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文“出海”背景下的網游小說翻譯研究
——以《全職高手》游戲角色名稱翻譯為例

李江珊

(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學院，北京 100875)

一、引言

在中華文化“走出去”的戰略背景下，網絡文學已然成為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進軍全球市場的重要力量。中國網絡文學不僅革新了文學自身的社會與個人認同和價值，也在悄無聲息中為中國文學“走出去”提供了一條可供參照的成功路徑(吳赟＆顧憶青，2019)。針對中國網文的“生態出海”，中國作家協會網絡文學研究院副院長夏烈提議，學術文化研究要加深，大眾貼近性要加強，作品質量、翻譯質量要優化(顏維琦，2020)。“加深學術文化研究”被放在首位，體現了研究成果對創作、翻譯工作的指導意義。

2017年2月，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發布的《2017年新聞出版課題研究指南》首次提出了“我國網絡文學海外輸出現狀研究”課題，旨在探討如何加強網絡文學海外輸出與傳播。翻譯學科下的網文“出海”研究聚焦翻譯方法與效果，研究對象既包括相對傳統的武俠、言情小說，也有新興的仙俠、網游小說。近年來，網絡游戲產業飛速發展，網游小說及有關研究應運而生。

所謂網游小說，指的是以某款網絡游戲為創作題材或藍本，根據游戲的基本套路及世界觀來組織敘事策略，通過改編或重塑網游、刻畫玩家游戲體驗等多種形式喚起讀者的網游記憶，并在近乎真誠的互動中獲得游戲共鳴與心靈快感的一種小說類型(李榛濤，2017)。蝴蝶藍所著的《全職高手》是這一分類下的杰出作品，這部長篇小說共有1728章，總字數近535萬字，以游戲《地下城與勇士》為藍本創設了電子游戲“榮耀”，講述了被迫退役的第一高手葉修從無到有組建職業戰隊，最終在職業聯賽中奪冠的故事。除了呈現緊張精彩的游戲場景外，小說還塑造了眾多為夢想熱血拼搏的人物形象，感染力極強。2013年，《全職高手》斬獲起點中文網年度票數總冠軍；2019年9月，《全職高手》英文版The King's Avatar在起點國際網(Webnovel)連載完結。截至目前，閱讀量高達123萬億，得到了4.6分的高分，熱度在已完結英譯小說中穩居前五。

《全職高手》英譯的一大重難點是“榮耀”游戲中的角色名稱。“榮耀”是一款典型的角色扮演游戲(role-playing game)，小說中出現了幾百個游戲角色，其名稱來源多種多樣，既有源自詩詞的“大漠孤煙”，又有英文名音譯“利奧波特”；同時內涵豐富，如角色操縱者的姓名、性格、關系等。文章以《全職高手》中的游戲角色名稱為研究對象，探究譯者的翻譯方法，評估譯名效果，以期為網游小說的翻譯提供建議，從而助力網絡文化海外傳播。

二、《全職高手》游戲角色名稱

《全職高手》中游戲角色的名稱具有重要意義，粉絲群體將其概括為“他們的名字便是一場盛世”，動漫第一季的片頭中也有集中展示游戲角色名稱的鏡頭。在分析翻譯效果之前，需要先分類描述角色名稱的來源及含義。

(一)游戲角色名稱分類

1.詩文類

《全職高手》中的大部分游戲角色名稱與詩詞、成語有關。部分源于詩詞的游戲名稱及其出處如下:

君莫笑: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王翰《涼州詞二首·其一》

掃地焚香:掃地焚香閉閣眠，簟紋如水帳如煙。——蘇軾《南堂五首·其一》

林暗草驚: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盧綸《和張仆射塞下曲·其二》

還有一些名稱來自成語，部分換用了同音字:

暗無天日、一地雞毛、一葉之秋、毀人不倦。

2.事物類

《全職高手》中與具體事物相關的名稱以三大游戲公會之一的“中草堂”及對應戰隊“微草”成員名為主，大部分角色名稱取自中草藥，如:

車前子、艾實、王不留行、冬蟲夏草；

其他事物類名稱還包括:

灰黑色、海風、潮汐、錢袋子。

3.英文名類

這一類名稱大多來自英文名音譯，占比極小，舉例如下:

羅塔、索克薩爾、利奧波特。

4.其他類屬

《全職高手》中還有一些角色名稱無法歸為上述類別，其中部分名稱不表達特定含義，漢字組合也缺乏邏輯，如:

再睡一夏、包子入侵、鸞輅音塵、千成。

(二)游戲角色名稱的含義

《全職高手》中許多角色名稱都有隱含意義，對應游戲角色的職業、操縱者的姓名、性格、所在的戰隊或公會、私人關系等。

1.與游戲角色職業有關

小說名“全職高手”意為主角葉修是精通“榮耀”游戲全部職業，游戲角色按技能、武器分為6大派系、24個職業。部分游戲角色名稱與其職業有關，對應關系如下:

飛刀劍:劍客

離恨劍:狂劍士

曉槍:槍炮師

一槍穿云:神槍手

2.與操縱者姓名有關

小說中，許多玩家會將真實姓名融入游戲角色名稱，舉例如下:

一葉之秋(葉秋)

秋木蘇(蘇沐秋)

沐雨橙風、風梳煙沐(蘇沐橙)

寒煙柔(唐柔)

3.與操縱者性格、際遇有關

一些操縱者命名游戲角色時會考慮自身際遇與性格，舉例如下:

再睡一夏:一名職業選手因手傷無法重回巔峰狀態，為新角色取名“再睡一夏”，表面慵懶閑散，實則是借表象掩蓋遺憾與痛苦。

夜雨聲煩:操縱者以“話癆”聞名，“聲煩”高度概括了本人的突出特點。

4.與人物關系有關

《全職高手》中，許多游戲角色名稱與操縱者所在戰隊、公會有關。除中草堂公會、微草戰隊多以藥材命名之外，百花戰隊及百花谷公會多帶“花”，如落花狼藉、百花繚亂；煙雨戰隊和煙雨樓公會多帶“煙雨”，如風城煙雨、煙雨蒼蒼等。游戲角色名稱與其所在組織的關聯彰顯了個人與集體的歸屬感，折射了《全職高手》的核心理念之一:榮耀，不是一個人的游戲。

除了與所屬集體相關之外，一些游戲角色名還體現了個人之間的關系:

霸圖戰隊王牌角色名為“大漠孤煙”，職業是拳法家，在其初代操縱者職業生涯即將落幕之際，戰隊中迎來了一名拳法家新秀，角色名稱“長河落日”。新人選用戰隊主力職業，多半帶有繼承戰隊王牌角色的意義，而“長河落日”出處與“大漠孤煙”相同，這層含義更加明顯。

葉修創立的興欣戰隊中，三名女玩家的游戲角色名都有“煙”字，包括戰隊老板陳果的“逐煙霞”、新人玩家唐柔的“寒煙柔”、蘇沐橙的新角色“風梳煙沐”。三個角色名稱中的“煙”字成了興欣戰隊女玩家的標志，也見證了三個姑娘的友誼。

結合以上兩方面，理想的角色名稱英譯既要表達名稱表面的含義，又要體現角色背后的關系，為譯者帶來了雙重挑戰。

三、《全職高手》游戲角色名稱英譯

在英文版小說中，譯者翻譯角色名稱時選取了直譯為主、意譯為輔的翻譯方法，一些直譯名稱刪去了部分元素，還通過加注補償了意譯中的誤譯之處。大部分誤譯有跡可循，主要由譯者缺乏文化背景知識導致。

(一)游戲名稱英譯方法

1.直譯法

《全職高手》游戲角色名稱方法以直譯為主，譯者直譯了幾乎所有事物類角色名稱，大部分詩文類名稱和無明顯特征的名稱也都采用了直譯法。

直譯事物類及無明顯特征的角色名稱有以下案例:

車前子:Plantago Seed

王不留行:Vaccaria

錢袋子:Purse

灰黑色:Gray Black

金香:Golden Fragrance

千成:Thousand Creations

翻譯這類名稱的難度較低，使用直譯法就能達到預期翻譯效果。

直譯詩文類名稱舉例如下:

一葉之秋:One Autumn Leaf

藍橋春雪:Blue Bridge Spring Snow

大漠孤煙:Desert Dust

長河落日:River Sunset

翻譯詩文類名稱時，譯者大多直譯名稱中包含的意象，以“藍橋春雪”的翻譯最為突出，直接組合四個單字對應的英文單詞。這種方法雖然保留了角色名的基本內容，卻無法還原中國詩文中的內涵。 僅憑“Desert Dust”和“River Sunset”兩個簡單的詞組，英語讀者很難理解兩個角色名稱背后的傳承深意。

此外，由于部分詩文類角色名稱包含的元素較多，譯者在直譯時選擇性刪減了某些內容:

繞岸垂楊:Poplar Beach

暮云深:Sunset Clouds

寒煙柔:Soft Mist

林暗草驚:Dark Forest

前三個案例中，譯者只翻譯出物象，省略了部分形容詞，如“繞岸垂楊”只保留了“岸”和“楊”，“暮云深”刪去了“深”，“寒煙柔”沒有譯出“寒”。前兩個游戲角色的操縱者是僅在游戲中出現的玩家，出場次數較少，但“寒煙柔”的操縱者唐柔戲份較多，在書中為數不多的女性人物中位列前三。這一名稱包含了兩方面的“寒”“柔”并濟，不僅體現了角色既強硬又有韌性的打法，也暗合操縱者淡漠溫和的性格。因此，此處譯者僅譯出“柔”，卻沒能傳達出與其并存的“寒意”，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人物及角色形象的描摹。

對“林暗草驚”的翻譯，由于原文中作者破壞了詩詞“林暗∥草驚風”原有的意象結構，因此“草驚”本身就不具備完整含義。在這種情況下，譯者只保留“林暗”舍去“草驚”也情有可原。

2.意譯法

《全職高手》中意譯的角色名稱較少，與中文原名相比改動較大。以下將結合案例逐一分析:

君莫笑:Lord Grim

沐雨橙風:Dancing Rain

夜雨聲煩:Troubling Rain

掃地焚香:Peaceful Hermit

整部小說中，主角葉修新建戰隊后操縱的角色“君莫笑”出現頻率最高。譯者將其誤譯為 “Lord Grim”，對應的中文含義應是“冷酷君王”，推測其應是將“君”誤認為君主。

在小說第三十三章中，一位玩家曾質疑“君莫笑”的實力，調侃了這個名稱的含義:

“君莫笑么，就是讓大家不要笑，這哥們是來搞笑的吧?”雷鳴電光說。

譯文如下:

“Lord Grim means that he does't want the players to laugh.He's here to make a fool of himself， right?”Thundering Light ridiculed.

此處譯文沿用了“Lord Grim”這一誤譯，導致第一句話難以理解。為了糾正此處的錯誤，譯者加了一條注解:

TLNote:Another way to translate Lord Grim is Gentlemen，Don't Laugh.

除這一處之外，“Lord Grim”的譯法不會對理解文意造成太大影響，也能大致展現葉修角色在游戲中的王者之風，在讀者中接受程度尚可。

相比之下，“夜雨聲煩”和“沐雨橙風”的翻譯更契合操縱者的特點。“夜雨聲煩”的操縱者以“話多”著稱，游戲中的“垃圾話”戰斗力極強，曾干擾得對手亂了陣腳，也會影響隊友的思緒。因此，將其角色名稱意譯為“惱人的雨”相當貼切；“沐雨橙風”的操縱者是溫柔活潑的美女選手，因此將其游戲角色意譯為“跳舞的雨”也能展現類似的風格。

至于“掃地焚香”，譯者沒有重現兩種動作，而是從中提煉出“平和隱者”的形象，一定程度上更適合作為游戲角色的名稱。

(二)誤譯及其成因分析

英文版《全職高手》中存在不同程度的角色名稱誤譯，大多由譯者不了解背景知識、詩詞意象具體含義導致，舉例如下:

田七:Seven Fields

陽關:Fallen Sun

月中眠:Sleeping Moon

離恨劍:Hateful Sword

在中文語境中，“田七”是中草藥“三七”的別稱。按照前文中翻譯“中草堂”相關名稱的慣例，此處應選用這種藥材的學名，但譯者可能誤以為這個名字與日本姓氏“松下”“山口”相似，譯為了與土地數量有關的“七塊地”。

“陽關”的誤譯情況與之相近，詩詞中這一意象往往指古代陸路對外交通咽喉之地，如“西出陽關無故人”。但此處作者按字面含義理解成“太陽關了”，因此創造性地引申為“落日”。

“月中眠”出自唐伯虎詩文《言懷》中的“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樂月中眠”，展現了作者豪邁灑脫的氣勢。譯者將“月中眠”譯為“睡覺的月亮”，未能傳達原名稱的含義。

“離恨劍”中的“離恨”本意為離愁別恨，應是離愁之苦，譯文中卻翻譯成了“可恨的”。此處翻譯應是譯者結合了小說情節做了改動，該角色的操縱者是葉修的對手，被刻畫為處心積慮、嫉賢妒能的反面形象。考慮到外國受眾未必理解“離恨”的具體含義，這種誤譯對讀者理解人物形象有所幫助。

(三)對游戲角色名稱翻譯的評價

結合第二節分析的游戲角色名稱含義分析，英文版中角色的譯名雖然基本無法體現與操縱者姓名的關聯，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展示與角色職業、玩家性格的關系，且為數不多的意譯名稱的效果明顯優于直譯名稱，如“夜雨聲煩”“沐雨橙風”等。

由個別減譯失當及意象翻譯錯誤來看，錯誤原因主要有兩方面，一方面是譯者對名稱背后的人物形象把握不到位，如未能展現“寒煙柔”中“寒”“柔”兼顧的特點；另一方面是譯者未能充分理解這些名稱在文字層面的內涵及其在傳統文化中的喻指義，如誤譯“陽關”“月中眠”。針對這兩種錯誤，要求譯者增進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識，同時精準掌控文中與之相關的因素，包括但不僅限于人物形象、故事情節等。作為作者與讀者的溝通橋梁，譯者應盡其所能將原文多層次的含義傳達給受眾，不僅是故事本身，還應包括背后的文化內涵。

四、結語

作為“網文出海”的成功典范，《全職高手》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在電子競技的框架下，這本網游小說的游戲角色名稱包含了大量的傳統文化元素，且相當一部分與故事情節、人物性格直接關聯，并非附庸風雅或生搬硬套。因此，研究其譯文對現代故事中的文化元素的處理方式，不僅可以改善譯文自身的翻譯效果，還有助于探索傳統文化如何借助流行作品吸引外國讀者、提升傳播質量。

此外，《2020網絡文學出海發展白皮書》提到，網絡文學出海還有IP協同出海的一大趨勢。《全職高手》小說連載于海外網站只是此IP出海的先鋒軍，近年來其同名電視劇、電影、動漫也在逐步走向海外，而這些影視化作品的翻譯都建立在小說譯本的基礎上。因此，對《全職高手》文本翻譯的研究不僅有助于該IP下其他作品對外傳播，也能助推其他IP以產業矩陣形式走向海外、從而更加立體豐富地講述中國故事、展現中華文化的深厚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