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顯飛,韋茈伊,文建平
(1.柳州城市職業學院,廣西 柳州 545036;2.三江侗族自治縣文化館,廣西 柳州 545500)
2022年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山西調研時提到:“歷史文化遺產承載著中華民族的基因和血脈,不僅屬于我們這一代人,也屬于子孫萬代。要敬畏歷史、敬畏文化、敬畏生態,全面保護好歷史文化遺產,統籌好旅游發展、特色經營、古城保護,筑牢文物安全底線,守護好前人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1]侗族刺繡是侗族同胞在長期生產生活中創造出來的傳統手工藝,是侗族先民遺留下來的寶貴非物質文化遺產。侗族刺繡主要分布在湘、黔、桂三省區交界的侗族聚居區,不同地區的工藝各不相同,以北侗地區的盤軸滾邊繡和南侗的剪紙繡最為典型。北侗的盤軸滾邊繡以貴州錦屏縣平秋鎮最具特點,于2011年被列入國家級非遺名錄;南侗的剪紙繡以廣西三江侗族自治縣最具特色,于2008年被列入廣西壯族自治區級非遺名錄。
隨著“中國傳統工藝振興計劃”的推進,侗族刺繡也獲得了廣泛的關注,尤其是近年來隨著文創產業的蓬勃發展,越來越多的高校、企業、政府機構以侗族刺繡為特色開發了大批周邊文創產品,拓展了侗族刺繡的產品類型,為侗族刺繡帶來了新的活力。但眾多新產品在設計開發時也暴露出對侗族刺繡的文化內涵把握不準確、藝術特征不鮮明等真實性欠缺的問題。
《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中第四條強調:“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應當注重其真實性、整體性和傳承性,有利于增強中華民族的文化認同,有利于維護國家統一和民族團結,有利于促進社會和諧和可持續發展。”[2]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所有價值均建立在真實性基礎上,一旦喪失真實性,也就不是非物質文化遺產[3]。因此,在保護與合理開發利用侗族刺繡的過程中,注重其本身真實性的延續是首要的。
三江侗族刺繡廣泛分布在榕江河流域的梅林、富祿、洋溪、良口、老堡等鄉鎮以及苗江流域的同樂、獨峒等侗族聚居區。不同村寨的侗族刺繡在圖案符號、色彩搭配、工藝流程上略有差異,但在藝術特征、文化內涵、審美傾向以及社會功能方面具有統一性。侗族刺繡的真實性內容豐富,要想全面了解三江侗族刺繡,可以先從藝術特征方面介入,并由此深入認知其文化內涵,不僅可以為侗族刺繡新產品的開發提供借鑒和參考,還可以促進侗族文化的認同性重構,對樹立民族文化自信具有現實意義。
侗族刺繡既是中華優秀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侗族文化的主要載體。侗族刺繡的圖案符號和使用功能具有自然崇拜、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的特征,除了可以滿足日常生活使用需求,還具有地域特性和鮮明的裝飾性,表達了侗族人民質樸、善良和樂觀積極的精神。
侗族信奉“萬物有靈”,自然界的太陽、雷電、山石、花草樹木以及螃蟹、蜘蛛、蝴蝶等動物都是侗族人崇拜的對象,體現了泛神論思維,其中,太陽崇拜最為典型[4]。侗族人認為薩歲是“太陽神”的化身,即“天日之母”,不僅創造了侗族先民,還給他們帶來了無限的活力與生機,如同太陽孕育萬物[5]。侗族人通常會通過刺繡表達他們對自然萬物的敬仰和崇拜之意,如在同樂、梅林、良口等地,當地人普遍會將太陽紋繡在背小孩用的背帶蓋上,他們認為,在背小孩外出時,將繡有太陽紋的背帶蓋蓋在小孩頭上,會得到“太陽神”(即薩歲)的庇護,可以為小孩辟邪消災。
侗族刺繡圖案中的太陽、日月、龍鳳、花草、鳥蟲、猛獸等圖形符號,就是源于侗族同胞在長期的生活勞作中對自然的觀察,將自然萬物符號化并運用于繡品中。刺繡中的自然物像符號并非單一物體,而是由多種自然物組合而成,畫面構圖往往體現出“天地之道”與“萬物之情”的侗族社會哲學觀,表達了侗族同胞對自然萬物的崇拜和敬畏以及對自然規律的尊重[6]。
侗族刺繡是基于滿足生活、民俗活動以及精神需求的侗族民間文化事象,蘊含豐富的民俗文化內涵,承載著侗族人對人際交往、婚戀觀念、禮儀習俗、精神信仰的思考,是寄托、抒發、交換與傳遞情感的主要載體,侗族人會通過刺繡來達到協調、維系社會關系以及促進親情表達的目的[7]。
三江侗族刺繡作品的生殖崇拜較為普遍,主要通過紋樣的形式賦予繡品吉祥寓意。侗族濱水而居,他們認為魚是最潔凈的動物,且是卵生動物,因此,繡娘常把魚繡在服裝上期盼多子多福。在侗族社會,石榴、葫蘆代表多子,寓意人丁興旺,所以石榴花和葫蘆也經常出現在刺繡品上[8]。
手工藝者也常在背帶蓋和肚兜上繡上蜘蛛花,以示對薩歲祖先的懷念;在背帶蓋上繡上象征太陽的紋樣,期盼兒孫得到“太陽神”的庇護并為兒孫辟邪消災;在新娘盛裝上繡魚、石榴花等,寓意多子多福、子孫綿延。在良口、洋溪等地,也有繡品繡有鴛鴦、龍鳳等紋樣,具有追求美好愛情、期盼龍鳳呈祥的寓意。侗族刺繡手工藝者將對美好生活的期盼都寄托在侗族刺繡上,以繡傳情。
三江侗族刺繡不僅造型、色彩具有地方特色,而且作品蘊含的文化內涵獨具風情,都以生產生活中的常用品為載體,實用性與裝飾性并存。三江侗族刺繡的種類豐富,主要可分為服飾類、家居生活用品兩大類。服飾類主要有肚兜、對襟花邊、衣腳衣叉花邊、頭巾、帽子、背帶蓋、布花鞋、鞋墊等。家居生活用品類主要有帳絳、床圍、床旗、燈芯棉布袋、挎包、壁掛、沙發巾、坐墊、煙袋等。這兩大類別都是侗族日常生活及勞作中的常用品,每件繡品都具有使用功能。
將侗族刺繡運用于服飾、家居生活用品上,除了賦予精神寄托外,還可以起到裝飾作用。侗族刺繡手工藝者采用刺繡的形式,將自然界物像和信仰崇拜虛擬形象符號化,以線條、形狀、色彩進行主觀能動的排列組合,構圖程式嚴謹、協調統一,其造型、色彩、紋樣都具有藝術美。此外,侗族刺繡上的每個紋樣都代表侗族人對人生禮儀、自然關系的思考,所以刺繡作品在無形中被賦予了強烈的原始趣味和故事情節,也造就了每件刺繡作品都是裝飾性極強的藝術品。
三江侗族刺繡以剪紙為主要造型形式,以繡線進行色彩搭配,構圖形式具有濃郁的地方民族人文色彩,無論是效仿自然的紋樣造型、濃郁鮮明的色彩還是匠心獨運的工藝,都表達了三江侗族同胞對美的理解。
侗繡的紋樣豐富多彩,紋樣造型基本源于大自然。侗族刺繡紋樣主要有動物紋、植物紋、自然景物紋三類。植物紋主要是當地常見的植物,如石榴花、榕樹花、金錢花等;動物紋主要有蝴蝶、蜘蛛、螃蟹、魚、錦雞、龍鳳、鴛鴦等;自然景物紋主要有太陽、月亮、雷電等。技藝高超的侗族刺繡手工藝者善于對自然物像進行概括提煉,在自然界物像原來的造型基礎上加以加工、概括、變形。這些紋樣既保留了現實物體的特點,又被賦予了個人的理念和情感,每個紋樣都是感性與理性的結合,使被塑造的花鳥魚蟲形象自然生動[9]。圖案的構圖形式有獨立紋樣、二方連續紋樣,也有特定情景故事圖案。蜘蛛、螃蟹、蝴蝶和鳳凰的圖案常被用于婦女的服裝上,而太陽紋、龍鳳、金錢花等圖案多用于背帶蓋上。
在配色方面,侗族刺繡基本按照自然界物像的原本顏色進行配色。在繡線的選擇上,不同地區稍有變化,但整體用色對比強烈,色彩飽和度較高。同樂鄉的繡品多以墨綠色、深藍色或者黑色等深色為底色,繡線基本以紅、綠、藍為主,也有黃色、粉色為輔助,繡品呈現深色調,色彩濃艷。良口、老堡、獨峒等地與同樂大同小異;梅林、富祿則以黃色、淺綠等淺色為底色,繡線以粉紅、黃色、綠色、藍色為主,繡品呈現淺色調,較為淡雅。早期的侗族刺繡主要靠繡線顏色突出繡品特點,20世紀后,出現在圖案中并配上各種反光小亮片作為裝飾,同時賦予其更多當地文化寓意的色彩。
三江侗族刺繡以剪紙繡為主,不用繃框,紋樣是以剪紙為底樣,即以硬紙用剪刀剪出圖案,用各色繡線以平繡將紙覆蓋[10]。三江大部分侗族地區都是以平繡為主,少部分繡品會以盤筋繡、鎖繡、連環結子繡、挑花作為輔助,此外,貼布繡工藝在林溪周邊村寨也較為流行。近年來,在文創產業的推動下,同樂以及古宜等村寨出現了以侗族刺繡與侗族銀飾兩種工藝結合的創作形式,作品有耳環、項鏈、項圈、手環、戒指等。
三江侗族刺繡的工藝流程主要包括構思圖案、剪紙、固定圖案、鋪線,其中,剪紙是衡量手工藝者技藝水平的主要工藝。精美的刺繡圖案不僅需要手工藝者有純熟的剪紙技巧,還要有良好的造型思維和圖案構圖能力,技藝高超的手工藝者可以對腦中構思的圖案進行“一刀剪”,達到一氣呵成的水平。侗族藝人在刺繡時,無需繡框棚布,只需要用左手把紙和布按住加固圖案位置,右手自如地上下穿針,以大概60°的角度從背面將針線穿出,把線覆蓋在剪紙圖案的表面,再以同樣的角度將針線穿入背面。每次操作必須保持線的距離相等、拉力均勻,以保證繡品的表面光滑、勻稱而細密。
侗族刺繡不僅記錄著從古至今侗族人民真實的生活方式,也承載著侗族的文化、勞動與習俗。其不僅是傳統民間美術的一種表現形式,更是侗族人民在生活、婚戀、社交、禮儀及文化傳承的重要表現,無論是在美學、民族學、人類學還是社會學上都有重要價值。
侗族刺繡是侗族人在漫長的發展歷史中對日常生活的記錄,使刺繡成為侗族的“文字史書”[11]。首先,侗族刺繡是記錄不同時期侗族社會變遷的載體,根據侗族先民留下來的圖案記載,不同樣式的刺繡紋樣及色彩搭配展現了不同時期、不同地區侗族人民的審美觀念和工藝水平。在侗族文化的傳承及發展過程中,侗族刺繡展示出侗族文化發展的歷史軌跡,起到了無可取代的“文字”記載作用。同時,侗族歷史上沒有本民族的文字,刺繡成為侗族人記錄和抒發內心情感的主要載體,繡娘們把自然萬物、人倫道德等侗族社會哲學觀符號化,并繡在各種繡品上,在侗族社會中起到教導后人為人處事的教育作用[12]。
侗族刺繡具有表達愛意的功能。侗族地區的姑娘從小就跟隨母親學習刺繡,在掌握基礎的刺繡技藝之后,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縫制屬于自己的愛情信物和嫁妝。成長到談婚論嫁的年紀后,侗族青年男女通常以對歌的形式擇偶,經過幾輪對歌定下意中人后,姑娘們便會拿出代表愛情的刺繡作為定情信物送給男方,表達自己對愛情的忠貞,繡品主要有香包、手帕、腰帶、鞋墊等。如果姑娘決定嫁給男方,會為男方制作刺繡服飾[12]。在侗族村寨,侗族姑娘到了適婚年齡就需要開始準備結婚用的刺繡品,除了需親手準備在婚禮上穿戴的刺繡侗衣外,還需要為未來婆婆、姑嫂等男方家的女性準備刺繡肚兜、繡花鞋等。
此外,侗族刺繡還是衡量侗族女性是否賢惠的標準。侗族刺繡以家族傳承為主要傳承方式,侗族女孩在耳濡目染下從小跟隨母親學習刺繡,是為了在日后能得到夫家和村民的認可。在整個侗族地區有俗語流傳:“看你侗妹乖不乖,就看那雙出嫁鞋。”[13]姑娘出嫁時,母親需要把自己繡的繡品送給女兒作為嫁妝。當女兒生下小孩,小孩“三朝”時,外婆需要送上刺繡背帶、嬰兒帽等嬰兒刺繡用品。
長期以來,侗族刺繡是侗族文化的主要載體,為中華文明的延續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其承載了侗族文化、生產、勞動與習俗,真實記錄了侗族人民的生活狀態,蘊含著侗族繡娘智慧的結晶,在美學、民族學、社會學和人類學等范疇具有重要價值。因此,在工業快速發展的時代,對侗族刺繡開展系統性保護,深刻認識其藝術特征與文化內涵,推動這項傳統手工藝的傳承與發展,促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認同性重構,對樹立文化自信和實現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復興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