安全，一切都無從談起。第二是質量，產品要有市場，生產過程必須嚴格把控質量，學校教學也必須提升質量，學生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學校才能得到社會的認可。第三是創新，人類進步依賴不斷創新，產品質量的提升離不開創新，教育教學的進步也需要學校和教師接納新鮮事物、創新教學方法。

產教融合是職業學校與社會接軌的重要途徑。三門技師學院開辦“校中廠”——三門石窗有限公司，讓企業在學校中誕生、成長，將生產與技能訓練產品開發進行有機融合。公司里的師傅就是學校的教師，課堂里的學生就是企業的員工，學校既是學生練習的地方，又是學生在生產一線進行實踐的地方，更是學生打磨自我、開發創新的地方，他們課堂上的作品就是公司的產品。三門技師學院創辦的企業，可供5個專業40人同時頂崗實習，在探索產教融合之路的同時傳承非遺文化，開發了12種面向市場推廣的產品。

由于企業自身的市場屬性，過去職業學校實行過的“引企入校”模式遇到過許多問題：產品過于單一，學生不能進行更全面的技能學習；企業注重經濟效益，24小時連軸轉，學校設備負荷過重導致損壞率大幅增長；學生操作生疏，難以滿足企業對產品合格率的要求。而“校中廠”是學校的自辦企業，可以更好地平衡校企之間的關系，在讓學生體驗企業經營的同時也兼顧職業學校教育功能的實現。

展望未來，謝衛民充滿信心。三門技師學院正在積極創建全國優質技工院校和浙江省一流技師學院，與中核五公司合作建設焊接世界技能大賽實訓基地，以中外合作的形式與奧地利菲爾德公司共建木工世界技能大賽實訓基地。學院還借助浙江省與教育部合作進行“溫臺職教創新高地建設”的良機，建設三門石窗產業學院、三門橡塑產業學院和直播電商小鎮，大力推進“職技融通”，為我國核電行業和三門支柱產業培養、培訓高素質的職業技能人才。

從一所廢棄監獄改造成的校園起步，三門技師學院已經成為國家重點職業學校、國家改革發展示范校、浙江省一流技師學院培育單位、浙江省高技能公共實訓基地，以其獨特的魅力吸引著全國各地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