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公立醫院科技成果轉化現狀及對策研究

何 豪，李冬涼，范天豪，王筱金，呂文文，謝金亮，譚紅勝，顧奮勇，王炳順

(1.上海交通大學公共衛生學院，上海 200025；2.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臨床研究中心，上海 200025；3.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學科規劃處，上海 200025；4.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科技發展處，上海 200025)

公立醫院是我國醫療機構的主體，也是醫學科技創新的重要主體。轉化醫學科技成果的開展不僅是“研究型醫院”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公立醫院高質量發展的必然要求。因此醫院的科技成果轉化就顯得尤為重要。生物醫藥產業作為上海市戰略性新興產業，是上海市科技創新和工業發展的重要板塊，而上海擁有十分豐富的醫療資源，近年來上海各級部門也發布了諸多政策來促進醫藥成果轉化。在大健康新形勢背景下，本研究試圖調研上海市公立醫院科技成果轉化的現狀及現存的問題，通過文獻查閱及專家訪談匯總分析公立醫院科技成果轉化突出問題及其應對策略，期待為推進醫院優秀科技成果高效轉化為臨床實踐指南或臨床診療產品提供參考。

1 資料與方法

本研究調研的上海某高校附屬的12家醫院中，有11家為三甲醫院，其中6家是大型綜合醫院，5家為專科醫院。所有醫院均集醫教研于一體，從公立醫院科技成果轉化角度而言具有較好的代表性。采集分析的指標有專利授權/申請數目、科技成果轉化項目數、科技成果轉化金額及轉化方式等。數據來源于該校科技成果轉化相關部門內部記錄和官方網站所公布數據。

2 科技成果轉化現狀

該校12家附屬醫院2016-2020年申請專利、授權專利見表1。從專利變化趨勢而言，2016年以來各類型專利數量均有增長。這可能是由于2015年以來，我國修訂了《促進成果轉化法》，并發布成果轉化“三部曲”相關政策規范，加之申報專利不僅可以滿足結題、晉升需求，而且相關費用也由財政承擔，因此專利申請及授權數目逐年激增[1]。

表1 上海某高校12家附屬醫院2016-2020年專利申請及授權情況 單位：個

從轉化數目方面來看，2016-2020年該校12家附屬醫院科技成果轉化數目呈逐步上升趨勢，與專利申請及授權數目趨勢保持一致，見表2。2019年與2020年的轉化數量較前一年分別增加了280%與115.8%，這些變化與上海的政策環境改變相對應。隨著2017年《上海市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條例》的出臺和《上海市促進科技成果轉移轉化行動方案(2017-2020)》發布[2]，科技成果轉化在政策制度設計上日漸完善。此外，2019年初三級公立醫院績效考核指標加入了“百名衛生技術人員科研成果轉化金額”，因此在2019年各醫院轉化數目有了飛速提升。

表2 2016-2020年上海某高校12家附屬醫院科技成果轉化情況

在總體轉化金額方面，由于2018年與2020年各有1項科技成果以1.2億與2.2億元的金額與企業合作進行轉化，因此出現轉化金額5年間波動較大現象，去除極端值影響后可以發現轉化金額隨著項目數的增多而逐年增長。

從專利轉化率上看，2016-2020年科技成果轉化案例71項(包含授權專利68項，申請專利64項)，以授權專利計算，5年專利轉化率為4.3%，尚未超過國內高校平均5%的專利轉化率。距國內轉化率較為突出的華西醫院(10%)[3]仍有一定差距，距離美國高校50%的轉化率[4]差距更加明顯。盡管2019年以來轉化絕對數目激增，但專利轉化率相對較低表明可能仍有大量成果未能發揮其實用價值，專利多而轉化少現象較為突出。

由于醫院類型不同，各醫院專利及轉化數目差距較為顯著。具體表現為人員多、體量大的綜合醫院數目大于體量及人員相對較少的專科醫院。此外，專職人員的設立是醫院間科技成果轉化差距顯著的重要原因。12家醫院中，91.67%均未設置專職科技成果轉化服務人員，科技成果轉化最多的醫院是唯一1家設置了專職轉化服務人員的醫院，加上該院在外科和生物材料上有著學科優勢，專利多為易于轉化的醫療器械相關產品，因此其轉化數目遠高于其他醫院，5年間共轉化了34項成果，而其余附屬醫院轉化數目均小于10項，與其差距較大。由此可見專職科技成果服務人員的配置在成果轉化過程中極為重要。見表3。

表3 2017-2020年上海某高校各附屬醫院科技成果轉化項目數與轉化金額

在轉化金額分布方面，目前這些醫院的科技成果還是以低轉化金額的項目為主，價值較高的科技成果占比不多。值得關注的是轉化科技成果中超過1000萬元的科技成果有7項，其中超過1億元的有2項，說明醫院不乏潛力巨大的可轉化科技成果，如果能提升轉化效率，釋放醫院巨大潛力，將會極大促進生物醫藥產業的發展。見表4。

表4 2016-2020年上海某高校12家附屬醫院科技成果轉化金額分布情況

以轉讓、許可和作價投資進行轉化的科技成果見表5。2016-2020年還沒有通過作價投資進行科技成果轉化的項目，提示在上海的公立醫院作價投資轉化方式并不順暢。

表5 2016-2020年上海某高校12家附屬醫院以轉讓、許可及作價投資轉化項目情況

總體而言，該高校12家附屬醫院2016-2020年授權專利成果轉化率4.3%，科技成果轉化趨勢逐年向好。然而，相對于國外高校以及國內華西等醫療機構科技成果轉化全要素的差距仍然十分明顯，上海市公立醫院科技成果轉化尚有較大提升空間。

3 科技成果轉化現存的突出問題

通過前述現狀調研結果可知，目前上海市公立醫院科技成果轉化較為突出的問題是“專利多，轉化少”，專利價值不高、小額轉化項目占比大，轉化過程中缺乏轉化輔助團隊支持以及作價投資方式不能實現等現象。以下結合文獻查閱和專家訪談結果對上述問題進行分析。

3.1 專利多而轉化少，轉化后經濟效益低

本次調研醫院的專利申請及授權數目逐年增高，但與龐大的專利申請及授權數量相比，大多數醫院轉化數目為個位數，“專利多，轉化少”現象突出，轉化之后61.97%轉化項目的轉化金額小于100萬元，而且75%的醫院轉化中位金額小于50萬元，提示目前上海市公立醫院專利總體價值不高。造成此種現象的原因可能包括以下2個方面：

首先是目前專利重數量而輕質量。由于目前醫院的專利大多因課題結題、晉升晉級等目的而申請，而非以醫療市場及臨床需求為出發點進行專利布局，因此導致目前專利重數量而輕質量，“泡沫化”現象嚴重，具有轉化價值的科技成果比例不高。

其次是轉化政策難把握，研究者消極對待轉化。目前政策難把握主要體現在政策間的協同性不強，即“政策打架”。例如上海市“科改25條”中提出科技成果轉讓/許可或作價投資除不需國資管理部門審批外，不強制資產評估。但是2019年我國財政部修訂的《事業單位國有資產管理暫行辦法》中第四十條指出，由單位自主決定是否進行資產評估的主要對象為國立科研機構和高等院校，而醫院這類事業單位進行成果轉化時是否適用仍是一個問題[5]。此類問題不僅出現于上海，在國家層面的成果轉化文件中突出全面放權，而財政及國資監管等文件則突出事前審批，其中也存在矛盾之處[6]。政策協同性不強，醫院方也難以出具自上而下明確的操作細則，加之生物醫藥行業本就周期長，風險高，不確定性大[7]，因此難以有序開展轉化價值的評估。此外，醫院的研究者申請的專利一般為職務發明，所有權歸屬于醫院。將專利轉讓或許可給非國有企業后，在面臨巡視審計時，由于估值的不確定性及市場價值波動可能會引發國有資產流失的擔憂。與國有企業合作雖可緩和上述問題，但合作面變窄可能帶來轉化效率低下，難以對接合適的合作企業。以上問題致使成果轉化前景愈加不明確，使得研究者即使有可供轉化的專利成果，也會因規避可能的風險而消極對待轉化流程。

可見，當專利成果與實際需求相脫節，高價值成果自然比較少；轉化政策協同性差，為規避潛在風險而消極對待轉化等導致了目前專利多而轉化少、轉化后經濟效益低的現象。

3.2 缺乏專職科技成果轉化輔助人員協助推進轉化

從表3可以發現，絕大多數醫院(91.67%)沒有配備專職的科技成果轉化服務人員，而唯一配備專職人員的醫院轉化成績十分顯著。目前醫院的科技成果轉化一般需與外界企業合作對接[8]，而且專利相關知識的科普、布局以及政策法規的變動都需要專業人員來進行培訓與推進，因此轉化服務人員必不可少。本次調研發現，目前許多醫院由于缺乏專業人員，暫由行政管理人員進行科技成果轉化合同的審查。在全國范圍內，許多省、市如安徽、南京、北京等的公立醫院缺乏科技成果轉化團隊輔助也是一個較為突出的問題[9-11]，擁有專業轉化團隊輔助進行轉化的情況少之又少。高水平公立醫院的醫生工作繁重，缺乏時間和精力去推進轉化工作。并且科研成果轉化過程涉及流程復雜，這一系列過程如果僅靠研究者很難高效推進[12]。因此，對于醫院研究者而言，亟需一支專業的輔助團隊在早期介入科技成果轉化進程，推進轉化流程。對比華西醫院有近20人的專業科技成果轉化團隊，上海市公立醫院在轉化服務團隊建設方面亟需加強。

3.3 轉化方式有限，作價投資不能實現

在前述表5中可以發現，研究樣本醫院97%的科技成果通過許可及轉讓2種方式進行轉化，5年間沒有通過作價投資實現轉化的科技成果。作價投資受限不僅阻礙了研究者進行科技成果轉化的積極性，也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轉化金額的大小。

科技成果常用的3種轉化方式(轉讓、許可及作價投資)中，轉讓/許可流程較為簡單，注重即時利益，承擔風險較小。目前的醫院及科研院所的科技成果一般技術成熟度較低，所以多選擇此2種方式轉化。但是也正是由于轉讓/許可看重即時效益，醫院難以在與企業方的價格談判上取得優勢，往往導致成交價格不高，這也是本次調研醫院小額轉化項目多的部分原因。并且轉讓和許可的后續開發過程研究者參與度較低，難以形成相對穩固的“產-學-研”聯盟合力開發。此外，由于某些技術轉讓和許可的議價空間有限，還可能存在第三方價值評估機構收費與轉讓/許可費用倒掛的現象。

作價投資不同于以上2種方式，這種轉化方式供需雙方利益捆綁，各自發揮其優勢，可形成牢固的“產-學-研”聯盟。此外，供方技術所形成股權會動態增值，故國有資產流失風險較小。假若科研成果在創新度、先進度及成熟度方面有明顯優勢，并存在未被滿足且潛力巨大的市場需求，那么作價投資就是一種保障研究者利益較好的轉化方式[13]。

上海公立醫院尚未完全打通作價投資途徑的原因主要為3點。首先是目前的政策限制。依據2012年人社部和監察部發布的《事業單位工作人員處分暫行規定》：公立醫院屬于事業單位，醫生不能占有企業股份[14]；其次是上海市公立醫院以上海申康醫院發展中心為管理和責任主體，申康中心明確不允許公立醫院以代持方式成為股東[14]；最后則是醫院的作價投資存在“裁判員”和“運動員”同時入場的問題。不同于普通研究機構的科研成果，醫院的科技成果如能轉化，最終還會在醫院進行運用，即存在返銷醫院的現象。此時醫院的醫生兼具“運動員”與“裁判員”的雙重身份，對此過程如何進行監管尚需探討。以上3點決定了在上海市公立醫院打通作價投資的道路難度極大。甚至有學者認為現階段上海的醫院還不適合進行作價投資這種轉化方式[14]。

橫向比較而言，國內一些醫療機構，例如華西醫院、深圳第三醫院以及積水潭醫院等都已打通此種方式。尤其是深圳第三醫院經由此種方式與清華大學及企業合作，僅用20個月研發了我國首家獲批的自主知識產權新冠病毒中和抗體聯合治療藥物，大大縮短藥物研發周期。因此無論是提升轉化效率還是成果價值方面，上海也亟需改變與改革發展要求不相適應之處，盡快打通作價投資的轉化方式。

4 應對策略

盡管上海市科技成果轉化在政策制度設計上日漸完善，仍舊存在與改革發展要求不相適應之處。面向科技成果轉化的新趨勢、新階段，針對以上上海公立醫院成果轉化現存突出問題，建議從以下4個方面抓落實、促改進。

4.1 增強研究者科技成果轉化意識，提倡以需求為導向進行臨床研究

“唯論文”“重影響因子”論的人才評價、職稱評定、績效考核體系是導致目前臨床科研與實際臨床應用“兩張皮”、專利“泡沫化”現象的主要原因。臨床研究應提倡以解決未滿足的臨床需求為導向，從源頭提升可轉化科技成果數量及質量。因此，應對于現有科研評價體系予以優化，突出臨床應用研究的價值，優化科技成果轉化相關評價指標，在現有醫院評價體系下適當提升科技成果轉化項目數量與質量所占的比重，自上而下形成重視科技轉化的良好氛圍[15]。

4.2 加強“放管服”，多部門協同聯動定紅線，醫院定章程

針對研究者對于科技成果轉化風險的擔憂，上海市乃至上級管理部門應當堅持多部門協同聯動，在政策或規范制定過程中，明確公立醫院科技成果轉化過程的“紅線”所在，制定科技成果轉化負面清單，進一步加強權力下放，適當減少轉化過程中的“枷鎖”，使得科研工作者與企業間有更多協商空間。在上級管理部門制定科技成果轉化規則后，醫院管理部門也應實時跟進出臺辦法細則，讓研究者科技成果轉化過程每一步都有據可循。如華西醫院制作并發布了院內具體科技成果轉化標準規程(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s，SOP)，明確了科技成果轉化流程以及各方權責。尤其是根據上級文件對于科技成果轉化相關負責人在轉化過程中可以免責的情況進行詳細闡明，這也是華西醫院研究者能夠大膽開拓，科技成果轉化成績如此優異的原因之一。擁有具體詳細的科技成果轉化流程，研究者轉化有據可依，監管者在監管時有據可循，能夠免除研究者后顧之憂，去除“隱形枷鎖”。

4.3 發揮人才優勢，以高校為依托搭建轉化服務團隊

為提升轉化效率需要專業化轉化輔助團隊支撐，這方面已有《上海市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條例》以及“科改25條”等政策層面的支持。上海的技術經紀人數量居全國首位[16]，俱備有力的人才支撐情況下，應該鼓勵上海高校效仿國外較為成熟的技術轉移辦公室(Office of Technology Licensing，OTL)模式建立科技成果轉化輔助團隊，吸引專業人才向醫藥行業聚集，醫院可依托高校OTL進行成果轉化[17]，具體緣由如下：首先，充分利用上海高校附屬醫院多的特點。據上海市衛健委數據[18]，上海三級醫療機構中，高校附屬醫院占比超過90%。依托高校建立轉化服務團隊，其工作輻射范圍相較于基于某家醫院的轉化團隊而言更廣。其次，依托醫院建立科技成果轉化服務團隊，編制問題難以解決，目前大多公立醫院尤其體量較小的專科醫院編制緊張，很難有空余編制以及資金投入支持1支轉化團隊。此外，本研究12家調研醫院轉化數目差距極大(見表3)，基于各家醫院都構建科技成果轉化服務團隊難免造成資源浪費。再者，高校本身對于科技成果轉化工作起步較早、政策配套較完善，可以將這部分資源輻射至高校附屬醫院。加之科技成果轉化人才評價體系也對轉化人才的晉升提出學術以及工作項目的具體要求。高校的教育資源優勢以及項目優勢也更易吸引專業人才聚集。最后，OTL模式中技術經紀人允許從項目中抽取相當比例的收益作為服務費用，而醫院作為具有公益性質的事業單位，如果科技成果轉化人員收入明顯高于其他部門，容易引發部門間的不和諧以及輿論的質疑。綜上所述，上海公立醫院依托所屬高校開展科技成果轉化較為經濟可行。

4.4 依托有利政策，醫院試點作價投資

如前所述，醫院打通作價投資之路難度極大。目前上海有著幾項優勢有望推進及促成這項舉措。

首先是政策優勢：中共中央于2021年7月發布了《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支持浦東新區高水平改革開放打造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引領區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意見》表明，國家將支持浦東新區打造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引領區，內容之一就是推進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及臨港新片區先行先試。

其次是國家技術轉移機構建設試點優勢：華西醫院科技成果轉化極其順暢部分原因在于華西醫院是國家技術轉移示范機構，又背靠國家衛健委有著探索“科技成果轉移轉化激勵院內政策體系”任務，因此可突破諸多限制。上海也有相似優勢，2021年上海多所高校被劃為國家技術轉移機構建設試點[19]，公立醫院尤其是高校附屬醫院可借助此優勢突破現有限制。

最后是資本市場及平臺優勢：上海經濟發達具有資本市場優勢，是金融要素市場最齊備的國際化大都市之一。完全可以通過風險投資市場化舉措或創新研發合作孵化平臺以及配套政策激勵醫學科技成果轉化。例如，2021年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首次達成一項醫學科技成果作價投資，該校附屬醫院也在積極進行依托于專項科研平臺進行作價投資的轉化路徑探索。上海相關醫院管理部門應當聯合協商，依托“浦東引領區”開放政策優勢，探討醫院依托專項科研平臺、借助高校轉化政策打通公立醫院作價投資的可行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