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國強,劉中華,于均剛
從1982年民族傳統體育一詞在“全國少數民族工作座談會”上提出,到1997 年民族傳統體育學正式成為體育學下屬的二級學科,再到新時代下民族傳統體育學多維研究熱的興起,民族傳統體育學已走過了20多個春秋。在這短短的20多年里,學界眾多學者在民族傳統體育學概念論證[1]、歷史脈絡梳理[2-3]、發展方向尋繹[4]、研究方法探尋[5]、學科屬性研究[6]等方面衍出眾多成果,一時間,研究領域呈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繁榮景象。一方面,這些研究成果為新時代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的進一步推進奠定了重要基礎;另一方面,相關研究領域中仍不可避免的存在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阻滯當前民族傳統體育學的發展。對文化研究,清華大學喬鳳杰教授在其長期研究中抽象提出了一個叫做“三重詮釋法”的范式。三重詮釋,即實然的詮釋、應然的詮釋和可然的詮釋,是說我們在對某種文化進行研究時,既可以對其進行“實際如此”的詮釋,也可以對其進行“應該如此”的詮釋,還可以對其進行“可以如此”的詮釋。喬鳳杰教授和他的學生們,已運用三重詮釋法,分別對整個傳統文化、儒家思想、道家思想、佛教思想等進行了系統而深入的研究。本文對民族傳統體育的整體研究便運用了這種方法,進行實然、應然和可然的研究,也即在對當前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所存問題的實然考察基礎之上,闡發應然的反思以及尋繹可然的路向。這不僅是專業發展的時代需要,更是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者的時代使命。
本課題以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與發展為研究對象,重點圍繞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中的概念爭鳴討論、研究中現存的問題以及未來之發展路徑等三個方面進行審視與思考。
研究對象的錨定與研究問題的提出決定了研究方法的選擇。在喬鳳杰教授的“三重詮釋法”范式之下,本文需要解決三大問題:(1)完成對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中概念爭鳴討論的實然考察;(2)對當前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中存在的問題進行應然的反思;(3)尋繹、探索未來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的可然發展理路?;谏鲜鲅芯繉ο蟮拇_定以及研究問題的提出,本文綜合運用文獻資料研究、專家訪談的研究方法。
1.2.1 文獻資料法 以“民族傳統體育學”“民族傳統體育”“武術與民族傳統體育”等為關鍵詞,通過中國知網、讀秀學術搜索、EBSCO 體育學術資料電子檢索平臺等查閱核心期刊發表的相關學術論文;同時,通過山東省圖書館、山東師范大學圖書館、山東大學圖書館、山東體育學院圖書館等進行紙質資料的搜索,通過線上線下雙重搜集的方式,多方面豐富本文研究的基礎文獻資料,為本研究夯實了理論基礎。
1.2.2 專家訪談法 針對本課題所研究的主要問題,借助參加國際太極拳健康科學大會(2019 年北京)、上海市“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生論壇暨全國“武術與民族傳統體育”專業建設院長論壇(2019 年上海)、全國武術論文報告會(2019年湖南長沙)、蕭山國際武術文化論壇(2019 年浙江杭州)、清華武術人文九人談(2020 年北京)、2020 年清華大學虛一學苑(2020 年北京)之際,對喬鳳杰教授以及相關領域專家就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的問題進行了廣泛調研,獲得豐富信息。
1.2.3 三重詮釋法 從語義學角度而言,實然就是實際是什么樣子,應然就是應該是什么樣子,可然就是可以是什么樣子。將上述三方面之間的內在關系首次聯系起來的就是喬鳳杰教授所提出的“三重詮釋”研究范式[7]。具體而言,實然是將事物置于其本身存在的那個現實環境中來進行考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對事物實際面貌特征與發展狀況的現實刻畫;應然則是指事物在一定的條件下應該達到一種什么樣的程度或狀態,也即事物按照其本身的發展規律以及所擁有的條件來進行邏輯分析后理應達到的那個狀態,也即“本應該是什么樣子”;可然則是指事物在未來可能、可以呈現一種什么樣子,其建立在實然考察與應然反思的基礎之上,也即在對現有條件進行理性分析、判斷之后,經過合理的邏輯思考與多維論證,進而對當前事物或者理論在未來可能、可以達到或實現的目標進行推測與建構。
民族傳統體育學自1997 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和原國家教委將其納入體育學的二級學科起就正式邁入了體育學界研究者的視野當中。在眾多研究的基本要素當中,概念是反映對象本質屬性的思維形式,同時也是我們研究一門學科的出發點與落腳點,概念中所蘊含的內容體系、遵循的邏輯形式以及闡發的文化思想意蘊都將直接影響人們對于這門學科的認知,可以說,概念是人們認知事物過程中最基本的單位。因此,關于其概念的界定與闡釋一直以來都是領域內專家討論的熱點之所在。同時,民族傳統體育學是來源于長期的民族傳統體育實踐以及民族傳統體育在理論上的抽象與升華[8],因此,對民族傳統體育的概念進行相應的實然考察是本課題研究的先驗前提,具體到民族傳統體育概念研究領域,目前至少有這樣兩個問題值得我們深思:1)當前對于民族傳統體育概念的研究與理解是否符合貼近其本來意蘊?2)在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的過程中,概念清晰是否意味著學科體系的成熟?
首先,通過梳理與研究當前文獻資料發現,學界有眾多學者對民族傳統體育的概念進行過思考(見表1),通過分析與研究可以發現,雖然每一位學者對民族傳統體育學概念的具體認知不盡相同,但卻都同時指出一個共同點,即民族傳統體育屬于一種體育活動;同時,也有多名學者開始重視其文化的顯豁。其實,通過多次深入民間田野的調查,筆者更愿意將民族傳統體育理解為一種獨具中華特色的民族信仰與精神寄托。因為,當我們靜下心來考究其民族傳統體育的發展歷史就可以發現,其發展之初并不是作為一種帶有強身健體目的式的體育活動,而更多地是一種以承載民族民間群體理想訴求為目的的群體行為,在很多情況下,這種群體行為不僅沒有足球比賽中的精妙配合,也沒有令人血脈噴張的技擊對抗,但就是這樣一種看來毫無體育競技性張力的群體行為卻表達了濃濃的鄉土情懷,展現了傳統文化內在的樂感精神[9]。細細品味之后就可以發現,當前我們對于民族傳統體育概念的理解其實是在“強身健體”式的政策風向下,以一種西方式競技體育的思維去闡釋與界定的,以至于當前我們更愿意將其所具備的功能與展現的意義劃歸到“體育活動”之列。以民族傳統體育來作為增強體質的手段本沒有問題,只是當前學者在對其研究的過程中,有些過多偏于“體育”視角導向而忽視了“民族傳統”的內在意蘊。
不是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能量化,也不是一切能量化的東西都有價值[10],當我們回過頭來細細思考與體味就會發現,包括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在內的人文社會學領域的研究之價值與意蘊,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其模糊性的存在,也正是因為其模糊性,才決定了其包容性,又是因為其包容性,才激發了無數學者去探求與挖掘這背后的意蘊與價值,以此,學問才得以豐富,學科得以發展?;蛟S,這才是民族傳統體育學的深邃之處,也是我們傳統文化的高明之所在。
民族傳統體育的內涵是十分博大精深的,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給其下一個鐵板一樣的定義。因此,每個人對于民族傳統體育概念的觀照,都是帶有局限性的,只不過有的人看到的面向更寬廣,更深邃;有的人則看到的面向更狹窄,更膚淺。在研究與思考的過程中我們應關切中西方文化的差異,西方文化是一種“標準式”文化,在人文社科領域研究中,其關注點更多是以一種量化式研究語言為標準,而我們更注重的是一種實修體悟式的經驗總結,其更注重個體在認知事物的過程中形成的認知經驗,誠如格爾茨所言:“事實上,很多研究不是理論探索而是經驗研究,因為當我們離社會生活的直接經驗太遠時,我就會感到不舒服”[11]。西學東漸以來,由于西方式思維逐漸在我們研究的思路中扎根,導致了我們在對于事物理解的過程中總是想用具體的語言文字或者明確的數字去量化一個事物、界定一個觀念、總結一段歷程。當然,從研究方式上來說,兩種手段并無優劣之分,但是當我們立足于具有文化特色的民族傳統體育學時,我們應該重點抓住這種在無意識經驗影響下,有意識表露的“痕跡”,以此推進民族傳統體育學橫向擴展與縱向深化。
正如馬林諾夫斯基所言:“抱有驚異的去真實了解他人的基本觀點……無疑會拓寬我們認識的深度。如果我們不能擱置那些自出生就要去接受的風俗、信仰和偏見的束縛,我們便不能到達蘇格拉底那種‘認識自己’的真正智慧”[12]。因此,處于新時代的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只有對過去研究成果中他人基本觀點以及研究思路“抱有驚異”,才能擺脫學界“流派式”研究的偏見與束縛,進而不斷發現問題與拓寬未來研究的思路,以至清醒地“認識自己”。故筆者將從研究范圍、研究內容、研究方法三個方面進行應然反思,以此獲得一種“清醒思考”。
作為民族傳統體育學的研究者,在現實中常常被問到下面這一系列的問題:“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什么?”“民族傳統體育學與其他體育學下的二級學科有哪些不同?”“民族傳統體育學與人類學、民俗學和社會學有什么關系?”等。慎思之,產生這些疑問的關鍵就在于民族傳統體育學自成立之初就沒有形成具有自身專業特色的理論研究體系。查閱當前的研究文獻資料就可以很明顯看出,民族傳統體育學與人類學、民俗學等學科之間關系不清,民族傳統體育學與上述幾門科學之間無論在研究范圍,抑或研究方法上面都存在較大的交叉,這就導致了民族傳統體育學與其他相近學科的研究領域過多重復,研究界限趨于模糊。如果說一味地劃清學科界限可能會使研究者禁錮在一個封閉的學科研究領域中,無法以新的視野去創新學科的話[13-14],那么學科之間研究邊界的過于模糊則會使其他學科的理論觀點在自己學科園地上“跑馬”[15]。
由于民族傳統體育研究的“稚嫩”,在未來理論構建的過程中,這種模糊性勢必在一定程度上會使其專業研究與學科建設過多的依賴于其他學科,即該學科在研究方法、實踐理論抽象的過程中只有借助其他學科方能完成,如此一來,不僅在本專業范圍內無法完成自身獨立的研究話語體系構建,同時,在發展的過程中很容易成為其他學科建設的墊腳石。一門學科,哪怕是分支學科如果完全沒有自己的理論與方法,那只能算是為自身依附的母學科提供研究場所和素材[16]。
誠然,對于民族傳統體育學這門學科來說,在其發展之初必然要借助其他學科的滋補而使其羽翼豐滿起來,但在對其進行學科建構的過程中,廓清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邊界與尋回其研究主體對于其發展則有更加長遠與重要的意義。這不僅是學者在對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范圍討論過程中應該持有的科學態度,亦是其研究過程中應堅守的應然思維理路。正如西方學者紐拉特所言:“科學分類本身是有趣的,也是令人激動的。但是,如果我們不能把各門科學的分類與對它們之間的相互聯系所做的描述相結合,那么在這些科學中做這種不成熟的劃界亦是沒有多大裨益”[17]。當下我們對于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范圍的把握亦是對其“分類”與“聯系”的掌控。概言之,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范圍中研究邊界的廓清與研究主體的尋回是保證其學科前進與發展的內在之理,亦是學者應具備的應然之思。
21 世紀以來,伴隨著體育學科的高歌猛進,民族傳統體育學也從最初的武術研究擴展到對整個中華民族體育的關懷,從宏觀學科理論建設到微觀技術支持探求;從單一研究主題到多維交叉縱橫;從形單影只的研究論文到豐碩華麗的研究報告。
當前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領域中存在這樣一個普遍現象:做學術研究的學者只顧埋頭打理自己研究領域內的“一畝三分地”理論,而漠視了支撐其理論構建的身體實踐研究;具有豐富身體實踐經驗的傳承人又無法將其自身所獲得的技術體悟付諸于較為科學規范的語言描述。如此一來,身體經驗闡發與學術理論構建之間產生了雙向尷尬,學術研究中形成于書面的研究報告抑或研究成果雖然嚴謹規范但卻缺少一份學術本該具有“生動與活潑”,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虛假繁榮背后存在著巨大的學問理論空洞。
社會的發展,科學的昌明,思想的進步,永遠需要某種有著豐富養料的環境,這種環境在所有理智而又不乏靈氣的人們心中,首先便是豐富的思想材料的累積[18],具體到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內容的應然反思中,面對學術虛假繁榮與學問理論空洞的問題時,我們不僅需要將“豐富的思想材料”作為學科理論建構的基礎,更需要以身體實踐經驗研究為基礎,在對“靜態”的“豐富思想材料”進行“動態”的身體認知前提下,打通身體經驗與學術理論建構之間的隔閡,為激活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內容中深層次的“活態”理論做出努力,以此賦予當前學術研究成果中本該擁有的“生動與活潑”。抑如史學家傅斯年在《歷史語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中指出的那樣,“凡一種學問能擴張他研究的材料便進步,不能的便退步”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內容中學問理論的豐富與研究材料的充實之間亦是相互成就的,這種“相互成就”是踏踏實實地建立在理論與實踐的互通基礎之上。因此,這也就要求研究者在專業研究的過程中不僅要將研究內容中所涉及的“形而上”理論與“形而下”實踐進行貫通,也要時刻警惕功利心引導下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失衡[9]。民族傳給體育學研究內容回歸應然方向與建構未來發展可然路徑的基礎。
如果說學科研究方法是學科理論形成與進步的出發點,那么,其相應的調查研究形式則決定了調研的深度與廣度;同時,對于具有多學科交叉特點的民族傳統體育學來說,其研究方法不僅涉及歷史學領域的口述史研究法、人類學領域的田野調查法,近幾年更有將自然社會科學領域的生物力學、地質學等學科研究方法引入的“潮流趨勢”。在這種趨勢下,很多學界工作者開始深入其所專注的方向進行耕耘,并取得了很多研究成果。然而,從筆者對于目前民族傳統體育研究領域內研究成果的掌握情況來看,一些研究人員在研究方法的理解以及研究形式的貫徹上仍存在很多問題。例如,由于一些學者對于訪談錄與口述史概念的混淆,導致其收集的口述史料缺乏可信性;在深入田野工作時,走馬觀花式發問卷、拍照片、做訪談,研究報告趨于表面性等。這種“為論文而論文”式[20]的研究心態以及缺乏“深描”[15]的研究方法應用導致了民族傳統體育學中調查研究的異化。
對于上述學科內出現的調查研究異化問題的思考,可以回歸到笛卡爾關于身體研究的身心二元論上來。筆者認為,所謂的調查研究異化,就是研究工作者在對民族傳統體育學中的內容進行研究調查時喪失了其應有研究情懷或者研究興趣,進而導致了研究過程中身心的分離[20]。
以此觀之,研究者在進行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的過程中,由于種種原因(科研指標、評價體系、晉升壓力等等)的現實阻礙,導致了其所付出的勞動意愿與內在精神需求的背離。以此影射當前學界的些許學術工作者,其對于其所研究的內容并沒有傾注濃厚的研究興趣與研究情懷,更不要說要求他具備工匠精神。也正因如此,當我們研讀其學術文章時就會發現其字里行間缺失了些許研究者應有的學術專注與研究情懷,也正是迫于這些“身不由己”的原因,導致了其工匠精神的沉淪,進而使得其調查研究發生了異化。通過上述“設身處地”的應然反思,我們大致明晰:原來,民族傳統體育學研海泛舟不僅需要具備十年磨劍的工匠精神,更要在具體研究方法的采用上“乘興量力”[21],如此才能更好地避免“初則兩三步做一步,甚則十步做一步”的“曲學阿世”,進而真正在調查研究中扎根。
唯有彰往察來,方能明日可期[22]。在對民族傳統體育概念研究的實然考察與現狀的應然反思基礎之上,進一步尋繹其未來發展的可然理路便是接下來研究的方向;同時,雖說民族傳統體育學已經經歷了20多年的研究與討論,但在步入新時代后,其也將會面臨更多的選擇與挑戰,這就需要我們站在更高的角度,以更多維的視角去挖掘、探尋其未來發展的可然路向。
正如前文概念討論部分所敘述的那樣,在進行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時,學者首先應該將其作為一種文化現象來對待,因為其承載的不僅是體育活動,更是一個民族對于生活的熱愛與向往。正是基于此,學界在對民族傳統體育學進行研究時應該時刻提醒自己,要以中華傳統文化為出發點,在錨定研究本體的前提下凸顯本研究領域內鮮明的民族傳統特色。
首先,立足傳統特色就是指當前的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要以中華傳統文化為立足點,保持其固有的文化特色、堅持其本來的文化傳統,一切研究的開展與進行要以民族傳統文化為圓心,也即領域研究的“圓”可以擴大,亦可以縮小,但都應圍著這個固有的“圓心”來進行。這不僅是傳統文化復興時代背景的外在要求,更是在對外交流中建立具有中國學術品格特質的內在意蘊。同時,立足于傳統特色并非是強調在進行民族傳統體育專業與學科的研究過程中固守傳統與宣揚保守主義,而是基于當前國內與國際、領域內與領域外的實然學術研究背景考察下,只有激發學者對民族傳統文化熱愛的熾熱情懷,我們的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才可能會更具張力,更具時代特點。
其次,如果說立足傳統是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的充分條件,那么在立足傳統的前提下錨定當前民族傳統體育學的研究本體則是廓清其研究邊界、推動其發展的必要路徑。所謂的立足研究本體,即是指在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的過程中要以本學科內的研究問題為主要思考點,充分重視領域內理論的建構、技術的精進,誠然,在對當前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完成核心知識群建構之前,本學科領域內的理論與實踐仍然是重中之重。
在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的過程中,只有在堅持本民族特色的前提下腳踏實地地錨定研究本體,才有可能在未來發展的道路上昂首闊步地仰望星空。
學科的研究范式可以大體從三個層次來論述,即理論層面的方法論、實踐層面的具體方法與操作程序。其中,方法論是統攝研究過程的根本理論,方法則是從具體學科出發而使用的研究思路,程序則是進行某項研究應遵循的基本工作順序[11]。筆者提出在方法論方面貫徹身心一元的整體思維;在研究方法方面采用以身體經驗為基礎(動態),綜合靜態、活態考察的多維考察研究思路;在操作程序方面采用喬鳳杰教授所提出的實然、應然、可然的多維建構方式。
(1)整體思維。與西方身心二元對立的研究觀念不同,我們傳統的研究方式從根本意義上講是以身心一元為基礎的整體觀。整體觀是我們中國傳統哲學中的思維方式,它強調要從整體上把握事物的結構、功能和聯系;在研究的過程中,研究主體的身心應該統一起來,將自身置于周圍環境之中,以自我的身體去思考、認知所研究的對象,也即“盡量忘掉自己的身份,做一個合格的本地人”[23],通過自我身心與外界的合一,不斷融入所進入的調查環境中,立足于更具有情懷的研究視角,豐富研究對象的“血與肉”??梢哉f身心合一的整體思維是我們在進行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前首先應該樹立的方法論意識。
(2)多維考察研究法。該研究方法由楊祥全教授的《中國武術思想史》一書中提出,這里筆者嘗試對其進一步深化。首先,正如前文所言,民族傳統體育在技術層面上可以理解為一種強身健體活動,但在更深層次的意蘊上應歸屬于一種傳統文化。而傳統文化最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重實修體悟[24],“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因此,只有在身體對所調查的研究對象有一定的實修認知之后,研究人員才能更好的切入到研究中去。在很多情況下,一個研究是否全面、深刻、鞭辟入里,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于研究人員自己本身對于其相應研究的體育活動的認知程度,所以研究人員在進入研究狀態之前,首先應該豐富自身的身體經驗,在具備一定身體經驗的基礎之上再展開對于研究對象的考察,這便是研究所需具備的的“動態基礎”。
其次,在收集、調研研究資料方面應該遵循靜態與活態雙重考察的原則。所謂的靜態資料收集就是指既有靜態的“地上”紙質文獻,例如各類現代書籍、論文、網站資料等,其所展現的主要是“當時—當景—當地”的共時性研究現狀;同時也要有“地下”的考古器物、服飾、文獻等出土文物,其所反映的則更多是一種“某時—某景—某地”的歷時性發展。在此基礎之上,再利用有田野調查、調研采訪、口述史研究等形式收集相關活態資料,以此補足靜態資料的不足與短板。換言之,民族傳統體育學終究是一門“為人”的學問,所以只有以動態的身體實修體悟為基礎,并將靜態與動態合理結合才能優化調查體系,進而促進研究的深度與廣度。
概言之,多維考察研究法即是指研究者以自身實修體悟(動態,主要指自身運動能力的獲得)為基礎,并沿著靜態與活態的考察路線,對事物進行搜集與整理的一種綜合性研究思路。
(3)實然、應然、可然的多維建構程序。該建構程序由喬鳳杰教授所提出。所謂的多維建構體系即是指在對研究對象進行實然考察的前提下發現其中的問題,在此基礎上衍出應然的反思,最后探求事物發展可然路向的一種研究操作程序。本研究即是采取的這種操作程序。在這個研究操作程序中,實然、應然、可然這三者之間不僅僅是一種研究范式的內在組成,更是一種清晰的邏輯思維理路。正如筆者參加清華大學虛一學苑的學術討論時,喬鳳杰教授所說的那樣:“這一種創造性極強的、容易操作的研究范式”。在研究過程中通過這種操作程序不僅能夠對研究對象的原本做出新的思考與闡釋,更能夠開闊研究者思維,在一定程度上闡發其本來有、應該有、或者可能有的可然內涵。概言之,這既是一種基于傳統的思考,又是一種對未來有力的建構,在建構的過程中使研究內容不斷地充實與更新。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在研究范式指導的前提下,我們可以發現民族傳統體育學的研究并非人們口中那“五味俱陳”的“大雜燴”,而是一種可以沿著清晰思維理路去挖掘的巨大寶藏。這就如克利福德·格爾茲所提倡的“深描”一般:“從極為簡單的動作或者話語入手,追尋它所隱含著的無限社會內容,解釋多層內涵,進而展示文化符號意義結構的復雜社會基礎和含義”[16]。只不過在面對帶有民族色彩的傳統體育時,我們所切入的手段是帶有典型中華文化特質的實修體悟[24]而已。
近年來,面對民族傳統體育學學科建立過程中是否要廣泛涉獵學科之外的內容這個問題產生過激烈的討論。不同學者有不同的態度,其中一個態度就是格外強調包容。誠然,對于這種態度,筆者也是持贊同意見。因為在中國的歷史上,中國文化的特點就是包容。但是除此之外,我們應注意一個問題,就是融攝的底線與邊界的問題。要知道,對于一個學科來說,當其多維度納入學科之外的知識與內容除了會帶來研究主體喪失這一危險外,在某種意義上還會帶來另外一種危險:由于其研究主體的喪失以及研究邊界的模糊而導致研究人員無法發現并維護自身固有的價值,進而喪失自己在本學科內的論證邏輯;而且,在很多時候民族傳統體育學的固有價值是需要研究人員主動去為之挖掘與辯護的。
因此,在這個意義上,廓清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的邊界,建立屬于自己的理論研究邏輯體系是至關重要的。當然,學科與學科之間的對話與交流是必然需要的,但應注意的是不要為了對話而對話,不要為了交流而交流,因為,如果說為了確立本學科研究的“合法性”而喪失自我式的委曲求全抑或全盤接納另一個學科的研究方法抑或內容,不僅無法推動本學科的進步,反而會束縛其發展腳步。
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發展的路徑應該首先從學科內研究術語、核心知識群、詮釋文本以及研究邏輯等方面自立學科之道理。從真正意義上去認識“自己”、探求自己本真、給自己“把脈”,以此為出發點跳出所謂學科研究內容匱乏的虛假窠臼,以自立學科之理的魄力與內向反諸求己的勇氣開拓屬于自己的學術內涵。
一門成熟學科的建立必然要經歷反思、修正、再反思、再修正這樣一種循序漸進的發展路徑。喬鳳杰教授所建立的“三重詮釋”研究范式為我們立足實然、應然與可然的思維邏輯提供了一個視野,在該視野之下,對當前民族傳統體育學概念以及發展過程中存在的一些較為“表層”的困境進行反思的同時,主動傾身去探尋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在未來的發展路徑正是本文所做出的努力。對于實然問題進行應然思考與提出可然路徑能夠有助于我們時常保持一種對于學科發展的“專業熱愛”。值此,這也正是本文所傳遞的一種思想,即對我們所熱愛的專業抱有十分的熱情是進行深層次學術研究的前提與基礎。最后,或許本文對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中所存問題的思考與看法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存在些許的直接與坦率,但這也透露著一名民族傳統體育學研究者的熱愛與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