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穎
(南京財經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
伴隨著社會經濟的高速發展,我國人民生活水平得到了顯著提升。 但是,作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發展中國家,我國也正面臨著人口老齡化這一重大課題。 最新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60 歲及以上人口占比18.7%,65 歲及以上人口占比13.5%。 可以看到,我國已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在未來將持續性地面臨人口發展壓力,這對整個社會而言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一方面,隨著城鎮化水平的不斷提高,我國勞動人口出現聚集流動現象,大多向沿海地區、東部地區這些經濟發達地區流動,經濟欠發達地區老年人口比重增加,影響當地的社會經濟發展;另一方面,伴隨著生育意愿的持續低迷,現代家庭規模不斷縮小,家庭照護壓力不斷增加。 要實現人口的均衡發展,重點就是要關注“一老一小”這兩大群體,發展好社會主義民生事業,以盡可能地緩解家庭照護壓力、增進人民福祉。 在這一過程中,我國的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以其規模之大、影響之廣以及機制之成熟對保障老年人口的幸福生活發揮著尤為重要的作用。
理論上,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日益完善能夠很好地促進勞動力市場的發展。 然而縱觀全球,在一些養老保險制度成熟的發達國家,已經出現了“福利依賴”現象,勞動力供給伴隨著養老保險制度的發展而愈發減少[1]。 因此,本文試圖探討我國的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對勞動力供給到底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近年來,在人口老齡化的背景下,基本養老保險和勞動力市場發展之間的關系逐漸受到人們的重視。 一方面,基本養老保險可能鼓勵勞動者提前退休、減少勞動力供給,拿到了養老金,婦女會減少工作而增加家庭生產,男性也會減少勞動力供應[2]。Fedor Iskhakov 利用生命周期模型來評估養老金制度和所得稅政策對勞動力供給的影響也發現了基本養老保險對勞動供給的負面影響[3]。 當然,這一現象也存在于部分發展中國家。 在印度,Neeraj Kaushal 發現,公共養老金對接受初等或低等教育的老年男子勞動力供給有輕微的負面影響[4];在巴西,Bernardo Lanza Queiroz 利用 Lee-Carter 模型預測未來的勞動力參與率,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年輕人和老年人的勞動力參與率穩步下降,孕育年齡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卻不斷提高[5]。 而在我國,Shu 發現,新型農村養老保險獲得養老金福利可以大大增加退休的可能性,減少女性的工作時間[6]。 相較于個體分析,Rafael Lalive 從家庭視角出發,調查養老金資格如何影響夫妻雙方的勞動力供應,發現當雙方都有資格領取養老金時,他們都會減少勞動力供給[7]。
可以看到,已經有許多學者都發現勞動力供給的減少與社會養老保險的不斷完善緊密相關,但在究其原因上并未取得一致結論。 我國學者張笑麗結合OECD 國家的養老保險制度改革提出,養老保險制度的勞動力供給效應主要考慮繼續工作的隱性稅率、養老金財富以及退休年齡的設置這三個方面。其中,繼續工作的隱性稅率越高,人們越容易減少勞動供給,而選擇提前退休,養老金財富又直接影響隱性稅率,退休年齡的設置會通過影響養老金財富水平和繼續工作的隱性稅率對老年人的勞動力供給行為產生影響,是養老保險制度影響老年人勞動力供給行為的間接變量[8]。 石佳弋認為,在理性經濟人的假設下,勞動者總是在自身效用最大化的前提下根據外部經濟條件的逐步變化來調整勞動供給,養老保險制度以及相關變量就成為勞動者供給勞動力的預算和約束條件[9]。 而Crawford 和Lilien 研究發現,基本養老保險對勞動參與決策的影響取決于信貸市場是否完備、精算保險是否公平以及個體能否準確預期自己的壽命,因此基本養老保險對勞動參與決策的影響可能因時因地而異[10]。
總體而言,基本養老保險對勞動力供給存在著收入效應和替代效應著兩方面的影響。 養老保險繳費會促使人們增加勞動時間,而養老待遇也可能產生“福利依賴”,使人們減少勞動力供給。 Dorrit Pose 利用1993 年的數據重新審視了南非社會養老金對勞動年齡成年人勞動力供應的影響,發現非洲農村婦女傾向于增加勞動力供給而獲得水平更高的養老金[11]。 Kitao 構建了世代交疊的一般均衡模型研究美國社會保障改革對勞動跨期替代彈性的影響,發現改革導致了一個顯著的勞動供給分配效應,個人反而會將工作時間更多地從年輕時期轉移到退休之前的老年時期[12]。
在國外,學者們基本養老保險的勞動供給效應研究從國家深入到家庭、個體,研究內容從基本養老保險制度延伸到補充養老保險制度。 而當前,中國的基本養老保險制度正處于發展階段,國內的研究主要還是聚焦于制度本身,研究內容還是停留于分析籌資結構、財務的可持續性以及收入分配等方面,對制度所產生的社會經濟效應分析較少。 因此,本文將利用微觀調查數據分析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勞動供給效應如何,以及不同群體是否存在不同的表現。
本文主要基于Becker 的時間配置模型,在該模型中,個體既是商品的生產者又是商品的消費者,在理性經濟人的假設下追求一生效用的最大化,以實現個體效應最大化U=U(Y1,Y2,…,Yi)為最終目的,其中Yi代表對商品i的消費。 但這樣的抉擇會受到個體收入的約束,個體收入既包括勞動收入W,又包括其他非勞動收入O,即Y1+Y2+Y3+…+Yi=W+O。 與此同時,個體決策也會受到時間約束,個體的全部時間T包括勞動時間Tw以及閑暇Te,即T=Tw+Te。 由此可以提出兩方面的猜想:①參保后,未來的預期養老金可能會促使勞動者減少勞動時間Tw,產生收入效應;②養老金繳費需求也可能會激勵人們在年輕時抓緊時間工作,增加勞動時間Tw,產生替代效應。 而最終,參保的勞動力供給效應則是取決于這兩者的大小。
本文所采用的數據來源于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hina Labor-force Dynamics Survey,CLDS)2016 年的全國調查數據,覆蓋了中國29 個省市(除港澳臺、西藏、海南外),調查對象為樣本家庭戶中的全部勞動力。 經過數據的清洗篩選最終獲得樣本數據情況如下表1 所示,共有5931 個樣本符合條件。 就樣本個體而言,男女比例基本平衡,年齡覆蓋18 ~69 周歲,平均每周工作時間45 小時左右,平均每月工作24 天,最多每周工作高達144 小時,平均年工資性收入在22250 元左右,樣本的健康狀況較為良好。

表1 變量的統計描述
首先進行初步的OLS 估計,為了更清晰地展現不同變量控制情況下參保與否對個體勞動供給時間的影響,本文構建3 個OLS 回歸模型如表2 所示。在模型(1)中并未加入其他控制變量,發現參保與否并不會顯著影響勞動供給時間,即參保所帶來的替代效應和收入效應可能相互抵消。 在模型(2)中加入個體控制變量,發現參保對勞動力供給產生了較強的負向作用,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會使得個體的勞動供給時間減少將近2 小時,已婚樣本也比未婚樣本多出將近2 個小時的勞動時間;受教育水平每上升一級,每周的勞動供給時間減少約2小時;年齡每增加1 歲,每周勞動時間減少0.3 小時左右。 當然,個體的收入狀況也對勞動時間起到了顯著的正向作用。 模型(3)考慮地區效應的結果依舊類似。 這一結果初步表明,我國的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參??赡軙趧庸┙o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

表2 OLS 估計
考慮到參保與否可能存在選擇性偏差,本文在此基礎上進行傾向得分匹配。 從圖1 可以看到,匹配后控制組和處理組之間不存在顯著差異。 匹配后再回歸結果如表3 所示,與之前的OLS 結果類似,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會使得個體顯著減少勞動供給時間。 與此同時,個體的勞動供給時間還受到受教育水平、年齡和個體收入的影響。 在模型(1)中未加入任何控制變量,參加城鎮職工養老保險會使得個體收入減少將近4 個小時;模型(2)中加入個體特征變量后依舊發現,參加城鎮職工養老保險會減少個體勞動時間約3.5 個小時,而且受教育水平每上升一級,勞動供給時間減少2 個小時;模型(3)加入省份變量后結果仍未改變。 整體而言,在進行個體特征的匹配后,更加證實了參加城鎮職工養老保險會使得個體顯著減少自身勞動供給,參與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收入效應顯著,個體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后,擁有了未來可獲得的、穩定的收入預期,可能會減少工作時期的勞動供給。

表3 匹配后回歸結果

圖1 匹配前后標準誤變化
為了檢驗結果的可靠性,本文繼續通過年齡分組、性別分組以及收入分組這幾種方式進行異質性分析,也作為穩健性檢驗過程。
1. 年齡分組
本文將年齡分為 18~44 歲青年組、45 ~60 歲中年組這兩組,如表4 所示,分別考察參保與否對他們勞動供給時間的影響。 青年組估計結果與之前總體估計結果相似,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會減少青年人的勞動供給時間約5 ~6 個小時。 而且,從個體特征變量中也可以發現,青年人的勞動供給時間與教育程度、年齡以及個體收入息息相關。 其中,受教育水平與勞動供給時間呈顯著負相關,受教育水平每提升一級,勞動供給時間反而減少約2 小時。

表4 年齡分組分析結果

續表
但是,對中年人而言,參保與否不會對勞動供給時間有何顯著的負面影響,與之前的總體估計和青年組估計相比,中年群體的勞動供給時間表現較為均衡,并沒有受到較多的個體特征變量的顯著影響。但個體的勞動供給時間與受教育水平和個體健康狀況息息相關,受教育水平每上升一級,勞動供給時間減少1~2 小時。
2. 收入分組
此外,本文還對不同收入水平進行分組估計,分為年收入5 萬以下低收入組、5 萬~10 萬中等收入組以及10 萬以上高收入組這三組分別估計。 在這三組中,對中低收入群體而言,參加城鎮基本養老保險會顯著減少個體的勞動供給時間(表5)。 中低收入群體的勞動供給時間還受到受教育水平、年齡以及個體收入的影響。 在低收入組,個體的勞動供給時間與其教育水平顯著負相關,受教育水平每上升一級,個體每月勞動供給時間減少將近1 ~2 小時,而且年齡增長的勞動力負效用顯著,每增加一歲,勞動供給時間減少0.2 小時;而中等收入個體每增長一歲,每周勞動供給時間減少0.5 小時,受教育水平每增加一級,每周勞動供給時間減少3 小時左右。但是,在表6 中可以看到,對高收入人群來說,參保與否并不會對他們的勞動供給時間有何顯著影響,他們的勞動供給時間還受到個體受教育水平、年齡和健康狀況的影響。

表5 中低收入組分析結果

續表

表6 高收入組分析結果
3. 性別分組
最后,本文進行性別分組分析,結果如表7 所示,發現參保情況對個體勞動供給時間有顯著負面影響,甚至女性的勞動負效用更為顯著,這可能與女性傳統的“家庭照護責任[13]”有關。 祖母效應和家庭生產理論認為,女性職工退休后很可能會回歸家庭生產,投入到家務勞動抑或是幫子女照看下一代[14]。 可以看到,在男性樣本中,參保情況對男性勞動供給的影響較為微弱,隨著年齡的增長,勞動力負效用顯著,受教育水平也與勞動供給呈現顯著負相關;而在女性樣本中,參加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個體勞動負效用十分顯著,而女性受教育水平每增加一級,個體勞動供給時間也會減少2 個小時左右。

表7 性別分組分析結果
本文將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融入Becker 時間配置模型之中,試圖利用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數據庫(CLDS)這一大型微觀數據庫來考察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勞動供給效應。 總體上,對城鎮職工而言,參加基本養老保險會使得個體顯著減少自身的勞動供給時間。 個體勞動供給時間還受到其年齡、性別、收入和受教育水平的影響,不同的年齡階段、不同的收入階層所產生的勞動供給效應也有明顯差異。 一般而言年齡越大、收入越高,個體的勞動供給時間越趨于穩定。 相比于男性而言,女性隨著年齡的增加,勞動供給負效用更為顯著。
這一發現對未來如何將基本養老保險制度與勞動力市場的發展相融合具有重要的意義。 過去,我國始終關注于制度本身的設計、運行與監管,不斷擴大財政支出,探索如何進一步提升基本養老保險的保障水平、提高替代率,以滿足人們對更美好生活的訴求,但卻并沒有重視制度發展應與整個勞動力市場發展相協調,使得我國的基本養老保險基金在面臨入不敷出的風險的同時人口紅利反而下降。 在經濟發展新時期,我國更應該尋求與整體經濟發展相適應的基本養老保險制度,進一步探索如何通過進一步完善該制度來促進勞動力市場的繁榮發展,這對減輕政府負擔的同時提升人們的普遍福祉、促進我國社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