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笑天
個案研究是社會研究領域中廣泛應用的一種研究方法,尤其是在人文社會科學以及評估研究等實踐領域。①德爾伯特?C.米勒、內爾?J.薩爾金德:《研究設計與社會測量導論》,風笑天等譯,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04 年版,第134 頁;在“中國知網”上以標題中包含“個案研究”進行檢索,我們發現相關論文數量高達301862 篇,而主題涉及個案研究的論文數量更是達到了537886 篇。②檢索日期為2022 年2 月5 日。在個案研究方法被廣泛應用的同時,一種現象引起了國內社會科學界學者的關注,那就是一些研究者常常把在個案研究中所得到的結果或結論不恰當地、不正確地推廣到了整體或某一類現象上,讓個案研究承受了“不能承受之重”。③吳康寧:《個案究竟是什么——兼談個案研究不能承受之重》,《教育研究》2020 年第1 期。近些年來,許多學者也紛紛圍繞個案研究的推廣性問題及其推論方式展開探討,力求讓研究的結果和結論能夠“走出個案”本身。④盧暉臨等:《如何走出個案——從個案研究到擴展個案研究》,《中國社會科學》2007 年第1 期;王寧:《個案研究的代表性問題與抽樣邏輯》,《甘肅社會科學》2007 年第5 期;張立昌等:《“走出個案”:含義、邏輯和策略》,《教育研究》2015 年第12 期;董海軍:《個案研究結論的一般化:悅納困境與檢驗推廣》,《社會科學輯刊》2017 年第3 期;渠敬東:《邁向社會全體的個案研究》,《社會》2019 年第1 期;王曉輝:《個案研究中的外推和概括: 一個新的闡釋》,《學習與探索》2019 年第9 期。眾多學者關注個案研究的推廣性、尋求“走出個案”的種種努力,既反映出研究者們想透過個案解釋更多的雄心、抱負或情結;但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折射出研究者對使用個案研究方法開展研究的某種擔心和底氣不足,即總是擔心被人質疑“只研究一個個案有什么意義”,“個案的結果又能說明什么”,“一個個案得出的結果能反映整體的情況嗎”,等等。似乎個案研究者如果不將研究結果和結論進行推廣,整個研究就沒有價值了。所以,追求推廣性、追求“走出個案”,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成為了個案研究方法的生存之戰。對此,我們不妨用兩種不同的方式來進行追問:一種方式是問“個案研究究竟能為我們做什么”,另一種方式是問“我們為什么要使用個案研究的方法”。這兩種不同方式所提出的同一個問題既涉及對個案研究方法所具有的意義的認識,也涉及對個案研究方法應該如何運用的認識,同時還涉及對個案研究推廣性的認識。因此,只要能夠清楚地、明確地回答這一問題,就不用對使用個案研究方法存在擔心、沒有底氣。本文就是圍繞這一問題,分別從“個案研究具有什么樣的方法論意義”“運用個案研究方法應該特別注意哪些問題”“怎樣認識和看待個案研究結果的推廣性”等方面來進行探討。
要認識個案研究的方法論意義,首先,需要弄清楚個案研究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方法。特別是弄清楚個案研究區別于其他研究方法的基本特征是什么。其次,還要弄清楚個案研究方法究竟能為我們做什么,或者說個案研究具有什么樣的功能。實際上,前述對個案研究底氣不足的表現,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個案研究方法的特征和功能認識還不十分清楚所致。
人們在探索社會世界的過程中,采用了多種不同的研究方法,比如實驗研究、調查研究、實地研究、內容分析、個案研究等等。每一種具體的研究方法都有其獨特的性質和特征,且分別適用于不同的研究目標、不同的研究對象,以及不同的研究場景。那么,個案研究區別于其他研究方法的本質特征是什么?筆者認為,這種特征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整個研究完全“聚焦于一點”,這是個案研究最本質的特征,也是個案研究與其他研究方法的根本區別。如果說關注于揭示因果關系是實驗研究的本質特征,關注于描述總體結構和變量間關系是調查研究的本質特征的話;那么可以說,個案研究的本質特征就是關注于解剖特定的“一點”,即將研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一個(或少數幾個)特定的個案上。通過對其進行深入、細致、全面、詳盡的考察和研究,來達到對這一個案的最好的認識和理解。正是由于高度聚焦于一點,因而個案研究對現象的了解特別深入、特別詳細,特別全面。它不僅可以獲得特定個案非常豐富、生動、具體、詳盡的資料,從而能夠較好地反映出事物或事件發生、發展及變化的過程,同時,還可以通過對特定個案的深入洞察,從中抽象出一般性的概念或者命題,為后續對大的總體進行系統性的定量研究提供理論假設。此外,個案研究還特別注重特定個案的整體性。它也注意到特定個案與社會背景之間的關系,力求在自然的社會情境下深度地了解個案。這種方法通過盡可能全面、詳細地收集個案的各方面信息,以保證個案的完整性,并通過對這些資料的分析,呈現出一個豐滿的、完整的個案。
二是充分利用多種不同的資料來源,使用多種不同的資料收集手段,全方位地了解和描述個案。與其他研究方式通常只依據某一種資料來源、使用某一種資料收集方法有所不同的是,個案研究通常會利用多種不同的資料來源,也采用多種不同的資料收集方法。無論是來源于參與觀察、深度訪談所獲得的以文字記錄為主要形式的實地資料,還是來源于政府部門的檔案資料、行政統計數據,或是來源于抽樣調查獲得的問卷資料或測驗結果,甚至地圖、照片、舊報紙等等,只要是能對全面、深入了解、描述和分析特定個案有作用,都可以為個案研究者所利用。特別地,作為一種研究方法,個案研究既“可以基于定性材料,也可以基于定量材料,或者同時采用定性材料和定量材料”。①羅伯特?K. 殷:《案例研究:設計與方法》,周海濤等譯,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07 年版,第17 頁。同時,個案研究的資料收集方法也是依資料的性質和來源的不同而多種多樣。比如,在對一所中學進行的個案研究中,研究者既可以采用參與觀察的方法去了解學生日常的學習、教師平常的教學情況;采用深度訪談的方法收集學校領導關于教育方針、辦學模式、教學管理等方面的信息;也可以通過查閱和統計學校教學檔案等數據資料,來分析學校歷年高考成績、升學比例等方面的變化;還可以采用問卷調查的方法收集中學生關于學校生活、師生關系、職業理想等方面的信息。當然,具體采用什么方法、收集什么資料,都應圍繞研究所要回答的問題,特別是圍繞研究的焦點來決定。
個案研究的上述基本特征,不僅構成了人們認識社會世界的一種特定視角和途徑,同時也為我們認識個案研究的方法論意義奠定了基礎。而只有弄清楚個案研究究竟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適合干什么、不適合干什么,才能使我們不對個案研究的期求過多,個案研究也才能不去“承受其不能承受之重”。我們可以從兩個不同角度來認識個案研究方法所具有的方法論意義。
第一個方面,是從研究目標的角度。也就是說,探討個案研究究竟能為我們做些什么。在認識和探索社會現象的過程中,研究者選擇哪條研究路徑、采用哪種研究方式,往往是依據研究所希望達到的目標來決定的。那么,作為一種特定的研究方式,個案研究通常是朝著什么樣的目標呢?斯達克(Stake)將各種個案研究分為三種基本類型:內在的個案研究、工具性的個案研究、集體的(或多個)個案研究。①參見拉里?克里斯滕森 、伯克?約翰遜、莉薩?特納等:《研究方法、設計與分析》,趙迎春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 年版,第325—326 頁。而這三種不同類型的個案研究實際上朝著三種不同的研究目標。
內在的個案研究的目標是聚焦于某個特定個案,力圖深入、全面、詳細地掌握這一個案盡可能多的資料和情況,以理解這一特定個案的復雜性、整體性以及這一個案所處的背景。這類個案研究的主要意義在于對我們暫時無知的現象獲得最初的了解和認識。簡言之,對特定現象進行最初的探索,既是這一類個案研究的主要目標,也是其全部的方法論意義所在。尤其是這類個案研究常常成為人們認識社會世界過程的最初的環節。在不斷發展變化的社會世界中,在社會科學的各個領域中,都存在著太多我們所不知道、不了解的事物,也有太多我們雖然看見過、聽說過,甚至經歷過,但卻不知道其內在結構、關系、功能、機理的社會現象。而像“解剖麻雀”一樣,個案研究可以幫助研究者詳細、全面、深入地了解和探索許多特殊的、不尋常的,以及目前還不被人們了解和認識的現象,特別是可以幫助人們認識和了解這些社會現象的內在結構、關系、過程、功能、機理等等。這種最初的探索,正是個案研究最重要的方法論意義之一。正是因為個案研究方法具有這種強大的探索功能,我們才可以在認識復雜的社會世界的過程中開辟新的路徑,獲得新的認識,也才能對那些一無所知或知之甚少的現象獲得最初的了解。如同我們不知道麻雀為何物,或者只看到麻雀飛,卻不知道麻雀的生理結構時,解剖一只麻雀所具有的意義一樣。
工具性的個案研究的目標是力圖從對特定個案的詳細了解和分析中,歸納、總結出某種內在的關系、原因或機理,形成特定的概念和命題,以便為理解這一特定類型的現象提供某種一般性的理論解釋,供后續的研究者進行檢驗和驗證。與實驗研究(以及解釋性調查研究)常常依據現有理論推演出命題和假設,然后收集經驗資料進行驗證有所不同的是,個案研究(以及與個案研究方式有著共同特征的實地研究等)則主要是通過對具體的、特定的、個別的經驗現象進行觀察和研究,從中歸納、總結、抽象出一般性的概念和命題來,對這一現象進行解釋。盡管描述性調查也能夠完成這樣的目標,但其追求客觀、“站在外面看”的研究取向所形成的相對較低的研究效度,在完成這類目標上所達到的效果,遠不及個案研究那種充分利用主觀、“鉆到里面看”的研究取向所形成的相對較高的研究效度所達到的效果。所以,依據效度更高的經驗觀察,提出一般性的概念、命題和理論,來作為對現象的嘗試性解釋,也是個案研究另一個重要的方法論意義所在。
多個案研究的目標則是通過對多個不同類型個案的深入了解和比較分析,力圖能夠反映出某一類現象的一般狀況,即將對特定個案的研究結果推廣到某一類現象身上。這是個案研究具有的第三種方法論意義。這種多個案研究既是所有類型中有著最大期望也主要朝著推廣目標的一類,但同時也是最難以達到、最難以實現其目標的一類。而有關個案研究的推廣性問題,以及有關“走出個案”的種種探討所針對的也主要是這一類個案研究。盡管個案研究的推廣性不像定量研究通過概率抽樣從樣本推斷總體那么成熟、那么明確、那么嚴謹,但有時從這種多個案比較分析中所得出的對現象的深度理解和認識,同樣具有很好的推廣性。關于個案研究的推廣性問題,我們將在后面進行專門的討論。這里僅對“多”的概念進行一定的說明。需要注意的是,個案研究中的“多”僅僅是相對于“一個”而言的。并且,這種“多”也是有限度的。從研究的實踐上看,這個數量經常處于2—10 個之間。而且數字越大,研究的過程和效果偏離個案研究的本質屬性和基本特征就會越遠。在實踐中,很少有超過30 個個案的多個案研究。因為30 個以上的多個案研究實際上就變成定量研究了。“大多數定量研究都是從大量的個案(30—3000 個)中收集信息,而且研究關注這些個案的少量特征,而不是像個案研究一樣對每個個案進行詳細的調查。”①W. Lawrence Neuman,Social Research Methods:Qualitative and Quantitative Approaches, 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2014. p.43.這即是說,數量超過30 個個案的研究,就改變了研究的性質,從定性研究變成了定量研究。
第二個方面,是從研究策略角度。在社會研究中,研究者往往都會面臨這樣一種境地,即要從“研究的深度和強度”與“研究的廣度和范圍”這兩個目標之間進行選擇和權衡。也可以說,要在“研究對象的數量”與“研究對象的特征數量”之間進行選擇。研究者在研究方法的選擇上,往往也要根據研究的問題和研究目標,在二者中作出某種權衡和取舍。因為一項具體研究的時間、資源、研究者的精力和能力等等通常是一個恒定的量。如果追求“研究的深度和強度”,或者說希望了解和認識的“研究對象的特征數量”越多,那么,在“研究的廣度和范圍”上就必須有所退讓,在“研究對象的數量”上就只能越小。反之,如果希望“研究對象的數量”越大,或者說越追求“研究的廣度和范圍”,那么,“研究的深度和強度”就只能越小,或者說希望了解和分析的“研究對象的特征數量”就只能越少。
這方面的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人口普查。國家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和時間,卻依然只能對每個人的非常有限的特征進行測量。同樣的道理,可以說調查研究的方式是取“研究對象的數量”、追求“研究的廣度和范圍”、重“多個研究對象之間的比較”,而相對放棄“研究的深度和強度”、放棄“研究對象的特征數量”的典型。個案研究則恰恰是另一個極端,即是追求“研究的深度和強度”、取“研究對象的特征數量”,而放棄“研究對象的數量”、相對放棄“研究的廣度和范圍”的典型。這也從另一個側面揭示了個案研究所具有的方法論意義:當我們需要對某種社會現象達到詳盡了解、深度理解時,當我們需要了解和認識研究對象眾多方面的特征時,個案研究就可以為我們提供達到目標的有效途徑和方式。
當然,由于研究者采用個案研究的目的、對象、場景的不同,其方法論意義可能遠不止上述兩種情況。比如,英克爾斯等人曾進行過一項有關人的現代性的著名研究。在他們報告研究結果的著作《從傳統人到現代人:六個發展中國家中的個人變化》一書中,研究者專門用了一章的篇幅介紹他們精心挑選的兩個個案。這兩個個案一個是農民,一個是工業工人。他們具有共同的背景,但卻具有相對的觀念。比如,他們生長在同一個國家(孟加拉),15 歲以前都生活在農村,都沒有任何城市環境的生活經歷,都是穆斯林,都沒受過教育。但他們在“心理素質上卻有顯著不同,無論是對世界的了解程度,對自身的感覺,還是與其他人的關系”,都有很大差異。②阿列克斯? 英克爾斯、戴維?H. 史密斯:《從傳統人到現代人:六個發展中國家中的個人變化》,顧昕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 年版,第101 頁。對于這項宏大的、以定量分析為主要特征的研究來說,這兩個個案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在他們總共訪談過的6000 多人中,拿出這樣兩個個案進行比較,英克爾斯等人究竟想說明什么?
實際上,英克爾斯等人并不是希望通過對這兩個個案進行定性分析得出研究結論,而是想用其說明下列三件重要的事情:第一,研究者從理論上所發展出的、與人的現代性的測量密切相關的這些觀念,的確可以實際運用,即這些觀念具有真實性和可用性——研究者的確可以用他們所發展出的這些觀念來“標識”實際生活中的個人的某些心理素質特征。因為如果不能在實際中進行運用,再好的理論概念也只能是哲學家頭腦中的抽象名詞。第二,關于個人現代性的不同度量在一個簡單的特征中可以是前后一貫的。這種模式的出現說明,給每個人以一種單一的評分來表現他的綜合現代性是有意義的。第三,它使得研究者對“個人現代性不完全是受到較高教育的反映”的假設產生了自信,向研究者展示出“一個人可以未得教育之利而在精神上變得現代”。①阿列克斯? 英克爾斯、戴維?H. 史密斯:《從傳統人到現代人:六個發展中國家中的個人變化》,第111 頁。以上三點顯然為英克爾斯等人的現代人研究提示了一條可行的途徑,提供了一種可行的方案,也提出了一個有價值的研究假設。更重要的是,它給了研究者一種按其研究框架和研究思路進行這一研究的信心。在正式的、大規模的、定量的資料收集和分析展開以前,研究者已經對完成這一探索心中有數、心里有底。從這個例子中,我們能進一步加深對個案研究具有的方法論意義的理解。
不同的社會研究方式具有各不相同的特征,也分別適用于不同的研究場景和探討不同的研究問題。了解并熟悉個案研究方法的基本特征,不僅有助于我們在實際社會研究中正確地選擇和合理地運用,同時也可以幫助我們從不同場景的應用中來進一步理解個案研究的方法論意義。從實際應用中看,在不同的學科中,個案研究方法所關注的對象也有一些不同。比如,在社會學中,個案研究較多地被用來研究特定的群體、社區以及組織。懷特教授的《街角社會》對街頭青年幫伙的研究、林德夫婦的《中鎮》研究、費孝通先生的《江村經濟》等就是這方面典型的例子。在教育學中,學校、班級最經常地成為研究的個案。而在心理學、社會心理學、社會工作等學科中,個案研究又最常被用來研究特定的個人。筆者認為,無論是在什么學科,也無論所研究的個案的性質如何,在個案研究方法的應用方面,重要的是解決好下列兩個方面的問題:
1.研究問題與個案研究方法運用
應該認識到,選擇哪種方式進行研究,必須以能夠且便于回答研究的問題為標準。對于研究方式的選擇來說,出發點始終是研究的問題。一種研究方法之所以被選擇,主要是因為它可以很好地幫助研究者實現回答研究問題的目的。因此,像實驗研究、調查研究一樣,個案研究本身只是研究者為回答特定研究問題所采取的一種具體途徑。而選擇個案研究的方法同樣必須以能夠而且適合回答研究的問題為目標,以最適合探討研究的問題作為選擇個案研究方法的標準。正是研究的問題決定了在研究場景、事件、參與對象以及時間等一系列具體設計內容上的選擇。因此,對于研究者來說,關鍵還是要看自己所研究的問題是什么。或者說,要看研究者究竟對什么樣的問題感興趣。因為并不是所有的問題都適合采用個案研究的方法,就像并不是所有的問題都適合采用實驗研究或者調查研究的方法一樣。
舉例來說,如果一個研究者打算探討與育齡人口二孩生育意愿有關的問題,那么在選擇研究方法前應該問一下自己:你究竟對與二孩生育意愿有關的什么問題感興趣?如果你是對一孩家庭如何做出生育第二個孩子的決定感興趣,即對這個家庭內部的二孩生育決策過程、對夫妻生育二孩決策的“內幕”感興趣,那么你就應該采用個案研究的方法(比如選擇三五個或者十個八個不同的家庭進行深入考察);但是,如果你是對哪些因素與人們生育二孩有關,或者對究竟有哪些因素影響著人們做出生育或不生育第二個孩子的決策感興趣,那么,你就應該采取調查研究的方法。因為調查研究所關注的正是這些因素——比如妻子年齡、妻子職業、夫妻受教育程度、一孩性別、家庭收入——與二孩生育決策之間的關系,而個案研究則是關注于家庭內部具體發生了什么,以及是如何發生的。
2.要特別重視個案的選擇
個案研究方法的基礎是個案。在實際研究中,個案的選擇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環節。一般來說,研究者對個案的選擇主要采用目的性抽樣的方式,即根據自己的判斷來進行。雖然不同學者對應該如何選擇個案意見并不一致,選擇的具體方法也不盡相同。但基本的原則應該是:根據回答研究問題的需要來進行個案的選擇。筆者認為,在個案研究的具體實踐中,以下幾種選擇個案的方法相對更加重要。
一是選擇典型的個案。選擇典型個案是研究者在個案研究中使用最多的個案選擇方法。這種選擇方法往往包含著一個潛在的假定,即典型個案對同一類型的個案具有較好的代表性。用定量研究的語言來描述就是,典型個案代表了某一類對象的典型值——“典型性可以理解為在某一特定維度上的均值、中值或者眾值”。①約翰? 吉爾林:《案例研究:原理與實踐》,黃海濤等譯,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7 年版,第69 頁。通俗地說,這種典型個案常常意味著某一類對象的平均水平。當然,選擇典型個案的方法在實踐中也會有一定的局限。一方面,有些典型特征的判定主要依據研究者的主觀分析,這實際上是很難把握的。另一方面,根據若干變量上的分布特征來進行選取的方式也會由于不同的個案在不同變量上的不同表現而變得難以取舍。即有的個案可能在甲變量上符合標準但在乙變量上差距太大;而另一個個案則可能在乙變量上符合標準但在甲變量或者丙變量上差距太大。
二是選擇極端個案。所謂極端個案,指的是在研究者感興趣的變量上具有極值的個案。②約翰? 吉爾林:《案例研究:原理與實踐》,第76 頁。如果把研究者感興趣的變量看成是一個逐漸變化的連續體,那么極端個案就是這個連續體的端點。選擇極端個案展開研究,往往是為了更好地凸顯研究者所關注的焦點問題。比如,馮文博士在研究中國青少年在獨生子女政策下成年的問題時,選擇了8 個極端個案。她用“社會經濟地位”和“學習成績水平”建立了一個十字交叉的坐標系,而選取的8 名學生分別是處于這個坐標系所構成的田字格四個頂點的人,其他青少年則處于四個方格之內。縱橫兩個坐標的端點之間是一種逐漸變化的狀態,即無論是學習成績水平,還是社會經濟地位,都是一個有著不同程度的、逐漸變化的連續變量,而不是一種簡單的二分變量。作者之所以選擇處于四個頂點的極端個案,而不是選擇“代表性”更大的典型個案,是因為這種反差更大的極端個案能更好地凸顯社會經濟地位、學習成績水平這兩個變量對獨生子女青少年的“主體性、體驗、渴盼”的影響,且能夠在與研究對象相關的社會現象上具有更清楚的解釋力。③馮文:《唯一的希望:在中國獨生子女政策下成年》,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8 年版,第35—37 頁。
三是選擇反常的個案。如果說極端個案是相對于在某個變量上的均值而言的話,那么反常個案往往指的是“相對于因果關系的某個一般模型而言”。“反常案例分析的目的通常是為了尋求新的——尚未被詳細闡述的——解釋。”④約翰? 吉爾林:《案例研究:原理與實踐》,第79 頁。一般來說,研究者選擇支持自己論點或理論的個案是相對容易的。但同時,這種個案的說服力也是相對差的。如果研究者選擇一個看起來與自己的觀點或理論明顯“相反”的個案,其結論的說服力就會更強,對理論的檢驗效果就會更好。有時還能因為意外的發現而產生事先未曾預料的經驗概括和理論命題。此外,研究者通過分析反常個案,可以去尋找這個反常個案為什么會如此不同,并進行解釋,這也可能起到對已有理論進行修正或澄清的作用。而通過將相反的個案與相似的個案進行比較分析,往往可以得出更多的結果,能夠解釋的現象范圍也會更大。
四是選擇擁有豐富信息的個案,特別是選擇那些對于研究來說是關鍵信息提供者的個案。⑤梅瑞迪斯? 高爾等:《教育研究方法》,徐文彬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 年版,第327 頁。所選擇的個案擁有豐富的信息對于滿足個案研究所需要的深入、全面、詳細的特征來說特別重要。而那些關鍵的信息提供者往往比其他個案更多地了解和掌握著與研究問題相關的信息。選擇他們作為研究的個案,無論是在獲得各種相關信息的數量上,還是信息的重要性程度上,都會比選擇一般的個案的效果更好,收效也更大。比如,如果要研究三峽移民搬遷、安置的動力機制和實施障礙,在三峽庫區移民大縣中選取一個負責移民工作的鄉鎮長作為研究的個案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因為他既要貫徹落實國家移民政策,接受省、市、縣等各級政府移民部門領導的工作安排,同時又作為當地移民工作主要負責人,具體組織、布置、實施移民搬遷、安置工作,要聯系各村干部,是解決廣大移民在搬遷、安置中各種矛盾和困難的關鍵人物,可以為研究者提供豐富、深入和獨有的信息。
五是選擇不同類型的個案。多個案研究在個案的選擇上除了要依據回答研究問題的需要,還會考慮到另外一種因素,即要有利于個案之間的比較。因此,在選擇個案時往往會關注不同類型的典型。比如,在對農村社區的多個案研究中,研究者往往會根據研究的問題,選擇經濟發展好的、中等的、差的鄉村;或者選擇東部的、中部的、西部的鄉村作為對象,以利于比較研究。有時研究者希望盡可能反映研究對象整體的狀況,還會采用一種分類的選擇方法。即先按一種、兩種或多種標準將現象總體劃分出不同的類型,然后在每一種類型中選擇一個個案開展研究。前述馮文博士的研究中,她實際上是根據“社會經濟地位”“學習成績水平”以及“性別”這三種標準將學生進行了分類。如果不是選擇極端個案,而是從中選擇典型個案的話,就可以更好地反映學生總體中各類學生的一般狀況。
需要注意的是,在選擇個案時還常常會遇到不同標準之間出現沖突的情況。特別是適合研究目標的標準與便于接觸、最為可行的標準之間可能會出現沖突。即不同的個案在這兩方面往往是各有利弊。比如,甲個案可能更適合研究的目標,但難以接近和接觸;而乙個案則正好相反,非常容易接近和接觸,但對于研究的目標來說,卻不太合適。此時,就需要研究者在這兩方面進行認真權衡和取舍,努力尋找和選擇在兩方面都能夠達到相對較優的個案。同時,無論研究所選擇的個案是典型的、極端的、反常的或是其他類型的,研究者都必須對選擇的理由、個案的情況和可能的局限進行詳細的說明,以便于其他研究者充分了解、認識其研究結論的意義,更合理地使用其研究結果和結論。
或許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任何一位想在學術上有更多貢獻的個案研究者,都不會只對個案本身感興趣,而是還想且更想透過個案解釋更多”。①吳康寧:《個案究竟是什么——兼談個案研究不能承受之重》,《教育研究》2020 年第1 期。所以,許多使用個案研究的學者,都希望所得出的結論和解釋能夠超越個案本身。而國內學術界關于個案研究方法的探討,也幾乎都集中在與個案研究推廣性相關的問題上,所討論都是諸如如何“走出個案”、個案的結論如何“外推”、個案研究的“代表性”等等。因此,討論個案研究的方法論意義及其應用,也不能回避這一問題。筆者認為,對于個案研究的推廣性問題,可以從以下三個層面進行探討。
首先是從研究的評價標準或評價方式的層面。我們知道,個案研究方式在實際應用中,最常遭到的質疑和批評就是認為其研究的結果不能進行推廣(或稱為概化,即generalization),不能反映總體。人們往往會質疑: “僅從這一個個案所得到的結論能說明什么?”或者說,“從對單一個案的研究中所得到的結果能夠應用到更普遍的情形中嗎?”簡言之,人們往往認為個案研究的結果不能提供科學歸納的基礎,研究者不能從對一個個案的研究中歸納出普遍的結論。
實際上,這種質疑和批評的背后,常常存在著一種對社會研究的不正確的、不恰當的評價方式和評價標準。而無論是質疑和批評個案研究的結果不能進行推廣,還是希望“走出個案”的某些努力,在一定程度上都與對個案研究方法的這種評價標準和評價方式有關。這里的一個重要的認識是,推廣性既不是評價各種研究的唯一標準,也不是適用于一切研究的普遍標準。特別是,我們不能用定量研究的思維方式和衡量標準來評價個案研究。在定量研究的思維里,科學的抽樣、有代表性的樣本、嚴格的操作化指標、精確的測量、固定的操作程序、嚴謹的統計分析,以及對總體有代表性的結果,是評價一項研究的常見標準。對個案缺乏推廣性的質疑和批評,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正是潛在地、不自覺地采用了定量研究的這種思維方式和評價標準的緣故。特別是對個案研究提出“代表性”的要求,更是這種思維方式的典型反映。因為個案研究并不適用于回答“代表性”問題。換句話說,如果研究者要追求“對總體有代表性的”研究結果,就不要把眼光投向個案研究。因為個案研究不提供這項服務。當然,這也并不意味著個案研究的意義和作用就僅僅局限在個案本身,那樣的話也在一定程度上低估了個案研究的意義。正如下面將會談到的,那些以解釋為主要目的的個案研究,以及前述多個案的比較研究,就都具有將研究結論進行推廣的目標和一定的作用。
其次是從研究目的的層面。我們知道,社會研究的基本目的通常可以概括為探索、描述和解釋三種。對于以探索為主要目的的個案研究來說,推廣性并不是其目標。因為對于社會生活中的某些現象,人們可能一無所知或者知之甚少。此時我們進行個案研究的目的,就是為了詳細了解和認識這個特定的個案,并從這個個案身上達到對這一類現象的初步了解,從而為人們更系統地去認識和了解這一類現象奠定基礎。這類個案研究的貢獻是為人們系統性的認識提供最初的、不系統的經驗。所以,“并非所有的個案研究都以推廣為目的”。①風笑天:《社會研究:設計與寫作》,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 年版,第109 頁。當一個研究者只是希望對某種特定現象進行初步探索,或者只是希望搞清楚某個特定的個案內部的種種復雜性、搞清楚某一特定的個案發展變化的來龍去脈,以及這一變化過程所涉及的方方面面的因素,以便了解和認識其獨特性時,就可以不用去理會、關注和回應研究結果的推廣性問題。對知之不多的某種社會現象進行最初的探索,就是這種個案研究的全部意義。這樣的個案研究不需要(當然也不可能)具有推廣性。
除了探索性的目的外,大量的研究都具有描述和解釋的目的。這些研究既可以是定量的,也可以是定性的。但是,不同的研究方式在這兩個方面有著較大差別。在描述方面,以調查研究為代表的定量研究關注的主要是總體的結構、分布、變量之間的關系等等;而以個案研究、實地研究為代表的定性研究關注的則主要是個體的主觀認知、現象的內在機制、變化的過程和細節等等。推廣性往往也只是定量的描述研究的目標,而不是個案研究等定性的描述研究的主要目標。因為前者的著眼點就是對象所屬的總體,而后者的著眼點則只是對象本身。同時,雖然所有描述性的研究也都會從結果中歸納出、概括出、抽象出某種概念、命題和理論,形成對于“為什么”的原理性解釋,以推論到更廣泛的、尚未觀察到的現象中去。但在這方面,調查研究等定量研究的解釋與個案研究、實地研究等定性研究的解釋也有些許差異:個案研究等定性研究所提供的解釋更多地是一種在理解和抽象基礎上的解釋;而調查研究等定量研究所提供的解釋則更多地是一種在概括和驗證基礎上的解釋。同時,個案研究較少用于僅僅“描述”一個具體個案的目的,而是通過對具體個案的深入、詳細的描述,從中提煉出某種新的概念、命題或者理論,對所研究的現象進行“解釋”,同時為后續更廣泛的系統研究提供待檢驗的原始命題和理論。這也是個案研究具有的推廣性意義的主要途徑。
總之,從研究目的來看,主要關注于“探索”目的的個案研究,既不具有將結果進行推廣的目標,也不具備這種推廣的能力。而相對更加關注于“解釋”的個案研究,才具有將結果進行推廣的“企圖”。其實現推廣所依賴的概念、命題和理論,都來源于其深入“描述”的這個特定的個案,或者來源于其進行比較的幾個個案。它們的推廣性則往往要依賴于今后其他的研究對這些概念、命題和理論所進行的驗證來完成。
第三是從共性與個性關系的層面。一個個案往往既具有其獨有的、在某些方面與其他個案不同的特性,即個性;也具有與其他個案之間在另一些方面的相似性,即共性。“問題在于我們究竟是希望聚焦于特定個案的獨特之處,還是聚焦于它與其他個案的相似之處。”“當推論是研究的目標時,我們聚焦于個案中潛在的一般性因素。個案研究資料的分析必須被引導到一個足夠抽象的層次。概念越抽象,它就越能夠推論。發展抽象的概念和命題使分析高于簡單描述。通過這種方式,一項個案研究就能夠貢獻出有潛在推論能力的發現。”①Keith F. Punch,Introduction to Social Research:Quantitative and Qualitative Approaches, Sage Publications Ltd., 1998, p.155.作為定性研究方式之一的個案研究遵循的是一種建構理論的邏輯,其最終的目標就是要從具體的、個別的、特殊的經驗現實中,抽象出、提煉出能夠用來解釋和說明某一類現象的概念、命題和理論。這也即是說,與調查研究等定量研究通過概率抽樣和研究樣本,并通過統計分析來推論總體的方式有所不同的是,個案研究除了通過多個案的比較外,主要還是通過從資料中進行抽象、形成概念和發展命題,從而達到對一類現象的理解和說明來實現其推廣性的。需要注意的是,由于作為解釋的這種理解和說明只是一種嘗試性的、暫時的、尚未經過驗證的解釋,因而其推廣性同樣也需要經過后續研究的驗證才能獲得。
我們還可以從另一個方面來對個案研究的推廣性或概化問題進行一定的說明。我們知道,在醫學、護理、法律、管理以及社會工作等專業的教學中,教師經常使用經典的個案,對其進行詳細講解,用來培訓未來的醫生、護士、律師、法官、管理者以及社會工作者。這種普遍的做法及其效果,實際上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個案研究所得出的結論和認識具有一定的推廣效用。用哲學語言來說,就是在特定的個案中一定存在著一類現象所具有的共性的東西。因為如果說每一個個案真的都是完全獨特的,與其他個案完全不同,沒有一點共同的特征,那么,這種以個案來進行教學的方式就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也不會有任何的效果,個案教學的方法也不會存在和延續下來。實際上,就像世界上的確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但任何一片樹葉上都會具有與某一類樹葉相同或相似的特征一樣,任何一個個案中也一定包含著與某一類個案或多或少相同或相似的特征。這里的關鍵是,我們要通過研究去發現和區分哪些特征是普遍的,哪些特征是特殊的。而如果“很難說某個特定案例的諸多特征中哪一些是更大范圍的案例所共有的(因而是一般性推論的素材),而哪一些是所研究的案例所特有的,恰當的權宜之計是報告所有可能相關的事實和假設”。②約翰? 吉爾林:《案例研究:原理與實踐》,第59 頁。
關于個案研究的推廣性,或者說概化問題,我們還可以從一些學者的觀點中獲得一些啟示。有學者指出: “如果所選擇的案例是因其特殊性或極端特征被選中的,這可能就不是一個重要問題。因為它是不尋常的,也許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它是有趣的。然而,除非研究者能夠證明所研究的案例是典型的,否則從研究結果中概化是有問題的。”③馬爾科姆? 泰特:《案例研究:方法與應用》,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9 年版,第27 頁。這段話給我們兩點啟示:一是如果選擇的個案是特殊的、極端的,研究的目標就應更多地集中在個案本身,而不是為了去推廣或概化。或者說,研究這種特殊的、極端的個案具有其他的意義和作用。二是如果想要從個案研究結果中進行推廣或概化,前提之一就是要選擇有典型性的個案。只有具有典型性的個案才有將所得結論概化到與其相似的一類個案中的能力。當然,這里最大的挑戰是,研究者如何識別、如何選擇并能夠證明其所研究的個案就是典型的。不解決這一問題,從個案研究結果中進行推廣或概化同樣無從談起。同時,“特殊化/一般化的區分是一個連續體,而不是一種二分法”。④約翰? 吉爾林:《案例研究:原理與實踐》,第56 頁。不同的個案研究總是處于這一連續體中的不同位置——有的更接近特殊化,有的則更接近一般化。這種情形在不同學科也有一定的差別。同樣是進行個案研究,“經濟學家、政治學家和社會學家通常對一般化更感興趣,而人類學家和歷史學家如今對解釋特殊背景更感興趣”。⑤約翰? 吉爾林:《案例研究:原理與實踐》,第57 頁。
最后,要承認和接受個案研究的不易推廣性,就像承認和接受調查研究的不夠深入性、實驗研究的不太現實性一樣。同時,就像我們一方面容忍實驗研究方法具有人造環境、不適用性、不可行性等不足,另一方面努力設計和開展實地實驗,盡可能提高實驗方法的適用性和可行性;一方面容忍調查研究方法具有效度差、因果推斷能力有限等不足,另一方面努力提高概念操作化水平以提高效度、努力發展和應用高等統計分析方法以提高因果推斷能力一樣,我們也要一方面容忍個案研究具有反映面小、推廣性差等不足,另一方面努力探索提高個案研究結果的推廣性、努力找到“走出個案”的方法與途徑。
社會現實是復雜多樣的,研究者關注的問題也是各不相同的。正是這種現實的復雜多樣性、研究問題的差異性,決定了研究者采用的研究方法必然是各不相同的。一把鑰匙只能開一把鎖,在社會研究的領域中,并不存在一把可以用來研究各種不同現象、回答各種不同問題的“萬能鑰匙”。個案研究作為一種具體的研究方法,其方法論意義主要體現在具有強大的(在一定意義上是不可替代的)探索功能,深入詳盡的描述功能,建立概念、命題和理論的解釋功能,以及特定的驗證理論功能。同時,個案研究的方法論意義還突出地體現在它不僅僅是一種具體的研究方法,更是一種特定的研究視角、研究思路、研究路徑以及研究策略。可以說,它將研究的視角從總體轉向了個體,將研究的思路從一般轉向了特殊,將研究的路徑從外部轉向了內部,將研究的策略從廣度轉向了深度。這些方面或許是個案研究更具方法論意義的價值所在。
如果僅僅將個案研究看作一種具體方法,那么,“走出個案”的要求似乎必須面對;但當我們站得更高一點,站在方法論的高度將其作為一種視角、一種思路、一種路徑、一種策略時,“走出個案”的要求或許就自然地失去了必要性。因為沒有任何一種視角、任何一條路徑、任何一種策略能夠全面地、徹頭徹尾地、從一般到特殊地、從宏觀到微觀地看清世界。就像從飛機上看長城和徒步登上長城所看到的絕不會是同樣的畫面一樣,選擇個案研究實際上意味著研究者選擇了一種不同于調查研究、實驗研究、內容分析等其他方法的研究視角、研究思路、研究路徑和研究策略。這也意味著研究者從個案研究中所能得到的結果、所能看到的畫面,將不會是其他研究方法中所得到的那些結果和所看到的那些畫面。明白了這一點,就可以這樣來回答有關個案研究的推論問題:不要苛求那些徒步登長城的人能夠看到起伏的山巒上絲帶般蜿蜒的長城,如同不能期望飛機上的人能夠看到古老長城上充滿歷史滄桑感的斷壁殘垣一樣。不同的路徑看到的是不同的風景,而選擇什么樣的視角、依據什么樣的思路、走什么樣的路徑、采取什么樣的策略,完全取決于你究竟想看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