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家訓詩的影響及其當代價值

王 雷 侯巖峰

家訓詩，是中國傳統家訓的文學化表達，它以訓誡子孫后代為目標，以詩歌這種有韻的文學體裁為表現方式[1]。南宋是家訓詩發展的繁榮期，無論是創作人數、作品數量的激增，還是題材的拓展、體裁的增加、訓誡方式的豐富都證明了這一點。南宋家訓詩具有重要的社會、文學、家庭、歷史等價值，其與當時社會法律互為表里，文學敘事生動形象、易于接受，家庭教育內容切合實際、全面系統，子女教育方法多樣，如教育貴早、寬嚴相濟，從中可窺見南宋時期的政治、土地、百姓、經濟等歷史風貌。因此，應當重視南宋家訓詩的影響及其當代價值。

一、南宋家訓詩的歷史生成與藝術特征

(一)南宋家訓詩的歷史生成

南宋家訓之所以如此繁榮，與南宋社會環境的客觀反映密切相關。在科舉制、印刷術、社會政策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南宋理學南移、私學尤為興盛，理學家紛紛發憤著書、品核義理、教育后學，讀書尚學成為南宋社會風氣趨向，詩書傳家思想也日益濃厚，擴大了家訓詩的創作群[2]。此外，南宋社會延續“學而優則仕”的觀點，體現出重文輕武的政治態度，社會風氣崇尚讀書，家國同構觀念深入人心。雖然選官以科舉為主，土地買賣自由，經濟和文化高度繁榮，但是選官制度的改革，部曲消失和佃戶制普及，門閥士族、世卿世祿被主觀削弱和被動沒落，使得貧富易位現象屢見不鮮，士人地位難傳子孫，整體處于內部不安定、階層容易被取代的狀態。因此，如何傳遞家庭治理、人生經驗、為人處世、向上發展等方面的思想智慧，實現子孫榮昌、家族興盛，盡量延長家族興旺時間，是每個家庭的現實問題。上有整體社會文化的保障和提倡，下有家族維護家族利益的自覺，促成了南宋一些家族關注家庭延續、促進家族興旺繁榮的社會氛圍，大量家族希望通過自身經驗和勸誡，對家庭成員的思想和行為進行指導，從而維持家族競爭優勢。

(二)南宋家訓詩的藝術特征

南宋是我國古代家訓文化較為發達、家訓詩創作極為繁榮、中華文學史著作成果頗深的重要時期。南宋家訓詩在內容上更加注重可操作性。除了繼承傳統家訓詩關于勵志修身、睦親齊家、治國、平天下、立身處世、讀書仕進的教誨外，還豐富了關于詩書傳家、讀書之法、對待他人、為學心態、為官之道等闡釋，添加了治生、制用、理財、懲罰等相關內容，體現出濃厚的人道主義精神[3]；在形式上更加豐富，五言、七言、四言、六言、集句雜言體家訓詩、家訓長詩、家訓組詩、家訓和詩等構成了南宋家訓詩的多重形式，且文學語言特色更加突出，以真摯自然、精準凝練、古樸典雅為主要語言風格。

二、南宋家訓詩的影響

(一)啟示和引導后世家訓改良和創作

相對于以往的家訓詩，南宋家訓詩在內容和形式上都更為豐富，發展到一個新的高度[4]。在內容上，逐漸由理論說教、仕途理想、家族興亡朝著家庭實用、日常瑣事、社會風氣演變，除了立身處世、讀書勤學、科舉仕宦、報效祖國之外的題材，還增加了治家治生制用等類型，出現治生、消費方面訓示，旨在對子孫進行全方位訓誡；在形式上，南宋家訓詩除了五七言，還有四言、六言、雜言體家訓詩，出現了很多長篇家訓詩、家訓組詩，還添加了詩前序，這些南宋家訓詩有的被后世家訓參考或繼承，有些直接影響后續家訓的體裁，對于以后家規家訓發展有著重要的啟示和導引作用。比如，宋朝以后，以懲罰性內容為主的家規體家訓大量出現，如元朝鄭太和的《鄭氏規范》、明朝徐三重的《家則》、陳確的《叢桂堂家約》、蔣伊的《蔣氏家訓》。

(二)培育和傳承優良家風

家風一詞，始見于西晉潘岳的《家風詩》，通過歌頌祖德、稱美自己的家族傳統以自勉。對于一個家庭而言，任何一個時代的優良家風，都并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溫良勤勉的修身之道、誠信正派的處世之道、孝悌友愛的人倫之道、平等民主的治家之道，都是家風的核心內涵。南宋家訓詩是我國家庭教育建設的成果集成，需要當代人傳承和發揚。縱觀南宋家訓詩的內容構成，具體表現為以下四個方面：一是儒家思想下的立身處事，在以儒家思想為主題的社會，南宋家訓詩內容以德性倫理為本位，涉及教導子女自省自檢、心態平和、多行善舉、救難濟貧、惜時勤奮、持之以恒、孝順父母、兄友弟恭、夫妻和睦等多個內容，以為人處世、修身養性勸誡較多；二是科舉驅動下的讀書仕進，包含很多告誡子孫閱讀儒家經籍、惜時勤學、掌握科學讀書方法、中舉做官以振家榮親、忠君報國等內容，這與宋代社會風尚密切相關；三是經濟發展下的治生消費，相較于以往單純的道德教育，南宋家訓詩更加注重實用性生活經驗和智慧的傳遞，告誡子弟要勤農事、繳租稅、崇儉抑奢，重視家庭經濟與風氣的管理；四是家國同構下的忠君愛國，從約束自家到社會轉化，是南宋家訓詩的另外一個特征，更具有“事君”的內涵。往往教導子弟以天下為己任，報君報國。毫無疑問，南宋家訓詩是一個家族體現社會生活共同理想的核心價值和集體認同，是先人留給子孫后代的重要遺產，能夠成為家庭教育的參考，幫助家族成員規避風險、提高競爭力，助力優良家風形成與傳承[5]。

三、南宋家訓詩的當代價值

(一)推進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建設

南宋家訓詩是個人的學識、品德修養在家庭內部的延續。在家國一體的傳統社會，由于商品經濟發展、科舉制度改革及王公士族沒落等社會因素影響，諸多南宋家訓詩在齊家教子的基礎上，逐漸從理論說教向治家實用轉變，衍生出懲罰性家訓、治生家訓、制家家訓等內容，通過倡導父慈、子孝、懂規矩、與人為善、謙遜、節儉，注重家庭經濟管理，強調忠義傳家、為官清廉、精忠報國，并加入告官、移鄉、驅逐等懲罰性措施，以期通過家族家庭內部成員的隱形約束，制作約束主體行動的框架，欲實現加強家族管理目的。《袁氏世范》指出，“嚴己寬人，過必思改”；人有田園山地，界至不可不分明。異居分析之初，置產、典賣之際，尤不可不仔細，教育子弟應當寬以待人、善于反思自己的問題，也交代了在土地交易中應注意的事項。《石林治生家訓要略》指出，每日起早，凡生理所當為者，須及時為之。讓人一分，則人亦相讓矣。勸誡后人應養成勤勞以及與人為善的習慣。《經鋤堂雜志》指出，量入為出則不至乏用矣。家庭文明則社會文明。南宋家訓詩不但規范了家庭成員間以及與其他家族間的相處之道，也闡釋了在家庭安全、土地買賣、開支用度、鄉親鄰里關系等方面的治家之術，其內容能夠直接用于完善家庭教育公共服務網絡與指導內容體系，形成家庭文明新風尚，解決家庭內部與外部產生的各種現實矛盾與發展難題，對于當代基層社會治理、家庭內部矛盾治理解決具有重要的借鑒與輔助作用，可通過規范血親家庭及家族內部的禮儀關系和宗法秩序，打造開放和平等的“內里”。以當代社會中家庭負資產、家庭負債等社會問題治理為例，部分家庭屬于為了所謂的面子而進行超前消費，進而導致一系列社會矛盾與問題。基于此，可以利用新媒體力量創作南宋家訓詩主題文藝作品，讓他們理解其中關于家庭經濟管理、家庭生活規范等內容，樹立節儉、適度消費的家庭經濟支出習慣。

(二)創新文學敘事藝術的抒情倫理

南宋家訓詩這一文學典范成就是，在圓滿的行文結構中蘊蓄深厚的倫理價值，于包羅萬象中使構成要素造就抒情境界。南宋家訓詩寫作手法較北宋有所變化，在語言風格上，不作空洞說教，以靈活多變之句式，以長輩口吻現身說法，重語感、重變通，附加大量史實、故事敘述印證，使得說理深入淺出，受眾身感同受、如沐春風；在敘事手法上，以“理”為審美主體，敘事結構中內嵌抒情，多對舉古今史事，善于運用歷史典故、名人名言，題材多生活化、日常化，敘事與抒情相互映照、推動；在語言特色上，以五言古詩和七言律詩為主，平仄用韻限制較小，創新出四言詩和六言詩格式。此外，因為肯定詞和否定詞的運用，南宋家訓詩整體文字質樸無華、淺顯通俗，語言次序井然、條理清晰，通過分章復句、易字互文等文學創作方法，使說理大于表情，表達對子弟的叮囑與勉勵。以陸游家訓詩為例，“古今共戒玉自獻，卷舒要似云無心。”“六經如日月，萬世固長懸。”其一般會出現多個肯定詞或否定詞，以及豐富多樣的比喻類型，體現情動于中而發于言的特征；語氣通俗直白，偏向質木無文的語言風格，主題表達更為清楚明白。從目前學術發展情況看，南宋家訓詩敘事與抒情混融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蘊含大量先進的語言學理論與方法，可以展現中華文學風貌，發展新時代文獻語言學與敘事學，擴大我國文學敘事藝術關于抒情、意境、境界、哲理等范疇的闡釋范圍，使文學敘事趕走空洞的抒情，減少煽情矯情濫情等現象。

(三)探索南宋社會演變的歷史軌跡

詩詞是歷史記憶的映照，往往為時事而作，很多歷史影像恰是通過詩詞形式進行保留的。南宋家訓詩表達功能之一是記事，充實著大量南宋時期的社會題材和現實內容。是當時詩人對社會現象或問題的文本闡釋，蘊含著豐富而生動的歷史，有著特定背景和現實關懷，可以看為“社會意識的家庭化”“社會現象的家庭化”“社會風貌的家庭化”。從南宋家訓詩的體裁選擇和敘事內容來看，涉及個體行為規范、家族事務、祠堂墳墓管理、經濟產業、社會文化、職業選擇等，能夠在一定程度反映出南宋歷史時期的客觀世界，即自然界、人的精神世界以及社會面貌。如陸游的《放翁家訓》指出，惟當躬耕，絕仕進則去禍自遠。從中可以窺見當時社會官場的黑暗，感知百姓上升無望、報國無門的惆悵；《示兒》中的“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說明當時國家尚未完成統一、失地尚未收復的破碎局面，以及對祖國統一的渴望；《送王南強赴紹興簽幕四首》中“人人尊孔孟，家家誦詩書。為省有宇宙，孰與今多儒”，反映出宋朝重文輕武、文科教育碩果累累的社會風貌，形成了讀書尚學的社會風氣；《元兵俘至合沙詩寄仲子》中“須信累臣堪釁鼓，未聞烈士樹降旗”，體現出宋末期間，人民面對外敵不畏強暴、以身許國的情懷，以及對所屬歷史時期社會變遷的擔憂。顯然，南宋家訓詩為學習和認識歷史提供素材參考，為讀者開啟由現代進入南宋之門，有助于幫助讀者推測南宋時期不同階段不同地域內的歷史景象，領略南宋時期人文景象和人間情懷[6]。

(四)服務當代環境空間藝術裝飾工程

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盡可能地為社會發展所用，是新時代傳統文化傳承與發展的主題。南宋家訓詩兼具人文和自然科學的特點，其當代價值不僅體現在文學、社會學以及歷史學領域，還可用于當代社會景觀設計與建筑設計，即結合視覺傳達藝術在視覺表達界面上實現交叉和滲透，為環境藝術營造文學氛圍、增強視覺美感、強化情感聯系，成為環境藝術設計的點睛之筆。這主要是由于南宋家訓詩能夠承載精妙絕倫的漢字書法藝術，內蘊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特別是在當代環境藝術追求文化氛圍和交互設計的背景下，作為表情達意的文學藝術形式，南宋家訓詩與當代環境藝術社會關聯日益密切，主要體現于以下三個方面：現代建筑的題字標識、家庭內部的裝飾點綴、公共空間的書法景觀；其能夠搭配漢字書法藝術，應用到城市地鐵壁畫、城市公園雕塑、藝術建筑館墻壁裝飾、商業建筑體墻繪美化等城市公共空間裝飾設計領域；也可服務于鄉村文化廣場、家族祠堂、院落照壁、室內陳設藝術等鄉村景觀環境藝術設計領域。以家庭內部裝飾點綴為例，可截取南宋家訓詩的部分片段，利用草書形式刻畫其抽象輪廓、視覺形體，賦予南宋家訓詩一定的章法、線條、墨色之美，并利用現代工藝制作成條幅掛畫掛在室內墻壁之上，來體現主人的審美趣味，成為一個家族情感凝聚地和記憶傳承點。

四、結語

南宋家訓詩的創作，源于南宋時期理學南移、私學興盛、土地經濟政策、選官制度改革等特殊社會背景，其內容更切合實際，功能更為多元，文學形式更為精良。從影響效果來看，南宋家訓詩有著啟示和引導后世家訓改良和創作、完善與優化后續基層社會治理、培育和傳承優良家風等深刻影響；從當代價值來看，南宋家訓詩具有推進家庭教育指導服務體系建設、創新文學敘事藝術的抒情倫理、探索南宋社會演變的歷史軌跡、服務當代環境空間藝術裝飾工程等時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