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凌輝,董 波
中醫藥治療不寐歷史悠久,臨床各醫家對其論述頗豐。醫圣張仲景《傷寒論》中有關不寐條文30余條,將其作為內科常見疾病,具有極高的發病率,故對本病的治療不容忽視。董波教授,系遼寧省名中醫,有30余年中醫臨床工作經驗,善于用六經辨證及經方診治各種內科疾病。吾有幸跟師侍診學習,常感嘆余師善用經方之妙,獲益匪淺,現介紹董波教授治療不寐經驗。
不寐在《內經》稱為“不得臥”“目不瞑”。《內經》記載:“天人相應”,認為人體的陰陽變化與自然界的日夜節律變化密切相關,寤寐的發生受陰陽變化影響,不寐是由于衛氣夜行于陽表而不入于陰里所致。《靈樞·營衛生會》有言:“飲食入胃化生營衛,營行脈中,衛行脈外,陰陽相貫不斷,夜半營衛會合,則安臥得寐”[1],與《素問·逆調論》記載的“胃不和則臥不安”均說明脾胃不和,寢寐不安,脾胃相和,則寢寐得安。《景岳全書·不寐》記載:“蓋寐本乎陰,神其主也,神安則寐,神不安則不寐”,神安即陽入于陰則寐。《類證治裁·不寐》記載:“陽氣自靜而之動,則寤;陰氣自靜而之動,則寐;不寐者,病在陽不交陰也”,指出陰陽失交導致不寐。賈玉等[2-4]提出六經辨證中不寐乃陰陽失調,陽不入陰所致。由上述可得,寤寐與人體陰陽之氣循行密切相關,陰陽二氣運行有常,人體寤寐作息方能正常,說明不寐的總病機為陽不入陰[5]。“六經鈐百病”,仲景通過六經理論,以陰陽為總綱領,闡釋人體發病規律及證治思路。六經辨證不僅適用于外感疾病,同樣適合于包括不寐在內的內傷雜病的辨證論治。
2.1 從太陽辨治 太陽經的不寐,亦即營衛失調所致[6-8]。營衛失調可由外感和內傷引起,外感主要為外感風寒,內傷分為飲食、情志、勞倦等多種原因,營衛失調之不寐均可從太陽論治,以桂枝湯類方辨證治療[9-10]。《傷寒論》記載:“火逆下之,因燒針煩躁者,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主之”。董波教授認為本方證的不寐乃太陽表證“火逆”汗不得法,表證未解,傷及人體津液,使邪熱入里而出現營衛失調證,擬用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調營和衛、潛鎮安神。本方可理解為由桂枝甘草湯證合龍骨牡蠣證而成,桂枝甘草二者相合生陽化氣,調和營衛。龍骨、牡蠣皆能斂汗固營陰,鎮驚安煩躁。若兼痰濕內飲者,董波教授常加茯苓、白術取苓桂術甘湯除外邪內飲之煩躁不寐;若汗多心煩甚者,常加酸棗仁斂汗補虛安心神。
2.2 從陽明辨治 陽明經的不寐,多因陽明通降失常,熱郁胸膈擾亂心神所致[11]。臨床辨證要點:心煩不眠,煩躁口干,小便短赤,大便干結,舌紅苔黃,脈數有力。《素問·逆調論》記載:“陽明者,胃脈也。胃者,六腑之海,其氣亦下行。不得從其道,故不得臥也”,指出陽明濁邪上擾心神,致心神不安,故見不寐,治療常選用承氣湯方。董波教授認為若陽明食積化熱,胃失和降致夜寐不安,治宜選用小承氣湯加減化裁,以清降陽明、蕩滌積滯。《傷寒論》記載:“發汗吐下后,虛煩不得眠,若劇者,必反復顛倒,心中懊惱,梔子豉湯主之”。董教授主張熱郁胸膈不寐者,以清熱除煩,宣發郁熱之梔子豉湯合枳實治療,梔子伍枳實可增強破氣消積、化痰除痞之功。若腹滿濁邪留滯,可合厚樸行氣除滿,通降腑氣[12]。故陽明通降失常之不寐,治療法當祛陽明濁邪,則心神得安,自然安寐。
2.3 從少陽辨治 少陽為三陽之樞,樞機不利,三焦水道不暢,氣機升降失司,心膽不寧致失眠。《傷寒論》記載:“傷寒八九日,下之,胸滿煩驚,小便不利,譫語,一身盡重,不可轉側者,柴胡加龍骨牡蠣湯主之”。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方是由小柴胡湯去甘草加龍骨、牡蠣、桂枝、茯苓、大黃、鉛丹(現臨床多用生鐵落或磁石代替)組成。本方實乃有三陽合病的證候,且以少陽病為主,用小柴胡湯和解少陽,助少陽樞機和解表里,桂枝、茯苓共用助太陽化氣行津利小便,大黃泄陽明里熱除譫語,龍骨、牡蠣、鉛丹重鎮安神助睡眠。董波教授常用本方治療“胸滿,小便不利,一身盡重,不可轉側”之軀體癥狀及伴有“煩驚、譫語”等精神問題的疾病,如失眠、焦慮癥、抑郁癥、精神分裂癥等。本方不僅能減輕病人生理疾病的痛苦,且能兼顧心理治療,從而達到身心同治的目的。董波教授指出少陽不寐最易兼夾它經合病。少陽太陰不寐宜選用柴胡桂枝干姜湯加減化裁,少陽少陰不寐宜選用柴胡劑合四逆輩加減化裁,少陽厥陰不寐宜選用柴胡劑合烏梅丸加減化裁。
2.4 從太陰辨治 太陰脾土居中央灌四旁,主運化,若中陽不足,寒濕困阻,脾胃水谷精微運化不利,氣血津液生化乏源,五臟六腑失于濡養,神失所養,浮越妄動則出現不寐[13]。癥狀多見入睡困難,倦怠乏力,納谷不馨,腹部脹滿不適,畏寒便溏,舌淡苔白滑,脈沉弱,臨床多用理中湯和四逆湯加減治療。董波教授認為太陰脾虛寒濕困阻清陽,氣血生化不足,諸臟腑濡養不及,導致五臟所藏之神魂魄意志五神不安,浮越妄動而不寐,治療要抓其根本,主張以附子理中湯適當合用補脾益氣藥物。董波教授常配伍黃芪、山藥、黨參等,取補中益氣湯補益中氣、升舉清陽之作用。董波教授強調振奮中焦脾陽,使清陽得升則水谷精微得化,氣血津液自然得生,則夜寐得安。
2.5 從少陰辨治 少陰心腎為水火之臟,心主血脈藏神,腎主水藏精氣,水火精神既濟相合則寤寐有常。若少陰心腎一臟功能失常,則導致不寐發生。少陰心腎從火化熱傷陰之不寐,為少陰熱化,常表現為眠淺易醒、舌光紅、苔少津、脈細數,臨床治療常選用黃連阿膠湯加減[14-15]以滋陰清熱,交通心腎。董波教授主張人體陽氣運行有常賴于君火、相火及命門之火的平衡,少陰不寐以少陰心火亢盛為主,黃連阿膠湯用黃連伍黃芩以治標清心火除相火,阿膠、白芍和雞子黃(2枚)以治本滋少陰心腎之陰。因少陰不寐舌光紅少苔,舌苔為舌體黏膜表層,取阿膠滋陰養血及以皮治皮之功用;用白芍滋陰以助斂少陰之浮陽;雞子黃可引紅日潛海底,使君火、相火及命門之火平衡。同時董波教授強調應關注少陰熱化之伴隨癥狀,如有渴、心煩等癥狀,配伍茯苓、麥冬等以寧心安神治療。
2.6 從厥陰辨治 “厥者,盡也”,厥陰乃兩陰交盡,陰陽之樞機。厥陰肝經體陰而用陽,主疏泄,內寄相火。因厥陰病的病機有寒熱勝復,虛實相因等,故針對厥陰病不寐的治療,復雜多樣。梁坤等[16]主張用烏梅丸治療厥陰寒熱錯雜之不寐,寒熱并效,攻補兼施,則失眠自愈。謝小紅等[17]強調厥陰所主寒熱錯雜之不寐,使用烏梅丸常能奏效;《金匱要略·血痹虛勞病脈證并治》所言:“虛勞虛煩不得眠,酸棗仁湯主之”的酸棗仁湯用于治療虛實相因之不寐。董波教授治療厥陰不寐時常選用烏梅丸加減化裁,尤其強調選用肉桂而不用桂枝,取王世雄《四科簡效方》中交泰丸方交通心腎之用。董波教授認為厥陰不寐之病機復雜,臨床以夜寐早醒,醒后不易入睡為主要表現。若伴有多夢易驚醒者常聯合治療心腎不交之交泰丸方,使心腎相交,水火既濟,則厥陰疏泄有常,不寐得治。董波教授認為厥陰不寐的治療是復雜且持久的過程,選方用藥切忌偏執于方藥的作用,需注重結合病人作息、心理等方面,有助于達到事半功倍的療效。
病人,女,60歲,初診:2020年11月23日。主訴:夜不能寐2年,加重1個月。病人2年前繼子宮脫垂術后多慮,開始出現入睡困難,伴胸悶氣短、心煩心悸等癥狀,2年來間斷服用藥物,癥狀改善不佳。近1個月上癥加重,來診,刻下癥見:入睡困難,重時徹夜難眠,伴胸悶氣短、心煩心悸、不愿講話、怕聲響、口干口苦、不欲食、排尿無力、小便淋漓不盡、大便干結,1~2 d一行。舌質紫暗,有瘀斑,苔黃厚膩,脈弦。中醫診斷:不寐(少陽陽明合病兼血瘀)。治則:舒少陽、暢氣機、化痰瘀、寧心神。處方: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合下瘀血湯加減。柴胡15 g,黃芩15 g,法半夏15 g,桂枝15 g,人參10 g,生姜20 g,大棗15 g,茯苓30 g,龍骨30 g,牡蠣30 g,酒軍10 g,酸棗仁30 g,桃仁15 g,土鱉蟲10 g,六神曲15 g,7劑,水煎服,日1劑。二診:2020年11月30日。病人入睡困難明顯改善,夜臥1 h左右進入睡眠狀態,心煩心悸減輕,時有胸悶氣短,食欲增進,小便通利,大便正常,日一行,但偶有腹脹。舌質紫暗,苔黃微膩,脈弦。上方加厚樸15 g,14付。三診:2020年12月6日。病人可正常入睡,夜寐6~7 h,心煩心悸、胸悶氣短癥狀緩解,腹脹較前改善,飲食正常,納谷馨,二便正常,舌質淡暗,苔薄黃,脈弦。效不更方,繼服14付。
按:四診合參,中醫辨證為少陽陽明合病兼血瘀之不寐。該病人因術后情志不暢,少陽氣機不舒,郁而化火上擾心神而發病;少陽火邪日久導致陽明熱盛,故口干、大便干結;少陽郁熱,膽汁上泛,則口苦不欲食;少陽樞機不利,陽明通降失常,則腹脹;胸悶氣短,心煩心悸,為“胸滿煩驚”,不愿講話,怕聲響,口苦,不欲食,屬少陽柴胡證“嘿嘿不欲飲食”,病人排尿無力,淋漓不斷,屬“小便不利”,且有大便干結,結合舌脈,為少陽陽明合病,屬柴胡加龍骨牡蠣湯證。方中加酸棗仁養心安神,治療病人徹夜難眠,食欲差,加六神曲健脾開胃,病人舌質紫暗,有瘀斑,考慮久病入絡,加桃仁、土鱉蟲,即下瘀血湯活血化瘀。二診加厚樸行氣除脹。三診療效可觀,效不更方以資鞏固。
綜上所述,董波教授運用仲景六經辨證治療不寐臨床療效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