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廠
幽默是一種常見的現象,遍及日常生活中的各個領域。數百年來,各種不同學術領域里的不同學者一直在研究幽默,隨著社會科學的不斷發展和更多文獻的輕便獲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哲學、美學、社會學和語言學這些具體學科領域內的幽默研究[1]。
相聲是中國傳統的語言藝術表演形式,也是一種民間說唱藝術形式。一般來說,相聲由兩位表演者表演,主要通過說笑話和詼諧對話來把觀眾逗樂。根據參與表演的演員人數相聲可分為單口相聲、對口相聲和群口相聲,并且在表演過程中強調說、學、逗、唱這四項基本技能。由于語言中富有雙關和影射表達,相聲也是一種扎根于民間,來源于生活,并且受到廣大群眾歡迎的一種民間藝術表演形式。精彩的內容、獨特的表演形式使相聲成為了一種持續傳承的舞臺藝術。
本研究語料為我國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馮鞏、牛群先生在1987年至1999年期間合作表演的相聲,包括:《兩個弄潮兒》《瞧這倆爹》《坐享其成》《兩個人的世界》《明天會更好》《點子公司》《拍賣》《辦晚會》《亞運之最》《無所適從》《小偷公司》《我錯了》和《我的兒子》。
為了探究相聲中言語幽默的生成機制,筆者逐字逐句地把上述相聲作品的視頻資料轉錄成文本材料,建立封閉語料庫。原視頻資料總時長113分11秒,轉錄后文本材料共20609字,含有192個笑點。
概念整合理論以心理空間理論為理論基礎,Fauconnier(1985年)在其專著《心理空間》中首次提出心理空間的概念并用它來代替可能世界。他認為,對相關語言表達的理解會讓我們去研究空間域,這些空間域是通過運用不同的語義要素、角色、策略和關系,在發出語言和接收語言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并且認為這些空間域實質上是相互聯系的心理空間,語言在心理空間的建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為語言在各個心理空間之間以及心理空間內部的各個語義成分之間建立起聯系。
盡管心理空間理論使人們進一步了解到了自然語言的意義生成和意義理解,但是它只是一個非常概括的理論原則,沒有詳細闡述具體的心理過程。Fauconnier(1997年)認為,各個獨立的心理空間的映射是和意義生成、意義遷移、意義處理一樣,這些都是人類獨一無二的認知能力的核心。對于人類來說,文化、宗教、語言等這些獨一無二的現象都是建立在雙域整合的基礎之上的。Fauconnier(2002年)指出,我們的思考方式和通常所認為的不一樣,并且揭示了概念整合在我們的思考方式中普遍存在且處于核心地位。至此,概念整合理論已基本形成,并且成為認知語言學領域內一個備受關注的理論。
概念整合網絡是概念整合理論的核心,整合網絡是一列整合過程可以運作的心理空間(Ungerer & Schmid 2008年)。整合網絡由輸入空間I、輸入空間II、類屬空間和合成空間組成。有時一個復雜的整合網絡可能有兩個以上的輸入空間和多個類屬空間構成[2]。
從整合網絡我們可以得出,概念整合在四個基本空間中完成,并且以映射為其整合機制。如果新意義的產生或建構被看作是概念整合的最終目標,且這一過程發生在概念整合的基本模型之中,那么,從類屬空間到新創結構之間肯定存在著一系列的步驟和過程。Fauconnier & Turner(2002年)則認為存在著四種明顯的整合網絡類型,即:簡單網絡、鏡像網絡、單域網絡和雙域網絡。
(1)簡單網絡
簡單網絡是整合網絡五種類型中最簡的一種,它有兩個輸入空間組成,一個輸入空間里包含角色和框架,而另一個輸入空間里包括不含角色和框架的成分。以“Tom is the son of Uncle Wang”這個句子進行分析。首先,這一表達包括兩個輸入空間,輸入空間I含有“家庭”框架以及“兒子”和“父親”這兩個角色,輸入空間II含有“Tom”和“Uncle Wang”這兩個成分。在組合過程中,跨空間映射把“兒子”和“父親”這兩個角色與對應成分“Tom”和“Uncle Wang”相匹配;在完善過程中,形成新創結構“Tom is the son of Uncle Wang”;在擴展過程中,基于稱呼用語我們可以知道,Tom和Uncle Wang是一家人。
(2)鏡像網絡
在鏡像網絡中,同一個組織框架為類屬空間、輸入空間和合成空間內的成分提供拓撲結構組織關系。也就是說,兩個輸入空間之間可以建立起直接的跨域映射,因為它們有相同的組織框架。
(3)單域網絡
在單域整合網絡中,輸入空間I和輸入空間II都有自己的組織框架,并且這兩個輸入空間是不同的。這種整合網絡的突出特征是合成結構的組織框架是對一個輸入空間而不是另外一個輸入空間的組織框架的擴展。因此,在單域網絡中向合成結構的投射是非常不平衡的。
(4)雙域網絡
在雙域網絡中,兩個輸入空間都有自己不同的組織框架,這一點與單域整合網絡相似。這種整合網絡具有高度創新性,從中我們可以推測出新信息。因為雙域網絡的新創結構完全不同于輸入空間的組織框架,所以,雙域整合的創新性是最重要的。
基于體驗哲學和原型理論,Lakoff(1987年)提出認知模型理論這一概念。認知模型是通過人對現實世界的理解和感知而形成的相對穩定的心理結構。認知模型有自己獨特的特征,它具有體驗性,因為它是通過人與其所處的現實世界的互動而形成的;它具有完形性,它不僅是由獨立成分構成,而且被視為一個整體的完形結構;它具有內在性,因為它是人腦感知事物的方式。除此之外,認知模型本質上也具有開放性,因此,描述某個具體域中的認知模型幾乎是不可能的。
Lakoff(1982,1987)在認知模型的基礎上提出了理想認知模型,王寅(2005)認為理想化認知模型是一種認知模型集束, Lakoff &Johnson(1980)認為這種認知模型是經驗完形,可以用來解釋許多與語義相關的現象。在認知語言學的觀點中范疇是模糊的,具體范疇內部成員共有一些屬性,但它們在范疇內的地位是不平等的。為了解釋概念結構的運作機理, Langacker(1991, 2002)擬構了彈子球模型和舞臺模型理論,Talmy(1985,1988)提出力量動態模型理論,Lakoff(1987)則對動態意象圖式進行歸類。 但是,這幾種理論都存有缺陷,即:在單一層面上對動態性場景和事件進行線性分析,事件內部各要素之間的層次性及靜態性場景和事件被排除在外。為了彌補這一不足,王寅提出了事件域認知模型理論。王寅認為,人們是以“事件域”為單位體驗和認識世界,這與人們一般認知規律相符合。人們在與具體事件互動中概括出事件的抽象概念結構,并以此形成語言中的種種表達。一個基本事件EVENT主要包括兩個核心要素:行為(Action)和事體(Being)。一個行為,包括動態性行為和靜態性行為,是由多個子行為或子動作構成的。一個事體是由多個個體構成的,事體可以包括人、事體、工具等實體,也可以包括抽象或虛擬的概念。一個動作或一個事體又可分別帶有很多典型的特征性或分類性信息[3]。
事件域認知模型理論不僅考慮到動態性事件,同時也兼顧了靜態性場景。借助于事件域認知模型,我們可以更好地了解人類基本的概念結構,并以此對句法結構的成因、語義理解、語用信息等語言現象作出統一的闡釋。
事件域認知模型可以用來解釋許多語言現象,這一點已經得到證明。然而,在解釋不同的語言現象時,每一種理論都有自己的缺點和不足,事件域認知模型也不例外。概念整合理論理論和事件域認知模型理論對許多語言現象都有很強的解釋力,但它們主要針對獨立的事件和概念結構進行分析和解釋,沒有兼顧不同的事件。事件域認知模型強調施事者、受事者、行為、場景等這些獨立事件中的要素及它們之間的層級關系,但無法解釋一個事件如何突然轉移到另一個出乎意料的事件之上。王寅(2005)認為,事件域是作為知識組塊儲存在人腦中,人們通過事件域來感知客觀世界,這符合人類的一般認知規律。當然,言語幽默也不例外,它的觸發機制也是在事件域認知模型之中的。基于大量相似的具體事件,人們可以概括出一個典型事件的抽象的概念結構。當一個事件域突然轉換到另一個事件域時,幽默就產生了。因此,一個獨立的事件域用于闡釋言語幽默或多或少有其自身的不足。言語幽默的生成與概念整合也不可分離。一方面,言語幽默本身就是一種語言現象,另一方面,概念整合在言語幽默的生成過程中起到很大作用。王寅(2005)認為,一切概念整合都是認知過程的產物。
因此,本文基于概念整合理論和事件域認知模型理論,提出BE(Blended ECM)理論框架,以此來分析相聲言語幽默的生成機制。
下面的一段相聲文本選自馮鞏、牛群的《拍賣》:
牛群:我宣布第二件拍賣品,這是著名的影星鞏俐小姐用過的一件道具。
馮鞏:誰?
牛群:鞏俐!
馮鞏:朋友們,一提鞏俐我就激動,因為那不是外人,大家知道鞏俐那是我奶奶呀,《紅高粱》里演我奶奶!
牛群:第二件拍賣品就是鞏俐小姐在《紅高粱》里騎過的一頭小毛驢。
馮鞏:你還牽著驢到這兒來了?
牛群:不是,這個拍賣中心不讓我牽驢,我就拴在外頭的停車場了。這兩天冷啊,我這驢還有點咳嗽。
馮鞏:你趕緊的要點藥去。
牛群:那我說什么呀?
馮鞏:你就說你孩子病了。
牛群:啊?
馮鞏:團這么一大藥丸子放驢嘴里“噗—— ”一吹。
牛群:那驢要是一咳嗽——
馮鞏:一咳嗽一出氣那你就吃了。
牛群:我宣布啊這頭小毛驢應該是我奶奶敢恨敢愛的見證!
馮鞏:這叫“風險意識、冒險精神”!
在本相聲文本中,牛群提到了影星鞏俐曾經使用過的一件道具,鞏俐在電影《紅高粱》里扮演“我奶奶”的角色。當馮鞏說道:“一提鞏俐我就激動啊,因為那不是外人,大家知道,那是我奶奶啊”時,笑點隨之產生,觀眾以此而大笑起來。
王寅(2005)認為,事件域作為知識組塊儲存在人腦中,人們通過事件域來感知和理解所處的物質世界,這符合人類的一般認知規律。事件1指電影域中的角色飾演,行為可包含“飾演、導演、制片、安排”等;事體包含“演員、導演、職工、相關的場景和道具”等。因此,ECM1可以包括以下幾種情形,例如:影片《紅高粱》是由張藝謀執導的;鞏俐在《紅高粱》里扮演“我奶奶”;《紅高粱》的制片人是曹平,等等。同樣地,事件2指家庭域里的親屬稱謂,行為可以包含“是、叫、稱呼、收養”等;事體可以包含“奶奶、叔叔、姑母、父親”等等。因此,ECM2也可以由以下幾種情形構成:馮鞏的奶奶是位年長的女士;馮鞏的叔叔是一位表演藝術家,等等。
簡單整合網絡由兩個輸入空間組成,其中一個輸入空間包含角色和框架,而另外一個輸入空間不含角色和框架(Evans &Green,2006)。在所選相聲文本中,兩個輸入空間實際上是由兩個事件域充當,一個是電影中的角色飾演,另一個是家庭中的親屬稱謂。角色飾演空間含有“鞏俐”和“馮鞏”這兩個成分親屬稱謂空間由“孫子”和“奶奶”這兩個成分組成。在組合過程中,“孫子”和“奶奶”這兩個成分與“鞏俐”和“馮鞏”這兩個成分通過跨空間映射進行匹配;在完善階段,形成合成結構“鞏俐是馮鞏的奶奶”;在擴展階段,基于人物角色在現實生活中的關系可以判斷出馮鞏和鞏俐不是一家人,因此產生新創結構“鞏俐不是馮鞏的奶奶”,結合現實情況,產生幽默效果。
在認知語言學視域下,本文將概念整合理論與事件域認知模型理論相融合,構建BE理論模型來闡釋相聲中言語幽默的生成機制,得出如下結論:相聲文本中有接近半數的笑點是經過簡單整合網絡達成,盡管簡單整合網絡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難以感知,但是在建構相聲文本中應用卻很廣泛;在一段選定的相聲文本中,如果幽默效果是通過漢語中同音異義詞的表達來取得的,那么它的生成機制就是簡單整合網絡;在BE理論框架下闡釋相聲中的言語幽默不僅考慮到了相聲中所含事件的層級性,而且也兼顧了不同事件域之間的整合。本研究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對相聲藝術中言語幽默的生成機制進行分析,展現出人們對笑點的深層動態理解過程,充分說明認知語言學理論對言語幽默生成機制的解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