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處和困難問卷的發展及在特殊教育領域的應用

王純純 曾凡林

(華東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 上海 200062)

一、引言

行為問題是指無效或影響自己與他人正常學習和生活的行為，會阻礙兒童的社會適應以及身心的充分發展[1]。Mash等人認為，行為問題包括行為和情緒兩個方面，其中，行為問題包括攻擊、不聽管教、偷竊、逃學、說謊、離家、縱火等，情緒問題包括焦慮、恐懼、抑郁和人際關系困難等[2]。而情緒行為問題不僅影響兒童的日常生活和長期的心理健康，還阻礙兒童社會功能的發展，導致學習成績差、交友困難、破壞性行為、社會適應不良等問題，但如果能早期識別并干預，則能使其回歸正常[3]。特殊兒童多存在情緒行為問題，減少該類問題也有助于提高其受教育機會和社會融合程度[4]。因此，對情緒與行為問題進行有效評估和干預對兒童身心發展的意義重大。

兒童青少年的情緒與行為問題往往不易被家長發現[5]，多被歸結為性格問題，其評估也具有主觀性。目前，廣泛應用的測量工具有Conners行為評定量表、Achenbach兒童行為量表(以下簡稱CBCL)、Rutter兒童行為量表等，這些量表皆從不同角度對兒童的行為與情緒問題進行描述，但存在條目多、評估煩瑣、過分側重某些行為、不同評估者間一致性較差等弊端[6]。因此，Goodman編制了長處和困難問卷(Strengths and Difficulties Questionnaire, 以下簡稱SDQ)，它能綜合反映兒童情緒行為發展的總體情況，并具備以下優點：一是簡短、快速、操作性強；二是基于分類學的標準和良好的因子分析結果；三是更加積極的病理心理維度的措辭，強調積極品質，從而增加應答者對問卷的可接受性；四是適合兒童、家長和教師，同時增加了家長與教師之間的相關性[7]。該量表被世界精神病學協會(World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以下簡稱WPA)兒童心理衛生主席項目的《兒童青少年情緒和行為治療手冊》推薦用于兒童青少年情緒行為的評估，已廣泛應用于世界范圍內發展、遺傳、社會、臨床和教育等學科領域的研究中。本研究梳理了SDQ量表各版本的演變以及在特殊人群中的應用，以期促進SDQ在我國尤其是特殊教育領域的進一步修訂、應用與推廣。

二、SDQ的編制與修訂

SDQ由英國心理學家Goodman對Rutter兒童行為量表進行修訂，并根據《精神障礙診斷和統計手冊-IV》(DiognosticandstatisticalManualofMentalDisorders,fouthedition， 以下簡稱DSM-IV)和《精神與行為障礙分類(第10版)》(InternationedclassificationofDiseases,10thedition，以下簡稱ICD-10)診斷標準專門設計和編制而成，用以評估3—16歲兒童和青少年情緒與行為問題，信效度良好。Goodman于1997年編制了SDQ家長版和教師版[8]，1998年增加了適用于11—16歲兒童和青少年的自評版[9]，1999年進行了擴展[10]，2001年又進行了修訂[11]。表1對各重要版本SDQ問卷進行了匯總。

(一)SDQ的編制

1.內容及施測

SDQ分家長、教師和自評3個版本，家長版和教師版(1997年)分別由4—16歲兒童的家長、教師依據日常觀察對兒童近6個月的情緒和行為表現進行填寫；自評版(1998年)由11—16歲的兒童青少年自行評定，每版共含25個條目，分為4個困難分問卷和1個親社會行為分問卷，各項目按三級評分，其中5條為反向記分(見表2)，困難各分問卷得分及其總分越高說明情緒行為問題越嚴重、困難越大；親社會行為分問卷得分越高說明親社會行為水平越高、長處越多。編制者按照約80%的孩子正常、10%的孩子邊緣性、10%的孩子異常的比例分別為SDQ總分及各因子制定了劃界分。

表2 SDQ條目分布表

2.信效度檢驗

家長版和教師版問卷敏感度和特異性均較高，具備良好的樣本區分能力，SDQ和Rutter問卷總分間的高度相關性證明了SDQ良好的效標關聯效度[12]。另有研究表明，家長版SDQ與CBCL得分也高度相關，且半結構化訪談發現，SDQ在檢驗注意力不集中和多動方面明顯優于CBCL[13]。自評版SDQ的Pearson積差相關系數及獨立ROC分析表明，自評版也能夠很好地區分社區和臨床樣本[14]，并且困難總分及各分量表α均在0.6以上，具有較高的同質性信度。而SDQ的理論和結構來源于DSM-4和ICD-10對情緒行為問題的標準，這提供了內容效度的證據。三版SDQ良好的信效度為可靠、有效地測量情緒與行為問題提供了保障。

(二)SDQ擴展版

1.測驗構成

擴展版本(1999年)不僅包括25個條目，也涉及由這些問題所帶來的影響。補充影響部分不同之處在于，家長版和自評版關于生活的干擾涉及家庭生活、友誼、課堂學習和休閑活動四個領域，教師版中則僅有友誼和課堂學習。擴展版SDQ補充的影響部分在提供額外有意義信息的同時，不會明顯增加應答者的時間，但這些信息對臨床研究影響巨大。

2.信效度檢驗

Goodman分析了英國國家統計局調查的數據，發現社區樣本與臨床樣本的差異均極顯著，通過影響預測狀態比通過癥狀預測更好，但最好的預測還是兩者結合。然而，在隨機抽樣的34名應答者中，家長版SDQ影響措施的重測信度不夠理想[15]，評估結果的一致性程度仍需更大規模的檢驗。

(三)SDQ修訂版

修訂版(2001年)的適用年齡擴展到3—16歲，除基本的25個條目和影響因子外，又增加了幾道開放式題目以更深入地了解兒童青少年情緒行為和心理健康方面的信息。Goodman分析了英國一項全國性兒童青少年心理健康研究的結果，發現該量表總體上獲得了令人滿意的信效度[16]。修訂版也關注到對兒童干預的反饋，擴大了研究領域。

(四)SDQ中文版

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杜亞松等人翻譯引進并修訂了三版SDQ，且對其進行了信效度檢驗，總體而言，三版量表均具有高度的統計學意義，可在我國推廣使用。引進者又對其進行標準化，制定了上海地區常模、各版本總分及各因子劃界分[17-19]。劉書君、張晶宇等人也先后于成都、哈爾濱等地區進行中文版SDQ信效度研究，顯示其在我國學齡兒童中均表現出良好的測量學特性，可用于評價我國兒童的情緒行為狀態[20-21]。表3總結了部分研究中所測中文版SDQ某些分量表較低的α系數值，可知同伴交往維度的α值多處于0.3—0.5之間，學生版品行維度的α也曾出現0.302和0.35的低值。而上述研究中SDQ困難部分總量表α在0.72—0.81之間，各量表之間一致性較高的同時，同伴交往和品行問題兩個分量表內部缺乏一致性。總體而言，中文版SDQ整體的信效度良好，但某些維度的信度不太穩定，這與國外的研究結果一致[22]。

表3 中文版SDQ部分因子α系數值統計表

三、SDQ在特殊教育領域的應用

SDQ的部分題目與ICD-10和DSM-IV中品行障礙、注意缺陷/多動障礙的診斷標準一致，可用于篩查兒童精神障礙、評估干預的效果。特殊教育領域以往研究所應用的SDQ問卷多是各國引進后修改的權威版本，并未對其進行特殊修訂。

(一)SDQ作為簡單的篩查診斷工具

SDQ在國內外研究中被廣泛使用，可快速篩查特殊兒童的情緒行為問題。在國外聽障兒童的研究中，SDQ是同類量表中最廣泛使用的簡要篩選工具之一[27-28]。閆莉樅等人對家長版SDQ在聽障兒童中的信效度和檢出率進行測試，結果發現，SDQ條目與問卷總分、各因子與問卷總分、各條目與相應因子的α分別為0.669、0.724、0.275—0.657，重測相關系數為0.898，總體具備良好的內部一致性和重測信度指標；SDQ各維度與總量表的相關系數為0.522—0.637，維度間及與總量表間多呈顯著正相關，并與Meadow-Kendall《聽障兒童情緒社會性評估量表》(SolialEmotiondAssessmentInventory，以下簡稱SEAI)相關，具備良好的內容、結構和效標效度；情緒行為問題檢出率為22.4%，結果與國內外以往報道一致[29]，表明SDQ同樣適用于我國學齡前聽障兒童，可作為3—7歲聽障兒童情緒行為的評估工具。

由于通過家長和教師的評定量表來診斷注意缺陷多動障礙(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 以下簡稱ADHD)最為有效[30]，SDQ也常用作ADHD兒童的篩查量表，4—6歲的他評SDQ量表用于學齡前兒童ADHD的篩查還具有快速、高效的優勢[31]。Rimvall等人檢驗5—7歲晚期學齡前完成的SDQ對11—12歲學齡ADHD兒童診斷的預測效度，發現在學齡前使用高SDQ得分作為ADHD篩查指標雖然存在潛在的缺陷和弱點，但SDQ識別出的兒童在學齡后被診斷為ADHD的概率很高[32]。國內寇振華等人也通過47例ADHD及47例同年齡、同性別的上海常模組兒童檢驗家長版SDQ的篩查效度，結果表明，該問卷診斷靈敏度、特異度和診斷符合率分別為83.3%、76.6%和80.0%，能可靠、敏感地區別ADHD與普通兒童[33]。此外，有學者指出，SDQ是初級保健中用于確定需要二級保健轉診人群的最佳評級量表[34]。可見，SDQ作為一個篩查與診斷ADHD兒童的簡單工具已獲得學界普遍認可。

(二)SDQ作為一般情緒與行為評估工具

特殊兒童多數具有情緒與行為問題，而情緒行為問題與生活、學習息息相關，不僅嚴重阻礙兒童的社會融合和社會技能的習得，而且干擾兒童及他人的生活，給家庭成員造成極大的精神壓力[35]。目前SDQ已應用于ADHD、孤獨癥譜系障礙(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以下簡稱ASD)、智力障礙、聽力障礙、視力障礙、腦癱等多類特殊兒童情緒行為問題的相關研究中，多用于評估特殊兒童存在的情緒與行為問題，親社會行為對兒童的學習、生活、人際關系等功能和對家長的影響程度以及干預效果。

1.評估情緒行為問題的表現

Iizuka等人利用SDQ量表比較了高功能自閉癥(High-Functioning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以下簡稱HFASD)、ADHD與普通兒童情緒行為問題的表現，發現在家長評價中，HFASD兒童在情緒癥狀和同伴問題分量表上得分顯著高于其他兒童；在教師評價中，ADHD兒童在多動和品行問題分量表得分顯著高于其他兒童，而HFASD兒童在同伴問題得分仍最高[36]。在評估特殊兒童存在的情緒行為問題時，SDQ還常與其他量表結合，共同分析特殊兒童的日常表現。SDQ與學前兒童中文版SNAP評定量表、家長動機問卷同時分析326例學前ADHD兒童臨床特征的研究顯示，約有1/3的ADHD學前兒童在情緒與行為方面存在明顯困難，其中最突出的是伙伴問題和多動問題[37]，這與國外研究結果一致[38]。此外，SDQ還是國外研究中ASD者親社會行為的評估與測量時常用的父母評定量表[39]。

2.輔助分析情緒行為問題的影響

許多研究還揭示了特殊兒童的情緒行為問題與兒童生理、心理等其他問題之間的密切聯系。一方面，情緒與行為問題引發了后續問題，對特教學校6—17歲ASD兒童家長采用兒童睡眠習慣問卷與SDQ的調查發現，各類睡眠問題和情緒行為問題多呈顯著相關，且SDQ情緒癥狀、多動和親社會行為三個因子能顯著預測總體睡眠問題[40]；周國嶺等人也應用家長版SDQ和自尊量表對ADHD及普通兒童的行為問題與自尊的關系進行研究，結果表明，困難總分是影響自尊量表得分的主要因素[41]。另一方面，特殊兒童出現的情緒行為問題通常會給家長帶來麻煩和困擾，使其產生親職壓力。馬利等人通過SDQ評估199名障礙兒童的情緒行為問題，揭示了情緒行為問題對家長親職壓力有顯著正向預測作用，并發現親社會行為能夠緩解情緒行為問題對家長親職壓力的負向影響[42]。還有研究發現了父母教養壓力與智力障礙兒童問題行為之間的雙向預測作用[43]。除此之外，SDQ還可用于探究影響特殊兒童情緒行為的因素。魯明輝等人通過感覺特征問卷和SDQ分別檢驗ASD兒童的感覺問題和情緒行為問題。分析發現，家庭養育環境及ASD兒童自身的感覺異常對情緒行為問題具有顯著預測作用[44]；運用SDQ對視障兒童的研究證明，心理韌性對情緒行為問題也具有預測作用，尤其是在行為問題和多動兩個因子上[45]。綜上可述，利用SDQ量表探究特殊兒童情緒行為問題與兒童自身及家庭因素影響之間關系的研究占多數。

3.檢驗康復成效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將SDQ應用于對特殊兒童的情緒行為問題進行某種干預訓練后的康復效果檢驗，評估干預成效同時檢驗其信效度。Aithal使用社交溝通問卷和SDQ分別檢驗舞蹈動作心理治療對ASD兒童社會溝通和情緒健康干預的價值[46]；閆莉樅對學齡前聽障兒童于干預前，干預2、4和6個月后，分別采用SDQ及其他相關量表對兒童情緒行為問題、聽覺能力、語言能力、社會適應能力進行評估，以探討奧爾夫音樂干預對改善學齡前聽力障礙兒童上述能力的影響[47]。由此可知，SDQ作為特殊兒童一般情緒行為的評估工具同樣獲得了研究者們的信賴，具備較高的學術應用價值。

四、研究展望

如前所述，SDQ在世界各國得到了廣泛認可和檢驗，其總體信效度和檢出率令人滿意。但SDQ在我國特殊兒童中的應用仍有待進一步的深入。

從量表本身來看，我國未來可繼續修訂該量表，嘗試修改條目內容，提高量表的可信度和穩定性。第一，行為問題、同伴關系兩個因子的條目亟待修改，此外，有越來越多的理論和初步經驗支持將SDQ的情緒和同伴分量表合并為“內化”分量表，將行為問題和多動行為分量表合并為“外化”分量表。如Aaro等人在對南非3542名青少年的自評版SDQ數據進行分析后，發現將SDQ作為一個包括內化問題、外化問題和親社會行為三因素維度的工具可能比原始的五因素模型更合適[48]；量表編制者Goodman等人也在分析18222個大樣本數據后，建議在低風險樣本中使用更廣泛的內化和外化SDQ分量表，而在篩查疾病時保留原始5個分量表[49]。因此，可考慮靈活使用或適當調整該量表的維度。第二，在其中新增或修訂有關本土化或者跟進信息化時代的條目。許文兵曾采用信度概化元分析技術對46篇論文所報道的中文版SDQ信度系數進行分析，發現SDQ量表總分及五個分量表分的α值都存在高異質性，說明α系數存在真正的差異[50]，故在跨文化應用時需根據當地的文化背景修訂條目。第三，依據新修訂的ICD-11和DSM-5修訂該量表，如DSM-5中新增了破壞性情緒調節障礙，DSM-4以描述行為癥狀為主，使用時容易受到兒童家長的文化背景和生活環境的影響，而DSM-5提供了更加廣泛明確的示例，能使診斷更加準確[51]。

從量表應用來看，第一，國內特殊教育領域許多使用中文版SDQ的實證研究僅說明各分量表或總量表的α值，甚至直接引用或未提及信效度，在未來應用測量工具時應全面明確地報告當前研究的信效度指標，提高規范意識。第二，有研究者指出，父母和教師對青少年缺陷的評價是有效的，而青少年本身也是有價值的信息來源，可能提供一些成人未察覺的情緒焦慮問題或反社會行為等[52]。再加之SDQ量表的問題具有一定的主觀性，單一評估者很可能導致測量誤差，且行為問題可能具有較高的情境性，故可針對同一兒童采用兒童、家長和教師多位評估者評分的方式，減少自我和他人報告的偏差，提高評估的準確性。第三，可結合訪談、觀察等非正規評估方法綜合評估兒童行為。Rolon-Arroyo的研究證實，量表報告和訪談相結合的方法有效性更高[53]，行為量表在評估外化問題方面較為有效，而且，雖然SDQ量表目前的版本設置了深入了解情緒行為問題的開放式問題，但更多是關于對問題干預后結果的反饋，并非癥狀更詳細的信息。故，在今后應用時可采用已有的結構化訪談工具或依據DSM-5內容編制訪談提綱，將SDQ與深度訪談結合，提高評估的有效性和可信度。第四，許多易受傷害的兒童群體可能遭遇急性創傷和長期逆境，因此，應用SDQ時必須謹慎解釋兒童存在的情緒與行為問題，并嘗試將SDQ與創傷后應激反應的治療等相結合[54]，以最大限度減少可能對兒童造成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