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昊
1909年,科茲洛夫在我國內蒙古額濟納旗黑水城遺址中發掘出大量西夏文文獻,其中就包含本文研究的藏傳密教文獻——西夏文《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癗腲蓕燈淮蟨臷哺刀),西夏文梵語題作傅滴蚐藹目翇羦慶翬硯,即Vajrayāna-mūlapatt(直譯為《金剛乘根本罪》),又稱為《金剛乘根犯墮》(癗腲蓕臷哺刀)、《十四種根犯墮》(燈淮蟨臷哺刀)。該文獻存有多個抄本。惠宏、段玉泉在《西夏文獻解題目錄》[1]中曾簡單總結俄藏與英藏該文獻的編號,但學界尚未系統地整理與譯釋該文獻。本文的目的是通過與藏文本對勘,并梳理西夏文《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諸版本的情況。由于《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與《八種粗重犯墮》同為無上瑜伽部需要遵守的律儀,西夏文文獻中二者經常按照前后順序抄寫在一起,因此本文也會簡要梳理西夏文《八種粗重犯墮》的版本情況。
西夏文《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在俄藏黑水城文獻中存在6個抄本,西夏文《八種粗重犯墮》存有5個抄本,情況如下。
俄藏инв.№4822,《西夏佛典目錄》著錄為《金剛乘根犯墮》,寫本,卷子裝。頁面15.2×84厘米。每行13個字。[2]616根據文獻圖版,該卷子共61行,包含兩種文獻。第57—61行為《金剛乘根犯墮》,作者為馬鳴菩薩,殘存題名、編者與前3行;在《愿速成無上菩提》的第35—46行中,簡略提到了22種不可觸犯的戒律,其排列順序、基本內容與《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八種粗重犯墮》大致相符,可看作這兩種文獻的簡寫本。
俄藏инв.№4900,《西夏佛典目錄》著錄為《番言金剛乘根》,寫本,卷子裝。頁面19×11厘米。共8頁,此經文占5頁。每頁6行,每行10個字。[2]594據圖版,我們可進一步了解該文獻的主要內容。經過解讀,該寫本第1頁第6行—第4頁右半面的第2行抄錄了《金剛乘根犯墮》,首尾俱全,作者為馬鳴菩薩;第4頁右半面第3行—第5頁抄錄了《八種粗重犯墮》,殘卷尾。

俄藏инв.№6736,《西夏佛典目錄》著錄為《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寫本,冊頁裝。頁面11.5×7厘米。36頁,首尾俱全。每頁5行,每行11個字。上下邊距0.5厘米。[2]616依據照片可知,該文獻共16頁,其中單數頁的字體、內容是連貫的,因此該文獻的單、雙數頁內容應當分開考察。首先是單數頁1、3、5、7、9、11、13、15。由于該經首句都是梵語題名的西夏文對音,因此,文獻的單數首頁當定為第15頁。單數頁中,15頁第5行,第3、5頁,第7頁右半面第2行的上半部分為完整的《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存題名,作者馬鳴菩薩,每頁都有不同程度的殘損;第7頁右半面第2行的下半部分至第9頁右半面第2行抄錄《八種粗重犯墮》的全部。其次是雙數頁的字跡為楷體,容易辨認,但與《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無關。
俄藏инв.№6804,《西夏佛典目錄》著錄為《慧本番中已入作常罪懺》。寫本,小冊子。頁面13.5×8.5厘米。63頁,前20頁內容顯然是屬于另一篇文章。殘卷尾。上邊距2厘米,下邊距2厘米。[2]609從抄錄內容來說,инв.№6474整體是與инв.№6804最為相近的。據圖版可知,該文獻共32頁,抄錄了多種文獻。其中第28頁右半面第5行—32頁右半面第6行為《金剛乘根犯墮》,首尾俱全,為第5種文獻。第32頁左面邊為《八種粗重犯墮》,僅存卷首前幾行。
此外,在《英藏西夏文文獻整理與研究》中,Or.12380/8被定名為《十四種根犯墮并金剛乘根本犯墮》[4]8。這二者實際就是一份文獻。前文殘存內容可與инв.№4822第1頁17—23行勘同,與犯墮的具體內容無關。6行最后的“十四種根犯墮”當為相鄰7、8殘行的題名,是《金剛乘根犯墮》的開頭部分。
通過以上梳理,可將西夏文《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與《八種粗重犯墮》合寫的卷子情況對比如下。

英藏、俄藏西夏文《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八種粗重犯墮》統計表
《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八種粗重犯墮》在歷代漢文大藏經中均未見著錄,僅方廣锠先生在俄藏敦煌文獻中發現了后者的一份漢文本疏解,并判斷其實際上為黑水城出土[5]。《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尚未發現漢文本,但考慮到這兩種文本緊密的關系,因此該文獻至少在黑水城地區存在過漢文譯本。此外,日稱和尚在北宋仁宗、英宗、神宗時期奉敕從事譯經工作,翻譯了包括《六趣輪回經》《十不善業道經》《尼干子問無我義經》《事師法五十頌》在內的諸多馬鳴菩薩所作經典。盡管未見他翻譯《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八種粗重犯墮》的記載,但其所譯《事師法五十頌》屬密教經典,文中“若現相誦持,當獲根本罪”中的“根本罪”實際上就是《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
兩種經典的藏文譯本往往是合在一起刊行。在《布頓佛教史》總法類論著下有三昧耶及律儀建立類,該類收錄的此二種文獻前后相鄰,題名為《根本墮罪攝論》《粗重墮罪論》。在此目次下,還存在二者的多種注疏,如《十四根本墮罪解說》《根本墮罪釋》《金剛乘根本墮罪廣釋》等[6]225。德格版藏文大藏經中,二者也存在可對應的本子,分別為《金剛乘根本過集》(Rdo rje theg pa rtsaba'i ltung ba bsdus pa)與《粗重犯墮》(Ltung ba sbom po),其注疏有《金剛乘過失苞》《金剛乘十四根本過失注釋》等[7]381-382。在《薩迦五祖全集》中也有關于二者的注釋本。其中一種名為《金剛乘根本與支分誓句釋》(Rdo rje theg pa'i rtsa ba dang yan lag gidam tshig bshad pa)[8]250-257,證明二者可視作同一類關于金剛乘誓句的文獻,區別僅在于根本與支分。
無論是藏、西夏文獻均未見到關于該文獻譯師、傳承體系的記載。不過,我們可以根據一些零星記載大致勾勒流傳情況。通常所說的馬鳴(a?vagho?a?)菩薩,被禪宗尊為十二世祖,一般認為其活動于公元1—2世紀,代表作有《佛所行贊》《大乘起信論》《事師法五十頌》等,現存后秦鳩摩羅什所譯《馬鳴菩薩傳》略記其生平。由于缺乏可靠的記載,馬鳴菩薩的具體活動仍不明晰。但可以肯定的是,作為與龍樹菩薩約處于同時代的人,馬鳴無法撰寫關于金剛乘的墮罪。因為金剛乘出現于7—8世紀《金剛頂經》普遍流傳之時,在此期間由烏底衍那(Uddiyana)國王因陀羅部底(Indrabhuti)正式創制金剛乘,其人被稱為“金剛乘之祖”[9]。此外,在《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中不僅要求尊重智慧女性,《八種粗重犯墮》還對修行時所選擇的明妃有要求,這明顯屬于金剛乘興起后才會出現的內容[10]。
因此,這里所討論的兩份文獻的作者不會是鳩摩羅什所譯《馬鳴菩薩傳》中的馬鳴,或是后人假托其名,抑或是金剛乘流行后與其重名者所作。其后二者隨著印藏文化的交流而傳入西藏。傳入的時間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為前弘期赤松德贊(Khri sRong lDe bTsan)時期。為打擊苯教勢力,赤松德贊聽從寂護(Shantarakshita)建議,從尼泊爾迎請了金剛乘之祖因陀羅部底的養子蓮花生大師(Padmasambhava)。蓮花生大師不僅從苯教中吸收許多成分,促進二教間的融合,還借此傳播了許多金剛乘密法。第二種可能為后弘期初期,即10世紀末至12世紀印度波羅王朝滅亡為止。此時是印度密乘最興盛之時,眾多來藏弘法的班智達以及赴印學習的藏人都譯介了許多金剛乘典籍。密教各續部由此也系統地傳播到了藏地,其興盛遠高于前弘期。由于無論是藏文本或是布頓大師所著目錄中,都無法找到這兩種金剛乘律儀文獻的藏文譯者,因此筆者傾向于二者在前弘期時便有流傳。盡管朗達瑪滅佛使得藏地沒有傳授律戒之人[6]131,衛藏地區的律儀斷絕,但別解脫律儀、菩薩律儀、密乘律儀仍在安多與康區存續[11]189。因此屬于密乘律儀的《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八種粗重犯墮》確有可能存續下來,并在后弘期隨著密教在衛藏的興盛才又被重新重視,但其譯師姓名已因年代久遠而不可知了。
作為密乘修煉需遵守的根本與支分誓言,其在傳入藏地后一段時間內并沒有得到諸續部的普遍遵守。如在薩迦班智達所著《三律儀差別論》中,舊密提出由于密咒是“本來秘密”,所以向未灌頂者傳授宣說密法并不是墮罪。薩班對此進行了嚴格的駁斥。舊密的觀點違反了《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中的第七條墮罪,而在此論著中薩班還在就此與人展開論爭[12]136。這說明至少在薩班撰寫《三律儀差別論》的13世紀中期,《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八種粗重犯墮》尚未成為諸部密教徒普遍遵守的律儀。二者真正得到推廣還要等宗喀巴大師整肅藏地佛教戒律后,此前則多是作為無上瑜伽部需要護持的律儀存在[13]。由于相關材料的缺乏,該類文獻在西夏流傳的具體情況于史無征,我們大致可以根據后弘期藏傳佛教傳入西夏的時間,以及黑水城相關文獻流行于西夏晚期的情況,推測《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八種粗重犯墮》在西夏傳行的時間是12世紀末或13世紀初。
下面將以俄藏инв.№6804為底本,對照德格版藏文大藏經中的《金剛乘根本過集》[14]682-683,對《金剛乘十四種根犯墮》進行解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