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應 琛 趙春蘭
內容提要 現代國家建構是政治從傳統形態轉向現代的關鍵環節。由工業化時代發端的這一進程,在現代化與城鎮化的社會變遷背景下仍在持續,并常常被理解為必須以摧毀傳統秩序體系為前提。 本文以杭州西郊一個村莊在國家規劃強力推動下迅速現代化的過程為樣本,考察了其間傳統與現代、政權與草根之間的互動、融合、共生關系。 在此基礎上總結了基層政權高效吸納內生性秩序力以助力國家構建的經驗,指出在外生性行政建構力的引導下,內生性秩序力可以在鄉村的現代國家建構中起重要的作用,并接受現代觀念的改造,實現自身對時代的適應。
國家建構是指一個獨立政權建立新的政治體系,并面向社會的各個層級推行這一體系、使之接受國家權威的過程。 現代國家建構的根本特征是以理性化的意識形態和制度體系實現統治和管理, 這一過程同時意味著民眾在國家這一政治集合中的公民身份與公共事務中的公共規則的確立。①近代以來,國家建構的成功是政黨有效執政、政府有效履行國家職能的必要條件, 也是傳統社會成功過渡到現代社會的必經歷程。
就中國而言,晚清以降,對傳統社會的改造和重塑一直是民族國家建構和現代化的主題。②對于帝制時期的中國鄉村, 學者的觀察在田園詩式的“自治社會”與階級壓迫的“吏民社會”之間游移,但莫不同意其游離于國家權力的有效覆蓋之外。③民國時期,國民黨政權推行保甲制、警管制,其意即在國家建構, 后果卻是在消滅傳統紳權的同時培育出一批擔任“保長”職務的“土豪劣紳”,國家建構宣告失敗。④中國共產黨執政以后,以土改、公社化、掃盲、衛生建設等運動深度改變了農村的物質生產生活狀態和文化精神風貌, 同時也完成了對農村居民的政治啟蒙, 將農村深深納入國家治理體系之中。 由于這一過程是通過一系列的運動完成的,這一時期中國共產黨執政之下的鄉村社會秩序表現出強國家建構的顯著特征。⑤事實上,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 農民一直被視作需要被指導、被改造和被培育的群體。從“五四”啟蒙思想家的“喚醒國民”“新民”“立人”呼吁,到20 世紀二、三十年代毛澤東、梁漱溟、晏陽初等人的“民族再造”運動,再到新中國的“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⑥,知識精英、社會活動家和執政者都體現出強烈的“改造”農村的使命感。
改革開放后,鄉村的國家構建從“大而全”轉向“小而強”,具體表現為兩個方向上的交織行進:一方面商品經濟、市場經濟的發展釋放了鄉村的活力,弱化了政府對鄉村的全方位控制;另一方面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走向現代化的鄉村, 每一個發展階段都伴隨著國家權力在其中的深度介入。這種深度介入在促進鄉村的經濟社會發展上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并非總是能夠成功。而其中的失敗案例又常常成為學者關注的樣本。 失敗案例的普遍特征是, 政府自上而下地推進對鄉村的未經審慎考慮的“改造”,最終效果南轅北轍。對失敗案例的不成比例的關注凸顯了外生性秩序失范和國家建構失敗的困境。 “放權”“官退民進”成為農村改革理論上的必然路徑。但另一方面的現實是,政府全方位控制的退場所帶來鄉村自主性的增加,卻又出人意料地呈現出野蠻生長的亂象。 鄉村宗族勢力復興,滋擾基層民主乃至產生黑惡勢力,正是這種野蠻生長的表現。
有學者認為, 上述外生性秩序失范與內生性秩序失衡的狀態導致了鄉村治理的困局。⑦在鄉村發展的實踐中,這種困局確實帶有一定的普遍性。另有學者以“國家二重性”解釋國家政策、制度與規則無法有效進入鄉村的現實。 所謂“國家二重性”,是指農民對于一個以中央為代表的道德化國家形象與所接觸的以基層政府為代表的專斷的國家實體之間的認知不調和。“壓力型體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普遍存在固化了這種不調和。⑧“國家二重性” 問題的本質和關鍵仍然是外生性秩序失范。
但本文作者在田野調查中發現,在一些鄉村,以行政建構力為代表的外生性秩序力與以鄉村傳統為依托的內生秩序力間相互規范、妥協、磨合,形成了相互依托、相輔相成的嵌套關系,國家構建比較成功,鄉土傳統也得以賡續。本文考察的正是這樣一個樣本。在浙江省杭州市西郊,有一個正在經歷快速城市化的鄉村(后文稱之為“水村”)在近十年中成功地實現了國家建構的現代化轉型。 水村在這一時段內經歷了整體拆遷、土地征用、經濟轉型和美麗鄉村建設運動, 從一個偏遠的以傳統農業為主要經濟形式的城郊水鄉轉變為樓房林立、庭園優美、工業經濟發達的現代化鄉村,村民的生活方式也迅速從傳統的鄉土生活轉向現代生活, 這為考察鄉村現代化變遷中的國家力量的行使及其效能提供了極為豐富的觀察場景。 本研究發現, 水村的變遷始終在國家權力的指揮棒下進行, 同時鄉土自身的力量也始終頑強地在這一過程中起作用,甚至它與國家權力的互動形式,常常決定著國家權力的指揮棒能否點石成金。換言之,如果用“建構性秩序力”指代國家權力機關(包含黨委、政府、人大及其常委會、政協在內的一切國家權力機構) 主導和規約基層社會形態和發展節奏的力量,用“內生性秩序力”指代以“傳統”為主要表現形式、在鄉村內部存在著的一套包括地方規范、風俗習慣和自治組織在內的日常安排,那么存在著一套自上而下的建構性秩序力與自下而上的內生性秩序力之間的良性互動機制,這套機制使得國家建構力能夠借助內生性秩序力達成其治理目標。
當前, 為加快推進鄉村振興戰略和達成共同富裕目標,國家正在以資源投入、網格增設、黨組織權威重塑等方式重新深度介入鄉村,“國家-社會”即將進入深度融合時期。 在這一背景下,研究基層政權能夠以何種方式達成對內生性秩序力的高效吸納, 推動鄉村在國家預設的發展軌道上平穩前進, 關乎現代鄉村中的國家建構和綜合治理成效,關乎國家治理能力的總體提升,關乎鄉村共同富裕的實現,具有重要的學術和實踐意義。本文意在通過考察內生性秩序力在鄉村國家建構起作用的狀況和機制, 總結行政建構力借力內生性秩序力的經驗, 探索國家權力與鄉村發展有效耦合的規律。
水村是江南水鄉的一個普通行政村, 位于浙江北部、杭州西郊,距離杭州市中心城區20 公里左右。 水村村域面積3.2 平方公里,下轄18 個自然村(組)。 至2017年底,水村戶籍在冊人口3349人,760 戶。 水村河網交錯,水路發達,地理位置靠近老商埠。
受商埠文化影響, 水村村民有較強的市場經濟意識。即使是在集體經濟時代,該村也有發達的竹筍蠶桑副業, 村民日均收入可達周邊村莊的3倍。 改革開放后,水村工業經濟迅速發展,涌現了諾貝爾陶瓷廠等知名企業。 成功的鄉鎮工業深度吸納農村勞動力, 一半以上的水村居民在戶籍上仍然保留著“農民”身份,但實質上已經轉型為產業工人。 整個村莊的產業結構也從農業生產為主轉向工業經濟為主。 這一階段, 水村經歷了一種“非城非農,亦城亦農”的過渡狀態。
從本世紀初起, 杭州城市擴張的步伐逐漸波及水村。水村一帶由于環境優美、空氣清新成為新興房產板塊。 2008-2012年間,水村界內開發了三個住宅小區,總占地面積近80 萬平方米,接納新杭州人計6143 戶。與這一過程相伴隨的是拆遷成為水村人的日常。 水村的土地迅速從“農業用地”變為“商業開發用地”,水村人的身份正式從“農民”轉變成了“非農”,他們的住房也從“宅基地自建房”變成了“高層公寓”。快速的社會形態變遷常常伴隨著新生社會矛盾的風險: 拆遷所涉及的巨大財富利益的分配、水村居民生產生活方式被動改變帶來的心理焦慮、新入駐居民與老居民之間的相處等等,都是潛在的導火索。而水村拆遷歷時長久,中間補償政策幾經調整,又加深了利益分配的復雜度和社會結構分化的多元程度, 進一步提高了治理難度。從這個角度來看,水村及許多像水村一樣被動快速城市化的農村能夠跨越治理鴻溝而平穩地轉入城市狀態, 實在是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
內生性秩序力在其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首先,傳統的孝道、家族和睦的倫理仍然是處理家庭關系的準則, 穩定的家庭關系慰藉著村民的心靈。 孝道驅使年輕世代以積極樂觀的態度出謀劃策, 幫助在巨變面前手足無措的年老長輩適應變化的環境。 比如,拆遷到入住之間,居民有一段時間要住出租房。村里的老年人相信,如果老伴的遺像進了出租房,就會找不到回家享齋供的路。但水村的年輕人使他們相信, 將舊的八仙桌帶進新房,亡魂就會尋味而來。家族倫理的柔韌性體現在水村年輕世代的婚姻形式中, 令水村成為杭州“兩頭婚”婚俗的發源地之一。 “兩頭婚”的形式是新婚夫婦“不嫁不娶”,雙方父母均在家中設婚房,婚后小夫妻在雙方家庭輪流居住; 有義務贍養雙方父母, 也有權利繼承雙方財產; 婚后生兩個孩子, 分別隨父母姓; 孩子對雙方長輩的稱呼均為“爺爺、奶奶”。⑨“兩頭婚”的實質是使父系親屬和母系親屬都成為“宗親”⑩,從而使傳統的家庭倫理、家庭功能得以在“少子化”這一重大變遷的背景中得以維系。 “孝悌”倫理也常常能將潛在的利益沖突消彌于無形。水村有一對喪父的兄弟,母親戶口跟著兄長。在拆遷之前,哥哥主動提出將母親的80 平米安置房分一半給弟弟,弟弟卻說母親的留給母親自己,等母親百年后再商量。符合兄友弟恭、重義輕利傳統價值觀的行為方式,令兄弟二人都為自己自豪。
其次, 傳統社會的節制主義平抑著市場經濟下的逐利導向, 使水村村民能夠以穩妥的心態處理新出現的經濟利益關系。 “節約”“知足”“安分”“克己”仍然是被推崇的美德。村民仍然鄙夷“把錢看得太重”的人,乃至存在對于過多財富的恐懼心態:“房子是門面,地是債,掙得銀兩是催命鬼。”水村拆遷最密集的時段, 剛好是拆遷涉及的巨大利益常常引起激烈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的時期。 據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數據,2017年, 全國法院一審受理征收拆遷類訴訟案達39000 件, 占當年行政訴訟案件總量的17%。?而這一年的水村順利完成了290 戶的征遷任務,沒有產生任何糾紛。
第三, 村莊約定俗成的法則仍然在維系著共同體關系。水村拆遷后村民散入高樓,然而但凡有人婚喪嫁娶, 同自然村的人仍然心照不宣地每家派一個人趕來“幫忙”。“每家必須去一個人”,是一種責任;而“每家只能去一個人”,是對主家開銷的體貼。在周邊城市工作的老村民也會趕回來。事實上,隨著市場化進程的加快,村民在處理紅白喜事時越來越依賴專業的服務隊伍, 事務本身已不再必然需要鄰里的協助, 因此,“幫忙” 的實質是認同。 如每逢儀式必從上海趕回來的老金所言,“既然東家叫了,總是要去的。 不去是不給人家面子,東家肯定會多想的。”這是因為東家發出邀請即意味著將對方視作共同體成員。這些儀禮還承擔著共同體內部個體間消彌積怨、冰釋前嫌的功能。?共同體的邊界就這樣通過村民共同認定和執行的法則得以明晰和固定。在邊界內部,熟人社會法則占據著主導地位,降低了村莊內部矛盾爆發的風險。
第四, 一系列的傳統儀式仍然在塑造著村莊的集體人格。這些儀式包括“點歲燭”“小端午”“魚湯飯”等等。“點歲燭”是出嫁女兒在農歷七月三十“小中秋”帶著自家兒孫從自家到村廟點一路蠟燭給父母祈福的傳統。 這個被周邊村民認為“陰森森”的儀式,卻是水村高忠誠度的地方文化,即便是在水村的青年群體當中也有相當高的認同度——他們常說這是孩童時期暑假里最深刻的記憶。 “點歲燭”本質上是水村孝道價值觀和世界觀傳承的行動載體。與其他的村莊儀式一道,它標識著水村與周邊其他村莊的差異, 并賦予村民細水長流的集體歸屬感和心靈的安定感。
第五,在水村,熟人社會不僅不是現代化的阻力,反而是一個推動力。 在水村的工業化過程中,傳統的社會關系起著重要的潤滑和黏合作用。 諾貝爾磁磚的員工大部分來自水村, 一線工人、銷售、運輸、會計、審核等崗位,都由原來的親戚、朋友、鄰里充任。 鄉鎮企業是工業化的熟人社會,牢固的血緣、親緣、地緣關系滿足了工業經濟發展對于合作的需要。這些關系比契約關系更具柔韌性。舉例來說,當企業遇到困難時,熟人員工會比契約狀態下更愿意與企業共渡難關。熟人社會中,企業能夠以更低成本便捷地發展出穩定的上下游合作關系,而穩定的合作關系、互利的合作結果又反過來強化了宗族傳統與共同體意識。
第六, 水村內生性秩序力的物質載體——村廟仍然是村莊共同的精神寄托和紐帶, 在村民生活中發揮著重要的影響。 村廟的意義絕不僅僅是民間信仰場所, 它是水村村民公共事務的決策和指揮中心, 它給村民提供公共活動空間和議事空間,?是將村莊聯合為社區的共同意象。?水村沒有像很多村莊那樣一待經濟發展就大規模恢復族譜、宗祠,但是恢復了村廟。每月兩次的趕廟日,是村民共同的節日。水村有兩家大姓,雙姓大村往往會上演族譜競賽的戲碼, 水村卻選擇了重修共同的村廟, 這說明了水村內生性秩序力的整體性特征,以及內生性秩序力的跨越器物、制度變遷的柔韌性。
水村的社會生活表明, 內生性秩序力仍然在其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血親、姻親、鄰里仍然是村民能夠調動的基本資源, 世代相傳的傳統仍然在無形中支配著他們的行動。 這決定了外來的國家行政建構力有必要自覺地掌握內生秩序力的理念基礎和作用機制,在此基礎上選用多元策略,借力內生性秩序力實現國家目標。
在水村的田野調查中, 本研究發現鄉鎮基層靈活地運用了多種策略, 有效地借助內生性秩序力實現了治理目標, 同時也漸進地矯正著一些與國家倡導的意識形態不相協調的傳統觀念。 本研究將這些策略總結為從寄生、互利和共生,尊重、接納和掩護,示范、引導和改造,下文分別以案例予以描述說明。
1. 寄生、互利和共生:“林里姐妹幫幫團”的成團與實踐
寄生是一個生物學概念, 指一種生物生長于另一種生物的體內或外表, 吸取后者營養物質發育自我的行為, 本文用它來指代行政性建構力利用村莊原有的自治組織及其核心人物建成官方組織,履行官方職能的行為。 在寄生關系中,一般情況下寄主為受益生物,宿主為受害生物,但兩者也可能相互受益,成為互利共生的關系。
“林里姐妹幫幫團”(后文簡稱“林團”)就是水鄉政府利用水村內生性秩序力建成的, 履行美麗鄉村建設職能的新型組織。 2016年浙江發起美麗鄉村建設行動以來, 許多鄉村成立了環保志愿者組織。 但能堅持定期開展活動的并不多。 水村的“林團”正是這少數中的一個。 “林團”成立于2017年,現有約120 名成員,從成立起堅持每周日上午開展環保活動。 談起堅持的理由, 團員們常常表示,“國英有權威,大家信得過,就愿意跟她干。 ”
國英是村廟甘甜廟的負責人, 在村民中有特殊的影響力。一般來說,這樣的人物很容易號召起村民站在基層政府的對立面, 約束實體政府的行動。 但在水村,事情向另一個方向發展了。 在中國傳統的政教關系和宗教政策影響下, 民間信仰會主動靠近官方以獲得宗教場所的合法地位。?國英顯然也有這樣的意愿。出于這一訴求她主動學習、靠近黨的政策,并成為最早的“美麗鄉村”建設宣傳者。 2016年底,水鄉政府敏銳地發現了她,將她排入官方組織的示范點參觀考察團。回來之后,國英就運用參觀考察學到的經驗, 組織村里人撿垃圾、清河道, 后來在鄉鎮婦聯指導下成立了“林團”。 婦聯對“林團”實行了長期的正反饋和正激勵:國英獲得了“街道最美婦女工作者”的榮譽,不少團員是“最美巾幗志愿者”,年底鄉鎮組織她們短途旅游參觀。對“林團”團員來說,這不僅是一個物質福利,更是一個難得的富有政治意味的禮遇。
顯然,“林團”的功能是執行官方的環保政策,但其內驅力卻是民間信仰產生的號召力。 在這個案例中, 水鄉政府借用民間信仰組織所提供的社會關系網絡,?輕松地完成了上級部署的任務,這是典型的寄生策略。同時,這種做法不僅提高了政策執行的效率, 也有效地引導了民間信仰的行動方式。 國英在參與錄制政府的“美麗鄉村”宣傳片時表態,“社會在進步、人生在發展,我們要盡自己的一份努力,為鄉里干些好事。 ”如民俗學者高丙中所言,“國家與這些重新崛起的地方勢力、宗族勢力在當地磨合, 必需由這些能夠在兩邊進行溝通的人操作。 這些雙面人可能受到某種勢力的否定,也可能成為國家在地方上實行治理的依托。”?
對于國英充當的角色, 社會學的分析可能有不同的理解。 社會學家莎朗·凱特琳(Sharon Kettering)曾經提出,在國家行政力量微弱,庇護原則仍然居于主導地位的地方,基層行政精英需要“橋梁人”來幫助他籠絡被庇護者。?國英充當的似乎正是“橋梁人”角色。 但“林團”案例與莎朗的考察樣本有顯著不同。 在莎朗案例里,基層精英、橋梁人和村民三方各自的利益訴求的耦合維系著這種庇護關系。而在“林團”案例里,最終達成的效果是國家的生態文明理念的推廣與執行, 是發展目標的實現。 而“林團”的開放性和村民均等受益表明公共規則已經取代庇護關系。國英這樣的角色,對于鄉村振興有著特殊的功能價值。 從鄉村社會走出的正式精英, 常常因為忙碌的工作產生對故鄉的隔膜,無法精準、持續、深入地參與鄉村建設,而像國英這樣的“另類權威”則會將更多心思和眼光放在村莊本身,利用鄉村的傳統文化網絡,迎合國家鄉村治理的需要, 促成外在秩序要求與內在秩序延續的結合。
“寄生”不僅發生在人事網絡之中,也發生在場所之中。 水村的村廟里張貼著巨幅的毛主席紅太陽頭像畫、“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萬歲”條幅,還有防疫和防電信網絡詐騙的宣傳畫。 在浙江的很多鄉村,由政府主導建設的“文化禮堂”選址就在傳統的宗祠祠堂。 禮堂中靠近大門的空間分布著村史館、文娛活動室和閱覽室,張貼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浙江共同價值觀,中間是“文化講壇”,而在最后一進, 卻常常陳列著村莊先祖的畫像或塑像,燃著香火。村民在這兒打乒乓球遛小孩子跳廣場舞擺宴席,“有時候上面的人來這里講政策”。在春節或清明,這個場所的祭奠功能會暫時恢復,但它的主要功能已然轉變為村民的公共空間, 而不再是以往象征著族權的祠堂。
2. 尊重、接納和掩護:“民間老年俱樂部”的成與“官方龍燈隊”的敗
水村有兩塊“老年俱樂部”的牌子,一塊在村委附近, 一塊在村廟門口。 村委附近的老年俱樂部,承擔著提供老年室內活動場所、孤寡優撫、老年食堂等行政性老協功能。 而村廟除了宗教節日并不開門,為什么也會掛個牌子呢?
原來,村廟恢復之后,有一段時間沒有取得官方身份,就沒有開展活動的合法性,但村廟在村莊治理中的作用如此重要, 以致水鄉政府有強烈的意愿幫助村里維護它的存在。 水鄉政府原來想將它掛靠到另一個取得了認證的佛教場所名下,但村民不愿意村廟供奉的本土神祗寄人籬下, 水鄉政府于是借助平時有不少老人在廟外聚集娛樂的事實,給了它一個“老年俱樂部”的名分。村廟因此在更高層級政府發起的各種宗教場所整治活動中存續下來。 后來水鄉政府還是想方設法幫助村里獲得了認證。 這個案例體現了行政建構力對于內生性秩序力的尊重、接納與掩護。
對基層政府來說,對內生性秩序力的尊重、接納和掩護,收益是大于成本的。 收益之一:可以避免因執行民間信仰管理要求導致與村里的沖突。2015年前后,上級布置了以“拆違”的方式清理非法宗教信仰場所的任務, 如果不給村廟一個合乎情理的存在身份,基層政府就有義務去拆了廟,而這顯然會引發它與村民的沖突,導致今后村委和村民在其他工作事項上的不配合。 在中國政治制度和法律框架之內,村委會是一個自治組織,鄉鎮政府對村委會只有指導權沒有領導權,因此,行政村的不配合對基層政府來說將是重大的工作失敗。
收益之二:在村廟問題上為村里打一個掩護,可以獲得村民的感激, 換來村里在其他事務上的支持與配合,也可以更有效地管理村廟,甚至把一些動員類工作交給村廟去做。 如前文所述,2021年的甘甜廟正承擔著防疫、防詐騙宣傳的功能。1941年鄧小平在指導一二九師開展文化工作時曾說,“采用舊形式反映新內容的方法也是必要的,因舊形式在民間具有根深蒂固的潛勢力,深為群眾所喜愛,且其本身亦有可利用的價值。”?水村把村廟作為宣傳工作的陣地,原理無二。
收益之三: 可以避免出身本地的干部陷入兩難處境。鄉鎮干部大多出自本地,自幼對民間宗教耳濡目染, 即便現在的正式身份是作為無神論者的共產黨員,出于多多少少“有一點相信”的心理與和睦原生家庭的心態, 對民間信仰諸種介于風俗習慣與迷信之間的事務也大多采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一方面斷不會大張旗鼓以官方身份參加此類活動, 另一方面卻會隨同家人在私域里完成這些儀式。“拆違”期間,有鄉鎮干部(非水村所在鄉鎮)在接受訪談時表示,“拆廟時心里慌的, 我們都一大早拜過菩薩告了罪才動手的。 ”這種心態在同類人群中很有代表性。 成本方面,在整個事件中,水鄉政府要承擔的風險就是萬一事情暴露,要擔工作不力之責。但因為各方知情人都沒有舉報動機, 加上村廟只是因缺乏政策依據暫未取得合法身份,?所以總的風險并不大。 比起這點風險,維系地方性認同,緩和社會變遷對村莊結構的沖擊、安定鄉村社會秩序、粘牢基層政府與村委關系等治理目標的分量要重得多。 而水鄉政府在終于幫助村廟取得民間信仰認證之后,旋即將“愛國愛教”“知法守法”“服務社會”等內容寫入了年度考核細則。這標志著政府與村莊之間、行政建構力與內生秩序力之間達成了制度化的協調合作關系。
尊重和接納也表現為基層政府對村民的輕度對抗行為的容忍。水村歷來有春節耍龍燈的習俗。自從水村文化禮堂建成之后,水村龍燈隊就被“收編”,成為“官方的龍燈隊”。 2017年元宵過后,村委門口貼出一張告示,公布了龍燈隊的收支賬目,其中提到結余款項將用來組織龍燈隊成員作省內旅游。這事在村民中掀起軒然大波。村民一方面不同意告爾內容,批評隊員“打著龍燈隊的旗子去公費旅游”,另一方面覺得受到了通知里寫的“經過了村委同意”這一措辭的冒犯,他們說,“龍燈收賞,使用賞錢,是老百姓的‘公事’,這種事情根本不用經村里同意。 ”當年年底,村民自行又組建了一支“民間龍燈隊”。 這支龍燈隊扣除成本之后的盈余被作為公共資產,用于社戲、年節、細小的公共基礎設施修補等公共開銷。 水鄉政府對這支明顯與官方對著干的“民間龍燈隊”采取了尊重和接納的態度, 這可以視作行政性建構力有意識地給內生性秩序力留下了空間。
從另一個角度看, 這個事例是行政性建構力介入鄉村治理的失敗案例。 問題產生的根源在于水鄉政府沒能理解“舞龍燈”實質上承載著村莊公共資金池的募集功能。村民給龍燈隊的紅包,其實不是給龍燈隊的,而是給村里的。官方理解的賬目周期是舞龍活動的周期, 村民理解的周期卻是村里的年度公共收支。 這導致鄉鎮指導下村委會通過的支出方案被村民視為“假公濟私”。 理解了這一點,就能理解村民為什么說“老百姓的公事不需要村委同意”:在百姓眼里,“公事”是村民自發的組織的事務,它與“政府的事”是有區別的。用學術話語理解, 這個區別就是內生性秩序力作用與行政建構力作用的邊界。這個案例表明,缺乏對內生性秩序力作用邏輯的理解,冒昧地介入村莊事務,最后容易事與愿違。 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表明,尊重、理解應該是基層政權面對鄉村傳統時的態度起點。
在水鄉二十多年的拆遷工作中, 政府對傳統的尊重、接納使村民感受到政府的體貼,潤滑了基層政權與村民之間的關系。水村的拆遷房里,有一種“母子房”設置:水村每人拆遷房的基本配給是80 平米,但在建設時,一個電梯單元,設置120 和40 平米戶型各兩套,這樣選擇“母子房”的村民,兩家可以共用廚房客廳, 但晚上又能獨門獨戶地休息。 這個設計使水村老人能與子女一起生活又不至于相互打擾, 讓村民覺得,“政府真是用心了”。
3. 示范、引導和改造:“女子也能上龍舟”與水村年糕節
尊重和理解是態度起點,但在變遷的社會中,引導村民觀念和行為方式的轉變是政府工作的應有之義。 因此,尊重和理解的下一步應該是示范、引導和改造。示范、引導和改造指行政建構力通過自我示范引發村莊模仿, 以激活傳統的方式引導傳統吸納現代觀念,從而建構起與現代社會、社會主義建設方向相適應的村民新觀念。這一過程中,內生性秩序力得以溫和的方式發生蛻變,村落內的新生代與老一輩在一些重大問題上的分歧得以和解,村民在繼承傳統文化精華的同時剔除了糟粕。
男尊女卑的觀念是典型的傳統糟粕。在水鄉,基層政府借助復興端午節傳統的行動有效地淡化了這一觀念。小端午賽龍舟是水鄉的年度大事,每個自然村都會出龍舟,水村也不例外。水鄉的一些村用“龍舟精神”作為本村的精神傳承,內容大抵與集體團結、不畏艱難、個人勇武和進取爭先有關。
但傳統的另一面也會表現出來: 水村保留著女子不能上龍舟的“規矩”,認為這會給整個村子帶來晦氣,——這是典型的男尊女卑觀念。
2011年,政府開始在水鄉附近舉辦“大學生龍舟賽”, 參賽選手包括了女大學生。 “女娃上龍舟”給水村村民帶來的沖擊是巨大的。對三四十年代出生的老年人來說,“這也太不成體統了!”但年輕人卻從新世面中接受了新教育, 萌生了組建女子龍舟隊的想法。 他們的父母——出生在五六十年代的水村人,經過了計劃生育的“洗禮”,大體接受了性別平等觀念又發明了“兩頭婚”的這一輩人?,顯然站在了“革新派”的一邊。 但他們并不支持兒女以對抗的方式挑戰長者的權威。 他們達成默契,將改變傳統的雄心勃勃的計劃安放在“候補席位”,等待自己能說了算的時候,“那時候我們肯定要組織一支女子龍舟隊的。”只是他們思慮的焦點已經轉向如何保障安全:“一是女人們水性不如男人好,萬一沉船,怕不能自救。再說,前面的船翻下去了,人在水下,后面的船槳劃過來,撞到頭上,要死人的。 ”結論是“我們打算以后給女人們弄條長船,長船翻不掉的。 ”“女子能不能上龍舟”已經不再是個問題。
這一案例中, 基層政府在明知水鄉風俗不允許女子上龍舟的情況下, 沒有采用正面宣傳或強制要求的方式來移風易俗, 而是以自辦龍舟賽的形式示范女子可以上龍舟, 破除了女子上龍舟會帶來“晦氣”的迷信,舉重若輕地改變了村民觀念,把男女平等的當代價值觀在村莊生活中的應用又向前推進了一大步。在這一過程中,龍舟精神的主體也由男性擴展到全體村民,剝除了男權政治的陰影,由龍舟精神所維系的內生性秩序力得以升華。
年糕節是示范、引導和改造的另一個例子。2017年起,中央開始施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然而,經過多年工業化文明和市場經濟的熏陶, 許多非物質文明遺產在村民眼中已經變成了低效、落后的事物,愿意子女學習、從事非遺和傳統工藝工作的村民幾乎絕跡。 喚起居民對非遺的熱情,成了實施相關戰略的第一步。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2018年春節期間,水鄉政府集合起五個村文化禮堂的力量, 組織了一次年俗節,活動內容不僅覆蓋本鄉的所有傳統年俗,還展演了本地特色的傳統灶頭畫和水鄉婚禮。
這次活動激發了村莊辦節的熱情。 在水村的自然村姚家頭, 村民開始模仿年俗節創造自己的慶典。 村莊里還留著石臼、錘木杵,所以第一個節就從打年糕開始。官方的年俗節只辦了一屆,村里的年糕節卻成了傳統, 并且每一年都會發展出新的內容。水村有過年“干塘”吃“魚湯飯”的習俗,那是塘東酬謝幫忙的鄉鄰的慣例, 現在這個傳統被納入年糕節,只是變成了“干組里的塘,吃組里的飯”。?就這樣,私人領域的生產生活習俗變成了公共領域的風俗傳統和精神生活; 集體記憶中漸次出現村民自己修改、自己創造、自己添加的文化符號和意義,形成了新的傳統。 在這一過程中,行政建構力以示范、引導的方式誘導村民回望自己的傳統文化,復活、改造了傳統,賦予在效率上落敗于工業化進程的傳統工藝以獨特的傳承意義。
長期以來, 國家的基層政權建設行動被理解為以權威秩序統合和覆蓋自發秩序的過程, 甚至被理解為國家聯合民眾排除地方舊精英對地方事務控制的過程。傳統地方結構在這一過程中解體,鄉村的內聚力和自主性隨之消失。?本研究考察了這一理論框架之外的社會事實, 對國家建構與內生性秩序力之間的關系提出了一種新的理解。 本研究表明, 對內生性秩序力的靈活運用有助于國家在鄉村的建構。在基層黨政部門的巧妙處理下,國家政權和民間傳統權威能夠形成合力, 國家和社會之間能夠形成相互支持,?在推進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目標的同時, 潛移默化地改變鄉村的傳統觀念,最終在保持鄉村自身活力的情況下,使鄉村在生產、生活和意識形態諸領域融入現代化,同時也融入國家體系。
這種理解的實質關乎我們如何看待自己的傳統,如何處理傳統與現代的關系。關于傳統與現代的關系,托克維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中有過深刻的洞見,他說,法國人民在法國大革命中的成就“遠較外人所想象的和他們自己最初所想象的要小”,他深信法國人民“利用了舊制度的瓦礫來建造新社會的大廈。 ”?國內學者曹錦清也有過類似的結論:“在我們自以為擺脫了傳統糾纏的變革年代, 自以為進入了一個全新時代的今天, 猛然回頭,歷史依然在我們的身邊,在我們的觀念里,習慣行為里, 甚至在用新的形式裝潢起來的語言與制度里。 ”?美國政治學家肯·喬伊特(Ken Jowitt)認為, 成功的革命者必須以融入其意圖摧毀和改造的社會為前提, 而這要求他必須擁有某些與之相一致的特質,并且能夠接納傳統的形式。中國共產黨作為一個組織, 與傳統的中國農民社會在形式和結構上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這使它能夠在一個社會劇烈變革乃至中斷的時代招募到足夠的追隨者。?肯同時指出,列寧主義政黨繼承的是傳統的架構而非實質,也就是說,革命者往舊瓶里裝了新酒。 肯的觀點可以從我們的黨史中找到不少例證。 比如,在根據地建設時期,中國共產黨采取了每個代表分工領導居民群眾的制度。 這個方法類似于傳統里正制度的革新運用。 像傳統的里正要負責“里”的稅收和監督治安一樣,代表要負責“所管的幾十個人”的生產生活和學習、思想狀況。?另一方面,代表制與里正制形式相類,實質卻截然不同。在延續里正制全覆蓋管控的同時,代表制鮮明地體現了蘇維埃政權的人民性, 以及建設和發展的雄心。
中國近代的落后挨打, 曾經驅使國人深刻地反思傳統文化的不足。 但后來中華民族復興的過程既是我們擁抱現代化的過程, 也是我們發現傳統根深蒂固又閃閃發光的過程。 在知識精英熱衷于反思傳統弊端的時候, 基層的政府和民眾卻正在運用形形色色的看上去“缺乏原則”的“土辦法”解決著實踐中的問題。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提出“堅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習近平總書記在論及國家制度的形成時說,“只有扎根本國土壤,汲取充沛養分的制度,才最可靠, 也最管用”,?正是來自實踐經驗的總結。就本文所研究的水村案例來說,行政性建構力運用內生性秩序力種種方法, 本質上正是在從本國土壤中汲取養分。
應當看到, 水村的內生性秩序力與外生性建構力能夠達成良性互動,有其物質基礎。水村及其所在城市的工業、信息經濟發展,使其不需要從農民身上抽取資源,反而得以投入資源。 也就是說,在水村, 國家建構的重心不再是稅制和法治的建設,而是國家發展規劃的執行。這使得水村國家建構的阻力很小。 尤其是當國家發展規劃體現出普惠特征時,村民就表現出強烈的合作動機,內生性秩序力就樂于為外生性建構力所用。因此,中央在“鄉村振興”戰略上的資源投入,無疑將在根本上化解“國家二重性”問題,推進鄉村的國家建構。
注釋:
①陳柏峰:《送法下鄉與現代國家建構》,《求索》2022年第1 期;張靜:《現代公共規則與鄉村社會》,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41、47、134~135 頁。
②周慶智:《中國基層社會秩序變遷及其建構涵義》,《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 期。
③參見[德]馬克斯·韋伯:《儒教與道教》,洪天富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93~102 頁。 徐勇:《現代國家的建構與村民自治的成長——對中國村民自治發生與發展的一種闡釋》,《學習與探索》2006年第6 期。
④費孝通:《鄉土重建》,載《費孝通全集》(第五卷),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42 頁;徐勇:《現代國家的建構與村民自治的成長——對中國村民自治發生與發展的一種闡釋》,《學習與探索》2006年第6 期。
⑤李里峰:《群眾運動與鄉村治理——1945-1976年中國基層政治的一個解釋框架》,《江蘇社會科學》2014年第1 期。
⑥趙秀玲:《農民現代化與中國鄉村治理》,《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3 期。
⑦陳新:《外部介入與內生權力的再整合——對鄉村治理公共秩序的思考》,《東北師大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3 期。
⑧楊雪:《鄉村社會中的國家二重性與國家權力建構》,《學術交流》2015年第6 期。
⑨?趙春蘭、范麗珠:《論婚姻與生育的社會屬性———少子化背景下浙北鄉村婚育模式嬗變的田野觀察》,《河北學刊》2020年第4 期。
⑩趙曉力:《女兒也是傳后人:從單系偏重到雙系平等繼嗣》,《清華法學》2022年第4 期。
?《最高法“典型案例”戳穿拆遷“花招”》,《新京報》2018年5月16日,A02 版。
?趙春蘭:《內生性秩序力及其現代變遷》, 復旦大學博士論文,2019年。
?[德]馬克斯·韋伯:《中國的宗教——儒教與道教》,康樂、簡惠美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范麗珠:《公益活動與中國鄉村社會資源》,《社會》2006年第5 期。
?Adam Chau, Miraculous Response: Doing Popular Religion in Contemporary Chin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
?Robert Weller,“Civil Institutions and the State” in Civil Life, Globalization, and Political Change in Asia: Organizing Between Family and State, p.4.轉引自范麗珠,James D.Whitehead and Evelyn Eaton Whitehead:《當代世界宗教學》,時事出版社2006年版,第166 頁。
?高丙中:《民間的儀式與國家的在場》, 載郭于華主編:《儀式與社會變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版,第336 頁。
?Sharon Kettering,Patrons, Brokers and Clients in Seventeenth Century Franc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7 頁。
?改革開放后,宗教工作以五大宗教基督教(包括天主教、東正教與新教)、伊斯蘭教、佛教、儒教、道教為框架進行管理,民間信仰不屬于五大宗教范疇,很長時間內都游離于行政管理之外。
?在談到活動的目的時,主管人員明確表示,活動“旨在挖掘整合各種傳統年俗和非遺文化資源”“弘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并喚起全社會對傳統年俗文化的整體記憶”。
?從嚴格行政劃分上,姚家頭并不隸屬水村,在水村邊界。 但是從村廟的信仰圈來看,姚家頭在水村村廟信仰范圍圈內。 另,改革開放前,姚家頭自然村為一個生產小組,所以村民稱自然村內為“組里”。
?張靜:《現代公共規則與鄉村社會》, 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版,第38~47 頁。
?汪仕凱,張語丹:《國家治理危機:對21 世紀初美國政治的解釋》,《國外社會科學》 2022年第1 期。
?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馮棠譯,商務印書館1992年版,第29 頁。
?曹錦清:《黃河邊的中國》(增補本), 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24 頁。
?KenJowitt, New World Disorder: The Leninist Extinction,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2, p.1~49.
?毛澤東:《鄉蘇怎樣工作? 》,載《毛澤東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43~359 頁。
?習近平:《在慶祝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六十周年大會上的講話》,《求是》2019年第18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