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屏 中國科學院
本文的主題是關于創新時代下的生物醫學科技與保險。首先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保險指的是醫療保險,人壽保險可能與此相關,但并沒有那么重要。本文將與大家探討三個話題:首先,討論生物醫學科技與保險,尤其是醫療保險,這兩者之間的相關關系。其次,分享一些生物醫學科技的新發展情況,一是從“組學”到(4P醫學);二是精準醫療和生物醫學大數據;三是生物醫學治療的新思路,即更長壽和更健康的生活。顯然,這三點都與醫學和保險的相互作用有關。最后,強調了醫療保險事關人類健康,所以筆者真誠地希望保險公司能夠承擔起支持生物醫學研究的責任。
談及生物醫學科技與保險的關系,首先,生物醫學科技為保險精算提供了理論基礎,而保險精算則是保險政策制定的重要依據。這是因為,第一,生物醫學為疾病的發現和檢驗提供知識和技術,例如疾病的稟性、診斷和預測;第二,生物醫學為治療疾病提供知識和技術,例如疾病的預后和結果。本文認為,這兩點對于精算實務來說非常重要,而精算實務是保險決策的基礎。其次,保險政策影響著生物醫學的研究方向。因為,由誰來承擔生物醫學的研究費用非常重要,如果生物醫學的研究成果沒有人愿意購買,那么為什么還要從事相關的研究呢?因此,從醫藥和臨床設備到試劑行業都會受到購買方的直接影響。同時,與生物醫學科學相關的研究和開發,如基礎醫學研究,也會受到間接的影響。雖然這種間接影響并不大,因為它還受到了政府政策的緩沖,政府機構會支持較為長期的醫學研究工作,但是這種間接影響最終還是會波及生物醫學研究,因為政府政策仍然會受到市場和社會的影響。
第二個部分是關于醫學科學和技術的新發展,以及與現狀的對比。先來看看什么是從“組學”到(4P醫學)。在個體的整個生命周期中,或者說從基因到終點(一個生命的終結)這個過程中,個體會受到基因和環境的相互作用。所以,個體的健康與否是基因和環境相互作用的結果。在某些情況下,基因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例如,像囊性纖維化這樣的疾病,幾乎100%由基因突變所引發。雖然有些死亡原因與基因無關,例如車禍,但是在基因和環境這兩者之間有一個人類從誕生、成長到死亡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從生理學到病理學,從整個身體到單個細胞,它們會在人的一生中發生變化,這些變化仍與基因學有關。但它不是基因遺傳,而是體細胞突變和異常表達,這是導致癌癥的最重要因素。對于一部分疾病,基因起著更重要的作用;而對于另一部分疾病,可能環境因素起著更重要的作用,但無論如何,疾病都在不同程度上與基因有關。
下文分析了研究人類基因組學項目的原因及取得的學術成果。人類基因組學項目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國際項目,它開始于上個世紀90年代,到目前為止,項目研究取得了優異的成果。這項研究最重要的有利條件在于課題組擁有了大量的患者樣本,這完全改變了研究方法、研究系統和研究策略。如今,組學研究從基因組學發展到許多其他組學,為學術界提供了大量的研究數據,大數據的背景支持了系統生物學的建立,并使醫學研究系統化,產生了很多學術成果。
第一個成果是在臨床研究方面,學者們擁有了分子標記物以及檢測這些標記物的技術,從而可以對患病前和患病后的個體進行檢測。因此,可以對健康或亞健康人群進行易感性研究和篩查,也可以研究分析臨床患者的疾病預后、藥物基因組學、監測和疾病結果。通過在癌癥研究、癌癥實踐和治療實踐中使用這些方法,可以在不同層面上檢測這些分子標記物,從組織到器官,甚至血液循環和DNA,這是個性化醫療的基礎。在本世紀初所有學者的共同研究下,有關轉化醫學的概念產生了。它是將基礎研究與臨床實踐聯系起來,并形成所謂的“4P醫學”。
“4P醫學”的前面兩個P,是指預見性(Predictive)和預防性(Preemptive),均與疾病前和疾病初始階段的問題有關。預見性是預測正在發生的病況以及對早期篩查的風險評估;預防性取決于是什么樣的疾病,例如,可以預防傳染性疾病,但對于一些非傳染性疾病,可以在個體病發前為其提供治療,從而預防其真正患病因素。當患者患病時,可以采用第三個P,即個性化治療(Personalized)。最 后 一 個P,即 參 與 性(Participatory),在4P醫學中非常重要。當今的醫學不僅是醫生的實踐,而且是患者的實踐,項目研究需要患者的支持,要讓患者參與到研究和實踐當中。因此,“4P醫學”是基因組學研究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成果。
第二個成果是精準醫療和生物醫學大數據。個性化醫學或者說“4P醫學”逐漸收集和整合了越來越多的數據,這是一個非常大的變化。DNA測序技術的變化發生在本世紀初(2003年發生SARS后),出現了下一代測序的新技術。基因組學和其他測序相關組學的數據增長速度非常快,成本變得越來越低,數據規模急劇增加,到2007年已經接近PB級。在之后的幾年間,基因組學研究的數據基本上是TB級,又比2007年高了大約3個數量級。轉化醫學和“4P醫學”的研究涵蓋范圍廣闊,從DNA到RNA,從蛋白質到代謝組學,甚至到人類表型。到2015年,數據量達到了EB級(1018)。此后,它真正奠定了醫學大數據時代,擁有所有大數據的特性。
同時,數據量巨大并且增長速度很快。生物醫學數據的多樣性和準確性,是與其他大數據相比較而言最為顯著的區別。由于系統非常復雜且用于研究的數據沒有很好地標準化,導致我們對來自臨床數據的真實性存疑,經常發生偏差異常,因此,如何使用醫學大數據就成為巨大的挑戰。例如,研究層次的多樣性,數據的異質性、復雜性,數據的動態化且很少被標準化,以及數據量的龐大等,這些都是使用醫學大數據的難點。此外,如果考慮表型和基因組的功能,那就更為復雜了。在精準醫療時代強調來自個體的數據,而且不僅是個體的數據,還有組學數據,甚至來自個體及其生命周期的多組學數據。如果將所有數據歸攏起來,相信在未來會達到ZB級的水平。與此同時,現代分析工具能幫助我們獲得更為精確的數據。大數據分析技術也正在發展進步,全國健康協會(NIH)提出要向精準醫療努力,這是生物醫學研究和臨床實踐創新的新時代。
圖1進一步說明了數據的復雜程度。四個象限包括了醫藥數據、生物數據、生態環境科學數據和社會科學數據。以新冠肺炎為例,在醫藥數據部分,需要臨床和藥物方面的努力,同時還需要了解病毒的結構和功能,如SARS病毒的基因組學。在生態環境科學數據部分,需要了解病毒的起源及其分子進化。在社會科學數據部分,需要了解更多關于環境、分子生態學以及特殊社會治理和流行病學的知識。所以,僅以新冠肺炎為例,信息系統中所需要的數據就非常復雜。

圖1 數據的復雜程度
中國的學者們正在全世界收集測序數據,實際上已經有數百萬個序列了。然而,只有序列不能說明任何問題,還需要來自其他方面的數據,包括生物學、社會學和環境相關的數據,然后才可以從中了解到一些詳細情況。
基因組學提供了TB級的數據,并建立起一個生物醫學研究系統。轉化醫學和多組學研究提供了PB級的數據,從而建立了研究平臺,使得我們可以進行轉化醫學和“4P醫學”的研究,EB級數據使得范例成為現實。精準醫療(對個體的研究)、個體生命周期研究醫學和多組學,提供了ZB級的數據。現在,我們有了將數據轉化為信息的系統。數據和信息的區別在于,數據的概念強調的是原始數據;而信息的概念則強調的是數據之間的聯系。信息構建出一個結構系統,表示因果關系,給我們提供了科學知識。然而,只有科學知識是不夠的,必須將它轉化為醫院工程和醫生可以使用的數據,才可以在測試、治療、臨床試驗和大數據存儲分析中加以使用,這樣就可以實現精確治療。
然而,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大概在五六年前,英國建立了一個名為英國健康數據研究(HDR UK)的系統。現在,英國在全國范圍內努力整合國家健康研究所的數據,這些數據包含了英國所有人的醫療信息,其中一個數據來源是英國醫學研究理事會(MRC),這是英國支持醫學研究的最大機構;另一個是由EMBL-EDI支持的英國Welcome基金會,它收集并整合了大部分生物生命科學數據;還包括英國工程和自然科學研究理事會(EPSRC),該理事會有大量的數據工程人員和技術人員。他們認為,生命科學研究如果只有生物學研究人員、醫生和醫學研究人員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大量的數據工程人員來整合和使用這些數據,所以,他們建立了六個站點,包括22所大學和許多醫院。
最近幾年,筆者團隊在中國嘗試基于國際經驗建立適合中國國情的數據系統。首先,試圖建立一個數據流,其中首要的事情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對數據進行標準化,生物醫學數據的最大挑戰是標準化程度非常低,這對于分享和使用數據來說非常困難。然后是數據存儲,這是一個集成的分析系統,具有良好的挖掘技術,可以將數據轉化為信息,再轉化為科學知識。其次,要用生物醫學數據為社會作貢獻,也就是工程應用于服務。為了讓集成的分析系統運轉起來,可以建立一個系統中心。它應該有三大功能,一是高質量的大數據,能夠基本完成數據流;二是具備高效計算的能力;三是可以整合數據和知識檔案以執行智能分析,特別是人工智能技術。為了讓所有人都能夠使用這些數據,必須建立一個擁有開源、可操作系統的中心,幫助不同的醫院、機構甚至個人使用該系統來維護健康。該系統的成功運行是科學、工程、社會和政府共同努力的結果。因此,通過所有這些努力,可以讓該系統在國家層面和社會層面,甚至在個人層面發揮作用。
第三項成果是生物醫學治療的新思路,讓人們可以更長壽和更健康地生活。下文介紹了過去10年里使醫療狀況發生變化的一些新發展。
第一是靶向治療。靶向治療最初是一種針對癌癥的治療方法,現在也在許多其他疾病治療領域中使用,包括一些代謝疾病。免疫療法成為一種新的治療工具,從抗體到所謂的合成生物技術,例如,CAR-T療法在某種程度上就使用了合成生物技術的概念和方法。還有基因治療,該療法在上世紀90年代非常風靡,但由于知識和技術匱乏,基本上都失敗了;現在有了CRISPR-Cas技術,可以真正地改寫基因組。因此,對于一些眾所周知的遺傳疾病,已經能夠使用基因療法來治愈。
第二是基于干細胞的再生醫學。從多能干細胞(IPS)起,人們第一次能夠讀取身體細胞,進而把它改變成不同種類的細胞來重建一些受損的系統、器官或組織。雖然這項技術很困難,但許多學者、機構、公司仍致力于此,因為這確實是一個重要的工具,可以幫助治療一些基因療法無法治愈的疾病,讓新的細胞修復病體。
第三是越來越多和越來越好的臨床設備。用于診斷和手術的臨床儀器和設備已經為醫學實踐作出了巨大貢獻,如CT、MRI等儀器。這些儀器在10年或20年前是沒有的,但它們現在運行得如此之好,在手術中也要運用這些儀器設備。
第四點則很有中國特色,是中藥的現代化。我們正在實踐從中藥到天然復合藥物的先導,希望利用新技術、新概念和新研究策略來真正實現中藥的現代化,從而幫助人們解決一些非常困難的問題,如衰老。比如對人參的研究,眾所周知,人參是幾千年來非常重要的中藥,但實際上人們可能不知道人參究竟是如何進行保健的。研究者使用合成生物學工具,通過酵母細胞人工合成非常罕見的人參皂苷,而且純度高、產量也很高。通過這種方式,不僅可以從人參中獲得人參皂苷,而且還可以人工合成大量人參皂苷。這些人工合成的人參皂苷是由人體腸道中的細菌加工而成,也是真正的人參皂苷。在得到了大量的人參皂苷之后,學者們可以對其進行研究,從而了解人參對人體保健的作用機制。每一種人參皂苷都可能有不同的功能,可以用于治療不同的疾病或嚴重的健康問題。
目前,在傳染病方面,我們學習采用越來越多的方法去預防、控制和治療,包括免疫接種。在這三個方面的共同努力下,現在我們應對新冠肺炎比20年前遇到SARS時的情形要好得多,所以非常肯定的是人類能夠在這場對抗病毒的重要戰役中再次獲勝。然而,病毒和人類之間的戰斗是無休止的。因為雙方都想要存活下去并且繁衍生息,所以人類和病毒必須要學會共存。
綜上所述,從科學知識到臨床實踐,從轉化醫學到精準醫療,從個體生命周期研究醫學到生物醫學大數據,所有這些努力都使醫學圍繞著三個涉及“人類”的概念而發展。首先是關于人類的研究(Of the People),對于人類基因組計劃,人類是最佳的研究對象;其次是由人類進行的研究(By the People),人們參與研究并基于科學建議對疾病進行預防;最后是為了人類的研究(For the People),患者和亞健康人群從研究和轉化實踐中快速、持續地受益。醫學不僅是為了治療疾病,也是為了健康,故才稱之為健康醫學。

第一,醫療保險有助于人們在患病時解決財務問題,也有助于指導、帶領和支持良好的生物醫學研究和實踐。本文建議,應該鼓勵人們參與轉化醫學的研究,尤其是數據共享或研究。數據共享是一項非常重要的社會工作,必須讓每個人都同意共享數據。醫療保險可能會幫助人們理解醫療數據共享的重要性。這不僅對社會有益,而且直接對個體自身有益。
第二,醫療保險能鼓勵預防醫學及其研究和臨床實踐,特別是健康檢查和相關的咨詢實踐。一方面,這將為保險提供非常好的基礎數據;另一方面,這將幫助人們活得更久、更健康,最終降低風險。
第三,醫療保險能努力扭轉過度治療的趨勢,支持真正有用的新技術實施。這可能會受到保險條款和保險公司投資等因素的影響。
第四,醫療保險有利于在保險實踐中積極采用新的生物醫學技術。大約20年前,中國組織了第一次探討新的醫學技術在保險公司應用的會議,討論新的人類健康測試是否合法、如何使用這些技術等。目前,中國擁有了越來越多的生物醫學技術,必須讓這些技術對各方都有好處,讓人們更加了解健康和疾病,了解它們之間的關系,以及如何在現實生活中應用這些知識,這是“4P醫學”的初衷,這不單是為了醫學進步,也是為了個體自身的健康。
關于醫學和保險業之間的合作,可以借鑒美國國家癌癥研究基金會主席富蘭克林·薩利(Franklin Saliabury)的“三C”觀點。他認為,首先必須進行交流(Communication),醫學和保險業之間需要學會互相了解;其次是協作(Collaboration),醫學和保險業需要一起工作;最后是信譽(Credit),醫學和保險業之間的合作是一種共贏關系,目標都是要建立一個和諧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