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達
(中南民族大學,湖北 武漢 430074)
1941年對中國乃至世界來說,都是極其艱難的一年。在這一年里,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已經進入了相持階段。在歐洲戰場上,隨著德軍入侵蘇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也進入了緊張階段。而此時的上海,隨著日軍的占領,已經進入了“孤島”時期,當時由日本控制在上海負責審查中國電影的中華電影股份有限公司購買了影視動畫《鐵扇公主》一片。該片的導演—萬籟鳴、萬古蟾、萬超塵 、萬滌寰是極具有愛國主義熱情和民族精神的文藝工作者,導演們通過“孫悟空三借芭蕉扇”的段落,展現出豬八戒、孫悟空、沙和尚和好后與鄉民協力制服牛魔王的情節,突然了“團結抗日才能勝利”的時代主題[1]。如今已經過去了80年,當我們回看該影片時,仍然能感受到當時社會濃厚的愛國情懷、抗日熱情與團結一致、不畏強權的精神。與此同時,更引人注意的是該片獨特的人物造型設計、表演風格與動畫場景設計,這種極具中國風味與中國特色的動畫作品一經推出,便受到了世界人民的喜愛。尤其是萬氏兄弟將類似于中國皮影元素融入了動畫作品之中,更使得其展現出獨特的魅力。這種將中國優秀傳統藝術與當代藝術相結合的形式,為當時旭日初升的動畫領域,提供了動畫創新思路,開啟了中國動畫風格形成和發展的新篇章。如今80年的光陰已經過去了,我們需要去回望歷史,在前人的肩膀上來俯瞰世界。那么,21世紀的中國動畫該如何發展,如何創新,如何頂立于世界動畫之林?這是每一位中國動畫文藝工作者必然要思考的問題。
在《鐵扇公主》中,大小人物數十余個,但其中主要人物有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僧、牛魔王、鐵扇公主。在主要人物的形象設計上,萬氏兄弟雖受到當時迪士尼動畫的影響,但總體仍是以中國優秀傳統戲曲人物形象為主來創作,人物主要以側面、正面、四分之三側面出現為主,這與皮影戲的表演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皮影表演中,角色形象設計受到了臺前幕布的限制,所以大多數人物以側面及四分之三側面為主,這種平面化的人物,卻在影人的手中活靈活現地展示了出來,通過中國獨有的戲曲唱腔、通俗的民間故事或神話故事,將視聽語言發揮到極致。
我們將片中師徒四人的頭部造型(圖1)與皮影中師徒四人的頭茬形象(圖2)進行對比就不難發現,影片中的人物形象設計仍然延續了傳統唐僧師徒四人的形象設計。唐僧以長耳墜、長臉、面部白凈的形象設計為主;豬八戒以長鼻、大耳、整體偏圓的形象設計為主;孫悟空以大眼、突嘴、長人中、短下巴的形象設計為主;沙僧以大胡子、粗眉、寬臉的形象設計為主。但在電影中,師徒四人卻并沒有完全根據傳統形象進行設計,在這一方面,創作者將人物更加可愛化、簡單化,更具動畫意味。這使得人物在運動時,既有卡通片的韻味,又不失傳統師徒四人形象的風韻。

圖1 《鐵扇公主》中唐僧師徒的頭部造型

圖2 皮影戲中唐僧師徒的頭茬
在場景方面,影片大量運用了拼搭景觀,片中的山水景觀呈現出了中國水墨的效果。景觀在關系上分為近景、中景、遠景三個部分,在內容上分為內景、外景兩個部分。而該片則是主要以近景、外景為主。在皮影中,由于表演方式的特殊性,在場景設置上只能存在近景或中景,遠景無法通過熒幕展示出來,而其景觀大多以平面化的方式出現。
在《鐵扇公主》中的某些場景搭建與皮影場景有著相同的地方。圖3是影片中師徒四人在外景中行走,我們發現該幕是以中景為主,遠景作為背景出現。在中景中,出現兩座山峰和師徒四人腳下的陸地,整個中景設計處于平面化,通過景觀描述突出師徒四人。這種以“景”為輔、人景相融的方法也在圖4皮影戲版本的師徒四人在外景行走中有所展示,創作者們在突出人物的同時,不忘細節化人物所處的場景,但又不會使得場景的美觀影響人物的動作表演,體現了民間藝人的獨具匠心。

圖3 《鐵扇公主》中師徒四人在外景中行走

圖4 皮影戲《三借芭蕉扇》中師徒四人在外景中行走
這種例子在片中比比皆是,顯而易見,該影片的創作者們并沒有離開中國優秀傳統藝術表現而進行創作,恰恰他們在傳統的基礎上,盡力發揮動畫的特點,做到了傳統與現代的統一。
在影片中,人物交流多以中文白話為主,中間穿插類似歌舞劇的橋段,使得作品通俗易懂,受眾更加廣泛化、大眾化,這種“說”與“唱”結合的形式,在皮影戲中同樣有所表現。把故事中的畫卷配上說和唱,這種形式的出現,給皮影戲的形成奠定了基礎[2]。同樣也為中國化的現代藝術提供了有章可循的思路。
《鐵扇公主》的創造者們并沒有將本片的語言表達設置得晦澀難懂,恰恰相反,其緊緊抓住了該片的商業性和文化性特征。在“說”方面,創造者們根據不同人物的臉譜化風格而設計其語言風格,如憨厚老實的沙僧說話偏結巴,臺詞設計單純;好吃懶惰、愛耍小聰明的豬八戒則是滑稽搞笑;嫉惡如仇的孫悟空在臺詞設計上則是直言不諱等。片中的主要人物都有著其獨特的語言風格,這一點,創作者們最終還是回歸到《西游記》原著的經典之中。在“唱”方面,《鐵扇公主》巧妙地運用音樂烘托了人物心理。正如電影音樂大師伯納德·赫爾曼曾說“音樂能夠挖掘并強化角色的內在性格”。如片中豬八戒從芭蕉洞騙取扇子后的情節,除了對豬八戒表情做了細致刻畫外,還配上了一段豬八戒的歌舞表演,結合了動畫與歌舞兩者的優勢,充分為觀眾展現了豬八戒得到扇子后欣喜若狂、驕傲自大的神情,極具戲劇性的動作處理增加了動畫的趣味,萬籟鳴的奇思妙想在這里得到了充分的表現[3]。
在皮影表演中,說中有唱、唱中有說,創作者們往往也將“說”與“唱”結合在一起來表達劇情故事。其中的“說”是人物在劇中進行語音描述,而“唱”則更多的是人物抒發自我內心情感。這與《鐵扇公主》中,人物的語言表達上有著一定的相似之處,這使得我們不得不認為,影片的創作者們有意識地將這種傳統的戲曲語言表達融入影片之中。
在一部影視動畫作品中,人物的設計是整個動畫創作中十分關鍵的環節,它直接關系到動畫角色是否生動、是否令人印象深刻、是否能引領觀眾有效地進入故事情節。在《鐵扇公主》人物設計上,萬籟鳴導演懂得運用《西游記》傳統人物形象,這與其生活經歷息息相關,在父母的啟蒙下,萬籟鳴迷上了繪畫和皮影戲。他制作動畫的夢想,就是從這里開始的。到了讀中學時,萬籟鳴又常和弟弟到夫子廟貢院西街的窮畫師那里偷學技法[3]。中國優秀傳統中《西游記》人物的形象已經潛默化地融入萬籟鳴導演的腦海之中,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這他的動畫創作。
所以,在動畫作品中,塑造本民族神話人物形象,不得不從優秀傳統文化中找尋“解決之道”。皮影藝術是中國文化中的瑰寶之一,在我國已有上千年的歷史。皮影人物造型分為兩部分,頭茬部分和身體部分。頭茬部分包括頭飾與臉譜.皮影藝人通過影偶的頭飾、臉譜與服飾造型來表現影偶的身份與性格。[4]在《鐵扇公主》中,巧妙地將皮影人物的造型引入其中,其中每個角色都有臉譜化特征。根據該片,我們能總結出:一、影視動畫作品的人物設計必須依托于傳統人物形象而創作,在傳統形象的基礎上,進行加工創新。例如,在孫悟空人物設計上,創作者運用了中國戲曲的臉譜化特征,并受到了美國迪士尼角色“米老鼠”影響,所創作的角色形象、生動、富有動畫趣味,在表演上也可以進行相應的夸張、變形,使表演更加合理;二、在人物性格設計上,創作者延續了傳統的人物性格,如沙僧的憨厚老實、豬八戒的好吃懶惰、孫悟空的剛正不阿、唐僧的慈悲為懷等,創作者將人物性格與人物形象相結合,這與皮影戲中的“臉譜化”特征如出一轍;三、在人物服裝設計上,創作者在傳統戲曲服裝造型的基礎上,進行簡易化處理,使人物“輕裝上陣”,這樣也同樣使得人物更加形象生動。由原來皮影戲中關鍵節點運動到影片中人物多個節點運動,進行適當的夸張變形。對人物性格塑造和故事內容描述有著深遠的影響。
場景襯托人物,無論是電影還是戲曲,無論是繪畫還是雕塑。環境設計對人物的影響不言而喻。在文學作品中,作者若想讓主人翁含蓄地表達內心思想,或是表達主人翁所處的社會環境。首先,便是從場景上下功夫。影視動畫也同樣是如此,可以說,一部影片場景設計成功了,影片便成功了一半。
在《鐵扇公主》中,場景設計是圍繞著故事情節而設計的,不同的事件,有著不同的場景表現。在固定場景上,創作者也同樣將皮影的場景模式引入創作之中。與此,便可總結出:一、在近景方面,影片大多采用平面化造型方式,使得近景清晰明了,也使得近處的景物在所處的環境中同樣也會進行相應細微的運動。在孫悟空第一次借扇不成,反被鐵扇公主用芭蕉扇扇飛的過程中,場景隨著故事情節的改變而改變。剎那間,狂風大作,周邊的樹隨狂風搖擺,樹葉隨風飄走,塵土飛天,刻畫了緊張的氛圍。這就是皮影中平面化造型方式的好處,使得場景設計隨劇情變化而變化;二、中景與遠景則一直以靜態為主,起到了襯托整體的作用,中景與遠景在設計方面,創作者們引入了中國的水墨畫,使得外景更加具有中國韻味。但有一點值得注意,在皮影戲中,由于熒幕的限制,只有近景與中景,幾乎沒有遠景在其中出現。而在本片之中,已經完全擺脫了白幕熒燈的束縛,使得畫面更加豐富,內容更加完善。令觀賞者更加賞心悅目。
《鐵扇公主》中的人物語言是以白話文為主,使得本片更加通俗易懂,容易被觀眾所接受,這與當時的社會環境是分不開的。但當我們分析該片的語言特征時,我們又能發現,這種世俗化的語言風格早已在皮影藝術中有所體現。作為該片故事來源的明清小說《西游記》也本身就是通俗風格的文學作品,語言并沒有晦澀難懂。恰恰相反,這部小說,老少咸宜,正是因為其受眾廣的特征,使得其在后世被藝人們進行大量改編,以搬上戲曲、說書、皮影等不同娛樂形式的舞臺。
而《鐵扇公主》的人物語言風格也同樣離不開傳統風格的影響,既“承前”,又“啟后”,并形成其獨特的風格。與此同時,片中也引入類似迪士尼歌舞劇的片段,所以,一部分學者認為當時的影視動畫創作者們,受到了歐美動畫影響。筆者認為,這種說法是片面的。首先,在我國的民間戲曲中,一直都是以“說”和“唱”為主,“唱”時同樣配有舞蹈,與歐美早期動畫的歌舞片段有一定的相似之處,而本片的歌舞橋段更加類似于皮影戲中,影人的“說”和“唱”。雖然兩者“說”的風格和“唱”的腔調有所不同,但其在形式上幾乎相同。
如今的時代是一個文化繁榮的時代,作為文藝工作者,我們更應該從本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來灌溉我們所創新的文藝作品。故而,分析一部經典的、傳統的、極具中國特色的動畫作品,并從中汲取既符合當代又與傳統相繼承的部分經驗,用于我們的實踐中。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有一點值得我們去注意。無論如何,當代的文化應服務于當代社會,我們所謂的繼承傳統,并非是因循守舊,更不是固步自封,而應始終站在現代人的角度去分析和把握前人經典的作品。這樣我們得到的經驗才是符合于現代社會的。
《鐵扇公主》是我國動畫發展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不僅僅是因為它是我國第一部有聲動畫片,更是因為其深深扎根于本民族優秀傳統文化而進行文藝創作。當我們回到90年前,我們同樣會為中國人能夠創作出這樣一部作品而感到驕傲與自豪。
在最后,筆者真切期望,我們國家的文藝事業越來越好,本民族的文化能夠越來越興盛,希望未來中國的文藝工作者們,能從前輩們的經歷中找尋到中國動畫的出路與必然迎來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