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歸來

向日葵

小石瘦瘦高高，眼睛極亮。他非常愛講故事，在一次班級故事會上，將《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講得聲情并茂，話音剛落，下面一片叫好。那天，他戴著“故事大王”的獎牌在操場上奔跑，身邊的朋友們跟著他歡呼，同學們也都稱呼他為“大圣”。他眼神里滿是驕傲，仿佛是非洲大草原上那狂野的生命，充滿了生機。

一下課，石大圣就像踩上了筋斗云，“橫掃”走廊，大大咧咧的行徑讓同學們對他愛恨交加。誰能收住他呢？只有他的媽媽算是他的“緊箍兒”。他一出生就沒見過父親，母親工作不穩定，既要忙生計又要照顧孩子，特別容易急躁。第一次到石大圣家家訪時，我就明白了小石身上的桀驁和敏感是怎么來的。但幸運的是，和他們住在一起的大圣外婆脾氣非常溫和，一直默默照顧著全家的生活起居。

一天，平常跟個小喇叭似的石大圣整日悶悶不語。放學時，我問他怎么了。他頭也不抬，悶悶地說：“外婆離家出走了。”晚上放學時，我特意到校門外等著小石媽媽，想問問情況。她坐在電瓶車上，頭一次說話沒了嗆勁：“應該是不肯呆了，投奔了親戚，招呼都沒打。”別的也不肯多說。我一下子如鯁在喉，下意識看向后座的大圣，他耷拉著腦袋，是從未有過的沉默，一直以來包容自己的外婆走了，是不是因為自己不聽話呢？

大圣像被奪走了火眼金睛，本領潑天的頑猴又被壓回了五指山下，每天悶悶不樂，作業上的字跡像被風吹過的草坪一樣雜亂。一日午后，臨近上課時，小石同桌慌張地跑來說：“老師，我看見大圣媽媽在學校門口哭得特別著急，好像是大圣不見了！”我匆忙安排好班務趕到校門口，待小石媽媽稍微冷靜下來后，我們趕去公安局報了警。小石媽媽叫了幾個鄰居朋友，我們根據警方調出的監控確定搜查路線，找了小半日，才在兩棟民房的窄巷盡頭發現了他。幾掌寬的地方成人根本進不去，喊話他也不理，只藏起身子埋著頭。鄰居小孩拿著小石媽媽的手機勉強擠進去硬塞到他手里，我們才說上話。他支支吾吾半天才低沉地說：“老師，對不起，爸爸和外婆都不要我了，鄰居們又都說外婆是因為我才走的，我怕班上同學知道……我不想上學了。”可憐的小朋友因為外婆的離開而深深自責，同時又怕被同伴們嘲笑，這才想把自己藏起來。“我理解你的心情，外婆只是累了，她需要一個人休息休息，等她重新有了力氣，一定會回來的。”小石聽了依舊不吭聲。“你知道嗎？記住世界上一直都有關心你的人，愛你的媽媽和老師，還有期待你回到學校的同學們，珍惜他們的愛，你才能成長為一個同樣有力量的人，像大圣一樣用愛和勇氣保護他們。”他頓了一會說：“同學們真的在等我回來嗎？”“大家都等不及要咱們的大圣回來了。”太陽落山前，小石終于慢慢擠出了巷子，神色依舊暗淡。小石媽媽沮喪地看著滿身灰塵的兒子，匆忙道謝，然后沉默地牽起他往家走去。母子二人的背影緩緩消失在巷口。

第二天，小石如約回到了學校。因為我提前打了招呼，孩子們沒有過多地關注他昨天的消失，而是像平時一樣拉著小石玩耍。看著小石重新展開的笑顏，我懸著的心漸漸放下了。

后來，我鼓勵他在有煩惱時用電話手表向我尋求幫助，他漸漸享受到聊一聊的放松，也逐漸開始信任我了。

家長會很快來了，會議結束后，我與大圣媽媽進行了單獨溝通。面對她的焦慮和急躁，我對她說：“最近我在看一本書，叫《正面管教》，里面有一句話我非常認同，‘教育孩子要和善而堅定’。‘和善’就是要尊重孩子，他也心甘情愿與你合作，‘堅定’是尊重教育的需要，讓孩子學會自我約束。我們可以做一個約定，下次小石惹你生氣時，先別急著罵他，微信上先跟我說說情況，等我們倆溝通后，你再跟大圣靜下心來好好溝通，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問題。”大圣媽媽按照我的建議嘗試了一段時間，她的焦慮逐漸有所減緩，對大圣的態度較之前也溫和了許多。有一天，小石頂著媽媽親手剪的頭發來到學校，眉飛色舞地跟同學們形容自己差點被剃成和尚的經歷，嘴里抱怨著，臉上卻笑開了花。

時間流逝，大圣的眼神漸漸明亮起來。班會上，他重新拾回了模仿孫大圣的拿手絕活，對他心存芥蒂的幾個小家伙也都忍不住鼓起掌來。競選活動中，大圣受到了來自朋友、老師和媽媽的花樣鼓勵，成功當上了文娛委員。我以此為由，將我班分得的一次親子廣播臺的播報機會給了他。他干勁十足，和媽媽在家里不停修改稿子，向我征求建議。結束后，我打趣他：“這下全校都知道咱們班有個厲害的播報員，以后更要注意形象啦。”大圣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對著媽媽笑了笑。看他們能和睦相處、互相珍惜，我真希望他們能一直熱熱鬧鬧地往前走。

小小的大圣不是完美的小孩，但他體會著情感的濃烈，咀嚼著生活的不幸，在愛的包圍下最終選擇哼著勇者之歌繼續前行，這是一種多么偉大又原始的生命力。而我能做的就是覺察他的內心，傾聽他的聲音，引導他成長，在同行的路上給予他愛和支持。作為他的老師，作為他的朋友，我是多么慶幸能夠參與他的成長，多么希望他一直都是那個驕傲的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