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朝鮮的內外戰略調整及其走向

錢政宇 楊檸聰 孫振威

2020年初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迄今累計4.5億人確診、600多萬人死亡。(1)《世界衛生組織每日疫情報告》，https://www.who.int/emergencies/diseases/novel-coronavirus-2019，2022年3月22日。這是一場近百年來最嚴重的全球性危機，對現有國際秩序和世界經濟造成了巨大沖擊。即使朝鮮基于其特殊的國情和嚴密的防疫措施，實現了“零感染”的成就，但也無法在疫情中置身事外。一方面，疫情加速了國際格局的重大變化，中美戰略博弈日趨激烈，朝鮮面臨的外部環境更加復雜；另一方面，在疫情封鎖和聯合國制裁的雙重沖擊下，朝鮮國內的經濟社會發展也面臨一系列挑戰。在這種情況下，朝鮮勞動黨不得不對七大以來的內外戰略進行調整，以適應疫情帶來的各種變化。朝鮮的這種戰略調整也必將影響其未來的發展走向。本文將根據朝鮮勞動黨七屆五中全會公報及勞動黨八大以來的相關文件，從國內政治、經濟、外交等幾個方面梳理并分析朝鮮自疫情以來的內外戰略調整的主要內容，幫助我們了解后疫情時代朝鮮的發展走向及對朝鮮半島局勢的影響。

一、新冠肺炎疫情對朝鮮的影響

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后，朝鮮勞動黨中央意識到新冠病毒的超強感染性，基于本國醫療衛生體系的實際情況，迅速采取相應措施。2020年1月20日，中國宣布新冠病毒人傳人后，朝鮮官方于第二天宣布無限期終止赴朝旅游，直至該型肺炎疫苗研制成功。(2)筆者通過電話同丹東旅游從業人員的談話中獲知的情況，2020年1月21日。同年1月30日，朝鮮成立非常設中央人民保健指導委員會并宣布將啟動國家緊急防疫體系，實施多項措施加大疫情防控。這些措施包括：一是關閉邊境和出入境通道，中斷海運、陸路、航空等，暫停與境外人員及貨物往來。二是完善相關法律制度，朝鮮迅速開展《傳染病預防法》的修訂工作，用法律形式加強防疫工作的力度。三是加強對黨員干部的工作監督，朝鮮勞動黨中央多次召開會議，要求干部重視防疫工作，并撤換了一批在抗疫工作中沒有認真完成任務的干部。這種嚴格的防疫措施使得朝鮮迄今為止得以成功拒疫情于國門之外，金正恩宣布“沒有一個惡性病毒受害者”。(3)《我們黨和國家、武裝力量的最高領導者金正恩同志在慶祝朝鮮勞動黨成立75周年閱兵式上的演說》，《勞動新聞》2020年10月10日。

雖然在抗疫中取得了巨大成果，但是朝鮮仍然因疫情受到不小沖擊。近一年多來，囿于嚴峻的抗疫形勢，朝鮮始終保持高度嚴密的防疫措施，與其他國家的人員交流、經貿往來幾乎中斷，涉及民生等物資供應受阻，國內經濟社會發展面臨巨大挑戰。

第一，進出口貿易停滯，生活必需品缺乏，外匯收入驟減。面對制裁和新冠肺炎疫情的雙重沖擊，朝鮮的自立經濟承受了巨大壓力。隨著疫情在全世界愈演愈烈，尤其是新一輪德爾塔變異病毒的肆虐，朝鮮不得不鞏固高強度的防疫措施，提出要將“國家緊急防疫戰常態化”，持續封鎖邊境和海域，中斷對外的鐵路、公路、海運，朝鮮各會社沒有許可不得出海進行貨物往來。

朝鮮經濟主要依靠對外貿易，尤其是對華貿易。疫情使中朝之間的雙邊貿易幾近停擺，給朝鮮的經濟帶來嚴重的影響。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總署統計，2021年1月至7月，中朝進出口貿易總額僅為5.6億人民幣，同比減少83.6%。其中，朝鮮對華出口與進口額分別為8 462萬元和4.7億元人民幣，同比分別減少66.1%和84.9%。(4)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總署：《2021年7月進出口商品國別(地區)總值表(人民幣)》， http://www.customs.gov.cn/customs/302249/zfxxgk/2799825/302274/302277/302276/3820280/index.html。2016年，聯合國安理會通過了對朝制裁的2270號決議，該決議被媒體稱為安理會史上“最強有力而全面”的制裁，但學者稱其對中朝貿易的影響比預期效應小。(5)林今淑、金美花：《評估安理會制裁對朝鮮經濟的影響》，《現代國際關系》2016年第5期，第17頁-22頁、第62-63頁。由此可見，持續的防疫措施導致的貿易降幅遠高于國際制裁所帶來的降幅。貿易數據大幅下跌反映在現實中便是物資的嚴重短缺，俄羅斯駐朝大使表示諸如面粉、植物油、糖、衣服和鞋子這樣的產品也都難以買到。(6)“Посол России в КНДР: мы привыкли к новым условиям жизни в Пхеньяне”，INTERFLAX，https://www.interfax.ru/interview/749660，2021年2月8日。朝鮮人民過去幾年中得到顯著提高的物質生活水平在疫情的封鎖下難以維持。

朝鮮獲取外匯的兩大主要來源也因疫情在全球的肆虐而被迫中斷。2016年3月至2017年底，聯合國安理會針對朝鮮核導試驗陸續出臺五項制裁決議，(7)分別是2016年3月的2270號決議、11月的2321號決議，2017年8月的 2371號決議、9月的2375號決議、12月的2397號決議，參見：https://www.un.org/securitycouncil/zh/content/resolutions。主要集中于加強對朝鮮煤炭、鐵礦石、紡織品、海產品等出口的限制，加強對朝鮮勞務輸出的限制，朝鮮出口創匯能力遭受到一定程度的打擊。此后，旅游業、來料加工成為朝鮮創匯的重要產業。迫于疫情影響，朝鮮宣布自2020年1月21日全面暫停入境旅游，其旅游業及其周邊產業面臨困境。而原本替代勞務輸出的另一創匯來源來料加工業也因全面閉關而停滯。貿易停擺、主要外匯來源中斷，嚴重影響了朝鮮國內企業的生產運轉和社會民生的保障。在新冠肺炎疫情沖擊和全球經濟大蕭條的背景下，朝鮮經濟社會發展面臨嚴峻挑戰。

第二，外部人道主義援助受阻。邊境封鎖及鐵路、公路、海運中斷，外部的化肥、糧食等民生類援助無法進入朝鮮，對朝鮮的糧食作物生產造成極大影響。朝鮮政府也堅決拒絕外部援助，朝鮮勞動黨機關報曾刊文闡明閉關政策與拒絕援助的鮮明立場：“朝鮮到了抉擇命運的時刻，是為了非必要物資打開國門讓子女送命，還是堅持到底守護住他們的生命安?！薄?8)《緊急防疫工作是黨和國家第一大事》，《勞動新聞》2020年11月19日。韓國政府及民間團體曾多次提出向朝鮮援助抗疫物資，均被朝鮮悉數拒絕。因此，疫情使朝鮮在主觀上不愿而客觀上又不能得到人道主義援助，各國對朝援助陷入停滯。2021年2月3日聯合國人道主義事務辦公室公布的數據顯示，國際社會的援朝規模較去年同期下降82.9%。(9)《國際社會援朝規模今年來同比縮水逾80%》，韓聯社，https://cn.yna.co.kr/view/ACK20210203000800881，2021年2月3日。

第三，對外交流合作受到限制。新冠肺炎疫情直接造成各國不可逆的地理分隔，出于對疫情的忌憚，傳統的情報與協商、協調手段難以發揮作用，而無法面對面的溝通也使很多問題變得更加困難，尤其涉及諸多現場問題、實務問題的解決。(10)Smith，D.,“The Covid-19 Crisis and Academic Development:Reflections on Running a Staff Development Webinar Se- ries for Politics/IR Academic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ulti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 in Higher Education，No.1(2020).朝鮮的超特級防疫措施使朝鮮同其他國家的人員往來與合作中斷，限制了朝鮮同其他國家間的人文交流，更限制了朝鮮發展對外關系。

與此同時，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中美之間的競爭已經是世界性競爭，兩國的激烈競爭將會在未來百年內對全球形勢造成巨大影響。(11)Wang，J-S．Hu，R.，“From Cooperative Partnership to Stra- tegic Competition:A Review of China-US Relations 2009-2019”，China International Strategy Review，No.1(2019).而新冠肺炎疫情加速了國際秩序和國際政治格局的裂變，整個世界的權力結構開始發生變革，現存地緣政治格局受到強烈沖擊。中美競爭和疫情背景下的國際關系新變化，投射到朝鮮半島便使半島的安全態勢更加復雜。雖然以朝核為主要議題的朝鮮半島傳統安全問題目前暫時讓位于疫情，但疫情加劇了東北亞國家之間現有的地緣政治分歧。朝鮮一方面要解決國內經濟發展的問題，另一方面又必須面對在中美競爭中的“選邊站”的問題。

二、新冠肺炎疫情以來朝鮮勞動黨戰略調整的主要內容

隨著“河內峰會”的無果而終，朝美關系陷入僵持期。由于朝美間的結構性矛盾無法得到根本解決，朝鮮的外部環境得不到根本改善，朝鮮逐漸認識到“朝美關系僵局不得不具有長期性”，“要繼續在敵對勢力的制裁中進行生活和斗爭，并迫切要求進一步加強各領域內部力量”。(12)《關于朝鮮勞動黨七屆五中全會的報道》，朝中社，http://www.kcna.kp/kcna.user.article.retrieveNewsViewInfoList.kcmsf#this,2021年2月8日。因此，2019年12月28日—31日朝鮮勞動黨召開七屆五中全會，公布了新形勢下朝鮮的新戰略——“正面突破戰”戰略。該戰略主要內容包括：政治上，加強黨的建設，提高黨的執政能力，從而為經濟建設服務；經濟上，強調戰略主線是經濟戰線，必須發展自力更生經濟；軍事上，強調發展自衛性國防軍事力量，以抑制美國核威脅；對外關系上，致力于通過積極的外交手段打造有利于經濟發展的周邊環境，同時不關閉與美國對話的大門。但是七屆五中全會的公報并未提及韓國，因此，可以看出在“正面突破戰”戰略中，朝鮮對于改善和發展對南關系持消極立場?！罢嫱黄茟稹睉鹇缘男纬桑瑯酥局r勞動黨七大制定的戰略已成為歷史，朝鮮的經濟、政治、外交、軍事戰略隨著形勢的變化產生了重大變化。

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加速了朝鮮內部環境及東北亞局勢的變化，美國拜登政府上臺以來也并未拿出足夠的誠意對待朝鮮，朝鮮必須進一步調整七屆五中全會以來制定的“正面突破戰”戰略，以適應疫情時代的國內外環境。2021年1月，被稱為“爭取朝鮮式社會主義事業全面發展的具有分水嶺意義的政治事件”的朝鮮勞動黨第八次代表大會召開，朝鮮勞動黨總書記金正恩在八大上作了題為《引導我們朝鮮式社會主義建設走向新勝利的偉大斗爭綱領》的報告，(13)《關于敬愛的金正恩同志在朝鮮勞動黨第八次代表大會上所作的報告》，朝中社， http://www.kcna.kp/kcna.user.special.getArticlePage.kcmsf，2021年1月9日。文中以下八大相關內容均出自此處，不再逐一進行標注?；仡櫫似叽笠詠睃h在各領域取得的成績，分析總結了過去五年各方面建設及疫情爆發以來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和教訓，明確了新時期朝鮮建設社會主義的方向和任務，對朝鮮面臨的國際環境進行了客觀分析，闡明了朝鮮勞動黨對北南關系的原則立場及全面發展對外關系的方向和政策立場。朝鮮勞動黨八大對“正面突破戰”戰略進行了新的調整，形成了更加完整的戰略路線，制定了新發展階段朝鮮的內外政策。

(一)深化黨的唯一領導體系，加強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

朝鮮面臨的特殊復雜的內外環境對勞動黨的建設提出了許多要求和挑戰。金正恩執政以來高度重視這方面的工作，在探索中積累了寶貴經驗，在加強黨的領導力、反腐倡廉、密切聯系群眾、推進黨的運行機制正規化和制度化方面取得了不少成就。這些經驗和成就為朝鮮應對美國封鎖、自然災害和新冠肺炎疫情等挑戰提供了有力支持。

朝鮮勞動黨于2016年5月召開黨的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統一了全黨思想，明確了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進一步鞏固了黨的唯一領導體系，提出了新形勢下關于加強黨的建設工作的任務，正式向國內外宣告朝鮮的黨政體制步入正軌，從“舊常態”走向“新常態”。(14)鄭繼永：《朝鮮勞動黨七大的幾個看點》，《世界知識》2016年第12期，第26-27頁。勞動黨八大回顧了七大以來加強和發展黨的各項工作中所取得的成就，金正恩總書記在報告中要求全黨在新發展期、大變革期從根本上改變工作方法，繼續堅持和深化黨的唯一領導體系，加強黨員干部隊伍和基層黨組織建設，為卓有成效地完成重大革命任務而不斷提高黨的戰斗力和領導力。

第一，確立黨的基本政治方式。勞動黨八大通過了決議書《關于修改朝鮮勞動黨章程》，把“人民群眾第一主義政治正式規定為社會主義基本政治方式”，(15)《朝鮮勞動黨第八次代表大會修改朝鮮勞動黨章程》，朝中社， http://www.kcna.kp/kcna.user.article.retrieveNewsViewInfoList.kcmsf#this，2021年1月10日。取代了過去“先軍政治”的相關內容。

金正恩在勞動黨七大報告中提出，“要在黨的全盤工作中切實體現人民群眾第一主義”， “體現人民群眾第一主義，是為人民群眾而斗爭、依靠人民群眾進行活動的我們黨的本質要求”，(16)《金正恩同志在朝鮮勞動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工作報告(全文)》， http://www.kcna.kp/kcna.user.article.retrieveNewsViewInfoList.kcmsf#this，2016年6月20日。他號召全體朝鮮勞動黨員“為偉大的人民忘我服務”。七大以來，“人民群眾第一主義”逐漸上升為朝鮮勞動黨的政治方式和理念。八大將“人民群眾第一主義”正式寫入黨章，標志著新時期朝鮮社會主義基本政治方式的確立，也標志著金正恩執政10年的人民觀基本形成。朝鮮官媒評價金正恩的人民觀是對朝鮮前兩代領導人金日成的以民為天思想和金正日的仁德政治的繼承與發展，“是在最崇高境界上出色地體現金日成同志和金正日同志的以民為天思想和仁德政治的金正恩同志的人民群眾第一主義政治”。(17)《勞動新聞、勞動者聯合評論：我們黨的政治是人民群眾第一主義政治》，朝中社，http://www.kcna.kp/kcna.user.article.retrieveNewsViewInfoList.kcmsf#this，2020年6月2日。

第二，確立黨的宗旨和理念。金正恩在勞動黨八大所作結論中要求全黨重溫“以民為天”“團結一心”“自力更生”精神，并以此代替七大口號，強調這是朝鮮勞動黨崇高的三項宗旨和理念，是“增強我們黨的領導能力的根本秘訣所在，是我們黨更深深扎根于人民群眾的根本途徑所在，也是我們唯一的活路和開拓前途的根本保證所在”。(18)《朝鮮勞動黨總書記金正恩同志在朝鮮勞動黨第八次代表大會上所作的結論》，http://www.rodong.rep.kp/cn/index.php?strPageID=SF01_02_01&newsID=2021-01-13-0001，2021年1月13日。這三個理念發展了八大之前的“團結一心、自力更生”的八字方針，與“人民群眾第一主義”相輔相成。金正恩還對這三個理念的重要性作了論述。他指出，“‘以民為天’反映了我們黨始終不渝的要求：全黨為民服務就是黨的建設與活動的出發點、一成不變的原則、始終堅持的革命性黨風。團結一心和自力更生，蘊含著關于我國革命的生命線和前進動力的思想理論觀點與政策要求”。

第三，推進黨的運行機制制度化、規范化。朝鮮勞動黨全國代表大會是黨的最高權力機關，在2016年七大召開前，朝鮮已36年沒有召開黨的全國代表大會，黨的代表機制未能正常運行。金正恩執政以來，多次召開中央全體會議、政治局會議商討各項決策，并強調定期召開黨的各項會議的重要性。八大修改黨章，規定“五年一次召開黨代表大會”，將黨的全國代表大會召開機制用黨章的形式固定下來。

黨內決策的民主集中制度也逐漸形成。八大召開期間，各部門協議會就“貫徹落實黨中央委員會工作總結報告所提任務的決議草案進行了研究”，認真討論了為爭取朝鮮革命“新的前進發展，社會主義建設各領域要完成的今后五年斗爭目標和任務的實踐性問題”，朝中社評價協議會指出，“各部門協議會始終在認真而事務性的氣氛中進行，經過充分的研究和積極的集體討論，整合了為貫徹落實黨代表大會決議提供堅定保證的科學性的創新建議”。(19)《朝鮮勞動黨第八次代表大會各部門協議會舉行》，朝中社，http://www.kcna.kp/kcna.user.article.retrieveNewsViewInfoList.kcmsf#this，2021年1月12日。

第四，加強黨員干部隊伍建設。2018年，金正恩首次訪問中國時曾明確表示：“當前，我們黨也在加大力度，同逞威風、耍官僚、搞腐敗的行為作斗爭?！?20)《習近平同金正恩舉行會談》，http://m.people.cn/n4/2018/0329/c190-10744378.html，2018年3月29日。面對嚴峻的抗疫形勢，朝鮮勞動黨中央進一步認識到要在“黨的建設和黨的活動中切實體現人民群眾第一主義”“不斷加強黨的隊伍和戰斗力”。(21)《朝鮮舉行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朝中社，http://www.kcna.kp/cn/article/q/a0f2e1e0c33563cbb7913883f402e13e.kcmsf，2020年2月29日。因此，八大召開后，通過修改黨章使“黨的本色和愛民性質更加突出”，還重組了黨中央委員會附屬機構，新設立黨中央法務部、改組黨中央檢查委員會，進一步加強紀律管理。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以來，朝鮮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多次就整飭黨的紀律和作風問題召開會議，特別是2021年6月，朝鮮勞動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針對緊急防疫體系出現的問題對黨的多名干部進行撤換，充分體現了疫情下勞動黨對黨員干部隊伍建設的重視。

(二)確立“自力更生”的新五年經濟發展戰略

2013年，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正式提出“經濟建設與核武建設并進路線”，逐漸開啟對朝鮮經濟模式的調整和改革。隨著一系列的調整和改革，朝鮮黨和政府對于經營主體給予了一定的自由權，在各個企業中貫徹實施社會主義企業負責管理制，市場化程度提高，這一時期朝鮮的計劃體制與市場是明顯的共生關系。(22)丁思齊、趙立新：《朝鮮經濟市場化進程及其影響》，《戰略決策研究》2017年第4期，第32頁。勞動黨七大也延續了這一路線，強調“國家要充分保障企業能夠靈活地運用被賦予的經營權的條件”。(23)《金正恩同志在朝鮮勞動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工作報告(全文)》，朝中社，http://www.kcna.kp/kcna.user.article.retrieveNewsViewInfoList.kcmsf#this，2016年6月20日。但是，七大制定的國家經濟發展五年戰略沒有得到完成，“幾乎所有部門在很大程度上沒有完成五年戰略目標”，(24)《金正恩同志在朝鮮勞動黨第八次代表大會上致開幕詞》，朝中社，http://www.kcna.kp/kcna.user.article.retrieveNewsViewInfoList.kcmsf#this，2021年1月6日。而新冠肺炎疫情和國際局勢的變化也使朝鮮的經濟發展面臨新的挑戰。因此，勞動黨八大重新制定了以“自力更生”為主題的新的五年經濟發展戰略，對過去的經濟發展路線進行整飭、調整，以期在新的形勢中推動經濟社會發展、提高并改善人民生活水平。

第一，確立新經濟發展戰略的方向和性質。八大報告指出，新的五年計劃的總方向是“集中力量抓好經濟發展的中心環節，搞活整個國民經濟，奠定改善人民生活的牢固平臺”。八大報告還闡明了今后五年經濟戰略的性質，“我們黨目前的經濟戰略是整飭性戰略、充實性戰略”，這是回應過去五年放寬經濟管理所產生的亂象，并根據國內外環境的變化對經濟發展戰略進行調整，其目的是“恢復整頓經濟工作體系和相關部門之間的有機聯系，促進夯實自立基礎的工作，推動我國經濟走上不受任何外部影響并靈活運營的正常軌道”。這為新的五年經濟計劃奠定了總基調，表明朝鮮將重新加強計劃經濟在國民經濟中的作用，減少對外部的依賴。

第二，強調新經濟發展戰略的“自力更生”主題。朝鮮勞動黨一直將自主和自力更生作為黨的基本綱領之一。金正日曾指出，“自主性是人的本質要求，是國家和民族的生命”。(25)[朝]金正日：《擁戴偉大領袖金日成同志，發揚光大他的業績》，平壤：外文出版社,2019年，第24頁。金正恩執政后也繼續強調要高舉自主和自力更生的旗幟，朝鮮學者評價稱自主已成為金正恩的政治座右銘。(26)[朝]金京哲、金錦姬：《金正恩時代的朝鮮》，平壤：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14頁。為擺脫對外依賴，提高國產化水平，金正恩多次視察相關工廠、商店，并對相關產業提出了要求。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及美國的持續封鎖，要求朝鮮進一步提高自主與自力更生的程度。因此，勞動黨八大將自主與自力更生作為新的五年經濟計劃的主題，指出要將自力更生提升到新的更高的水平，是“國家性的自力更生、有計劃的自力更生、科學的自力更生”。

第三，明確新五年經濟計劃的主要任務。勞動黨八大將未來五年內的發展聚焦于提高電力、煤炭、機械和交通運輸行業生產能力，提高煤炭生產作業的機械化比重，把國家的機械工業轉變為基礎牢固的工業，從而使機械工業主導并牽引全盤經濟部門，切實可行地推進、統一有效地開發利用國家地下資源的工作，充實礦山、冶煉廠和工廠的生產基礎，基本上滿足國民經濟對有色金屬和非金屬礦物的需求，最終實現國家經濟穩定發展和人民物質文化生活水平提高；報告要求鐵路運輸部門和陸海運部門推進鐵道現代化，建造符合世界造船技術發展趨勢的大型貨輪，并大量生產新型地鐵客車、無軌電車、有軌電車和客車。

新的五年計劃提出了國家保障的基礎設施建造和農業、輕工業生產計劃，針對各市和郡提出了要切實可行地制定完全符合本地區特點的發展戰略和前景目標，全面推進平壤市外的地方建設工作。新的五年計劃還特別強調要積極推進科技創新問題，促進先進的核心尖端技術開發項目產出。

第四，市郡及農村發展的政策。勞動黨八大報告指出，市和郡是勞動黨政策的“基層執行單位、指導農村經濟和地方經濟的地區據點、支撐國家全盤發展的強大堡壘”，重申將堅持勞動黨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的一貫戰略方針，“以市和郡為據點鞏固革命陣地，發展農村和地方經濟、改善民生”。

八大確立的市郡發展的總目標是把所有市和郡建設成為文明富強的社會主義國家的戰略據點、具有自己固有特色的發達地區。八大以來，朝鮮大力推進三池淵郡建設，作為實現市郡發展總目標的先聲，金正恩將其樹立為“山區文明城市的出色榜樣、地方城市理想的樣板”。(27)《金正恩同志視察三池淵市》，朝中社，http://www.kcna.kp/kcna.user.article.retrieveNewsViewInfoList.kcmsf#this，2021年11月16日。八大還對朝鮮式社會主義農村建設提出了前景目標和當前的任務。報告指出，“農村建設的前進目標是促進農村三大革命，切實貫徹社會主義農村提綱，從而消除工人階級和農民之間的差別、工業和農業之間的差別、城鄉之間的差別。當前任務是優先推進農業勞動者革命化、工人階級化的工作，加強國家對農村的支援，均衡地建設富有地區特點的村莊”。

(三)調整外交戰略與對韓戰略，改善外部環境

特朗普政府對朝實施“極限施壓”政策，朝美之間的互信在一次次談判中被破壞，朝美關系陷入僵局。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加速了世界變局進程，中美競爭進入新階段。美國總統拜登上任伊始便表示，“要為與中國長期戰略競爭做好準備，振興美國盟友網絡和伙伴關系”，(28)“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at the 2021 Virtual Munich Security Conference”，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2/19/remarks-by-president-biden-at-the-2021-virtual-munich-security-conference/,Feb.19,2021.這意味著作為大國博弈場的朝鮮半島局勢將更為復雜。雖然“河內峰會”破裂，但朝鮮意識到實現其外部安全的核心問題是與美國的關系。因此，勞動黨八大召開以來，朝鮮一方面重申“實現先發制人核攻擊及報復打擊能力”夯實自衛基礎，另一方面又積極開展對外攻勢，確立“對美外交為主攻方向”的外交戰略以及新的對韓戰略，在世界大變局下尋求生存空間，以期為經濟發展提供穩定的外部環境。

第一，明確以對美外交作為新外交戰略的主攻方向。金正恩在八大報告中指出，“要把對外政治活動聚焦于制服我國革命發展的基本障礙、最大主敵——美國”，而建立新的朝美關系的關鍵在于“美國取消對朝敵視政策”，闡明朝鮮將堅持“以強對強、以善對善的原則”同美國打交道。隨著國際局勢日益復雜，朝鮮對于當前的國際格局和國際關系有了新的判斷，并進一步明確了對美戰略。金正恩在題為《關于爭取社會主義建設新發展的當前斗爭方向》的施政演說中強調，美國及其追隨勢力的強權和專橫破壞了國際和平穩定的根基，國際關系格局因為美國而“變為更加錯綜復雜的‘新冷戰’格局”，他要求對外工作部門“在相互聯系中嚴密研究并分析美國政府的對朝動向、美國的政治局勢前景和劇變的國際力量關系，以此為基礎萬無一失地采取策略措施，以切實執行共和國政府的對美戰略構思”。(29)《金正恩同志歷史性的施政演說〈關于爭取社會主義建設新發展的當前斗爭方向〉》，《勞動新聞》2021年9月30日。

第二，全面擴大和發展對外關系。八大報告明確將全面發展和擴大對外關系作為社會主義建設的可靠保證，以政治外交服務經濟建設。這一外交路線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擴大和發展同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加強黨際外交，使國家的對外環境更為有利；二是加強同尊重朝鮮主權的世界所有國家的友好團結，提高國際影響力。因此，雖然新冠肺炎疫情限制了朝鮮同外界的人文交流，但是朝鮮勞動黨和政府仍然通過致電、致信等多種形式積極鞏固和發展勞動黨七屆三中全會以來所取得的外交成果。2021年3月，朝鮮任命李龍男為駐華大使，克服疫情以進一步鞏固發展中朝關系。

第三，以解決根本問題作為對韓戰略的目標。八大報告指出，改善朝韓關系的核心在于解決根本性問題，即“全面停止對另一方的敵對行為，慎重對待并誠實履行各項北南宣言。”韓國推行的防疫合作、人道主義合作、個別旅游等并不是本質問題，對于改善雙方關系產生不了根本性影響。“重要的是以實際行動而非口頭堅持民族自主立場，保持先要解決根本問題的態度對待北南關系，慎重對待并誠實履行一切北南宣言?！?30)《金正恩同志歷史性的施政演說〈關于爭取社會主義建設新發展的當前斗爭方向〉》，《勞動新聞》2021年9月30日。朝鮮在當前形勢下的對韓戰略就是根據韓國對于《板門店宣言》《9月平壤共同宣言》的履行程度從而予以相應的回應。

(四)國防軍事戰略

朝鮮將國家安全作為首要生存問題，在美國沒有放棄對朝敵視政策的背景下，加強國防的工作成了朝鮮勞動黨、政府和人民“刻不容緩的必需而生死攸關的重大國事”。(31)《金正恩同志在國防發展展覽會上發表紀念講話》，朝中社，http://www.kcna.kp/cn/article/q/57c1d9f9f5864c0cfc458d469173942c.kcmsf，2021年10月12日。因此，其國防戰略仍把擁核強軍作為基本方向，繼續推動核導事業發展。八大報告強調，只有“馬不停蹄地加強國家防衛力量”，才能消除美國的軍事威脅，從而實現朝鮮半島的和平與繁榮。同時，強大的國家防衛力量又可以使外交攻勢走向正軌并且使外交成果得到保證。

八大在原有的國防工業成果的基礎上，制定了新的國防力量發展戰略。一方面要繼續推進核導技術的提升，“發展核武器小型輕量化、戰術武器化，研制在現代戰爭中根據作戰任務目的和打擊對象可以適用的各種戰術核武器”，還要求“持續推進超大型核彈頭生產，從而主動徹底遏制并管控核威脅不得不存在的朝鮮半島地區的各種軍事威脅”。另一方面，金正恩要求國防科技部門“高度發展國防科技，研發更多尖端武器和戰斗技術器材，把人民軍快速發展成為從老式結構中轉向實現尖端化精銳化的軍隊”，“實現武器裝備的智能化、精密化、無人化、高性能化、輕量化”。

三、后疫情時代朝鮮的未來走向

為應對疫情帶來的影響和國際格局的變化，朝鮮勞動黨適時調整內外戰略，在“正面突破戰”戰略基礎上進一步確立了一條以經濟發展為中心的新戰略路線，它以外交、軍事為保障，最終目標是建立思想強國、科技強國、經濟強國、文明強國、軍事強國。這條新戰略路線更有邏輯而明晰地展現出后疫情時代朝鮮的未來走向。

(一)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提高國內經濟的計劃性和自立性

將經濟發展作為新戰略的主線，表明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內朝鮮黨和政府的主要任務就是大力推進經濟建設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制裁與疫情要求朝鮮必須集中一切力量自力更生發展經濟，在這種形勢下，勞動黨八大制定的新經濟戰略實質上是通過進一步加強計劃經濟的發展來實現內部循環，經濟活動轉向內傾，從而打破外部制裁和疫情封鎖帶來的經濟困境。因此，在后疫情時代，朝鮮必將以傳統重工業為依托，提高國內經濟的計劃性，依靠自己的力量發展經濟，擺脫對外進口的依賴程度。

(二)加強黨的建設和社會管理，統一思想

勞動黨八大制定新戰略后，金正恩批評一些干部和機關在經濟工作計劃上“沒有正確反映黨代表大會思想和方針”“歪曲自力更生口號”，(32)《關于朝鮮勞動黨第八屆中央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公報》，朝中社，http://www.kcna.kp/cn/article/q/8ab5db473093ab4f24e6a43b5e3ccfbf.kcmsf，2021年2月12日。影響新戰略的實施。因此，八大以來，朝鮮勞動黨多次召開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政治局會議、政治局擴大會議以及各級黨書記會議，聚焦疫情防控、經濟建設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使新戰略路線真正得到貫徹實施。同時，朝鮮針對過去幾年經濟社會發展中出現的“非社會主義、反社會主義現象”制定《反動思想文化排擊法》，“進一步強化思想陣地、革命陣地、階級陣地”，(33)《第十四屆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第十二次全體會議舉行》，朝中社，https://www.kcna.kp/cn/article/q/2724231d2cc9182ee920b951ceb6ba56.kcmsf， 2020年12月5日。加強對社會的管理。朝鮮將黨的建設和社會管理視為統一全黨和全社會思想、貫徹新戰略的政治保障。

(三)開展外交攻勢，爭取主動權

勞動黨八大報告中指出，新戰略中的對外戰略實質上是“與國家戰略地位相適應的進攻性外交”，即在具備“核遏制力”的基礎上通過外交為國家經濟發展創造有利的外部條件。金正恩在勞動黨八屆三中全會中進一步提出，提高“國家的戰略地位和能動作用，主動營造有利的外部環境，密切注視并靈活地反應和應對時刻變化的局勢，集中力量穩定管控朝鮮半島局勢”。(34)《朝鮮勞動黨八屆三中全會第三天會議舉行》，http://www.rodong.rep.kp/cn/index.php?strPageID=SF01_02_01&newsID=2021-06-18-0001，2021年6月18日。由此可以看出，朝鮮對外戰略更加積極靈活，戰略主動性顯著增強。

(四)繼續加強軍事力量，提高戰爭遏制力

勞動黨八大提出了國防發展五年計劃，要求國防科學和軍工部門根據世界軍事力量的急速變化，完成“第二次國防工業革命”，加強戰爭遏制力。勞動黨八大以來，朝鮮多次試射巡航導彈、潛射彈道導彈、超高音速導彈等，加速推進完成新的國防發展五年計劃。針對朝鮮“威脅論”，金正恩強調朝鮮的軍事力量不是針對韓國或者美國等特定的國家和勢力，而是“防止戰爭本身，為捍衛國權提高名副其實的戰爭遏制力”。(35)《金正恩同志在國防發展展覽會上發表紀念講話》，朝中社，http://www.kcna.kp/cn/article/q/57c1d9f9f5864c0cfc458d469173942c.kcmsf，2021年10月12日。在外部安全得到改善之前，朝鮮仍將繼續發展軍事力量，保障國家的自衛和經濟發展。

朝鮮確立“集中力量發展經濟”的新戰略，謀求和平的外部環境，這有助于地區局勢穩定和區域合作。(36)王付東、孫茹：《經濟建設與朝鮮戰略路線的調整》，《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21年第3期。雖然朝美關系進入戰略僵持階段，但朝鮮仍然沒有關閉與美國對話的大門，勞動黨八大與八屆三中全會都釋放出要與美國對話的信號，通過對話創造有利的外部條件，以期減緩和消除因朝核問題帶來的壓力。新戰略的內部邏輯預示朝鮮將積極走和平發展道路，同時也不忽視潛在的對抗威脅。

綜上所述，朝鮮在新冠肺炎疫情大背景下進行的戰略調整，必將對朝鮮半島局勢產生重大影響，在短時期內半島局勢仍將保持穩定。但是我們也可以看到，朝美之間的根本矛盾沒有解決，朝鮮的安全訴求沒有得到美國和韓國的正視，因此半島無核化、朝美關系正?；汝P鍵問題短期內不可能實現。后疫情時代，中美兩國競爭加劇，有學者指出“疫情會讓更多的國家注重經濟安全和經濟主權。全球化會退回到20世紀80年代之前經濟主權的全球化時代”。(37)《疫情沖擊或超大蕭條，全球化可能退回“經濟主權時代”》，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2575747577700128，2020年3月30日。新冷戰格局的逐漸形成，投射到半島使得半島局勢日趨復雜，朝鮮基于外部的安全壓力大力推進國防工業發展，僅2022年以來便已進行了10次導彈試射。而韓國也于2019年發布國防五年計劃，包括發展導彈防御系統、各類彈道導彈等。(38)《鄭永年：疫情沖擊或超大蕭條，全球化可能退回“經濟主權時代”》，https://www.sohu.com/a/384662974_226023，2020年3月31日。朝鮮半島走向軍備競賽的趨勢明顯。

因此，朝核問題的相關大國應該利用朝鮮實施新戰略路線的契機，正視朝鮮的發展和安全訴求，通過對話緩解朝鮮半島緊張局勢，緩解朝鮮的安全顧慮，限制半島的軍備競賽升級。同時，各國應與朝鮮分享經濟建設和發展的經驗，在尊重朝鮮國情的基礎上推進地區經濟合作，助力朝鮮新戰略路線的實施，通過經濟成果帶動安全成果的實現。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支持朝鮮經濟發展、民生改善，支持朝鮮走符合本國國情的發展道路?！?39)《習近平同朝鮮勞動黨委員長金正恩舉行會談》，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18-06/19/c_1123005983.htm，2018年6月19日。如果各國引導朝鮮融入地區經濟合作，朝鮮經濟發展的內在潛力必將得到進一步提高，破解其安全與發展的困局，使半島無核化進程逐步走上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