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舒曼《升f小調第一鋼琴奏鳴曲》Op.11第一樂章的風格特征與演奏處理

李玥珉

一、《升f小調第一鋼琴奏鳴曲》的創作背景與音樂形象

（一）《升f小調第一鋼琴奏鳴曲》的創作背景

羅伯特?舒曼（1810年6月8日－1856年7月29日）作為浪漫主義時期的代表人物，他的藝術作品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在旋律、和聲、節奏上都獨具一格，因此被人們稱為“音樂詩人”。十九世紀的歐洲，新舊文化與理念的碰撞促使音樂界迸發出新的力量，他們不再用理性束縛思想。浪漫主義的音樂以強調情感與個人主義為特征，富有幻想性，常帶有自傳的色彩。這個特征在舒曼的音樂中得到了深刻地體現。他的作品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他對音樂的熱忱。他曾在給母親的信中寫道：“音樂給了我其他物質所不能給的，鋼琴更是傾訴了我心底那難以言喻的感懷。”

在1840年之前，舒曼的創作主要集中在鋼琴作品和藝術歌曲，之后才開始涉及更為廣泛的音樂體裁，例如協奏曲，交響曲，合唱作品，室內樂和戲劇音樂等。創作于1833-1835年間的《升f小調第一鋼琴奏鳴曲》是他的早期作品。從這首作品開始，舒曼正式用大規模的奏鳴曲式創作。在他寫給克拉拉的一封信中對于這首奏鳴曲寫著：“這是我對你唯一的心聲”，同時是由“弗羅列斯坦和約瑟比烏斯獻給克拉拉”的。當時他們感情炙熱卻受到阻撓，但也激發了他的創作熱情，這個作品就是在此前提條件下應運而生。這首樂曲是他獻給摯愛的一封音樂情書，揭露出他對于幸福的渴望和對社會偏見的反叛精神。舒曼灌入在此曲中夢幻浪漫的旋律和飽滿激情的節奏，完美詮釋出弗羅列斯坦的熱烈和約瑟比烏斯的消沉。

（二）弗羅列斯坦和約瑟比烏斯（Florestan and Eusebius）的藝術形象與音樂投射

1834年，舒曼創辦了音樂評論刊物《新音樂雜志》（Neue Zeitschrift für Musik），犀利地批判了醉心于空洞技術的僵化迂腐之思想，推動了浪漫藝術的蓬勃發展。同時，舒曼深受德國作家讓?保爾的影響，其小說中常出現的兩個互相矛盾的性格，為他用音樂刻畫人物的性格與特定的場景做出了鋪墊。弗羅列斯坦和約瑟比烏斯是舒曼作為音樂評論家時，代表他積極與消極的兩個對立觀點的筆名。在他的音樂作品中，同樣代表兩個截然不同的藝術形象。弗羅列斯坦代表沖動熱情、進取健談的他，約瑟比烏斯代表安靜夢幻且內省的他。通常在聲樂中，弗羅列斯坦的形象部分是由男高音和男演員一起扮演，約瑟比烏斯的形象則由女高音、女中音、女低音的三重唱來表現。

1832年，舒曼第一部文學與音樂融合的標題音樂作品《蝴蝶》，Op.2誕生了。他用音樂語匯勾繪出讓·保羅小說《Die Flegeljahre》中參加化裝舞會的十二種神采各異的人物。他在作品里虛擬了這兩個藝術形象——寬容善感的約瑟比烏斯和激進理性的弗羅列斯坦。另一首鮮明呈現這兩個形象的作品便是大衛同盟舞曲，Op.6，十八首小曲每一首都是弗羅列斯坦和約瑟比烏斯對音樂和人生的探討。舒曼將自己的情感融合于音樂，用這兩種強烈的矛盾性襯托出他音樂中富于幻想，擺脫理性束縛的浪漫主義情愫。同樣，在第一鋼琴奏鳴曲中，熱烈奔放與沉靜憂郁的藝術形象在樂曲中交替出現，以此來抒發自己的情感。熱情如火者如弗羅列斯坦，而深邃如海者如約瑟比烏斯。由此可見，這是一部集激情炙熱與幻想抒情為一體且極具浪漫主義色彩的作品。舒曼用自己卓越的音樂天分，通過節奏、旋律、和聲以及結構上的變化，將自己的滿腔情感注入在音樂中。

二、《升f小調第一鋼琴奏鳴曲》第一樂章的風格特征與演奏分析

升f小調第一鋼琴奏鳴曲共有四個樂章，弗羅列斯坦和約瑟比烏斯的形象貫穿整首作品。有人認為，舒曼對于大型體裁的駕馭能力并不高，繁雜無章的結構和隨性的調式和聲不被人所理解。但筆者認為，在這首作品里，舒曼用色彩濃郁的和聲、優美的旋律、富于變化的節奏，創作出縝密清晰的音樂動機，將他所創造的具有強烈矛盾性的音樂形象，完美的嵌入于作品。本章重點分析第一樂章，從風格特征與演奏處理方面著手，探究作曲家神秘的內心世界。

第一樂章的曲式結構為奏鳴曲式。不同于大眾所熟知的古典時期奏鳴曲式，舒曼使用了浪漫時期典型的奏鳴曲式，尊重古典并有所創新。這首作品引子（1-52小節）規模擴大，使用三部曲式，具有自己獨立的藝術形象。呈示部（53-175小節）中的主部主題（53-107小節）與副部主題（146-169小節）對比強烈，有著力度、速度和情緒的變化。展開部（176-331小節）發展了主題材料，同樣使用三部曲式，這不同于傳統奏鳴曲式由引入、發展與回歸準備所組成的展開部。再現部（332-419小節）中呈示部的各主題不再是靜止再現，而是縮減動力再現，做了結構的變化，省略了連接部分材料，篇幅較短。相比古典奏鳴曲式的規整，浪漫主義奏鳴曲式在結構上更容易給人模糊感。

（一）《升f小調第一鋼琴奏鳴曲》第一樂章的音樂形象與風格特征

唐納德?杰?格勞特和克勞德?帕力斯卡曾這樣概括舒曼的鋼琴音樂：“他的音樂比其他任何一個作曲家更充分體現了浪漫主義精神的深度、矛盾和緊張；他的音樂時而熱情似火，時而朦朧如夢，時而激烈、時而幻想，時而古怪、時而淵博。”《音樂環球日報》（The Universal Journal of Music）曾指出：“在舒曼小的時候，他就擁有用旋律去描繪性格特征的罕見的天賦與品味。他能夠在琴上準確的描繪出他那些親密朋友的不同性格特征。”由此可見，舒曼描繪音樂形象的創作功力多么渾然天成。舒曼對節奏、旋律以及和聲爐火純青的使用，對于他準確清晰地建立起鮮活的音樂形象功不可沒。

1、代表弗羅列斯坦的音樂形象

（1）三十二分附點節奏型的旋律與三連音伴奏音型

貫穿引子部分的是復附點節奏型和連綿不斷的三連音在高低聲部交替出現。3/4拍的柔板，富有幻想氣息的旋律，連綿不斷的三連音營造出壓抑且涌動的音樂氛圍，附點節奏旋律的掙扎，時而熱情似火，時而可歌可泣，帶有濃厚的幻想甚至狂想的氣息。這些元素都強烈地顯露出舒曼對于克拉拉深深的思念與深邃的愛意，既渴望能早日見到心中的愛人，又糾結于如何應對克拉拉父親的強烈反對。在引子尾聲，兩個聲部反向演奏漸強漸快的連續三連音，堅定地結束了引子部分，抒發了他心中堅定的愛意。

（2）弱起前八后十六音型與連續的切分音型

呈示部開始，是2/4拍的快板，與引子形成了音樂形象的對比。主部主題是活躍的快板，是一個極具律動感的音樂形象，代表著弗羅列斯坦的性格。左手斷奏八分音符引出充滿節奏感的主部主題（53小節），弱起前八后十六的音型作為極具感染力的動機貫穿了整個樂章。另外一個聲部的切分節奏增強了不穩定性與涌動感，用連奏的方式，在高低聲部之間連接不斷地交替出現，猶如對自己內心的發問與回答，循序漸進推動著音樂迂回向上，走到高潮。之后（74-85小節），不同于主部主題動機中的連奏方式，作曲家采用了更具動力感的斷奏，好似一種躁動的Fandango①動機與打擊樂的低音動機的對話，為我們繪制出一幅舒曼內心對美好未來積極向往的畫面。

2、代表約瑟比烏斯的音樂形象

引子中出現的八度高音區輕柔的旋律（22小節），連接部中由主題材料發展而來的優美緩慢的旋律（123小節）以及副部主題中和弦的音階式的旋律（146小節），都代表約瑟比烏斯溫柔優雅的個性，表露了作曲家內心柔軟的一面。不同于主部主題熱烈的愛意，這是一份藏于心底、更加深沉的愛。

除了這兩個特點鮮明的藝術形象，舒曼還通過問答式的寫作技巧，模進的創作手法和豐富多變的和聲語匯，來塑造樂曲的音樂形象。在主部主題中，兩個聲部間和一個聲部中的問答式寫作技法，都把舒曼內心的愛意與矛盾展現到極致。在副部主題中，使用了多聲部對位的手法，來傾訴自己的思念與糾結。模進也是舒曼非常鐘愛的創作手法之一。在呈示部中主部主題以及隨后的連接部（123-134小節），他用轉調模進的手法來訴說內心的徘徊。精湛的和聲語匯更是他重要創作手法之一。正如舒曼自己形容那樣：“音樂像國際象棋一樣，在里面王后（旋律）起最大作用，但決定最后勝負的永遠是國王（和聲）。”舒曼的和聲使用弱化了和弦的功能性，用了更多的和弦外音，并用緊密的和聲節奏，頻繁地使用離調轉調，營造出更具戲劇性與矛盾性的音樂色彩。

（二）《升f小調第一鋼琴奏鳴曲》第一樂章的演奏處理

理解舒曼所創作的音樂形象給了我們在演奏上的啟示。總體而言，代表著熱情的弗羅列斯坦音樂性格，需要富有激情，飽含著狂熱愛戀去彈奏，而優美內省的約瑟比烏斯音樂性格，則需要用更為輕柔緩慢的觸鍵去表現作曲家敏感的內心。以下，筆者會結合自己學習過程中的經驗，淺談自己對于演奏處理上的理解。

引子部分，演奏者需要注意旋律的長氣息，連綿不斷的三連音隨著旋律迂回攀升，把舒曼內心的涌動一氣呵成地呈現給聽眾。八度的旋律部分要注意高低聲部和句子走向的平衡，詮釋出舒曼的糾結。呈示部中主部主題的形象是有些許沖動和不理智的，演奏時要注意聲部間的對話，合理地在強弱上安排音樂發展的層次，表露出舒曼向往美好卻又猶豫害怕的內心。斷奏需輕巧且富有層次感，同時要清晰地展示出聲部間的對位。連接部分（108小節）依舊激昂有力，重音后移打破了拍子的平衡且創造出動蕩感。副部主題進入到抒情的約瑟比烏斯形象，與之前的音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演奏時要注意樂句的氣息悠長，音色通透飽滿，多些體會其中的和聲色彩變化。

展開部的結構容易給人瑣碎之感，音樂材料也千變萬化，所以在演奏中，一定要仔細地設計音樂發展的層次，包括強弱的安排，材料間性格的對比，和聲色彩的深刻體味，才能給聽眾帶來更加立體化的視聽效果。展開部的開始是根據主題材料發展而來，旋律清晰且輕巧。樂句中從pp到f的變化以及一系列的sforzando，都要夸張地演奏出戲劇性。Piu lento段落需充分表現與之前段落的情緒對比。全曲唯一的fff力度將樂曲帶入氣勢磅礴，輝煌燦爛的頂峰。縮減后的再現部規模較小，演奏需輕柔但不失流動性。

結 語

《升f小調第一鋼琴奏鳴曲》是舒曼在浪漫主義繁榮時期創作的大型作品代表作之一，其豐富的音樂主題與夢幻浪漫的情懷，都足以證明這部作品是藝術界的瑰寶。作曲家用高超的創作技藝以及對音樂的深刻理解，把他獨特的人物性格完美地融于曲中。想要更好地掌握此作品，首先我們需要探究浪漫時期音樂注重個人情感表達的特點。其次，要把握弗羅列斯坦和約瑟比烏斯音樂形象在樂曲中的運用。最后，我們能敏銳地捕捉到舒曼自由創新的曲式結構和富于變化的和聲色彩，將這首作品詮釋的真摯感人。■

注釋：

① 一種西班牙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