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藝術學院影視與傳媒學院 / 賴孟瑩 焦仕剛
隨著科技的進步,數字化技術正蓬勃發展。在影視制作中,數字化技術成為重要的拍攝手段,世界電影也因此完成了從基礎競爭向技術競爭的轉變。與早期電影工業化流程即線性生產流程不同,數字化技術的全面介入顛覆了人們傳統認知上的工業流程標準模式,電影生產轉入非線性、交互性和可逆性的網狀工作流程。在此背景下,電影《刺殺小說家》正是通過“數據及信息收集”“動作捕捉與虛擬拍攝”“現場拍攝與虛實結合拍攝”和“后期視效制作”這四個模塊,建立起一套全新的數字化制作流程①。電影拍攝時采用了虛擬拍攝技術、動作捕捉技術、實拍階段虛實結合拍攝技術,人類生物表演技術則用于數字角色的制作,這也是MORE VFX②公司在數字角色制作上的第一次嘗試,數字燈光系統的使用有效地幫助影片進行氛圍營造。《刺殺小說家》的拍攝制作意味著中國電影工業化的又一次巨大進步。
2018 年7 月,《刺殺小說家》各個部門的設計和方案開始大量輸出,在動作部門的測拍小樣、美術部門的置景方案等基礎之上,視效部門開始進行動作捕捉和虛擬拍攝③。
所謂“虛擬拍攝”,就是在電影拍攝中,所有鏡頭都在電腦里的虛擬場景中進行,導演在計算機上“指揮”角色的表演。虛擬制作可分為純粹的虛擬拍攝和虛實結合虛擬拍攝兩種,虛實結合虛擬拍攝制作時有真實的場景、道具,也有數字化的場景、道具,在LED 背景技術的支持下,導演可在監控器下實時觀看到合成效果圖,而《刺殺小說家》正是基于后者。
在電影《刺殺小說家》中,虛擬拍攝其實就是通過光學的跟蹤,把現實中攝影機的空間位置信息同步投射到一個虛擬引擎,達到以拍攝真人鏡頭的方式即可同時預覽到虛擬內容的效果。想要做到虛實結合,就需要有負責實景拍攝和虛擬拍攝的攝像機相互配合,二者通過時碼和同步聯動。因此,在拍攝時,必須先標定負責實拍的攝影機和虛擬攝影機的各項光學參數,再建立數據庫,通過輔助設備來計算它們的位置和旋轉,這些運動解算后即可傳遞進虛擬系統建構的3D場景中。想要達到實時渲染效果,就需要借助強大的算力,將CGI(公共網關接口)合成渲染實時輸出到監視器,實拍和最終后期合成的預演畫面就可同時出現在監視器上,所以在《刺殺小說家》中,真人演員與虛擬角色對戲時,導演可在監視器直接看到他們最終的對戲效果,并指導演員表演,相當于“所見即所得”。
相對于藍綠幕摳像而言,應用虛擬拍攝技術所產生的“所見即所得”效果,便于主創團隊更好地把控電影最終呈現的藝術效果。由于拍攝即可得到成片,各后期部門不用等特效完成后再開工,提升了影片拍攝效率。虛擬拍攝技術的出現給電影藝術帶來了顛覆性的影響,一種虛擬沉溺、體驗參與式的影像世界逐漸發展起來④。電影中場景的再現更加逼真生動,畫面精致高清,產生“造物式”奇觀視效,帶來沉浸式的觀影體驗,全景式立體化的觀影空間賦予觀眾更廣闊的視野和真切的身臨其境之感。
《刺殺小說家》劇組將大廠電影拍攝基地2000 平米的攝影棚一分為二,一半供動作組做動作設計和測拍,另一半用于搭建800平米、120個動捕鏡頭的動捕場地⑤。
動作捕捉的方式多種多樣、精度不同,通常我們所見到的是光學捕捉,簡單來說就是通過光的反射來確定物體的運動軌跡。在拍攝過程中,獨眼黑甲的飾演者郭京飛和紅甲戰士飾演者雷佳音他們的身上全是一個個的光學捕捉白點,就是為了更好地將光反射到采集的攝像機里面去。而在動作捕捉技術出現之前,動畫師只能通過手動打關鍵幀,一幀一幀把這個角色的動畫給創建出來,如人類行走、奔跑,但要想制作出生動自然的手指動作,關鍵幀動畫的方法就會變得比較復雜。此時,動作捕捉的獨特優勢便凸顯出來,演員是怎樣動的就怎樣記錄下來。同理,面部捕捉也是非常相似的,就是把真人演員的表情給記錄下來,傳遞給動畫角色,像我們手機里的emoji 表情,就是一種面部捕捉。電影中赤發鬼的面部表演是由楊軼完成,在面部捕捉的過程中,首先要掃描演員楊軼臉部的三維模型,將他所有的表情總和成一個表情系統,然后再拆分成一個個的單元,比如眉頭、嘴角或者鼻翼,這樣的拆分有利于后期團隊對數字角色進行細節上的手動調整。

在電影制作過程中使用動作捕捉技術可以數十倍地提高動畫制作效率,制作出各種高難度動作畫面,且畫面逼真自然、不生硬。在技術層面上,動作捕捉的采集精度高,能對采集運動進行詳細分析;在藝術層面上,動作捕捉技術的應用帶給觀眾更加真實的感官體驗。需要注意的是,動作捕捉技術對于演員有較高的要求,演員所穿的捕捉服越緊越好,并且身材比例和模型越接近,匹配度則越高。此外,并非所有的動作都能同步體現,一些近距離接觸的動作,如打斗、跳舞等,容易相互干擾而減弱同步體現的效果。
當下,數字視效技術已經從之前主要解決場景空間與異類生物的可實現性問題,走入到“生物工程”時代⑥。現在要想成功塑造電影中的數字角色,就必須重點處理數字角色的表演問題,尤其是數字角色的面部表情,其制作特別講究細節,一不小心就會構成“恐怖谷效應”,通俗地講,就是看著像人但是又不像人。
對《刺殺小說家》主創團隊來說,如何做好寫實類人生物的表演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電影中的類人生物制作是基于生物工程時代的數字化表演技術,這就涉及情感與表演問題。因此,想要使觀眾在觀影時對數字角色產生認同感,首先得具備過硬的技術手段,用來解決數字角色的擬人性問題;其次再是動畫師對數字角色表演的理解。
電影視效部分,最難表現的三個CG 角色是:獨眼黑甲、紅甲戰士、赤發鬼。在這三個角色中,不同于獨眼黑甲與紅甲戰士,類人生物赤發鬼無論是在技術實現上還是在角色表演上都可謂是充滿難點。赤發鬼這個角色,每分鐘制作經費就高達200萬,每幀需渲染大約15個小時,相當于一秒鐘鏡頭就要花費300 多個小時,人物全身超90 萬個毛孔,40 萬根毛發,甚至需要細節到把眼睛放大后都能看到對面人物的倒影。赤發鬼全身毛發、毛孔及四條胳膊的設計、肌肉運動的走勢以及面部硬甲與正常皮膚的連接方式都需要在設計與制作中反復推敲和測試,以保證出來的效果是合理的。像赤發鬼這樣15米高的角色,他的整個行為邏輯和面部表情也都要體現出一種“巨大感”,所以動畫藝術家們在后期除了要對表演有深刻理解,同時也要設計出專屬于赤發鬼的頭部細節,包括它的發質發量、臉部胖瘦、鼻子大小、脂肪厚度以及面部各種肌肉拉伸等,而這都需要符合真人動作邏輯。
作為生物工程的重要組成部分,數字化表演技術的研發一直保持著較高的熱度。美國科幻電影《阿麗塔:戰斗天使》中,阿麗塔自然的動作及表情體現出當下數字化表演技術的高水準。在我國本土視效團隊中,諾華視創與MORE VFX 一直致力于數字化表演技術的研發,積累了一定的經驗。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中國也會具備趕超好萊塢技術的能力。
電影《刺殺小說家》是由雙雪濤的同名小說改編而來,其實,作者在通過這個標題表達:權力可以對文學、藝術等一切能表達真實的東西進行壓制。盡管小說也有虛實交加的雙線故事,但仍然建立在一種灰暗的現實主義基調之上。而路陽導演對于電影的改編則是基于一種理想主義的創作沖動,其故事更加理想主義,更浪漫化。他相信小說能夠改變現實,再憑借這個信念感拍出了電影《刺殺小說家》。
小說中,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并存,虛擬世界是一個類似于古代,卻和我們的古代不同、擁有自由生命力和神力的平行世界。這兩個世界相互影響、能量互相纏繞,歷史和人物命運有著某種隱秘的關聯。電影要如何融合這兩個世界以及展現虛擬世界非常瑰麗奇妙的一種奇觀成為影片制作過程中需要著重考慮的現實問題。實際上,數字技術是唯一可能的選擇。路陽在采訪中談及,在《刺殺小說家》這部電影里,并不只是數字技術這一條路,最終選擇數字技術,是因為它能夠達到最好的呈現⑦。為了在銀幕上展開這樣一個宏大的虛擬世界,《刺殺小說家》應用數字燈光系統來實時監控數百臺燈具進行快速無延遲切換與還原的操作,建立影片整體風格,并由數字燈光工程師、攝影師及視效部門共同配合完成。
燈光——影視制作中必不可少的造型手段,在科技的支持下也迎來了數字化時代。數字燈就是在燈光技術與視頻技術相結合下,用來實現影像投射功能、影像處理一體化的新型多角度投射燈具。在大型的文藝節目基本采用了數字燈,如中央電視臺的春節晚會,以達到快速且準確地操作。
《刺殺小說家》的數字燈光系統由數字燈光工程師孫文操作執行。電影大概使用了1000多個SkyPanel系列的數字燈具,拍攝前先要進行大規模棚內懸吊燈光的測試,在預置場景時需配合燈光師進行光效預覽,實拍時再將預覽的程序導入到現場的控制系統⑧。在構建電影中的虛擬世界時,由于《刺殺小說家》的拍攝量非常巨大,這就需要提前把接下來要拍的幾個棚的數控系統預置好并做好調試,等到實拍階段,調節起來就會十分迅速且輕松。數字燈光系統的使用不僅能高效地完成了拍攝要求,而且最大程度地展現出電影的整體風格。
數字燈光系統安全可靠、控制靈活、響應快速。在藝術層面上,數字燈光系統的應用能夠使影視畫面更加豐富多彩,為影視場景氛圍營造帶來更多的可能性,增強影像畫面的表現力,極大地豐富了觀眾的觀影體驗。燈光行業的技術變革有目共睹,未來也必將朝著更加數字化、智能化、可控化的方向發展。
在《刺殺小說家》上映之前,就已經出現了完全展現電影技術性的重工業視效大片《流浪地球》。郭帆執導的電影《流浪地球》中,共有2003 個特效鏡頭,主要由MORE VFX、北京橙視覺、PIXOMONDO(中德)、Dexter(中韓)四家特效公司合作完成。影片對冰封地面、重型運載車、赤道附近巨型轉向發動機、宇宙中的空間站、木星大爆炸等場景進行長時間層層渲染,每一幀都力求真實,以達到令人身臨其境的觀感。
相較于《流浪地球》,《刺殺小說家》不論是在工業體量還是在制作難度上都上升了數個等級。首先在于虛擬世界——充滿東方氣息的異世界的設計與建構:以盤根錯節的老樹為基礎的白翰坊、聲勢浩大的皇都、壯觀的孔雀花燈、巨大神像赤發上人、空中飛行的竹龍;其次是幾場打斗場景的制作:燭龍坊攻打白翰坊,陸空文受燭龍坊信眾圍攻時,獨眼鎧甲從陸空文身上一片片飛出,合成戰斗體獨眼黑甲與燭龍坊廝殺,赤發鬼與陸空文、黑甲、紅甲的最終大PK。在打斗場景的拍攝過程中,同時包含真人演員還有數字角色的打斗鏡頭會更加復雜。這需要請動作捕捉演員按之前設計好的動作表演,動作捕捉后得到動作捕捉數據,再去綠棚和真人演員對戲。實際上,這個場景相當于拍攝了兩遍,第一遍是拍攝身穿綠色衣服的動捕演員跟所有真人演員對戲的場景,第二遍拍攝則需要請動捕演員離開,所有真人演員按照剛才的拍攝內容重新表演一遍。《刺殺小說家》從立項到設計,再到拍攝和后期均采用了更為規范化的流程,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用了差不多五年的時間完成。其中經過摸索和實踐所建立的虛擬拍攝流程成為寶貴的經驗,值得業內人士學習借鑒。
數字技術的發展對電影藝術的影響是深層次的。首先,對于影視制作者而言,數字化制作流程提高了影片制作效率,各部門不用經過等待就可以同時作業。其次,數字化技術有助于減少劇本中文字形象化呈現的限制,創作者在文本的創作初期就可以不受任何限制的盡情放飛想象力。最后,影片中高亮度、色彩飽滿的畫面帶來出屏入畫的視覺沖擊力,全景立體化“造物式”的視覺奇觀、虛擬場景和CG 角色的設計與建構賦予影片敘事更多的可能性。
在日新月異的今天,數字技術顯現出強大的生命力,推動著影視藝術向前發展,它為影視創作提供了更大的發展空間和自由表達的能力,大幅提升影片制作效率,更在認知層面上不斷消弭現實與虛擬的邊界。綜觀《刺殺小說家》的整個制作流程,影片不論是在技術應用還是藝術呈現上,對中國電影工業化的貢獻都是不可替代的。
注釋:
①③⑤徐建.《刺殺小說家》:中國電影數字化工業流程的見證與實踐[J].電影藝術,2021(2):131-137.
②MORE VFX:墨鏡天合無錫數字圖像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徐建,國內頂級視效公司,技術實力扎實.
④甘立海.虛擬現實電影的藝術特征及其美學研究[J].藝術科技.2017(7):91-92.
⑥孫承健.由”拍”至”做”:數字技術開啟電影的虛擬制作時代[J].電影藝術.2019(5):111-116.
⑦路陽,孫承健.《刺殺小說家》:蘊藏于沉著、理性中的銳利之氣——路陽訪談[J].電影藝術.2021(2):105-111.
⑧陳晨.數字燈光系統在《刺殺小說家》《堅如磐石》等影片中的應用——專訪數字燈光工程師孫文[J].影視作.2019(11):48-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