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潮輝
(湘潭大學 法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2017年10月,黨的十九大提出要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不斷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鄉村治理體系是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三治結合”是鄉村治理體系現代化的必然要求。當今社會紛繁復雜,在社會系統分化為各功能不同的子系統中,各子系統有其自身運行的“符碼”,從而具有彼此的“自創生”能力,在它們自身相對的封閉系統中運作,承擔獨立的系統功能,而通過溝通媒介與其它社會子系統進行意義勾連,進而實現社會子系統之間的協調藕合和社會整體的有效運作。[1]159-169解決社會子系統矛盾沖突的途徑必須圍繞憲法構建的法律系統,通過憲法維持社會子系統的分化與結構耦合。[2]151在鄉村治理中,《憲法》是溝通“三治”各系統的橋梁:鄉村自治系統必須在以《憲法》為法律金字塔頂端的法律系統中運行,才能制約鄉村公權力的濫用,從而實現農民當家作主的憲法權利;鄉村德治系統則必須剔除傳統的封建因素,升華為社會主義主流德治觀的鄉村德治系統,并在《憲法》確立的鄉村德治原則之下運行,才能助益村民自治取得良好績效;鄉村法治系統實質上是通過《憲法》這一溝通媒介將自治和德治系統納入法治化軌道,為它們的有效運行提供法律保障,從而促進“三治結合”這一鄉村治理體系向現代化轉變。
1.鄉村自治系統的內涵
基層自治一直以來遵循鄉村內生力量的運行邏輯,國家權力并不直接介入鄉村治理領域。古代以“鄉紳”為代表的鄉村自治具有濃厚的封建宗族色彩,而現今村民自治則是《憲法》所確立的鄉村治理制度。
“自治”思想最早可以追溯到道家代表人物老子“無為而治”的思想,其在《道德經》所說的“我無為,而民自化”的思想是“治道”之要義,意思就是君主要遵循自然規律并實行簡政,通過黎民百姓自我教化、自我發展和自我管理形成一種柔和的社會秩序。后來,道家的自治思想被統治者所推崇,在鄉村治理中表現得尤為突出。中國鄉村治理自古以來國家就遵循政權止于縣政的治理結構,鄉村社會皆以宗族為自治單位的治理邏輯,[3]3長期以來鄉村靠“鄉紳”自治來維持社會秩序。[4]411實際上,這與儒家的意識形態和家戶制度的長期影響不無關系,由此傳統鄉村自治系統才能獲得強大而穩定的力量。[5]76解放之初國家政權迅速向鄉村基層社會延伸和滲透,鄉土中國幾千年以來的治理邏輯發生了深刻變化。改革開放前,鄉村先后經歷了土地改革運動、農業合作化和農業集體化運動,先后建立起以鄉村并存、村社合一與人民公社的基層政權,國家治理邏輯完全代替了鄉村自治邏輯。自改革開放以降,隨著農村經濟體制改革的推行與人民公社體制的廢止,國家權力日漸向鄉鎮收縮。與此同時,鄉村基層社會結構日益復雜化,農民權利意識也開始覺醒,進而培育了基層民主力量,促進自治性治理組織建設日臻完善,從而形成“鄉政村治”治理模式并逐漸完善。這一治理模式的推行是國家基于鄉村經濟發展和農民利益需求日益增強而作出的重大政策調整。由此,村民自治順應了世界民主政治潮流,不但促進基層民主政治發展,而且也為國家民主政治發展提供了重要參考。[6]6
自本世紀初以來,隨著村民自治的展開,鄉村基層的獨立性和農民的權利意識也隨著增強,進而鄉村社會結構也發生巨大變遷,同時,國家政權對鄉村社會的影響方式也發生了相應轉變。[7]30在這個背景下,現行《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第1條、第2條第1款將村民自治定義為,村民通過村委會“依法辦理自己的事情”的農村基層民主制度,通過村委會實現自我管理、自我教育和自我服務。村民自治權利的實現則依靠“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這“四個民主”基本制度。[8]44
村民自治制度是實行鄉村基層民主自治,但其運行必須遵循“群眾自治、依法而治和黨的領導”為原則,[8]44才能使村民真正實現“人民當家作主”的憲制價值。
2.鄉村法治系統的內涵
我國傳統的法治思想興于春秋時期,法家先驅管仲率先在齊國以法律手段推動富國強兵的戰略;公元前621年,趙宣子在晉國“制事典,正法罪,本秩禮”,修訂辦事章程,促使官員按章辦事,修訂律令刑法以正刑名,修訂禮制以為官民共同遵守;公元前536年,子產在鄭國鑄刑書,首次公開刑法內容;公元前513年,晉國通過鑄刑鼎的方式頒布了范宣子的刑書,法律進一步公開化。而后到了戰國時代,公元前403年李悝開始用《法經》在魏國實行法律的治理方式;公元前386年,楚國推行吳起變法,在全國實行“法治”的治理方式;公元前356年,商鞅在秦國全面推行變法,整個國家自上而下依法而治。雖然這些法家在傳統法制建設和法治實踐中都有建樹,但較有系統性地建立起法制且真正實行法治方式治理國家的則首推商鞅,其法治思想奠定了法家與儒、道、墨各家分庭抗禮的基礎,并影響了包括韓非子在內的后代法家思想。[9]4-5在變法中商鞅就提出要“緣法而治”“事斷于法”等法治思想,[10]185-186,196-197,200其實質內涵就是治理國家必須以法律為依據,禁止任性治理。實際上,春秋戰國時代既是農耕文明的繼承階段亦是發展階段,法家依法而治的思想當然也是主要在于促進鄉村治理。但傳統法治思想過于注重武力和崇尚法治的治理方式,而忽視思想教育和道德教化等意識形態方面的統治,[9]5顯然與新時代鄉村法治的治理方式不同。
費孝通認為,中國傳統鄉土社會沒有法律可言,[11]7其所言之法律即主要為今天國家層面上的法律。因此,在建設法治中國的背景下,應健全鄉村法律系統,發揮法律在鄉村治理中的功能。首先,法治鄉村建設必須體現出與鄉土性相適應的一面。法治鄉村是鄉民的一種群眾性共識,并不要求國家法適用上的普遍性原則,而是既要體現自治主體的自主性又要體現自治區域的差異性和特殊性。因而,在鄉村法治建設過程中必須結合鄉村的具體情況,挖掘鄉土法治資源,發揮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優勢。[12]6由此,2018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發揮村規民約等鄉村社會規范在村民自治中的積極作用,就是為了更好地確保鄉村治理的法治秩序。但村規民約等鄉村社會規范在制定過程中要凝聚村民共識,才能更好地發揮法治精神的治理績效。其次,鄉村法治建設必須充分體現對農民權利的保護和對鄉村權力的監督,應當從法制規范上為村民參與治理活動提供堅實保障,對村級組織的地位和功能加以界定,[13]76將權力運行納入法治化軌道,接受村民群眾監督。同時,也要防止鄉鎮權威干涉村民行使自治權利。
法治鄉村建設必須發揮傳統法律文化的優勢,與國家法一起為村民群眾參與鄉村治理提供充分保障,同時制約鄉村權力,使村民的自治權利與鄉村權力形成均衡態勢,才能防止“人治”悲劇的發生。
3.鄉村德治系統的內涵
以德治國一直以來是鄉土中國治理的主要方式。最早西周統治者就提出“以德配天”“明德慎罰”和“敬德保民”等德治思想,認為執政者必須擁有道德才有資格統治天下,通過道德教化才能治理好國家和保護子民。后來,該思想得到儒家的繼承和發展:孔子在《論語·為政》中提出,統治者治理國家要做到“為政以德”才能得到老百姓的擁護;[14]10孟子在《孟子·梁惠王上》中將孔子的德治觀具體為統治者要行“仁義”之政;[14]36-38《荀子》則在孔孟思想基礎上將德治發展為“以禮治國”的理論,它是“治國的最高原則和主要方略”。[15]32實質上,儒家主張統治者必須行仁政的治國之道,通過道德教化的功能治理國家,將道德文化提升為治國理政的理念同樣適用于鄉村治理。比如,傳統鄉村德治利用"三從四德""三綱五常"等道德價值來教化鄉民,從而形成系統性的傳統鄉村德治觀。不過,傳統德治觀所主張的通過道德教化來統治天下的治理方式是“人治”思維,是通過說服教育的方式來促進人們遵守統治者認可的行為規范。[16]40
相對于傳統鄉村德治而言,現代鄉村德治是以治理現代化為歸旨,對鄉村道德文化進行整合,側重對鄉村社會的治理功能?,F代德治的核心在于強調通過道德教化對社會秩序的有效維護。[17]29在國家治理層面上,德治就是國家通過道德規范對人們的行為進行約束從而達到良好社會秩序的治理方式;[18]11在鄉村治理層面上,鄉村治理必須以德治系統為基礎——是鄉村自治系統建構的關鍵之所在。[19]103由此,現代鄉村德治被賦予時代的內涵,是對傳統鄉村德治系統的繼承和發展,是在自治系統基礎上對鄉村治理體系的擴展。一方面,現代鄉村德治借鑒傳統鄉村德治的治理經驗,通過發揮道德教化的功能,傳承中華民族傳統優秀文化;另一方面,結合新時代核心價值觀,通過對傳統鄉村道德規范的整合改造,實現鄉村價值體系的現代化,從而構建起鄉民賴以共同自覺遵守的道德規則體系。[16]40-41
健全和完善鄉村“三治結合”治理體系有必要對鄉村德治系統的內涵加以明晰,通過繼承和發揚中華傳統優秀文化,并挖掘和改造蘊含于鄉村社會的道德規范,使它們與新時代核心價值觀相結合,形成對鄉民具有認同感的新時代道德標準,促進他們將道德文化外化為行為習慣,才能成為推動鄉村治理體系向現代化轉型的必要補充。
通過對“三治”各系統內涵的考察,可以發現鄉村自治系統和德治系統的運行均要求以個體的自由為前提,而鄉村法治系統的運行則要通過統一的規則體系限制人們一定的自由度來達至社會治理有序,由此鄉村法治系統與自治系統、德治系統的運行存在一定程度的緊張關系,自治系統和德治系統的有效運行必須以法治系統的有效運行作為保障。
1.鄉村自治系統與法治系統的互補性
村民自治是國家對基層民主的一種制度安排,民主的本質決定著自治主體之間意見的差異性和多樣性甚至有沖突的可能,而法治則是追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價值。正是因為存在這種差異性才使它們之間具有互補性的一面,即村民自治是鄉村法治的基礎,鄉村法治是自治的保障。
實際上,自治與法治之間的互補關系自古以來就有定論。商鞅在《商君書·定分》中就提出法治是自治的手段,要求通過法令的實施來定名分,促進“人民”自我治理,從而在形成自治的態勢之后國君才能大治天下,[9]190-191易言之,秦孝公時代的自治實際上是建立在法律制度建構之上。當然,現代村民自治畢竟融入了民主的內涵,其與商鞅所言的法治系統與自治系統之間的互補關系又有不同的一面。一方面,鄉村法治系統的運行應當以自治系統的運行做基礎。因為村規民約等鄉村社會規范所體現出來之“法治精神”其實是村民群眾的共識,村民自己所制定的自治規范恰恰表明了自治是鄉村法治的基礎,這也體現了鄉村自治主體與法治主體的統一性,這在黑格爾看來是一種比“信仰”還要直接的關系。[20]166另一方面,村民自治系統的運行應當以法治系統的運行做保障。鄉村公共權力的正當性來自于鄉村民主的有效實現,而鄉村民主則是村民群眾參與鄉村治理以及個人權利和個性自由得以有效表達的機制。但法治是國家權力構筑之框架規范,亦是公權力行使的限制和民主運作的邊界,[21]由此不受鄉村法治制約的自治必定走向歧途。
從鄉村自治系統和法治系統的內涵來看,它們的差異性正是它們之間的互補性,鄉村自治之旨趣在于追求民主和自由的價值,但它必須由鄉村法治系統為其提供保障,方能促進其運行的有序性,而鄉村法治系統又必須根植于自治系統的土壤中,以后者為基礎才能彰顯其自身運行的價值。
2.鄉村法治系統與德治系統的互補性
鄉村法治是自治的制度化和規范化,對鄉村多元主體具有普遍性的強制約束作用,是自治系統運行的剛性要求;鄉村德治通過村規民約對自治系統的運行也具有一定的制度化和規范化,但德治系統是通過道德教化的途徑規范鄉村多元主體的行為,具有個性化和柔性的特點。正是因為存在這種差異性才使它們之間具有互補性的一面。
實際上,古今中外從來就沒有單靠法律或者道德來治理社會的方式。就中國古代而言,國家治理是一種法德兼施的方式,即使在儒家德治思想的長期影響下也只不過偏向于“德主刑輔”的維度,并沒有廢棄依法而治的理念,只不過是“人治”體制下的法制而已。[22]9實際上,自古以來法治系統與德治系統就治理目的而言殊途同歸。法家所提倡的“法治”以嚴刑峻法禁止黎民百姓作奸犯科,表面上看與儒家所提倡的“德治”理念相互抵牾,實質上法治與德治是相輔相成的治理方式。一方面,法家主張通過成文法來治理天下的理念離不開道德標準;另一方面,法律規則所確定的標準在社會治理過程中也有部分被轉化為社會道德,成為規范人們行為的道德文化。就西方社會治理方式而言,政治文明和工商業的發展促進近現代西方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的相對分離,國家主要通過頒布民事法律調整社會主體之間的社會關系,同時也通過“基督教文明”的道德文化來教化人民,也是采取法德兼施的治理方式。現代中國在治理國家和社會方面更加要講究法德并濟和威信并舉的方略 。[22]9可見,法治系統和德治系統是基于不同視角通過不同切入點為社會治理作出各自的貢獻罷了。[23]18由此,法治系統和德治系統在追求社會治理有序方面目的一致。
具體到鄉村治理,首先,鄉村社會也是市場經濟發展的場域。一方面,市場經濟要求市場主體必須遵循契約精神,訂立合同不允許存在任何欺詐或強制的因素,履行合同不得有任何侵權或者違約發生,否則就要受到法律制裁;另一方面,市場經濟更加要求鄉村市場主體必須具備德性,必須遵循誠實信用的信條,否則在鄉村熟人社會里就沒有立錐之地。由此,鄉村法治系統與德治系統之間同樣具有較高的相容性。其次,鄉村多元法律規范蘊含著大量的道德要求,使鄉村法治系統與德治系統的相互結合更加可能。例如,《憲法》第24條就規定通過在城鄉制定各種群眾性的守則和公約來貫徹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統率下的道德文化;第53條更進一步要求公民必須尊重社會公德等諸多道德要求。顯然,鄉村多元法律規范與多元道德規范之間存在價值追求上的部分交叉重合,在功能上具有互補性。
鄉村法治和德治的內涵和著力點雖然存在較大差異,但都是通過系統性建設來達到鄉村治理和諧、有序和公平合理的理想狀態,這就決定鄉村治理體系必須對法治系統和德治系統兼收并蓄,充分發揮它們之間的互補性,才能取得相得益彰的治理效果。
3.鄉村自治系統與德治系統的互補性
就傳統中國鄉村自治與德治之間的關系而言,鄉村自治系統的有效運行要依賴德治系統的運行來實現,而鄉村德治也蘊含著自治的因素。例如,先秦時期道家所提倡的“自治”就要求君王務必秉承“清靜”的心態,盡量避免國家過多介入人們的生活領域,由自發性的道德來調控社會共同體,從而通過“德治”的自覺運行來實現“自治”之目的。因而,傳統鄉村自治與德治的結合既要求鄉紳必須提高自身的道德修養水平來提升治理能力,又要求通過說服教育的方式將“德、禮”規則教會鄉民自覺遵守,由此傳統鄉村德治是通過道德教化內化為鄉民自治。
就當代中國村民自治與德治之間的關系而言,首先,村民自治系統建設因為有了德治因素的加入,才能讓治理更加規范有序、績效顯著?;诖迕褡灾巫鳛閲伊α康慕嬑锼尸F出來的剛性,決定其貫徹落實需要鄉村道德這種軟性力量為其營造良好的運行環境,[24]93-94由此村民自治系統的治理績效離不開德治系統的有效運行。[25]36其次,鄉村德治系統建設必須以村民自治系統為基礎。因為鄉村德治建設是村民對多元道德的共識,所以鄉村道德不可能通過國家權力強加于鄉村共同體,而應當以自治為基礎建立新時代鄉村道德。
鄉村自治與鄉村德治的共性均以個體自由為出發點,由此有了結合的基礎,其“剛性”與“柔性”的差異性為它們之間的互補提供了可能,惟有它們之間相結合才能更好實現鄉村治理的有效性。
雖然鄉村“三治”各系統之間具有互補性,但“三治”結合的必然性則應從憲法學的視角考量。《憲法》是溝通“三治”各系統之間的橋梁,促使“三治”結合成一個整體性的治理體系,同時,通過《憲法》這一制度性媒介,轉換“三治”彼此的價值,進而促進鄉村治理體系在總體上的效能。
1.憲法是溝通鄉村“三治”各系統的橋梁
《憲法》第111條第1款規定:“城市和農村按居民居住地區設立的居民委員會或者村民委員會是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的主任、副主任和委員由居民選舉。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同基層政權的相互關系由法律規定?!边@是村民自治系統建設的制度框架。鄉村自治在本質上是基層民主政治的治理方式,是由國家力量建構的民主政治制度,必須在以《憲法》為統帥的鄉村法制框架內運行。《憲法》第5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實行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國家維護社會主義法制的統一和尊嚴。一切法律、行政法規和地方性法規都不得同憲法相抵觸。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組織都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一切違反憲法和法律的行為,必須予以追究。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這是鄉村法治系統建設的原則。如前所述,鄉村治理是國家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由此《憲法》確立之法治原則理應成為構建鄉村法治系統的基本原則。《憲法》第24條第1款規定:“國家通過普及理想教育、道德教育、文化教育、紀律和法制教育,通過在城鄉不同范圍的群眾中制定和執行各種守則、公約,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建設?!钡?3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保守國家秘密,愛護公共財產,遵守勞動紀律,遵守公共秩序,尊重社會公德?!边@是鄉村德治系統建設的制度體系。由此,鄉村德治亦并非自治的附屬物,《憲法》所確立的鄉村道德體系證明德治與自治之間是一種平行關系,亦必須在以《憲法》為統帥的鄉村法制框架內運行??傊?,《憲法》是溝通鄉村“三治”各系統的橋梁,但如何相互結合還需要從《憲法》作為“三治”價值轉換的媒介進行鏈接。
2.憲法是鄉村“三治”各系統價值轉換的媒介
鄉村“三治”各系統可以相互結合,也可能存在不協調,但通過《憲法》可以將“三治”各系統價值加以轉換,從而促進“三治”各系統之間緊密結合為一個整體性的治理體系。
憲法的系統溝通功能在于接受周圍環境價值的輸入和通過法律系統對其它系統輻射憲法價值。一方面,法律系統之外的社會子系統通過憲法輸入它們的價值,從而轉化成憲法價值;另一方面,實定憲法通過發揮其作為法律系統金字塔頂層的作用,將憲法價值統一輻射到法律系統中去,[2]214而后法律系統又將憲法價值貫徹到其它社會子系統中去。具體到“三治”各系統,村民自治的價值體現于自治規范中、鄉村法治的價值體現于多元法律規范中、鄉村德治的價值體現于道德規范中,這三類價值均以多元治理規范的形式表現出來,其中的憲法規范是“三治”價值轉換的媒介,因而“三治”存在結構耦合的必然性。正如哈勒所言,法律原則系訴諸道德要求的法內容,由當代和延續過往的生活方式而產生之原則。[26]293米歇爾·班杰明認為,社會主義法制的根源為實現社會平等、社會正義和社會主義道德之原則。[27]147-148由此,鄉村法治系統與德治系統之間的關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鄉村德治系統將其道德價值輸入《憲法》,又通過《憲法》輻射到鄉村法治系統,再經由鄉村法治系統對德治系統進行調整。同理,自治系統也可以將其自治價值輸入憲法,再通過憲法輻射到鄉村法治系統,而后鄉村法治系統反過來又對自治系統進行規訓。從而,將鄉村自治系統和德治系統限定在法治系統所構建的法制框架內運行。
通過《憲法》將“三治”各系統價值加以轉換,使“三治”各系統相互結合為整體性的治理體系,并將各系統所產生的不和諧不協調因素加以消融,從而促進各系統的功能優勢,使鄉村治理體系在整體上釋放出最佳效能。
2019年6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兩辦印發的《關于加強和改進鄉村治理的指導意見》提出,要以自治增活力、以法治強保障、以德治揚正氣,健全黨組織領導的“三治結合”鄉村治理體系,到2035年,鄉村社會治理有效、充滿活力、和諧有序,基本實現鄉村治理體系現代化。由此,“三治結合”是實現鄉村治理體系現代化的必然要求,而鄉村社會治理有效、充滿活力、和諧有序是鄉村治理體系現代化的目的,成為衡量鄉村治理是否現代化的標準。
1.“三治結合”有利于推進鄉村社會治理有效
推進鄉村治理有效,關鍵在于打造鄉村善治格局。只有構建“三治結合”的運行制度,才能使“三治結合”行穩致遠;“三治結合”的有效運行必須從機制上協調多元主體和多元規范的協同治理;通過鄉村治理機構和村民的有效參與,并構建“三治結合”的運行平臺,才能實現鄉村治理有效。
其一,要從制度設計層面上使“三治結合”行穩致遠。在實踐中,不少地方的“三治結合”雖然解決了諸多社會矛盾,在短期內釋放了鄉村社會活力,但沒有制度設計與之相匹配,其有效運行不可能長遠。由此,必須從制度設計上促進“三治”結合,在實踐中強化“三治結合”的自覺運行,將地方的成功經驗轉化為制度。其二,要健全和完善多元治理主體和多元治理規范的協調機制。“三治結合”關鍵在于多元主體和多元規范參與鄉村治理,其難點在于如何通過協調的多元規范調整多元主體有序參與鄉村治理的問題,由此必須通過創新多元規范協調機制,促進鄉村多元主體協同治理,方能實現以基層民主、法治精神和社會主義主流道德觀為宗旨的“三治結合”鄉村治理模式。其三,要構建“三治結合”運行平臺。建立和完善“三治”的有效載體,要發揮諸如調委會、監事會和議事會等鄉村治理機構的功能和作用,并發揮村規民約制定中的協商機制在鼓勵村民群眾參與鄉村治理中的積極作用,[28]形成治理合力,才能辦好村民自己的事情。
2.“三治結合”有利于推進鄉村治理充滿活力
“三治結合”有利于培育鄉民的現代精神、公民意識、法治意識、自治能力以及道德水平,有利于構建具有現代意義的鄉村治理體系。但在治理實踐中要因地制宜、尊重群眾、自主探索,構建“三治”各系統的有效治理制度和治理機制,發揮“三治”各系統的功能優勢,才能促進鄉村治理充滿活力。
其一,要提升鄉村自治的活力。首先應通過明確權責的邊界,推動村委會回歸村民自治之主業;其次要創新村民自治的實現方式,培育鄉村社會組織參與鄉村治理;[28]最后要將村民納入到治理主體中來,通過制度設計將被治理者轉化為治理者,從而促進村民積極參與村務治理,釋放鄉村社會活力。[29]50其二,提升鄉村法治的活力。首先要通過法治宣傳教育,培育村民的法治意識和法治精神;其次要通過鄉村法治隊伍建設,為鄉村多元主體提供法律公共服務。[28]由此,提升村民自治的法治化水平,促進鄉村法治的活力。其三,要提升鄉村德治的活力。由于行政化管理壓制了鄉村資源和鄉村自身的活力,也使村民在治理實踐中處于被動地位,從而導致鄉村經濟社會的發展欠缺內生動力。[30]84由此首先要強化村規民約對鄉村道德的保護功能,充分發揮其在鄉村治理中的引領和約束作用;其次要通過挖掘傳統鄉村德治人才和制度資源,將其轉化為現代協商式、參與式的組織資源和制度資源。尤其是其中的新鄉賢選拔機制要加以完善,切實提高鄉村人才參與鄉村治理的地位,促進他們為家鄉建設“出財力獻智慧”的積極性;最后要激活、維護鄉村文化制度,[28]并將其轉化為鄉村治理文化,以為促進村民參與鄉村治理的動力,從而提升鄉村自治活力。
3.“三治結合”有利于推進鄉村治理和諧有序
現代化的鄉村治理本質上要求權力生成的民主化、治理主體的多元化、權力運行的法治化和利益表達的制度化。[31]治理主體和利益主體的多元化決定鄉村治理的復雜化,由此必須在黨組織領導下發揮“三治”各系統的治理作用,從制度性、規范性和程序性的導向解決鄉村社會矛盾,才能實現治理和諧有序。
其一,要發揮基層黨組織在“三治結合”中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核心領導作用。從實踐上看,村黨支部貫徹黨的路線、方針和政策或者討論本村經濟社會的“重要事項”,表面上看似一種“管掌舵,不劃槳”的領導方式,實質上扮演“國家代理人”的角色,這就注定其工作必須做實做細,其權力和權威的展現更多地要依賴在本村具體事務的落實之上,[32]92必須通過會議制度才能貫徹其法律上的領導權,從而才能既總攬全局,又能協調各方,成為鄉村治理的戰斗堡壘,在“三治結合”中實現其政治功能。其二,要充分發揮鄉村“三治”各系統的優勢作用。首先要通過規則的有效性和程序的透明性發揮鄉村法治在定分止爭方面的作用,及時化解鄉村社會矛盾;其次要通過新鄉賢和鄉村道德發揮鄉村德治在弘揚社會正氣方面的作用;再次要促進村民自治制度的有效運行,要調動村民參與鄉村內部治理規范的制定和完善的積極性,使村民真正參與到“辦理自己的事業”中來,由此實現“民事民議、民事民辦、民事民管”的村民自治目標,從而在村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和自我服務中實現鄉村治理和諧有序的狀態。[28]
總而言之,“三治結合”經過地方試點被證明為是一套鄉村治理的有效方式,現階段我國社會在整體上正處于轉型期的背景下,“三治結合”將作為鄉村社會持續發展和變遷的推手。在“三治結合”的實施過程中可以通過調動一切社會力量和資本促進鄉村經濟發展,從而進一步推進城鄉一體化的進程,從根本上扭轉鄉村在公共產品供給和社會事業上與城市之間的差距,在總體上促進鄉村社會結構的根本性改變[33]15。
結 論
鄉村治理是一種自治系統與法治系統、德治系統相互結合的治理方式,是在以《憲法》為統帥的法律框架下展開的現代化治理:其一,村民自治制度是現代國家權力的建構物,與傳統鄉村自治實行的“鄉紳”自治不同,其要義在于通過法律實現農民當家作主的《憲法》價值;其二,新時代鄉村德治是對傳統鄉村德治觀的繼承,與傳統鄉村德治所實行的“封建禮教”德治不同,其要義在于通過《憲法》確立的鄉村德治原則賦予鄉村德治現代化的內涵,與村民自治制度的現代化相契合,為其有效運行提供道德基礎。由此,鄉村法治和德治既是自治的應有保障,也是自治這一治理方式的目標指引。在社會系統功能分化背景下,鄉村“三治”各系統在《憲法》的勾連下具有相互結合的必然性;同時由于《憲法》具有溝通系統價值的功能,通過轉換彼此的價值可以消融“三治”之間的不協調,增強它們的結合度,從而促進“三治結合”的整體效能。總之,鄉村治理必須在黨組織的領導下,“以自治增活力、以法治強保障、以德治揚正氣”為旨歸,健全“三治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從而才能實現“鄉村社會治理有效、充滿活力、和諧有序”的現代化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