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案企業合規檢察建議研究

肖燕汐

河北大學法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從美國開始的企業合規蔓延到全球企業合規，企業合規成為一種全球化的趨勢，在各國逐漸展開企業合規過程中，如今中國開始探索企業合規的相關問題，開啟試點工作，確立相關制度，在近年的改革試點工作中積累了許多有益經驗和典型案例，因此制定中國的合規管理體系勢在必行。由于檢察機關具有檢察監督職能，因此，在企業犯罪領域中，檢察機關占據主導作用，檢察機關在審查批捕、審查起訴過程中可以基于其發現的犯罪行為或犯罪風險向相關企業發送檢察建議，以督促相關企業構建和完善合規建設，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職能延伸到社會領域中，發布的檢察建議也從法律類檢察建議向社會治理類檢察建議延伸，這種社會治理類檢察建議對企業發展而言至關重要，我國司法對企業的態度不應僅僅是事后懲罰，而應重視企業犯罪的事前預防，檢察機關聯合其他機關或社會組織幫助企業完成合規體系的建立，防范今后企業內部工作人員利用法規空隙違法犯罪，從制度上避免或大大減少此種情形的發生，事前預防犯罪的理想才能真正實現。基于此，本文要對涉案企業合規檢察建議加以理論探究以及實踐探索，希冀今后企業合規檢察建議能在制度和實踐中有更良好的發展。

一、企業合規檢察建議的合理性

企業合規檢察建議是一種對于傳統職能的超越與延伸，傳統上人們認為檢察建議只是在訴訟過程中的審查逮捕、提起訴訟等環節出現，企業合規中檢察機關的出現超過了人們通常的認知范圍，因此，研究企業合規檢察建議的合理性與正當性具有其必要性［1］。

（一）維護公共利益

近年來國家所進行的監察體制改革，將原本屬于檢察機關的職務犯罪的偵查權全部轉移到了監察機關當中，引發了人們對于檢察機關維護公共利益的探討，但實際上職務犯罪偵查權的轉移并沒有從根本上消減檢察機關維護公共利益的職能與職責，因為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權是由憲法所規定的，這一明確的憲法定位不因職務犯罪偵查權的轉移而發生絲毫的動搖和改變，因此，檢察機關需要充分行使憲法和刑事立法所給予的法律監督權來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將“法治的手”伸向社會中來，以從根本上維護社會各類主體的利益［2］。

企業合規檢察建議要求檢察機關不僅要在訴訟的過程中依法辦案，嚴格依照刑事立法來處理案件，還要求檢察機關將這種辦理案件的職能向社會擴散，檢察機關此種法律監督權延伸到了社會治安與企業治理當中去，唯有如此，才可以真正意義上做到既治標又治本的目標，而不是單單重視事后懲罰，切實將預防違法犯罪落實到現實中來，從源頭治理，節約司法資源，保障企業健康發展，維護社會平穩運行。

（二）符合社會治理的形勢政策

在我國經濟發展的大背景下，民營企業對社會就業、經濟增長和社會穩定等方面具有保障和促進作用，但是民營企業的數量增多的同時也意味著民營企業違法犯罪問題不斷飆升，僅靠以往事后懲罰的傳統司法理念已經回應不了當前的社會需求，因此探討企業合規的社會治理層面的問題具有現實意義［3］。

對于一個企業來講，一旦對其開啟刑事訴訟，不論最終企業是否被定罪，其危害后果將十分嚴峻，有時進入到刑事訴訟的企業可能面對垮掉的危險，而一旦企業垮掉就會引發許多方面的問題，例如企業員工們面臨失業的危險、企業自身面臨停產停工甚至破產倒閉的危害，這些危害對于企業及其員工而言將是滅頂之災，因此從社會治理層面來看企業合規具有巨大意義，只有企業合規合法經營，建立符合自身情況的合規管理體系，才能大幅度減少企業因違法經營而帶來的法律風險。

對于企業涉罪，究其原因而言，企業自身制度不足以及國家權力濫用是其關鍵點，在以往的檢察機關執法過程中，辦案機關往往不考慮企業的社會貢獻和社會地位，只是考慮企業違法犯罪的單純一面，就對企業動輒采取查封、扣押、凍結等偵查措施，也不考慮企業負責人對企業的重要意義而動輒對其采取羈押等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基于此，一個企業可能因為在刑事訴訟過程中，辦案機關思考的局限性而瀕臨死亡。因此，增加一個社會思維角度對檢察機關、企業自身以及社會治理方面都具有積極意義［4］。當一個企業涉案后，檢察機關作為主導機關，要充分考量企業所涉及的各種問題，如民生問題、經濟問題等，站在企業如何在今后良好有序發展的角度上，幫助企業建立合規計劃或合規管理體系。

（三）企業合規檢察建議本身具有優勢

企業合規檢察建議的優勢是與附條件不起訴模式相比的，在實踐探索過程中，企業合規涉及兩種模式，一個是企業合規檢察建議模式，一個是附條件不起訴模式，兩種模式在激勵效果上具有一致性，都能對涉案企業發揮其監督、引領、指導建立和完善企業合規管理體系的作用。然而，前者比后者更具有靈活性和廣泛性，具有附條件不起訴所不具備的獨有優勢。首先，企業合規檢察建議可以向未涉嫌犯罪的企業提出，糾正其在經營過程中出現的違法但不構成犯罪的行為，積極督導企業完善合規管理體系，充分發揮企業合規檢察建議的社會治理效能；其次，企業合規檢察建議與附條件不起訴相比，其提出的時間更具有靈活性，可以在刑事訴訟各個環節提出，如在審查批捕環節提出、審查起訴過程中提出、做出不起訴決定時提出，甚至在提起訴訟后提出；而附條件不起訴是犯罪嫌疑人與檢察機關協同完成的協議，遵循合作共治性司法理念，只能在審查起訴過程中達成，在時間上局限性較大。

社會治理類檢察建議本質上具有一定的司法屬性，貫徹了“在辦案中監督、在監督中辦案”的司法理念，雖然檢察機關承擔了社會治理的職能，但是不代表檢察機關直接承擔社會治理的任務，因此檢察機關在案件中出具的合規檢察建議具有一定的謙抑性，即黨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公眾如果能夠在社會治理中發揮應有的效能，則不需要檢察機關出具檢察建議來督促整改，檢察機關只有在各方社會主體不能各就其位時，才出具檢察建議幫助其就位。

（四）有效預防今后犯罪

企業合規檢察建議是指檢察機關在辦理案件過程中，發現涉案企業存在法律漏洞、有可能在今后出現違法違規風險時，經過有針對性的走訪調查，對企業的各方面進行綜合性評估之后，再決定是否出具合規檢察建議，以及出具何種內容的檢察建議。在實踐過程中，檢察機關出具檢察建議后，需要配合其他機關或社會主體對企業的違規整改情況進行后續跟蹤和走訪，以了解企業是否完成整改工作，當企業建立起企業合規管理機制之后，就能夠從制度層面有效預防今后工作人員或單位在此處的違法犯罪。企業合規檢察建議屬于社會治理類檢察建議，其本身具有靈活性的特點，檢察機關能夠在一經發現企業管理法律漏洞時，即向相關單位出具合規檢察建議，十分靈活便捷，可操作性強。在合規檢察建議之前，檢察機關出具的檢察建議往往局限于司法建議當中，對企業所涉嫌的犯罪情況進行說明，檢察建議圍繞著事后懲罰運轉；而在合規檢察建議之后，司法理念發生轉變，從事后懲罰向事前預防轉變，合規檢察建議圍繞著社會治理運轉，給涉案企業留出生存的空間和余地，將企業帶到法律的陽光之下，為其今后良好有序運行創造條件、打下基礎。

二、企業合規檢察建議的局限性

（一）合規檢察建議質量低

在應然層面上，企業合規檢察建議在性質上屬于社會治理類檢察建議，這意味著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職能從訴訟延伸向社會治理層面，檢察機關需要積極回應社會的需求，這種職能的延伸給檢察機關更大的工作壓力和更多的工作任務，因為公司治理不僅僅涉及法律知識的層面，還涉及了管理學、經濟學等多方面學科領域知識，檢察機關需要正面回應這種需求，積極學習此類相關的知識以及吸納具備相關知識的專業人才。再加之企業與企業之間的經營模式、業務范圍等方面存在諸多不同，檢察機關需要針對個案的差異情況來制定專門性的檢察建議，以幫助、支持和引導企業自身建立和完善合規管理體系。

在實質層面上，現如今剛剛探索企業合規制度，在實踐探索的過程中，合規檢察建議存在質量低下的問題，檢察機關往往側重于法律職能，內部人員與機構的設置更偏重于法律專業，面對社會中各類復雜的問題時需要具備其他學科的專業知識，此時明顯相應人員儲備不足。加之企業與企業之間規模不同、經營理念不同、業務范圍不同，相較之下，具備交叉學科的知識型人才明顯不足，因此難以實現出具高質量的合規檢察建議。

在實踐中，有的辦案人員在主觀層面對合規檢察建議的重視性不足，對檢察建議所針對解決的問題沒有深入調研，因此把握不住真正的問題所在，因而建議內容簡單，不具有可操作性；還有就是檢察機關工作人員怠于行使職權，為了應付考核而發送合規檢察建議，建議的問題不具有現實性，使得被建議單位難以接受和整改，影響了整體合規檢察建議的質效。

（二）合規檢察建議柔性化

合規監察建議屬于檢察建議的一種，檢察建議是執法機關與被監督單位溝通的一種方式，具有靈活、方便、及時的特點，但是檢察建議不具備法律的強制約束力。檢察建議在實踐中往往被視為一種柔性化的監督管理機制，在現實的企業整改過程中，檢察機關向被管理單位提出合規檢察建議通常得不到應有的重視和配合，因此合規檢察建議發揮不了理想中應有的功效，即便檢察機關努力了解企業的違法犯罪情況以及制定了非常有效的檢察建議，如果因為其缺乏剛性而得不到企業應有的重視，那么合規檢察建議將流于形式，缺乏時效性。在實踐中還存在檢察機關在刑事訴訟中做出相對不起訴的同時，向行政機關出具檢察建議，不僅可建議行政機關對涉案企業進行行政處罰，還可建議行政機關監督、管理、幫助企業完善合規管理體系，并且幫助企業工作人員進行培訓與教導，增強其合規意識與預防其今后可能的犯罪。在此種情況之下，能否完成企業合規具有更多的不確定性因素，首先行政機關是否能夠積極配合檢察機關完成監督、引導、幫助企業完成企業合規建設具有不確定性，行政機關是否從內心真正將合規檢察建議作為一項具有約束力的建議具有不確定性，諸多不確定性造成了合規檢察建議難以順利落實的后果。從名義上來看，檢察建議似乎只屬于一種建議，企業無論遵從與否都不影響企業的正常經營與訴訟情況，但事實上，檢察建議的出具是為了被涉案企業采納而非被忽視，因此對合規檢察建議現實中柔性化的情況進行探討具有現實意義［5］。

（三）合規檢察建議實施問題

檢察機關出具檢察建議的目的是將其內容充分貫徹落實下來，幫助企業完善自身存在的漏洞與不足，推動其在今后的經濟發展中做出更大、更長遠的貢獻，因此，合規檢察建議的實施與落實效果是檢察建議的最終落腳點［6］。從以往學者調研的數據來看，檢察建議被采納的頻率高達約82%［7］，但僅僅一個采納率并不能說明所有的問題，尤其不能說明檢察建議本身的落實情況與效果。檢察機關對出具的檢察建議存在后續跟蹤落實不到位的情況，往往在出具合規檢察建議后對其不聞不問，沒能引起被建議單位的重視和警醒。檢察機關向單位出具合規檢察建議之后，如果缺乏后續的持續監管與督促，那么合規建議的內容很容易出現流于形式而失去實效的結果，達不到預想的合規檢察建議強化企業自身發展、完善企業管理機制的作用，影響了檢察機關的執法力度。

三、企業合規檢察建議的完善建議

（一）提高檢察建議質量

要想真正有效提高企業合規檢察建議質量，檢察官任重道遠，檢察官首先要明確認識到自身知識體系與容量的短缺，在辦案過程中積極聽取相關主體的建議或意見，真正使制定出的檢察建議具有針對性和有效性。

首先，檢察建議應有其著重點，并非所有的罪名都是單位犯罪的關鍵點，因此應針對特定的合規風險來制定有效的檢察建議與合規計劃［8］。其次，隨著認罪認罰制度的不斷推進和深入，一種由檢察機關作為主導的認罪協商機制在逐漸蔓延開來，在認罪認罰案件當中能夠充分聽取被追訴主體的意見，有助于在刑事訴訟中引入更多的協商因素，以此來提高檢察建議的質效［9］。最后，應在檢察建議中注入更多的激勵性因素，在訴訟過程中，檢察機關根據涉案企業的個案情況，可以主動提出適用企業合規檢察建議，并將企業合規情況作為是否提起公訴的重要考量因素，以此來激勵更多的涉案企業主動適用企業合規并積極配合檢察機關的調查與整改工作。

（二）增強檢察建議剛性

當下檢察建議缺乏剛性而使其難以落實，首先要從根本上入手，改變人們一直以來根深蒂固的觀念，相比較于起訴和不起訴這種極具剛性的職權行為來說，檢察建議一直以來被視為是剛性措施的替代措施，檢察建議柔性化特征更加強烈，因此，檢察建議被認為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檢察職權措施，基于此，需要讓人們從內心改變這種思想觀念。使得無論是檢察機關還是社會有關單位都要對檢察建議存有正確認識，重視檢察建議中的整改內容，將其作為幫助自己整改的指南，而不是忽略其中內容，無視整改意見。檢察機關工作人員要具有職責意識，強化其內心責任感，從維護社會和諧穩定的高度看待檢察建議工作，執法為民、強化辦案效果。

（三）落實合規檢察建議

合規檢察建議落實存在問題主要在于后續跟進監督沒有落到實處，如果缺乏后續的跟進監督過程，那么無論再完善的合規檢察建議都無法得到真正落實，也無法體現合規檢察建議的權威性。因此，加強督促落實至關重要，檢察建議發出以后，為了防止一些被建議單位由于某種原因不能很好采納落實檢察建議，就要求檢察機關跟蹤回訪，幫助被建議單位解決困難，增強檢察建議的嚴肅性。

由于檢察機關職能重大、任務眾多，在企業合規案件當中，讓檢察機關單獨抽調一部分力量去進行企業的合規監管工作是不現實的，因此，需要借助專業的外部力量去輔助檢察機關和涉案企業落實合規檢察建議。由檢察機關和偵查機關協同作用，共商互量決定是否開啟刑事合規，接著將第三方評估機制引入到案件中來，幫助檢察機關制定合規整改方案，并對企業是否嚴格按照整改方案進行改善，再定期向檢察機關匯報和反饋合規整改情況。唯有如此，才能夠真正達到填補管理體系漏洞、完善各項機制和穩定健康運行的最終目標。

四、結語

在西方國家的刑事激勵機制中，暫緩起訴協議和不起訴協議是極具生命力的，在我國建立合規管理制度過程當中，西方的暫緩起訴協議制度類似于我國的未成年人犯罪附條件不起訴制度，都是對相應犯罪主體給予一定的考察期限，待其考察期限結束后，基于整改成果而決定是否提起訴訟，因而有的學者指出吸取暫緩起訴協議制度建立我國的刑事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就是將我國未成年人不起訴制度的適用主體擴張為涉案企業。在我國當今經濟發展中，保護企業健康有序運行具有積極意義，通過讓企業出資來保護企業的生命與健康能穩定企業在經濟環境中的發展，解決各類社會問題。而企業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是否建立，與企業合規檢察建議并不沖突，前者是吸納借鑒國外有利經驗，而后者是檢察機關在我國的法律地位與社會地位的表現，是回應社會需求的表現。

檢察機關在行使公訴自由裁量權時，不能只考慮犯罪情節的因素，還需考慮公共利益的因素，隨著企業合規的探索不斷推進，檢察機關的辦案職能在向外延伸，通過執法合規檢察建議來督促引導涉案企業建立合規管理體系，這體現了司法理念的轉變，從注重事后懲罰到注重事前預防，更大程度上擴大司法的效益，從而真正實現預防犯罪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