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合”擴張整合開始

文 / 張敏

隨著上合的整合進行得更加深入和廣泛，成員國變得更加富庶和發達是可以預期的。而屆時周邊島嶼國家，則面臨被整合和邊緣化的兩難選擇。

世事如棋局，但棋局變化動輒以百年計。

很少有機會，在短短幾年就能觀察到地緣政治的巨大變化。9月16日的上海合作組織重啟擴張政策，算是首次開啟了“大陸整合運動”。

大陸整合運動

9月16日，上合組織成員國領導人，在烏茲別克第二大城市撒馬爾罕舉行元首理事會會議，并簽署了《撒馬爾罕宣言》（以下簡稱《宣言》）。

同時，宣布接納伊朗為第九個成員國，這是繼2017年接納印巴加入上合之后，該組織再次擴容。而伊朗在2008年提出申請，直到今天才走完了正式入盟手續（從對話國到觀察國再到正式成員國）。

9月16日的上海合作組織重啟擴張政策，算是首次開啟了“大陸整合運動”。

此外，會議啟動了接納白俄羅斯成為成員國的程序（按照以往經驗，預計兩年內簽字）。

能證明上合吸引力的，是不下10個國家希望加入上合，或者提升法律地位，包含沙特、阿聯酋、卡塔爾、埃及、緬甸、亞美尼亞、阿塞拜疆等，甚至據說還有以色列。

目前，所有中亞國家已經是正式成員國，阿拉伯國家、東盟內友好國家普遍希望加入，也包括西亞和中東，甚至可能擴展到北非。

看上去，這是一次歐亞大陸國家的大整合。他們之間可能存在政治分歧、地區沖突，甚至分屬不同的冷戰陣營，但上合的宗旨和運行體制，能夠以設計精妙的共同利益，將這些國家納入進來，并持續擴張組織影響力。

有人認為，我們親眼所見的是，人類歷史上首次嘗試“世界島”的整合進程開始了。為了嚴謹起見，我們似乎可以更正為“古典時代”結束之后，歐亞的空前整合進程（上一次是800年前蒙古崛起引發歐亞脆弱的軍事整合）。

多合作層面決定上合生命力

雖然英國人麥金德關于世界島（歐亞非）的地緣政治學說，被認為是過時的理論，但它和馬漢的“海權論”、斯皮克曼的“邊緣地帶理論”，并稱為三大地緣政治學說，能夠解釋一些今天正在發生的事，說“過時”未免不大公平。

這三人的“世俗”繼承者，則是寫出《大棋局》這本書的美國人布熱津斯基。

布氏聲名鵲起，源于準確預言了冷戰結束和蘇聯倒臺。同時，他也指出，美國的地緣噩夢，在于歐亞整合。他提到三個潛在聯盟，中日聯盟（中日韓算是變種）、俄歐聯盟和中俄伊聯盟。

現在前兩者看上去都不大可能了（除非美國勢力退出歐亞），但第三個聯盟，似乎有了點雛形。

這涉及到上合的性質。和北約典型的軍事聯盟不同，上合成立的初衷是安全聯盟。從這次《宣言》可以看出，對于禁毒、打擊“三股勢力”，著墨的篇幅相當多，成立了多種機構對應這些任務。

同時，上合將經濟合作、國民衛生、文化合作，都列入到組織任務里來。可以看出，上合日益成為“政治共識”牽引的全方位合作國家聯盟體制。在《宣言》全文中隨處可見，不贅述。

值得注意的是，上合對歐亞交通(公路和鐵路運輸)合作乃至一體化運營，成立了一系列協調機制，這些合作以“一帶一路”為牽引。

值得注意的是，上合對歐亞交通（公路和鐵路運輸）合作乃至一體化運營，成立了一系列協調機制，這些合作以“一帶一路”為牽引。

而且，在經濟上，強調成員國在金融投資、工業、交通、能源、農業等領域合作，制定并實施聯合規劃和項目。

這顯然是歐亞大市場整合，也是以此為終端，以能源和原材料為起點的供應鏈大整合。

印度的特殊角色

這不是中美競爭的被動應對，也不是拼搭“失意者陣線聯盟”，而是一次主動的戰略出擊。

上合現在8個成員國GDP 23.3萬億美元，占據全球近1/4，比成立之初擴張了13倍。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彼此的供應和市場，有希望以非美國和非美元體系主導的方式，組合在一起。

這是一次“岸上”的布局，而美國在海對岸看著。

美國戰略則試圖“由海向陸”，繼TPP之后，目前玩的是“印太經濟框架”（IPEF）。但在談判的最后階段，印度再一次退出，聲稱尚看不到“任何好處”。印度暗示，這種貿易伙伴關系，基本上由美國利益界定。

這和印度退出RECP，如出一轍。印度只愿意參加松散的、有利可圖的聯盟，一旦約束是認真的，印度就打退堂鼓。

因此，印度縱有千般不好，但它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大國。不過，這種策略，也注定了它在任何聯盟當中，都游走在邊緣，無法成為核心成員。

供應鏈與市場整合

有意思的是，印度總理莫迪呼吁：由于烏克蘭危機和新冠大流行，導致全球供應鏈中斷，能源和糧食危機的前景空前嚴峻。上合應該在本地區發展可靠和多樣的供應鏈，為此需要改善各國之間的關系。

這番話措辭考究，意思有多重。印度對美國肆意利用金融和軍事霸權，割裂全球供應鏈的做法很不滿。但同時，印度對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并不支持。

印度在上合里面的角色，就好比土耳其在北約里的角色一樣。

《宣言》中明確提到，哈薩克、吉爾吉斯、巴基斯坦、俄羅斯、塔吉克和烏茲別克重申支持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而新加入的伊朗顯然也是全力支持的。成員國當中唯一沒提及的是印度，其態度可見一斑。

也就是說，印度希望能源和原材料保障供應，但不想無條件成為中國工業產品、大基建和投資的市場。

這就是印度所稱的“多樣性”，雖然自己沒有能力提供像樣的公共產品（可操作性強、互利共贏的國際倡議），但也不想為中國戰略型經濟力量投射提供支點。

長城汽車投資印度項目，歷經近3年流產，表面上是中印邊境沖突的犧牲品，但其實該項目從交易合同簽字的那一天起，就有問題。

當時印度監管部門的考慮，與地緣政治關聯不大，也不是因為審批的繁文縟節，而是印度壓根不想讓中國的汽車企業在本地設廠。這與印度官員多次邀請馬斯克到印度設廠形成鮮明對比。

長城汽車被拒后，火速在巴基斯坦拉合爾設立KD工廠。今年9月1日，該廠舉行了第一輛H6下線儀式。拉合爾KD工廠，是長城汽車投資南亞的新支點，取代了此前的印度計劃。

這是中印關于汽車市場和投資互動的縮影。印度必須購買中國的原料藥、汽車零部件，甚至整條生產線，但直接投資不行。其實，長城汽車看到小米、OPPO等手機廠商被“打土豪”、眾多中國IT公司被直接驅逐，應該慶幸印度人一開始就是拒絕的。

印度在上合里面的角色，就好比土耳其在北約里的角色一樣。

中俄無疑是上合的兩個主導力量，但對中國與中亞進行更深刻的經濟交往，俄羅斯長期警惕。這次中亞鐵路和一系列“一帶一路”基礎建設投資能夠施行，與俄羅斯松口有很大關系。

俄羅斯已經沒有太多選擇，只能與中國進行深度捆綁。俄烏戰爭長期化，對中國來說不全是壞事，特別是中美斗爭越來越不加掩飾的情況下。

但是印度在上合供應鏈與市場整合當中，如何做一個有正向貢獻的角色，這需要設計更巧妙的規劃。

中國當然擁有超然經濟實力，但有時需要讓渡利益，不能單純地將其他成員國當成原料供應來源和工業品傾銷地。投資與貿易結合，經濟互補一體化進程，多半是成員國愿意接受的。

中國汽車出口飛漲的發展結果，就是本地化建廠，接著是更深入的當地營銷服務體系建立，同時輔以基礎設施一體化進程（包含《宣言》提到的數字基礎設施）。

這不是跨國車企到中國開拓過程的翻版，而是更深入、更廣泛、更具科技和工業含量，甚至將對成員國的經濟一體化影響深遠。

需要動態看棋局

有些西方輿論嘲笑上合里面除了中國經濟實力強大，基本上都是窮國（其實不然，只不過海灣石油國家雖然富有，但工業基礎不行）。這是以靜止的眼光看待棋局，如果不是為了“酸”，就是戰略眼光短淺的表現。

美國和西方小伙伴的富有，是建立在海權強大的基礎上。而歐亞大陸從歷史上一直是人類財富和知識集中的唯一區域。

美國的弱點，就是力量投射到這一地區的成本非常高。歐亞地區落后，是美國（海權）強大的結果，也是美國一直追求的目標。

上合作為“一帶一路”的抓手，以陸權對抗海權。整合完成后的陸權，遠比海權強大，就因為“距離”是投射成本的主因。

中國以自身市場和強大的工業能力，以平等互利原則建立的經濟聯盟，被西方媒體稱之為“逆全球化”。這是一種輿論霸權，在他們看來，只有美國治下的全球化，才是真正的全球化，所有區域聯盟，特別是基于大陸的區域聯盟，都是叛逆者。他們刻意無視美國對全球化進程的破壞行為。

美國之所以破壞自己一手建立的體系，原因很簡單，因為其認為現有體系下中國獲利更多。

反之，隨著上合的整合進行得更加深入和廣泛（不必是完成態），成員國變得更加富庶和發達是可以預期的。而屆時周邊島嶼國家，則面臨被整合和邊緣化的兩難選擇。

這是一項長達數十年的人類地緣工程，不能指望“一舉而竟全功”。但我們居然看到了這一進程的開端，也算幸運的歷史見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