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特約撰稿人 趙英
2022年將被歷史學家稱為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年。
9月20日,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聯合國77屆會議一般性辯論致辭中表示:
世界陷入了巨大的全球功能障礙之中,但國際社會還沒有準備好或不愿意應對這個時代的巨大挑戰。
同時,地緣政治緊張局勢讓世界岌岌可危,又裹足不前。地緣政治分歧正在破壞安全理事會的工作、破壞國際法、破壞信任和人們對民主制度的信心、破壞一切形式的國際合作。
各國需要作為一個世界聯盟來共同行動。各國需要團結一致在維護和平穩定、應對氣候危機、促進發展中國家可持續發展三個領域緊急克服分歧,共同采取行動。
古特雷斯的講話為全球進入一個新時代,開啟筆者所說的“大重置”進程,做了最好腳注。他的講話有三個關鍵之處:
全球功能性障礙;地緣政治緊張局勢讓世界岌岌可危;世界需要在維護和平穩定、應對氣候危機、促進可持續發展三個領域緊急克服分歧。
所謂“全球性新功能障礙”,是個頗有新意的說法,可以理解成二戰結束以來形成的國際規則失效、國際組織失能、國際協調瓦解。
所謂“地緣政治緊張局勢讓世界岌岌可危”,無疑指的是俄烏戰爭持久化,將導致難以估量的全球危機。本屆聯大的唯一主題就是俄烏戰爭。
所謂“世界需要在維護和平穩定、應對氣候危機、促進可持續發展三個領域緊急克服分歧”,指的是世界面臨著戰爭、氣候變化、經濟發展三重壓力挑戰。
筆者所要重點論述的“大重置”,正是由全球地緣危機誘發,以全球經濟危機延宕、氣候危機加劇、技術革命加速等沖擊為基本動因,四重因素同時推動的全球政治、安全、經濟、基礎設施、科技的體系性重塑。
古特雷斯的呼吁,深刻反映了當前世界大變局。筆者認為,這一大變局主要反映為如下幾點:
一、二戰結束后形成的雅爾塔體制正式壽終正寢。德國、日本兩個二戰戰敗國躍躍欲試,踏上大力發展軍備、積極向外擴張的道路。
二、冷戰時期形成的危機管控體系基本失效,新冷戰呼嘯而來。冷戰中華約和北約在歐洲對峙,從未爆發“熱戰”,而現在俄烏之戰已涉及所有北約國家。
9月22日,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在聯合國安理會發言時表示,為了削弱俄羅斯,西方國家持續不斷向烏克蘭輸送武器,使得西方國家成為參與俄烏戰爭的一方。俄烏戰爭實際上是俄羅斯與“西方集體”之間的沖突。俄烏戰爭險象環生。
全球“大重置”剛掀開帷幕,中國汽車產業、企業應當對可能出現的問題,做全面、深入的梳理、預測。未雨綢繆,為時未晚。
三、國際道義、國際規則、國際組織嚴重受損,“禮崩樂壞”。
四、二戰結束時形成的國際經濟運行體系基本失效。美國特朗普政府在對中國發動貿易戰時,基本無視了世貿組織框架內的貿易規則。俄烏之戰爆發后,西方對俄羅斯的幾千項制裁,完全置國際規則、市場經濟基本準則于不顧。
二戰結束形成的國際組織很大程度上受到削弱,國際組織提供公共產品的能力和信譽受到極大沖擊。
五、20世紀末迄今,迅速推進的經濟全球化基本被遏制。政治、軍事集團化,割裂了基于經濟利益、經濟合理性基礎上的區域產業分工與合作。
帝國的戰略意志與肆意擴展,替代了市場理性。國家利益訴求,基本壓制了企業利益訴求。政治、軍事集團的影響力,壓倒了區域性經濟組織。政治、軍事沖突,持續沖擊、影響全球經濟運行與預期。國際政治、軍事斗爭的訴求,壓倒性地影響著經濟訴求。
世界科技體系、交通運輸體系、能源體系、人文交流體系、信息體系、醫療衛生體系均被嚴重沖擊,產生了深遠改變。
西方國家政府議程上,政治正確壓倒了經濟理性;國際大博弈中,地緣政治壓倒了地緣經濟,集團化壓倒了全球化。
六、氣候變化對全球經濟乃至對某些國家生存發展的影響,日益凸顯。
氣候變化成為產業布局和產業鏈、供應鏈穩定運營的重要因素。
在全球巨變的宏觀背景下,全球“大重置”的大幕徐徐拉開:
首先,是全球戰略格局、戰略力量的縱橫捭闔,急劇演化、重構、沖突博弈(乃至戰爭)。全球戰略格局、戰略力量的重置,是推動其他領域重置的主要動因。
全球戰略格局急劇動蕩,全球戰略力量縱橫捭闔,全面提高了全球經濟運行的風險預期,增加了經濟運行的風險溢價,提高了經濟運行的成本,改變了產業發展格局,導致全球體系的戰略格局、宏觀運行基本態勢的重置。
全球經濟運行成本和風險增加,必然導致全球價格體系重置(風險溢價在各個領域迅速增加,運輸成本提高,運營方式改變,供求失衡)。
其次,是全球金融格局的重置。盡管目前美元仍高居國際貨幣交換體系頂端,但其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地位逐步下降。
俄烏之戰,使各國認識到政治與軍事因素對財富的安全起著決定性影響。維護美國霸權高于一切,極大地傷害了美國金融系統的信譽。隨著時間流逝,美元的霸權空間必將進一步縮小。
為對付美元霸權,其他區域性貨幣交換體系,以主權國家為主建立的貨幣交換體系,正逐步成長。例如,俄羅斯央行國家支付系統部主任Alla akina透露,今年有50家新實體加入俄羅斯的替代系統,其總數達到440家,其中超過100家是非居民實體。
再次,是全球能源、資源、制造能力格局重置。其中最為突出的是,歐盟國家為了所謂政治正確,追隨美國戰略目標,不惜解構原來的歐盟制造能力與俄羅斯能源、資源融合的國際產業分工格局,損人不利己地高價購買美國原油、天然氣。
俄羅斯為了遏制歐盟的戰略威懾,重置自身的貨幣體系,徹底轉變了盧布的錨定物,并且使其能源、資源供應體系轉向東方,加速推動與亞洲制造業緊密連接的國際產業分工格局的形成。
能源、資源體系的重置,還體現于能源結構變化。禁止俄羅斯能源進口,歐盟國家不得不重視核能,甚至重啟煤電乃至木柴。
德國副總理羅伯特·哈貝克宣布,德國眼下必須減少天然氣消耗,增加煤炭使用。2021年,燃氣發電廠占德國發電量15%。2022年5月底,德國有31.4GW的燃煤電廠和27.9GW的燃氣電廠并網。
煤電重啟涉及另外一個問題,歐洲從俄羅斯主要進口兩種煤:用于發電廠的動力煤和用于煉鋼的冶金煤。俄羅斯煤炭占據歐盟動力煤進口份額的近70%,其中德國和波蘭尤其依賴俄羅斯。
如果雙方緊張關系進一步升級,歐洲方面將不得不舍近求遠,花更多錢從南非和澳大利亞尋求替代品。詭異的是,歐洲與俄羅斯能源脫鉤導致了與中國制造掛鉤,不得不大量進口中國制造的電暖設備。
第四,是隨著能源、資源供給方與需求方的變化,以及氣候的變化,全球交通運輸戰略格局正在重置。
俄烏之戰,使烏克蘭以西的歐洲與亞洲的陸路連接受到影響,但同時促進了歐亞大陸內部的陸路連接。最近上合會議上確定的中吉烏鐵路的修建、中老鐵路投入運營就是證明。
俄烏戰爭爆發,西方國家對俄羅斯封閉空域,俄羅斯禮尚往來同樣封閉了空域,導致歐盟航空公司到東南亞、東北亞的航線延長里程,運行成本提高。
需要指出的是,氣候變化也成為全球交通運輸體系、基礎設施建設重置的重要因素。例如,隨著氣候的變暖,北極已成為溝通全球貿易的重要戰略通道。
在能源、資源供需結構、運輸結構改變的背景下,全球基礎設施體系(包括太空體系、互聯網)建設和使用的方向、方式、內容也發生重置。
新技術革命推動下,當今世界基礎設施體系持續重置。新基礎設施體系包括了太空體系、電子信息網絡等。誰在這些體系、網絡中占據主導權,誰就具備戰略主導權。
能源、資源供需結構、交通運輸格局的重置,是促使產業鏈、供應鏈重置的底層邏輯。
第五,是產業鏈、供應鏈的重置。這方面的重置,其實從特朗普政府上臺就開始了。
美國及西方國家在戰略博弈的進程中,違背市場經濟規律、置國際規則于不顧,為實現其戰略目的,通過政府有形之手,深度插手國際產業分工、企業運營決策。
這方面最突出的例子就是拜登政府推出的《芯片與科學法案》,赤裸裸地通過政府財政補貼,企圖建立美國相對自給自足的芯片產業體系。
第六,是全球研發體系重置(包括研發人才培養、研發基礎設施的分布、企業研發布局的重置,例如,美國在芯片產業中的作為)。
全球科技研發,已進入了依托網絡、信息及大科學工程設施運行的時代。然而,隨著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出于安全目的對中國、俄羅斯及其他國家的排斥,全球科技研發體系被割裂、重置,全球科技合作嚴重受阻。
全球研發領域的競爭,已逐步演變成國家戰略科技力量之間的競爭。
全球“大重置”在各個領域的進展深度、速度不盡相同,但“大重置”必然波及幾乎所有領域和國家,帶來不同程度的沖擊。
對中國汽車產業、企業來說,主要體現于如下幾點:
其一,出于政治、安全因素帶來的投資方向的雙向選擇。既包括外資汽車企業在華投資行為改變,也包括我國汽車企業向海外投資,考慮區域布局,做風險回避的方向、策略選擇。
其二,從貿易角度,思考汽車出口戰略重點的選擇。當前看,俄羅斯及周邊市場的機會大增。中國汽車出口高速增長,但也要考慮其他地區的風險增加。
其三,產業鏈、供應鏈的安全。包括關鍵原材料的保障(電池原材料,例如鎳、鈷),以及關鍵技術、關鍵零部件的安全、可靠供應(尤其是智能駕駛相關技術,不僅關系智能駕駛汽車研發、生產,更關乎信息安全)。
“大重置”呼嘯而來的時候,中國汽車產業、企業尤其要注意增加產業、企業的韌性。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新能源及智能駕駛汽車將成為不亞于芯片的戰略競爭領域,美國政府遲早會推出有關法律、政策。
中國汽車產業、企業要以底線思維,做好充分準備。在核心技術、關鍵零部件、關鍵原材料方面一定要立足自身。技術標準方面的博弈也會陸續出現。
俄烏之戰猶如一場大地震,其漣漪逐步由中心向外圍擴散。研究這場大地震的機制、影響,僅用西方主流經濟學體系中的工具遠遠不夠,要從國際政治經濟學、政治經濟學角度出發去分析、理解。
全球“大重置”剛掀開帷幕,中國汽車產業、企業應當對可能出現的問題,做全面、深入的梳理、預測。未雨綢繆,為時未晚。
秋分已過,瑟瑟秋風中,別有一番意思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