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靜

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破損的東西都有專門的人來修補。修補鞋子的是鞋匠,修補衣物的是裁縫,修補鍋底、壺底的是鐵匠。那么,如果一個美好的夢,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殘破了一角,或者被從中間硬生生地撕裂,該由誰來修補它呢?
補夢人,自古以來,就像普通的鞋匠或裁縫一樣,開著一家很小的店面,專門招徠那些夢境殘缺的人。但與平常店面不同的是,只有真正需要修補夢境的人和喜歡做夢的人才能看見補夢人的小店。而現在喜歡做夢的人越來越少?!斑€是以前的日子好哇!”補夢人經常望著遠處暗自感嘆。
確實,從前的時候,人們對夢都挑剔得厲害,哪怕是夢中野草叢中的一朵小花,也需要補夢人用太陽的金線繡出輪廓,用彩虹里的紅色描繪花瓣,再用蒲公英鵝黃色的花汁來勾勒花蕊。盡管客人的要求很高,可補夢人卻不覺得麻煩,恰恰相反,補夢人覺得格外充實幸福,仿佛那一個個修補完美的好夢,都將屬于自己一樣。
那時候,補夢人用仙人掌身上最細的那根刺做針,用天空最高的那朵云紡線,采集中午最暖最香的陽光,剪下夏天雨后美麗的彩虹,收割黎明到來前月亮的最后一束光線,還要用一根充滿魔法的吸管將啾啾吟唱的蟲鳴聲、潺潺流動的水聲、隨風搖曳的樹葉的歡呼聲,以及梅花逼人的濃香、桂花醉人的甜香等,全部吸進去,然后分類存放在水晶瓶子里。
總之,補夢人需要采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東西。當一個夢缺少顏色的時候,補夢人將燦爛奪目的色彩縫進夢里;當一個夢缺少溫暖的時候,補夢人將金色的陽光或橘紅的火苗粘貼在恰當的位置上;當一個夢缺少聲音時,補夢人將美妙的聲音繡進夢中。
那時候的夢,就像孩子,每一個都有鮮活可愛的面孔,它們那么不同,卻都同樣令人沉醉。想到從前,補夢人總是忍不住輕輕嘆氣。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身材矮胖的男人走進來。他興奮地搓著手,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補夢人,你要發財了!”
補夢人淡淡地問:“你是要一個發財的夢嗎?”說實話,在補夢人修補的所有夢中,最無聊的夢就是發財夢。只要掃一堆落葉,把它們剪成金幣的形狀,然后涂上金子的顏色就好了。
“不,不能這么說。確切地說,是我要滿足你的發財夢?!蹦腥藪咭暳艘蝗喡男〉?,“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保證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再開上幾家分店。到時候,你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數金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硬得硌屁股的木板凳上,一針一線地修修補補。”
補夢人看了男人一眼:“不要說那么多,就直接說你的要求吧。”補夢人的冷淡出乎男人的意料,他兩只手不安地搓搓自己的大肚皮,說:“好吧,這是我的夢想,但不是睡著后做的摸不著的夢。根據最近的新聞報道,人們現在過于忙碌,做夢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但正是因為這樣,夢才會變得像鉆石、黃金、石油一樣,成為稀缺資源?!?/p>
補夢人似乎猜到男人的意圖:“你是想向人們出售夢嗎?”“哈哈——正是這個意思。既然你能修補夢,肯定也能制造夢,對吧?”
補夢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既然人們都不再做夢了,那他們為什么還會需要夢呢?”
男人不自在地咳了一聲,說:“不做夢不代表我們不憧憬美夢啊!即使像我這樣的粗人,也很懷念從前家門前歡快流動的小河。有時候,我很想做一個關于小河的夢,在夢里我還是個只知道鳧()水、捉泥鰍和青蝦的孩子。可是,不管我摟著從前的照片睡多久,都沒有做出一個夢來?!?/p>
補夢人對著男人誠懇一笑:“原來你是喜歡做夢的呀!看來我是誤會你和大家了。我原本以為補夢人做到我這一代,就要改行了呢!”
“就是說呢,你是這里唯一的補夢人了,如果你走了,恐怕以后的人就永遠也不知道夢是什么了?!蹦腥藢χa夢人深深鞠了一躬,“請你原諒我最初的膚淺,我原本以為處于失業邊緣的你一定很需要錢,所以才會以金錢來誘惑你?!?/p>
補夢人搖搖頭:“沒關系。再說,如果不是你,我怎么知道原來人們還是需要夢的呢?!?h3>二
聽補夢人這么一說,男人又恢復了之前的興奮模樣:“那就這么說定了,咱們合作,你制造美麗的夢,我負責銷售。”
補夢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微微皺皺眉頭:“雖然夢是稀缺資源,但我不希望夢的價格太昂貴,以至于很多人都享用不起。你知道,因為有夢才會有補夢人。幫助那些會做夢的人,把夢里的殘缺修補整齊,是我們的天職?!?/p>
“可是,如果沒有收入,你吃什么呢?”男人很是不解。
“吃夢啊,吃人們遺忘了的美夢?!毖a夢人笑了,“難道你沒有發現,我的身體和你有什么不同嗎?”
經補夢人這么一提醒,男人才驚訝地發現,補夢人的身體已經變成半透明的了。
“之所以會這樣,”補夢人伸出一只手,舉到眼前,金色的陽光沒有投下手的陰影,而是穿透手掌,“是因為食物越來越少了?!?/p>
“如果一直沒有足夠的食物,你會怎樣呢?”男人急切地問。
“會消失,像一縷煙融入空氣一樣?!毖a夢人眼里閃過一絲無奈和悲哀,“不過照你的說法,只要我制造出人們需要的好夢,也許人們就能認識到夢的美妙、幸福,重新學會做夢。”
男人像搗蒜一樣不停地點頭:“是呀,是呀,到時候,夢就會充滿我們的世界,你也可以有足夠的食物吃了。你知道的,我們人類只需要把經歷過的美好夢境存放進心里,就足以感受長時間的幸福了。”
補夢人點點頭,他修補過無數的夢,也吃過無數被人們遺忘的美夢,他知道制造一個好夢都需要什么材料。再說,他從前存放在各色水晶瓶中的聲音、光束、顏色、芳香都還沒有用完呢。
男人從來不知道,那些美麗的夢是由這些平平常常的東西組成的。當他看到補夢人制造夢時從那根陽光細繩上流淌下來的潺潺的小河、流光溢彩的彩虹,聽著清晨枝頭的鳥叫聲、傍晚草叢里的蟲鳴聲,不由得歡快地大叫起來:“天哪,這就是美麗的夢??!”
(果果摘自《童話王國·文學大師班》,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