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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性進化,還是城市社區建設的新開端?*
——對村改居社區的再認識

2022-11-24 16:27:37鄭中玉楊靜巖
社會科學 2022年9期

鄭中玉 楊靜巖

一、從鄉村到城市:作為“過渡”的村改居社區?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城市化進程逐步加快。根據國家統計局第七次人口普查的結果顯示,2020年我國居住在城鎮的人口高達63.89%,與2010年相比增加2.36億人。城市的快速發展吸引了大量農村人口和資源涌向城市,與此同時,城市周邊的鄉村也不斷受到城市擴張的侵占和擠壓。在這種雙向流動的情況下,城市邊緣區就成為了城市與鄉村之間的一座“土橋”。①藍宇蘊:《城市化中一座“土”的“橋”——關于城中村的一種闡釋》,《開放時代》2006年第3期。有學者將20世紀90年代以來部分經濟發達地區工業化和自然城鎮化過程同步而形成的村莊稱為“超級村莊”,揭示出這種超級村莊的“非農社會經濟結構”及其既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鄉”,又不同于現代意義上的“城”的諸多“中間性特征”。②折曉葉、陳嬰嬰:《超級村莊的基本特征及“中間”形態》,《社會學研究》1997年第6期。不過,這種城市化過程中村莊產生的混雜特質并不只是表現在“超級村莊”中,在城市化進程中,城市邊緣區鄉村的文化和制度變革等方面也有充分體現。在這些被納入城市的村莊中,由于涉及村委會轉變為居委會這一組織結構上的轉制,學者們普遍將這樣的社區定義為村改居社區,其所處的地理位置使得村改居社區通常會受到城市集聚效應和擴散效應的雙重影響,因此也產生了亦城亦鄉的特點。

從總體上看,村改居社區的生成路徑主要包含兩種:一種是城市對鄉村的吸納。其本質是,快速城市化過程中,城市的自然擴張或者由開發區和城市新區等新城開發項目建設的結果。①參見吳瑩:《空間變革下的治理策略——“村改居”社區基層治理轉型研究》,《社會學研究》2017年第6期。吳瑩將城市吸納型村改居社區分作“城市擴張型”和“新城開發型”兩種,本文的探討也聚焦于這種城市吸納型村改居社區。在這種村改居社區中,雖然村民戶籍大多已經轉為市民,但是經常出現的情況是,居民的生產方式并未完全改變,或者其生活習慣等方面仍然保留了鄉村的諸多元素。另一種則是新型農村社區建設背景下鄉村治理升級的產物,以合村并點、舊村改造等形式對農村土地進行重新整合與規劃所形成的村改居社區。與城市吸納型相比,這類村改居社區其實質是基于新農村建設發展思路,注重農村社區的就地城鎮化或社區化,除了居住地集中之外,村民的戶籍與生產方式的變化并不明顯。一般而言,村改居社區是指從戶籍上農民轉變為市民,原鄉村管理組織——村委會轉變為社區居委會所形成的新型社區。村改居社區具有顯著的中國特色,是“外源性”城市化進程與我國傳統二元戶籍制度相結合的體制性產物,②周孟珂:《國家與社會互構:“村改居”政策“變通式落實”的實踐邏輯——基于Z街道“村改居”的案例分析》,《浙江社會科學》2016年第5期。是由“行政命令促使的被動、非自發、非自覺、外部因素強加的行為,一種農村社區向城市社區轉變的‘激進式變革’”。③姚進忠:《賦權:“村改居”社區服務的路徑選擇》,《城市問題》2011年第10期。學界對村改居社區的定位主要存在以下三種具有代表性的認識:過渡型社區、轉型社區與第三社區。

過渡型社區的說法著重強調從鄉村向城市社會空間轉變的中間性、暫時性。從社區的發展歷程上來看,過渡型社區是城市化進程的產物。在持這種觀點的學者看來,過渡性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首先,村委會已經轉化為居委會,但是原來農村社區的組織形式仍然存在;其次,農民雖然實現了身份、地域甚至職業上的轉變,但與城市居民仍有一定差異,僅僅是“半城市化”的;再次,在社區文化上也呈現過渡性和不完全性,雖然比傳統鄉土文化有所進步,但距離城市文化還有一定距離;最后,社區景觀上也呈現原村落遺留建筑與新城市社區改造元素共存的“半城市化”圖景。過渡型社區初具現代城市社區的形態,卻又兼具傳統鄉村社區的某些特點,呈現亦城亦鄉,而又非城非鄉的特質——本質上都在強調過渡型社區“半”的特點,在不同層面均具有不完全性,不足以稱之為城市社區。雖然過渡型社區的過渡期長期而劇烈,但研究者仍認為這種過渡性只是暫時的,隨著城市社區的建設,最終可以發展為成熟的城市社區。在城市與鄉村的夾層之間,過渡型社區也承擔著“暫時性溫床”的作用,它不僅具有行政命令的正當性,為城市發展消除了某些體制障礙,也能夠作為農民市民化的載體。

轉型社區的定義更加關注由于行政手段推動的“轉型”所帶來的社區內部變化。在一些學者看來,盡管形式上它與城市社區有著相同的組織結構和管理模式,但是政策性的轉變必然會帶動社區內其他面向的變遷。村改居政策的實施通常代表著農村向城市的轉型、村民到市民的轉型、村委會向居委會的改制以及從村民自治到居民自治的變化。與原有的傳統鄉村社區相比,轉制后的城中村社區還包含著人口組成、土地性質、經濟形式上的轉變。由于土地性質與經濟形式的轉變,轉型社區的積累體制由原有社區“有地的舊積累體制”轉向“無地的新積累體制”。④曹國棟:《轉制社區干部培訓實用讀本》,廣州:廣州出版社2006年,第353頁;李志剛、于濤方、魏立華等:《快速城市化下“轉型社區”的社區轉型研究》,《城市發展研究》2007年第5期。但正如研究者分析的那樣,在政策推動之后,雖然村改居社區在經濟和體制層面呈現一種都市化傾向,但傳統鄉村的文化、關系網絡依然存續,導致社區沒能夠“就地社區化”或者完全轉型為新型都市共同體。與此同時,這類社區的公共性、歸屬感與凝聚力表現都比較差,因此轉型社區之“轉型”會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⑤黃銳、文軍:《從傳統村落到新型都市共同體:轉型社區的形成及其基本特質》,《學習與實踐》2012年第4期。

第三種認識存在較早,學者們最初意識到無法將村改居社區歸納為城市社區或鄉村社區,進而將其定義為“第三社區”。這種觀點較為強調村改居社區區別于傳統鄉村社區與城市社區的特殊性。相對而言,前兩種界定比較強調一種動態發展中特定階段的影響,而“第三社區”這個概念則更加突出的是社區性質或屬性維度。第三社區也包含位于城市邊緣的城鄉接合部社區。比如,在關于南景村變遷的研究中,周大鳴認為,城鄉接合部社區是介于城鄉之間的第三種社區類型,兼具城鄉生活方式的特征,卻不同于一般概念中的郊區或農村,并且城鄉接合部是一種動態概念,類似于吉伯斯的同心圓城市結構,原有的城鄉接合部逐步發展成城區,而新的城鄉接合部也不斷由周圍鄉村轉化而來,使得這類社區慢慢消解在城市中,成為城區的一部分。①周大鳴、高崇:《城鄉結合部社區的研究——廣州南景村50年的變遷》,《社會學研究》2001年第4期。

過渡型社區、轉型社區和第三社區都共同指向了同一種社區樣態,即一種不成熟的、仍然要繼續發展或有待改造的準城市社區。從法律意義上說,村改居社區已經轉型,但轉型不夠徹底;已經發展,但發展還不夠成熟,僅僅是一種名義上而非實質的城市社區。②張雪霖:《名義社區與實質社區:社區的本質與分類——基于土地產權性質與城市公共服務供給機制的二維視角》,《華中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隨著國家對鄉村建設的大力推動,資本下鄉、干部包村等多種形式的鄉村治理福利已經不再惠及村改居社區,而作為城市社區的村改居社區卻常常因為集體資產處置、村委會與居委會改制、社區治安與環境等多方面的復雜問題以及所處城市邊緣的地理位置被城市建設所忽略。既享受不到鄉村建設的紅利,又難以實現城市社區的理想圖景,被迫成為了長期的、尷尬的、非城非鄉的過渡狀態。當然,大部分學者傾向于認為,這種過渡性是暫時的,村改居社區遲早要被納入和融入城市體系之中。

總體上看,目前研究存在一個共識,即村改居社區是城市化中一個暫時的“過渡”階段或狀態,因此具有某種混雜屬性,其終極命運是轉化為所謂城市社區。這種認識實則是從傳統到現代、從鄉村到城市、從落后到先進的一系列線性發展思維導致的分析結論,將“從前的”鄉村傳統視為“后來的”城市化轉型的障礙,以此來探討村改居社區治理的結構性困境。這種線性進化論無法意識到,鄉村社會在城市化轉型過程中的延續性以及中國本土化社區發展事實表明,并不存在單一的所謂“城市社區”。從結構兩重性的角度出發,盡管鄉村所固有的思想觀念、交往方式、組織結構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城市社區治理的新問題,但是另一方面,我們應當注意到一部分鄉村的社會資本、傳統的習慣與文化等也可以成為新型社區發展可以利用的“資源”。

二、線性進化論思維及其治理問題

關于村改居社區的這種過渡性認識的基礎是從鄉村到城市的線性發展視角,認為鄉村向城市轉型是一種進步的、發展的過程,進而強調村改居社區的不成熟性和臨時性樣態。線性發展視角本身長期存在于社會學的經典理論當中,從而在城鄉發展研究中造成一種嚴重的城市中心主義傾向。這種立場不僅輻射了鄉村研究領域,同時也深刻影響了對村改居社區的認識。

(一)線性進化論視角下的鄉村與城市

線性進化論在經典社會學理論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自19世紀以來,經典社會理論,例如功能主義、結構主義,就不斷受到生物學的影響,用生物系統類比社會系統,致使這些理論偏向于從進化論的視角認識社會。而進化性變遷通常都是經歷一系列進步性的階段。這種意義上,社會變遷也就意味著不斷進化的線性發展過程。比如,孔德將人類思辨的發展劃分為神學階段、形而上學階段和實證階段,前兩個階段人類的理性思辨是臨時性、過渡性的,只有到了實證階段,人類的理性才達到了理想的標準。③奧古斯特·孔德:《論實證精神》,黃建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1—4頁。斯賓塞的社會有機體論也認為,社會與有機體一樣具有結構性、功能性與相互依賴性,他將社會視為生物有機體那樣從簡單到復雜的過程。無論具體界定和劃分上有什么區別,同時期的社會學家都傾向于從這種線性進化立場理解社會變遷。整個19世紀,在孔德、涂爾干、韋伯乃至滕尼斯等古典社會學學者的思想中,現代性、理性化和世俗化摧毀了阻礙其發展的舊本質、聯系和信仰。全世界似乎都被卷入了這種“啟蒙”對抗傳統、工具理性對抗共同體情感的歷史性斗爭之中。①阿蘭·圖海納:《行動者的歸來》,舒詩偉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35—36頁。到了20世紀,帕森斯也仍然信賴進化論觀點,這充分體現在他關于傳統和現代——普遍主義與特殊主義、自致與先賦、專業性與擴散性、中立性與情感性等一系列二元變量的表述中。現代性當然就意味著普遍主義,強調自致成就、角色專業性和中立性。②羅布·斯通斯:《核心社會學思想家》,姚偉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76頁。

這種線性進化論思維對社會變遷的理解傾向于是“趨同論”的,即認為不同傳統的社會都將經歷相似的階段或單一的運動軌跡,走向類似的文明,接近某種最終狀態。當然,嚴格意義上,社會變遷可能是“線性”和“趨同”的,也可能是一種“多線”或“非線性過程”。③彼得·什托姆普卡:《社會變遷的社會學》,林聚任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41頁。當工業化擴展到新的國家,西方現代性的理性化、世俗化以及包括經濟制度和市場的自主性等一系列原則和假定都變得沒那么確定。線性進化論似乎開始讓步于對多重經濟社會轉型的承認。④阿蘭·圖海納:《行動者的歸來》,第39頁。19世紀,科學技術及工業化的巨大成功使得西方社會進入一個所謂“進步時代”,進一步鞏固了西方現代性的自我優越性和自我確信。幾個世紀以來,堅固的價值等級體系,譬如西方勝過東方、白人勝過黑人、理智勝過情感、文明勝過原始等的普遍性幾乎不受懷疑,被視為理所當然。但是,20世紀后半期以來,之前被視作低等種類的落后地區的反抗、世界大戰、種族大屠殺以及人類文明所致的風險社會都在反復摧毀西方現代性和鮑曼所謂作為立法者的知識分子的自信心。現代性的確定性時代開始讓位給充滿不確定性的多元主義時代,西方單一的現代性讓位給所謂“多元現代性”。在這個時代,多元主義不可逆轉,不存在全球普遍認同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各種傳統之間的交往成為時代的核心問題。⑤齊格蒙·鮑曼:《立法者與闡釋者:論現代性、后現代性與知識分子》,洪濤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90頁。自然,在這種狀況下,現代性的“進步觀念”或貝克所說的“進步共識”同樣開始衰落。

盡管我們確實目睹了線性進化論和現代化理論的衰落,但是在城市化問題研究中,線性進化論仍然保持深刻影響。滕尼斯在論述共同體與社會的時候,也是將共同體與社會看作是一個連續體的兩個端點。共同體所代表的是鄉村親密無間的排他性生活,而社會所代表的則是更加私人化、個體性的另一種生活。滕尼斯認為,隨著城市化的快速發展,社會已經在逐漸地替代這種共同體。這種轉型是不可避免的,同時也是一種“悲劇的沖突”。⑥斐迪南·滕尼斯:《共同體與社會》,張巍卓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232頁。涂爾干對城市社會與生活的認識并沒有這么悲觀。他認為,隨著勞動分工的發展,作為機械團結的各種地方性的共同體及其集體意識必將衰落,讓位給基于差異性和功能相互依賴的有機團結社會。⑦埃米爾·涂爾干:《社會分工論》,渠敬東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0年,第85—91頁。無論價值立場上是支持還是反對,經典理論對于鄉村到城市發展的認識上都具有明顯的進化論色彩。

20世紀中期以后,現代化和發展主義思維最終形成城市優于鄉村、現代優于傳統、先進(未來)優于落后(過去)、西方優于東方的一系列價值等級體系。在進步主義共識的推動之下,作為一種進步和發展的標志,從鄉村到城市的轉型也以現代化、城市化等現代性的名義被視為自然而然的社會共識。這種共識使得研究者在分析村改居社區治理困境時總體性地認為:作為一種過去的、傳統的社會結構,鄉村所帶來的“泥土味的”東西阻礙了城市化進程。因此也傾向于著重研究在(城與鄉、現代與傳統等)矛盾對立的過渡及轉型進程中,如何進行徹底的轉換、只取其一而不可兼得。一方面強調時間線性邏輯的進步故事,同時又帶有不可避免與無可奈何的現代性憂思的道德指向。⑧屈群蘋:《何以解滕尼斯之憂:村改居社區治理轉型中的“城鄉一體化”——基于浙江省H市宋村的分析》,《浙江學刊》2018年第4期。

(二)線性發展思維在村改居治理中的影響

對于村改居社區的過渡性認識,經常容易使得人們將鄉村遺留的生活習慣、生活方式和組織結構視為阻礙城市化進程的結構性障礙,忽視其作為可動員資源在當下城市治理中的現實意義。正是線性進化思維導致了對鄉村和傳統的貶低,以及對轉型過程的單向度認識。在村改居社區治理實踐中,這種靜態的簡單化立場經常形成兩種不適當的認識,即對農民的貶損與污名,以及對鄉村社會資本、鄉村文化的忽視。

1.對農民的貶損與污名

村改居社區的治理總是與農民市民化問題緊密聯系在一起。有學者將村改居社區視為農民脫胎成市民的過渡性社會空間,農民的市民化程度也就影響著村改居社區的治理成效,因此要更快地推動農民從身份認同與行為方式上盡快地轉化為“新市民”。①吳曉燕:《從文化建設到社區認同:村改居社區的治理》,《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5期。農民城市化的不完全被視為一種新的城市問題,并且是阻礙村改居社區轉型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一些研究者看來,農民是冷漠的、呆板的,對城市社區事務不了解也不關心,僅僅關注自己的土地紅利。農民的思想觀念、價值取向、生活方式弱化了城市文明對他的改造,阻礙了其向城市市民轉變的步伐;地方精英也傾向于將村改居社區居民視為有待被啟蒙或教育進而轉變為城市市民的對象;或者認為他們既享受著城市的福利,又享受著土地的紅利,具有靠租金和集體分紅生存的“寄生型”的生存狀態和心理動態。②陳曉莉:《村改居社區及其問題:對城中村城市化進程的反思與改革》,《蘭州學刊》2014年第3期;鄭中玉,梁本龍:《國家的視角與被貶低的社區:村改居社區治理的新問題》,《天津行政學院學報》2021年第2期;魏立華、閆小培:《“城中村”:存續前提下的轉型——兼論“城中村”改造的可行性模式》,《城市規劃》2005年第7期。這些分析將農民與市民對立起來,實則形成新的城鄉二元結構。在這個過程中,試圖以城市人的思維方式將他們同化為符合城市標準的新市民。但是需要認識到,在這種被動的市民化過程中,原有村民在社區治理中的失語與被動接受、冷漠的不參與等也許不只是因為農民對新角色的認同困難、擔當能力低下,更多的原因在于農民受到了賦權不足與身份缺損、新老市民互動不良以及農民認同條件方面的限制。③毛丹:《賦權、互動與認同:角色視角中的城郊農民市民化問題》,《社會學研究》2009年第4期。許多研究都強調了遷入城市的農民與城市居民存在地方認同差異,移民更加關注社區環境而對社區建設關心不足。事實上,在社區建設方面,移民只有參加的權利,而沒有參與制定與設計的權利。同時,一些研究也揭示出城市居民和村改居居民之間缺乏紐帶和關聯的狀況,甚至城市居民相對于村改居社區居民還可能擁有身份和文化等方面的優越感。

2.對于鄉村社會資本與文化的忽視

現有研究傾向于強調轉制后原有鄉村社會關系網絡的瓦解,指出鄉村原有的、基于共同價值觀的、由同質人口所組成的、富有人情味的、守助相望的“共同體”將被拆散;鄉村社會以血緣、地緣維系的社會關系式微,基于私利所形成的社會關系又難以在城市關系中加以利用,而農民交往的內聚性削弱了他們與城市人互動的可能。④呂青:《“村改居”社區秩序:斷裂、失序與重建》,《甘肅社會科學》2015年第3期;崔月琴、張揚:《“村改居”進程中農村社區“公共性”的重建及其意義》,《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4期;劉曄、劉于琪、李志剛:《“后城中村”時代村民的市民化研究——以廣州獵德為例》,《城市規劃》2012年第7期。似乎轉制后的新社區在社區認同與歸屬感上存在較大的困境。但是,也有相關研究表明村改居社區的資本存量和社區參與度仍然遠遠高于單位制小區、商品房小區等其他城市社區類型,在社區參與、社區交往、社區信任、社區凝聚力、社區歸屬感方面都存在相對優勢。⑤楊秀勇、高紅:《社區類型、社會資本與社區治理績效研究》,《北京社會科學》2020年第3期。

另一個被視為阻礙的是原有鄉村的集體資產及其影響。現有研究也凸顯了這一特殊的經濟組織形式確實很難在城市現有的治理體制中找到合適的處理辦法。這種集體經濟組織與社區治理的行政組織人員往往交織在一起,角色定位不清,難以分離、發揮各自的功能。⑥杜國明:《“村改居”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面臨的新問題探討——基于廣東省的調研分析》,《農村經濟》2011年第8期。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受制于村集體的管理能力,集體資產經濟體量小,其經濟效益也十分有限。但從社會學的角度看,集體資產不僅具有經濟屬性,同時具有社會性,也許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促進轉制社區的社會認同。正如藍宇蘊所指出,在特定時期,非農集體經濟正承擔著“社會經濟”的作用,與原村落共同體的“社區性”基因緊密相關,兼具社會性與經濟性。⑦藍宇蘊:《非農集體經濟及其“社會性”建構》,《中國社會科學》2017年第8期。甚至嚴格意義上,只要集體經濟不消失,“村落”就不會消失,這種集體資產與鄉村社會緊密聯系在一起,它甚至可以成為鄉村社會整合的力量。①周大鳴,周博:《村改居后集體資產問題的思考——以珠三角為例》,《社會學評論》2021年第1期。因此,村改居社區的集體資產能夠在城市中煥發新生,不僅是因為集體資產的經濟紅利,更重要的是它能夠促成社區居民在城市中新的聯結與歸屬。

城市對鄉村傳統文化缺乏深入或基本的理解,甚至持有文化上的優越感,這也是造成村改居社區的文化建設成效不佳的原因。在現代化發展的過程中,城市文化一直位居強勢的位置,鄉村文化則一直受到城市文化的強勢擠壓。有學者指出,鄉村文化在現代化建設中遭遇破壞有余,而重建不夠的歷史命運,工業化與市場化的破壞下鄉村文化存在著價值迷失和認同危機。②沈小勇:《傳承與延展:鄉村社會變遷下的文化自覺》,《社會科學戰線》2009年第6期。村改居社區也面臨相似困境。有人曾將城中村形容為“城市的傷疤”,類似于西方貧民窟的存在。但是,我們應該清醒地意識到:雖然二者都存在著人口密度高、流動性大、社區安全性低等問題,但村改居社區是有根的、有文化的,貧民窟則未必。所以,對村改居社區文化歸宿的悲觀,究其原因就在于我們對傳統文化缺乏深刻的理解與認同,忽視了它在現代社區建設中所具有的意義。因此,在這個基礎上對村改居的組織與社會空間再造經常無法起到應有的效果。

三、非線性視角、去城市中心主義與城市社區建設的新開端

以上我們分析了經典理論中線性進化論在社區研究中的深刻影響,這使得學界傾向于從“過渡性”角度理解村改居社區實質,進而關注村改居社區治理的結構困境。無論是關于城鄉關系還是被納入城市的村改居社區,線性進化論都使得我們形成一種“城市中心主義”價值立場,或所謂“城市偏向”的價值取向。進一步研究應該從“去城市中心主義”立場出發,重新思考城鄉關系與中國鄉村建設。但是,很遺憾的是,在對村改居社區的認識和治理問題上,我們似乎仍然習慣于將其簡單視為單純的“城市”社區建設。

(一)城市中心主義局限及其突破

1949年以來,中國城鄉關系的變化體現著一種“城市中心主義”,所有制度都是為了滿足城市化發展而設定。“‘城市性’與‘城市化’自然成為城鄉關系演變的核心主題和價值追求,也從總體上規范了當代中國城鄉關系的制度設計、實踐邏輯以及價值取向。”這種“城市中心主義”實質是“以城市為本位的一整套思想觀念的集合,突出表現為國家以城市為中心的制度安排與資源分配、社會以城市為主體的日常運轉、個體形塑了一種以城市化為導向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模式。”③文軍、沈東:《當代中國城鄉關系的演變邏輯與城市中心主義的興起——基于國家、社會與個體的三維透視》,《探索與爭鳴》2015年 第7期。在這種立場之下,“城優于鄉”,暗含著城市、工業和市民比農村、農業和農民更為重要的價值邏輯。最終,“城市中心主義”的邏輯通常表現為形成城鄉“中心—邊緣”的二元結構,為了維護城市的中心地位而制定“城市偏向”的政策,以及通過經濟、知識和文化生產形成一種城市優越的心理優勢。④劉祖云、李震:《城市包容鄉村:破解城鄉二元的發展觀》,《學海》2013年第1期。

在對城市中心主義的反思與批評基礎上,學術研究開始出現兩種轉向:部分學者關注的是,應該如何超越城市中心主義價值取向,重新定位中國城鄉發展的路徑;另一些研究則試圖避免城鄉二元論的簡單化思維,直接聚焦于鄉村和鄉村性的動態演變和復雜性問題。

一些學者強調應該在尊重農村價值和主體性的基礎上,轉變鄉村發展的視角和路徑。從城市中心主義的立場轉向城鄉整體發展、重視農村的價值進而增強鄉村發展能力⑤任遠:《本期導讀:從城市中心主義到城鄉整體發展》,《城鄉規劃》2018年第2期。,避免“城市中心主義下鄉”,堅持城鄉互惠對稱發展。⑥武小龍:《城鄉對稱互惠共生發展:一種新型城鄉關系的解釋框架》,《農業經濟問題》2018年第4期。這種互惠對稱發展不承認一種單向度的城鄉發展,而是傾向于認為促進鄉村文化現代化的同時,城市文化也應該吸納鄉村文化。舉一例說明:通過對南京市不同發展類型——鄉村工業化型和鄉村重塑型的兩個案例的比較,張京祥等人認為,城市化并不意味著鄉村附屬于城市,鄉村文化可以向城市反向輸出,為城市提供替代性生活方式與社會空間。①張京祥、申明銳、趙晨:《超越線性轉型的鄉村復興——基于南京市高淳區兩個典型村莊的比較》,《經濟地理》2015年第3期。在該研究的鄉村工業化案例中,鄉村確實更多地朝向簡單的城市化方向發展;而鄉村重塑型發展的案例中,村民對鄉村情結的認同、對鄉村傳統和習俗的保持都表現出非常高的期待。因此,應該超越線性轉型觀,轉向一種非線性的“鄉村復興”觀。這種鄉村復興強調的是彰顯“鄉村發展自身的規律”,“鄉村在整個城鎮化系統過程中不再是被動的追隨者、失血者”,應該注重挖掘“當代城鄉關系下的鄉村獨特社會、文化等價值”。該研究認為,這有助于扭轉“城市中心主義”主導下的農村社會工程的錯誤干預,理性地看待鄉村在城鎮化過程中對于構建彈性城鄉關系的重大意義,使人們能夠重視鄉村在經濟社會變遷中的潛在價值。

越來越多的研究者意識到,城市中心主義與城鄉二元論傾向于簡單化地從結構角度強調城市與鄉村的差異以及城市的優越和文明。這就要求人們重新思考鄉村性,發現鄉村性的復雜與多元特質。實際上,20世紀末期以來,鄉村社會也的確在經歷著后工業化和去農業化過程,西方農村社會學的研究也開始從工業時代的城市與鄉村的二元論視角轉向聚焦于從“后鄉村”的角度重新理解鄉村性,即強調鄉村性的多樣性、復雜性和動態演化特質,強調其“混雜性”維度:鄉村世界多元主體的混雜,全球與地方、城市和鄉村的復雜交織以及在后現代意義上傳統和現代、現實和虛擬等多重意義的混雜。②呂祖宜、林耿:《混雜性:關于鄉村性的再認識》,《地理研究》2017年第10期。這種“混雜性”表明,鄉村性(也包括所謂城市性)不再是一種本質主義意義上具有整體性的、靜態的和有清晰邊界的某種特質,反而傾向于是動態的、流動的和開放的過程。這就迫切要求我們必須從鮑曼所謂“固態現代性”轉向“流動的現代性”思維,或者說從工業社會式思維的“實體主義鄉村發展觀”轉向一種“關系性的理論框架”。③吳越菲:《重建關系性的“鄉村”:實體主義鄉村發展觀的關系轉向及其實踐脈絡》,《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

無論是強調“混雜性”,還是強調所謂“鄉村發展觀的關系轉向”,當務之急在于研究者必須意識到,盡管在“去農業化”過程中,中國鄉村正在經歷著“鄉村性”的流失,但是在村落轉型過程中也發生著鄉村性的重新發現和激活。④田毅鵬、張紅陽:《村落轉型再生進程中“鄉村性”的發現與重寫——以浙西M村為中心》,《學術界》2020年第7期。因此,中國的鄉村發展絕對不是類似所謂終結論那樣一種簡單的線性發展的過程。從村落轉型的多元性和復雜性入手,基于村落和村民的不同關系形態,可以持續發掘不同的鄉村性。⑤文軍、吳越菲:《流失“村民”的村落:傳統村落的轉型及其鄉村性反思——基于15個典型村落的經驗研究》,《社會學研究》2017年第4期。傳統城鄉二元論視角傾向于將鄉村視為被外界所形塑的“他者”,忽視其主體性;其城市偏好的視野則將農村進一步“病態化”,繼而強調其與城市的差異與邊界,忽視了農村內部的復雜性。因此,應該從“去城市中心主義”視角出發重新界定鄉村性。⑥吳越菲:《重思以鄉村性為基點的農村社會工作:概念嬗變與實踐轉型》,《西北民族研究》2021年第3期。研究者應該認識到,“鄉村性”不是一個本質主義的、固定的、而是一個動態演變的過程,一種社會建構。

這種動態演變不只是因為中國鄉村經歷著各種經濟和制度轉型的沖擊,還需要考慮到21世紀以來的中國社會,信息化和網絡化進一步改變傳統城鄉二元格局。移動互聯技術正在迅速使得鄉村“媒介化”,形成所謂“媒介化鄉村”。這個過程中,農村的生活方式、資源結構、文化形態等諸多方面受到新媒體邏輯的深刻影響。⑦李烊、劉祖云:《媒介化鄉村的邏輯、反思與建構》,《華南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4期。在數字時代,城市與鄉村相互建構產生各種信息和資源的流動網絡,這個網絡深刻沖擊了“城市—鄉村”“傳統—現代”的二元區隔認知模式。這種復雜性和流動性挑戰了傳統的線性秩序。所以,不是城市與鄉村的二元,反而傳統與現代的并行、城市與鄉村的互嵌才是大勢所趨。⑧曹鉞、曹剛:《作為“中間景觀”的農村短視頻:數字平臺如何形塑城鄉新交往》,《新聞記者》2021年第3期。甚至,有學者認為,中國鄉村在全球信息網絡的作用下可以成為新的發展極,進而挑戰城市在經濟版圖中的霸權地位。全球化與互聯網持續重構著鄉村性,中國傳統鄉村的生產方式及生活方式早已經發生了深刻改變,也為鄉村文化帶來了新的內涵。⑨吳昕暉、袁振杰、朱竑:《全球信息網絡與鄉村性的社會文化建構——以廣州里仁洞“淘寶村”為例》,《華南師范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2015年第2期。總之,中國鄉村發展的諸多實踐表明,需要超越城市中心主義和城鄉二元論的傳統思維,既不能偏重從鄉村到城市的單一發展路徑,也不能反過來只看到鄉村的獨特性和“地方性”,而應該著重于思考在“鄉村的內生性和在城市的帶動性下雙向聯動機制,以及資本、城鎮化、全球化、現代化在其中所起到的綜合作用”中,“鄉村性”如何得以重構。①孫萍:《“鄉村性”的概念重構——數字時代的淘寶村建構》,《社會發展研究》2021年第1期。

當前鄉村振興與城鄉發展研究領域已經逐漸擺脫城市中心主義的思維局限,強調鄉村性的主體性、動態性和多樣性等特質及其價值。遺憾的是,當我們轉到討論從空間和制度上被融入城市的村改居社區時,研究者似乎總體上還是傾向于堅持一種單一的“城市性”思維,堅持認為村改居社區的建設和治理關鍵就是如何擺脫“過渡性”,實現從鄉村社區到所謂“成熟城市社區”的轉變。其思維背后仍然是一種基于本質主義和二元論的城市中心主義價值觀。這種片面強調從鄉村到城市的發展反映了單向度的發展主義理念及其造成的事實上的不平等。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從19世紀經典社會學的社區研究開始就可以發現,并不存在所謂單一的、成熟的城市社區。當我們強調從鄉村社區轉變為所謂城市社區,需要反問的是,在快速城市化的中國社會,村改居社區建設需要轉變為何種城市社區?或者這并非一個單一線性的轉變過程,而是建設具有多樣性的新型城市社區的機會空間?

(二)非線性視角下的多元城市社區

工業化與現代化的社會變遷使得社會學家關注到理性化與現代化如何破壞了傳統的社區關系。圍繞著這個問題,對于城市社區的研究主要形成了三種社區觀:社區消失論、社區解放論與社區存活論。②Barry Wellman, Barry Leighton,“Neighborhoods and Communities: Approaches to the Study of the Community Question”, Urban Affairs Quarterly, Vol.14, No.3, 1979, pp.363-390.古典社會學家認為,代表著共同體的社區已經逐步被理性化的“社會”所取代。社區解放論者雖然駁斥了城市中社區消失論者的主張,但是也揭示了工業化與官僚系統在維系初級關系的同時也會使鄰里關系弱化。而社區存活論者則主張社區并沒有消失,共同體在城市之中仍然繁榮,初級關系仍然是可行且重要的。在此基礎上,從社會網絡視角出發,柏瑞·威爾曼進一步指出,社區只是轉向了以個人為基礎更具多樣性的“私人社區”方向。③Barry Wellman, The Persistence and Transformation of Community: From Neighborhood Groups to Social Networks, Ottawa: Report to the Law Commission of Canada, 2001.

我們還可以發現諸多研究對社區實質與轉型的復雜而多元的認識。在多數社會學家強調城市人際關系的冷漠和疏離的時候,甘斯在北美城市中發現了一種城中族群村落居民的生活方式,依然強調著傳統宗族信仰和家庭關系。懷特在《街角社會》中也指出,在移民聚居區存在著強烈的鄰里與朋友關系。由此可見城市中的人際關系并非是單一和均質的,盡管城市生活確實破壞了鄉村移民的初級社會關系,但行動者本身對于結構的回應是多樣化的。傳統的社區研究是基于地方性及其社群成員的關系維護進而對“社區”展開一種的封閉式討論,這可能會削弱了對個體的自主性與行動的差異性的理解。④吳越菲:《從“社區問題”到“問題社區”:當代社區研究的理論困境及其反思》,《社會科學》2019年第3期。研究者逐漸開始意識到將理性化導致的社會資本衰落視為社區衰敗的原因太過簡單。實際上,理性化過程并不會帶來“缺乏制約的總體化趨勢”或形成所謂“一體化的力量”,⑤李猛:《論抽象社會》,《社會學研究》1999年第1期。政治、經濟與社會之間的相互依賴和相互滲透,韋伯所講“共同體與社會”的相互轉化,以及卡爾·波蘭尼關于市場經濟的脫嵌于社會自我保護運動構成的“雙向運動”都表明,不會產生某種簡單的理性化的和線性的歷史進程。

這種對城市化和理性化的復雜認識預示出社區發展多元化的趨勢。“多元社區”本質上代表著社區類型與社區利益或興趣的多元化。⑥筆者曾撰文對此問題進行專門討論,參見鄭中玉:《個體化社會與私人社區:基于中國社區實踐的批評》,《學習與實踐》2012年 第6期。一方面,同一個社區具有不同的社區利益和實踐;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本土獨特的歷史、制度和社會結構使得中國社會存在不同的社區類型,社區樣態呈現出多樣性、差異性以及復雜性。比如,20世紀90年代以來,伴隨著單位制的解體,在社區建設中,單位制開始向所謂“街居制”轉型。但是,有大量研究表明,單位繼續以“隱形在場”的方式,持續影響著“單位型社區”的社區建設與發展。“單位型社區”最為典型的特點是生產與生活在空間上的交織,在社區內權力資本、文化資本以及關系資本仍然發揮作用。“單位型社區”中,原有的權力分層體系仍然具有延續性,原單位領導仍然在新的共同體起領導作用并促進小型共同體的形成;以“勞模精神”以及集體記憶為核心的文化資本也不斷促進社區居民的融合,更不要說從前存續的同事關系在社區生活中發揮的重要作用。①有關這種特殊類型社區的研究可參見田毅鵬、王麗麗:《單位的“隱形在場”與基層社會治理——以“后單位社會”為背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2017年第2期。因此,我們可以相信,盡管傳統社會的共同體要素受到了理性化、現代化的影響,但是共同體依然存在,只是促進共同體凝聚的因素在轉換而已。基于不同的凝聚力要素所形成的城市社區不是均質的和單一的,而是具有多樣性與創造力的。這就造成了中國城市社區呈現為包含著“單位型社區”、傳統型居民社區和商品房小區等“多層次復合”的格局。②夏建中:《治理理論的特點與社區治理研究》,《黑龍江社會科學》2010年第2期。

像已有研究給我們的啟示那樣,并沒有某種線性發展的一體化趨勢。對中國而言,商品房小區作為陌生人的聚合面臨著共同體的生產問題,而“單位型社區”和傳統型街區卻可能提供具有延續性的社會資本,進而促進社區的現代化發展。如此一來,在不存在某種均質的、單一的城市社區的背景之下,村改居社區的未來發展就應當注重其鄉村傳統在現階段城市社區建設的重要意義,而不是拋棄鄉村的一切,轉而去建設一種理想(也許并不存在)中的城市社區。

(三)鄉土資源的“使動性”與城市社區建設“希望的空間”

城市中心主義偏好決定了鄉村被作為一個有待社會工程去解決的、“馴化”和“改善的”空間與問題。但是,像鮑曼所說的那樣,當前的社會已經從一個固態的社會轉向一個“流動的社會”。流動和過程的視角使我們能夠認識到,城市和鄉村并不是具有固定邊界的社會空間。城市中心主義的界定必然會壓抑鄉村的主體性,而一種“去城市中心主義”的立場則不再從“問題”角度闡述鄉村,而是更多強調“鄉村自身能力和內生資本”對于鄉村發展的意義。因此,鄉村開始被視為“希望的資源”而非“等待拯救的對象”或有待解決的“問題”而存在。③吳越菲:《重思以鄉村性為基點的農村社會工作:概念嬗變與實踐轉型》,《西北民族研究》2021年第3期。換言之,應該從吉登斯的“結構兩重性”角度理解鄉村。在鄉村的現代化轉型過程中,傳統或鄉村原有的稟賦不只可能是鄉村現代化的“束縛”,同時也可能成為這種轉型的可利用資源。鄉村遺留的傳統與文化、習俗與生活方式,并不總是在政策實施、組織轉制層面阻礙城市化建設,或降低了行政工作的管理效率,也可以有利于城市社區建設。

針對村改居社區的鄉村資源的命運及其對社區轉型的影響基本上存在三種立場。首先,像社區消失論者一樣,大多數研究者傾向于認為,面對城市化,鄉村從前的關系網絡必然瓦解、鄰里關系網的緊密度降低、道德約束力式微,因此當下應關注于如何建立新的城市生活中的社區社會資本。其次,對于鄉土傳統的影響而言,則存在兩種態度。最普遍的態度是強調結構的單一向度,即鄉土資源是一種轉型和現代化的束縛。他們認為,鄉村傳統阻礙了村改居社區向城市社區的轉化,殘存的鄉俗民約、思想觀念始終在發揮作用,基層組織因為傳統關系社會的人情與面子,進而無法實現理性化的法治治理。此時,原有村集體的個人威望依然存在,村改居后的居民仍然更依賴于原有的村委會,使得后介入的城市居委會自治地位虛化。④顧永紅、向德平、胡振光:《“村改居”社區:治理困境、目標取向與對策》,《社會主義研究》2014年第3期頁。另一種立場雖然把鄉土資源視為一種“使動性”的資源,但是最終還是將其作為一種轉型的權宜之計,或者一種“緩沖”。也就是說,這種“緩沖論”認為,鄉村的傳統和文化資源在一定時期內是可以被作為過渡期或轉型期的可動員資源,可以作為城鄉轉化期間適應不良的“緩沖”,但是這種作用只是作為一種轉型期的權宜之計,最終村改居社區及其居民一旦度過適應期,還是需要從心理和文化上徹底實現所謂城市化轉變。無論是認為傳統已經消亡,或者傳統在阻止村改居的現代化,都傾向于忽視或貶低鄉村社會資源在現代城市社會發展中的價值。與此相似,“緩沖論”最終也還是強調在適應了城市生活之后需要擺脫傳統的約束,進而轉變成真正的現代城市社區。

我們看到,大多數研究將鄉土的傳統視為城市化過程中有待解決的“問題”而不是一種“可以動員的資源”。他們強調了村改居社區的結構“約束”向度,而忽視了社會結構同時具有某種“使動性”維度,忽視了村改居一些沿襲下來的文化傳統和社會團結因素有可能使之成為城市社區建設“希望的資源”和“希望的空間”。①此處借用威廉斯和哈維兩位學者相對應的兩個概念。我們這里更多的是從直接語義上借用兩個概念,強調村改居及其鄉土文化傳統可以提供城市社區實驗的“可動員資源”,進而成為多元城市社區建設的新開端。進一步研究應該著力于發掘鄉村傳統的現代性價值,探討如何以傳統為紐帶或者通過傳統的發明與再生產來促生新的城市社區整合,以及如何通過鄉村傳統文化的適應性改造來推動新型城市社區文化的生產與再生產。進而,我們可以將村改居社區作為新型城市社區建設的新開端,而不是僅僅作為城市化過程的“過渡”階段,或者將其形態僅僅歸結為一種“既非……,又非……”的“混雜”屬性,卻忽視其社區文化的地方性和特殊性的價值。

在這方面,已經有一些具有啟示的研究發現。在對于石牌村的研究中,藍宇蘊發現,基于宗族性關系與原村集體經濟,該村形成了新的都市村社共同體。村社共同體借助自身的組織化機制,建立了適應性經濟模式、治理方式與生活方式來應對城市的“圍攻”,在節約政府城市化成本的同時充分保留了民間多層次利益。②藍宇蘊:《都市村社共同體——有關農民城市化組織方式與生活方式的個案研究》,《中國社會科學》2005年第2期。在對一個回遷社區的研究中,楊榮和吳玲發現,村改居轉制后該社區依然能從原有的村落傳統中發掘出整合動力。該社區不僅保留了一些鄉村傳統,同時也具有完整的居住體驗與感受。基于村落原有的習慣與關系發展出內生型公共空間,以菜園子文化、種子交情等手段促進了村民的交往,推動了社區的整合;以社區內需求與利益為動機發展出“外塑型”公共空間,在賣菜的過程中形成“我村”認識,增強居民對自身社區的認同感,并發展出新的共同情感與群體記憶。在城市中,新的種菜與賣菜的傳統行為在內外兩個層面上都促使了村改居社區內的居民達成一種新的共同體意識。③楊榮、吳玲:《村改居社區的空間重構與整合——以三里社區為研究個案》,《社會建設》2020年第3期。郭明考察了浙江杭州市上城區(化名)某街道,在移植傳統社會互助互愛的價值觀念上,以“義倉”的形式重塑共享的社區意識,打造“新傳統”。④郭明:《空間變革中“村改居”社區共同體的式微及再造》,《科學社會主義》2020年第3期。李培林發現城中村社區中的宗祠、小學幼兒園和老年活動中心,依然作為村落里敬祖同宗、尊老愛幼的共同價值觀象征而存在。⑤李培林:《巨變:村落的終結——都市里的村莊研究》,《中國社會科學》2002年第1期。褚冬愛也注意到,“乞巧文化”在現代城市文化中的轉變與復興,本該屬于鄉村的文化可以融洽地融入到城市社區且豐富了城市文化的意義。⑥儲冬愛:《乞巧的復活與蛻變——以廣州珠村“七姐誕”活動為例》,《民族藝術》2009年第3期。因此,對于村改居建設而言,與其打造(并不存在的)同質的而且問題重重的城市社區文化,不如重新審視鄉村傳統文化在新的社區環境下如何延續其生命力,使之成為城市社區建設新開端中充滿希望的“資源”與“空間”。

如前文所述,學術界開始在鄉村振興的研究中不斷強調村民自治力量、鄉土文化和新鄉土性再造的重要性。但是,在村改居社區的治理問題上,很多研究強調的卻是原有的鄉村人際關系網絡或者傳統阻礙城市化的維度。這實際上仍然陷入了一種“新城鄉二元論”的思維局限之中。我們應當注意到,原鄉村“舊的”人際關系或者權力關系在現代社區轉型中解決矛盾與沖突的意義與價值。有研究指出,現有研究沒有注意到強村社理性在國家理性與農戶理性沖突過程中的調和作用。村集體的強權威與工作能力能夠在變動之中整合村民的訴求并將其制度化,進一步與地方政府達成合作效應,不僅有效結合了國家理性并得到其支持,又避免了權力主導與資本主導的消極后果。⑦朱靜輝、林磊:《村社理性中的國家與農戶互動邏輯:基于蘇南與溫州“村改居”過程比較的考察》,《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2期。崔寶琛與彭華民的研究也發現,當城市社區政府與村改居村民的治理思維難以融合時,原有鄉村的次級治理網絡如村民代表、黨員等仍能發揮作用,作為“治理遺產”采取非對抗的形式緩解空間使用過程中的矛盾和沖突,將自下而上的行動邏輯與自上而下的國家治理邏輯相融合,重塑了村改居社區的公共秩序和治理格局。⑧崔寶琛、彭華民:《空間重構視角下“村改居”社區治理》,《甘肅社會科學》2020年第3期。

結 語

總之,目前的研究普遍將村改居社區視為一種過渡型社區或者轉型社區,前者強調其在社區發展過程上的中間性、不完全性,后者在于強調村改居后社區各個面向的改變與轉化。無論何種說法,其本質上都潛在地將鄉村到城市的變化視為一種不斷發展與進化的線性發展過程。這樣的線性發展視角長期以來就存在于經典社會理論當中,我們通常認為人類社會的發展都是不斷進化和進步的過程,過去是落后的、暴力的,而未來是文明的,美好的。與此同時,這種發展主義視角進一步投射在城市社會學中,將鄉村視為傳統的、破敗的、舊的社區形態,而城市社區則代表著先進與生機。這種視野的局限導致城市中心主義者忽視了復雜而多樣的城市病,僅僅強調城市美好的一面,無形中貶低鄉村文化、習俗以及社會資本在現代社會具有的重要價值。因此村改居社區的研究常常傾向于將鄉村的一切視為城市化轉型過程中的障礙,從而強調剝離舊有的鄉村特質以促進城市化進程,以城市社區為模板,企圖打造或復制一種理想中的城市社區。

但是,實際上城市社區并非單一且均質的,而是呈現為一種多元社區的多元現代性格局。從這個視角出發,村改居社區就可能被看作新型城市社區發展的“希望的資源”與“希望的空間”。當然,我們強調鄉村資源在現代社區治理中的重要價值,并不否定其某些方面對城市化造成的阻礙,而是提出不應全面舍棄鄉村的一切,機械地試圖復制某種所謂理想類型式的城市社區。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尊重不同村改居社區文化、傳統和習俗,而不是基于城市中心主義立場將村改居社區及其傳統簡單視為有待被改造或“啟蒙”的社會工程對象,最終使本就式微而又極具價值的鄉村傳統和文化資源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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