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釔希
重慶市壁山區消防救援支隊,重慶 402760
我國是世界上自然災害和事故災難較為嚴重的國家之一,災害種類多、分布地域廣、發生頻率高、災害損失重[1-3]。改革轉制以來,消防救援隊伍作為國家綜合應急救援最主要的攻堅力量,成功處置了江蘇響水爆炸、“利奇馬”超強臺風等重大災害事故,有效保障了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維護了社會穩定。但是,2021年以來,全國已發生13起作戰訓練傷亡事故,造成16名消防員殉職,證明隊伍安全保障建設與“全災種、大應急”職責使命,與職業化、專業化發展方向還不夠契合和匹配。因此,保障消防員人身安全、避免傷亡事故發生成為當前亟須研究的課題。
針對安全保障建設,專家學者主要從體制機制、消防技戰術等方面展開相關研究。其中,郭其云等[4]認為要強化理論學習和專業訓練、加大科技裝備投入、加強消防法制建設、完善消防管理體制等。康茹等[5]提出要注重災情偵察、健全專職安全員制度、建立傷亡事故調查系統、注重處置程序等。陶鵬等[6]認為要強化建筑結構等基礎信息錄入、加強指揮能力和避險技能培訓、優化個人防護裝備等。袁凱[7]認為要培養安全習慣、完善滅火救援安全管理體系、構建安全文化等。楊國宏[8]提出要建立滅火與應急救援“一機制兩規程”安全管理模式,即安全管控機制、消防員安全行動規程和緊急救助小組安全行動規程。司會[9]認為在救援中要找準進攻點、高風險禁入點、安全點、安全意識點、時機點。曹文鏷等[10]針對建筑火災內攻安全,提出要建立協同作戰指揮體系、科學把握內攻時機、明確險情征兆及緊急避險措施等。盛超等[11]針對消防員被困無法撤離的情況,提出“等待救援技術”,即主動發出求救信號、保存體能和氣瓶壓力、合理使用呼吸節奏、靈活運用空呼共用技術等措施。
上述研究主要基于事故處置經驗和國外消防理念,在中外消防數據對比分析和利用安全科學理論剖析典型傷亡案例方面較為欠缺。基于此,筆者在對比分析中美消防員傷亡情況的基礎上,利用軌跡交叉理論,剖析我國消防員典型傷亡案例,探析當前作戰訓練安全工作存在的問題與短板,提出針對性措施,以期減少“全災種、大應急”職責任務下的作戰訓練安全事故。
2010—2020年,我國消防救援隊伍共接警出動1 137.1萬起,年均增長約8.6%,消防員129人殉職、123人受傷,年均殉職11.73人、受傷11.18人[12]。2010—2019年,美國消防隊伍共接警出動3 311.06萬起,年均增長約3.2%,消防員885人殉職、648 675人受傷,年均殉職88.5人、受傷64 867.5人[13-14]。
總體來看,傷亡人數與接警出動數量呈正相關。但對比分析圖1發現,美國10萬人口接警出動率高于我國,我國10萬起接警出動中殉職人數高于美國,而美國10萬起接警出動中受傷人數則高于我國。結合中美兩國消防員類別和數量、接警出動條件、傷亡統計標準等方面差異分析[15],美國在技戰術研究、現場安全管控、消防裝備性能改進等方面,更加符合美國國情和災害態勢,我國則需要探索更加符合中國特色的安全保障建設機制。

(a)中國

(b)美國
從表1可知,火災撲救是導致中美消防員傷亡最多的事故類型,美國的殉職和受傷比例均低于我國。2010—2020年我國接警出動中火災撲救與搶險救援任務占比接近,前者為25.15%,后者為28.25%,但火災撲救傷亡占比遠遠高于搶險救援,表明我國在火災撲救方面的業務理論學習、體能技能訓練、安全管控等還存在一定問題。2021年以來,全國已發生13起作戰訓練安全事故,造成16名消防員殉職。其中,4起為水域救援或訓練,3起為車輛事故,3起為深井救援,2起為火災撲救,1起為邊坡垮塌。可見,隨著我國消防救援隊伍職能職責向綜合救援轉變,山岳救援、水域救援、地震救援等方面能力建設也亟須加強。

表1 中美兩國消防員傷亡事故類型情況
從圖2可知,在我國,因“砸”造成消防員殉職比例最多,占比23.17%,其次為交通事故,占比14.63%,“炸”占比13.41%,以上3種占比總和為51.21%。在美國,因“壓力/過度用力”(相當于我國的“砸”)造成殉職的占比最大,為57.07%,其次為車輛事故,占比15.26%。
任何事故的發生都有其自身的規律和特點,根據軌跡交叉理論可知,在一定的時間和空間范圍內,人的不安全行為和物(環境)的不安全狀態的發展軌跡發生碰撞,將導致事故發生,如圖3所示[16-17]。其中,人的不安全行為和物(環境)的不安全狀態相互關聯、相互影響,二者會相互誘發或促進發展。從作戰訓練安全角度分析:人的不安全行為主要體現為消防員防范意識不牢固、違反操作程序和要求、個人防護裝備穿戴不規范、事故處置能力不強等;物(環境)的不安全狀態,一方面為救援現場的不安全狀態,包括各類燃燒物質、易燃易爆有毒危險源、建筑倒塌風險、濃煙、不明水域情況等,另一方面為消防員作戰訓練中使用的各類車輛、器材裝備的不安全狀態。根據軌跡交叉理論,加強作戰訓練安全,就是要糾正人的不安全行為,防控物(環境)的不安全狀態。基于此,筆者從主觀和客觀兩方面著手,剖析作戰訓練安全事故發生的原因。

(a)中國

(b)美國
3.1.1 安全防范意識不足。(1)準確辨識風險的能力不足。在救援過程中,消防員不能第一時間意識到潛在危險因素,即使意識到危險,也不能熟練運用避險措施有效應對。例如,2021年7月,山西省某市1人在市政下水管道中中毒被困,救援過程中2名消防員未意識到井下存在有毒氣體,未規范開展有毒氣體檢測,在未佩戴空氣呼吸器的情況下貿然下井救援,導致吸入有毒氣體暈倒。(2)職業健康意識不足。由于缺乏專業學習,部分消防員未牢固樹立職業健康意識,在作戰過程中,不注重對火場外圍煙氣、煙塵等低毒物質的安全防護,導致身體長期處于慢性傷害之中,最終出現嚴重疾病。在訓練中,部分消防員不注重科學方法,盲目追求速度或數量,也導致訓練傷病時有發生。美國國家職業安全衛生研究所(NIOSH)等研究表明,消防員長期作業于致癌物環境,患癌的概率比普通人高9%,死于癌癥的概率比普通人高14%,長期在高溫下工作,肌肉疲勞和心血管負擔增加,病變程度會更嚴重[18]。
3.1.2 組織指揮能力不強。(1)基層指揮員經驗不足。消防救援是一項實踐性極強的工作,據統計顯示,消防站指揮員任職時間不滿2年的占比29.75%,滿2年不滿5年的占比37.88%,滿5年的占比32.37%。大部分指揮員任職時間較短,積累經驗不足,加之實戰模擬、戰術推演、指揮技能等專項訓練開展較少,導致部分基層指揮員臨機處置能力較差,容易因指揮失誤導致安全事故發生。(2)專業指揮處置能力不足。在“全災種、大應急”職責任務下,指揮員缺乏對災害事故新形勢、新特點的學習和研究,缺少專業理論支撐,導致對特殊火災撲救、山岳救援、水域救援等專業技術掌握不足,極易造成安全事故。
3.1.3 安全作戰能力不強。(1)避險自救能力不足。一方面是安全訓練體系不完善,消防員缺乏風險識別、安全防護、緊急避險等系統性安全技能訓練,導致應對風險和科學避險的能力不足。例如,2017年云南某市水域救援中,1名消防員因河道水位突漲,被河中漁網、電線絆住,被困水中無法掙脫而殉職。另一方面是安全自救和緊急他救訓練開展不足,在實際救援中,若現場指揮員沒有應急方案,一旦遇到突發情況,則難以開展有效的自救和互救。例如,2011年天津某縣1人掉入廢棄灌溉井中,在救援過程中,消防員因個人防護不到位而在下井營救過程中殉職。(2)專職消防員作戰能力不強。當前,專職消防員已成為消防救援隊伍的重要力量之一,約占基層執勤力量的62.52%,但由于工資待遇偏低、保障政策不落地、發展前景不明確等原因,導致人員流動性較大。據調查顯示,90%的專職消防員工作不滿5年就跳槽,其中工作不滿2年的約占50%,造成專職消防員整體救援能力不高。
3.1.4 安全保障建設不足。(1)理論研究滯后。新材料、新工藝、新技術的不斷應用,對現有滅火和應急救援理論提出新的挑戰。例如:滅火劑供給強度、滅火冗余量、供水系數更新不及時,與現有裝備、處置對象已經不能完全適應;射流形式對滅火的影響,排煙技術的應用研究,已經落后于國外同行;轟燃、回燃對滅火的影響和先兆的判斷,相關實驗數據和現場應用少之又少;倒塌、水域、繩索等研究,也多缺乏原創性,缺乏適合我國實際的技術研究等。(2)裝備戰術運用不當。新形勢下,災害事故救援形勢日益復雜嚴峻,滅火救援所需技戰術措施應用要求也隨之提升,救援人員在日常訓練和實戰行動中,裝備合理使用及戰術戰法運用等方面的滯后逐漸凸顯。例如,在實戰中使用空氣呼吸器時,未及時根據災情調整戰術,改變輪換地點,致使備用氣瓶保障不能及時跟進,導致人員中毒或發生窒息。
3.2.1 災害現場的危險性客觀存在。不論火災、建筑倒塌、化學品泄漏(爆炸)、氣象或地質災害,都具有突發性、破壞性等特點,主要表現為:各類災害突然發生,群眾毫無防備,造成人員傷亡,救援人員在承受災害現場外部威脅沖擊的同時,還要承受心理上的沖擊。隨著災害事故的發生、發展,現場不穩定因素進一步顯現并達到峰值,轟燃、爆炸、倒塌等一系列情況會突然發生,直接威脅一線消防員生命安全。同時,次生災害疊加,發展蔓延產生新的危害,不斷對救援人員人身安全產生新的威脅。例如:2014年5月,湖北省某市工地發生坍塌,1名施工人員被埋壓,救援過程中,突然發生大塊土方掉落,隨即引發南北兩側大面積塌方,造成3人殉職;2015年1月,黑龍江省某百貨批發部火災撲救中建筑突然倒塌,造成5名消防員殉職。
3.2.2 災害現場的復雜性客觀存在。隨著國家機構體制改革,消防救援隊伍從單一的火災處置任務轉向“全災種、大應急”,任務對象囊括了火災撲救、陸地搜尋、高空救助、水域救援、公共衛生事件、突發環境事件等。消防員既要了解災害現場氣象、水文、地質條件,又要了解建筑結構特點、化學品理化性質、事故處置對策。從湖南衡陽大火到北京儲能電站爆炸,從新技術應用到新能源推廣,救援力量能否快速合理制定處置對策和妥善應對現場復雜情況,逐漸成為救援行動向專業化、科學化轉變的難點。
3.2.3 工作任務的繁重性客觀存在。我國每萬人中僅有1.2名消防員,遠低于日本、美國等發達國家平均水平[19],大多數城市消防站尚未達到城市消防站建設標準,消防救援力量薄弱。改革轉制后,消防救援隊伍承擔的應急救援職能大幅拓展,出警量增加,長期處于高強度的執勤戰備狀態,加之執勤訓練工作任務繁重,若消防員精神、身體和情緒等狀況不佳,也會增加安全風險。
4.1.1 強化消防員安全救援意識。2004年,美國召開“消防員生命安全峰會”,提出保障消防員生命安全的16項舉措。其中,第一項即為要建立重視安全的“新消防文化”,培養安全行動的理念和習慣,引導主動制止不安全的行為。因此,要通過“實事求是”的戰評總結和“全面細致”的復盤研討,深刻汲取每一起作戰訓練傷亡事故的經驗教訓,改變當前部分消防員重“作戰”、輕“安全”的救援觀念,逐步減少行動中的不安全行為,把安全意識植入每一名消防員心中,把作戰訓練安全作為推進隊伍向職業化、專業化轉型升級的重要保證,逐步建立“安全工作,人人有責”的新安全觀。
4.1.2 建立行業安全標準體系。參考國際較為成熟的消防救援、訓練的安全標準規范,結合我國實際情況,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消防行業安全標準體系。包括“消防員專業資格認證標準”“消防員安全與健康標準”“消防安全官(員)標準”“緊急救助小組標準”等,實現對日常訓練、作戰指揮、事故處置的標準化、規范化、程序化建設。
4.1.3 構建多維事故調查體系。按照按職定責、按級負責、按過懲處的原則,聯合醫療、公安、鑒定機構、裝備廠商等部門,建立長期性、專業性、固定性的調查機構[20],分階段、多角度分析傷亡事故發生原因,為科學化訓練、消防裝備改進、消防技戰術優化等提供支撐。同時,要嚴格落實責任倒查制度,一旦發生傷亡事故,一律啟動聯合調查機制,嚴肅追責問責。
4.2.1 明確現場安全管控職責。歐美發達國家消防部門專門制定了一系列關于安全管控的標準,系統管理事故現場安全風險。如,美國消防協會制定了現場安全官專業資質標準,明確規定安全官在滅火救援現場承擔17類100余項具體任務。在我國,安全管控主體包括各級指揮長(員)、安全助理(員)及緊急救助小組。指揮長(員)是本級或區段作戰行動安全的第一負責人。在消防站設立安全員專崗,負責現場安全管控的具體實施并直接向最高指揮員負責。總隊、支隊級全勤指揮部設置安全助理,安全助理管理安全員。在特勤和大型消防站設立緊急救助小組,用于消防員被困、失聯等緊急情況下實施快速救援,直接向最高指揮員負責。
4.2.2 規范作戰安全管控等級。由于災害事故風險和危害不同,可結合火災和搶險救援警情分級,將安全管控等級按照人員傷亡情況、波及范圍(面積)、發生時段和環境、現場評估可能存在倒塌、轟燃爆炸等危險分成四級。隨著等級提高,增加安全助理、安全員和緊急救助小組的數量,并設專職指揮長負責統籌指揮安全助理、安全員。同時,建立輪換作業機制,有效減少作業時間和累計行動時間等,以減少或降低危害。
4.2.3 構建“四位一體”安全訓練模式。每類災害事故的危險特性都不相同,安全訓練也應當具有針對性和系統性,不能簡單地把安全防護、裝備操作、緊急撤離等碎片化科目片面地認為是安全訓練。要構建融合安全基礎訓練、安全技能訓練、安全管控訓練和消防員心理訓練“四位一體”的安全訓練模式,分類明確安全訓練的內容、方法和要求,切實提高安全訓練質效。
4.3.1 提高識險和避處險能力。要緊盯實戰,針對常見的濃煙、高溫、爆炸、轟燃、坍塌、腐蝕、墜落等災害事故風險,通過理論學習、案例研討、實戰訓練等方式方法,提高消防員的識險和避處險能力。例如,我國因“砸”造成消防員殉職比例最多,因而在建筑火災撲救過程中,尤其要注意對建筑構件耐火極限、外部墻面及內部樓板形變的觀察和判斷,在應對時要調足第一出動力量、加強火情偵察、正確選擇進攻路線、充分排煙散熱,做好火場安全防范和應急準備。
4.3.2 完善專業能力培訓模式。要構建“基礎化、專業化、實戰化、基地化”的專業技能訓練模式,實現由單一滅火救援訓練向綜合應急救援訓練轉變,由側重技能訓練向技戰術協同訓練轉變,由依靠操場訓練向基地化、模擬化訓練轉變。“基礎化”訓練就是要強化專業救援基礎,學好基本理論,儲備基本體能,練就基本技能,確保人人達標;“專業化”訓練就是要培養專業能手,精通專業科目,勝任專業崗位,確保個個過關;“實戰化和基地化”訓練就是要依托培訓基地和專業設施,模擬災害現場實景,設置危局險局,突出協同配合,實施基地化輪訓,確保整體提升。
4.3.3 優化裝備研發配備。裝備的設計改進,應當優先考慮如何確保消防員安全。要從人體功效學的角度對“指戰員—裝備—作業環境”進行系統把握,提高裝備和消防員的多重和諧度,最大限度發揮裝備效能。要在滅火、救援、偵察、通信、防護等領域,開發引進更多人工智能、視覺增強、精準定位、衛星遙感、人體外骨骼等自動化、智能化技術裝備,用技術的先進性、便捷性,提升人員操作的安全性、可靠性。在大中型城市,要發展高層建筑供水、大功率排煙車、工程機械等裝備,以及針對地鐵、城市軌道災害事故配備路軌兩用消防車;在石油化工企業集中的地區,要配備大跨距泡沫消防車、滅火劑輸轉消防車、遠程供水系統等裝備;在山岳、水域救援任務較重的地區,要配備救援飛行器裝備、涉水能力強的前突指揮車、水陸兩棲車等特種車輛,解決機動投送“最后一公里”的問題。
在新形勢下,面對“全災種、大應急”的職責任務和職業化、專業化的建設要求,必須牢固樹立“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憂患意識,緊緊盯住作戰訓練安全的隱患點和自身能力的薄弱點,培育安全文化、加強安全管控、提高專業能力,用有力措施保障消防員安全,用實際行動推動消防救援事業穩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