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富羽,諶向忠
(1.湖北中醫藥大學,湖北 武漢430065;2.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湖北省新華醫院,湖北 武漢430015)
元氣一詞始見于先秦著作《鹖冠子·泰錄第十一》:“故天地成于元氣,萬物乘于天地。”[1]提出精微物質是天地的本始。可見,在戰國時期,元氣思想初成,所提出的“元氣”思想,與老子的道氣關系論相關。兩漢形成“元氣”論思潮,認為元氣為世間萬物之本源,是沒有大差別的世界本體,進一步豐富了先秦戰國時期的哲學思想,為后來元氣思想的發展奠基了根本的認識。后期許多醫家也以此思想為核心發散形成各家的獨特理論,比如李東垣的脾胃理論[2],張景岳的命門學說[3],以及葉天士基于元氣理論調和諸藥[4]等。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說,元氣經歷了3個重要階段,即初始階段、發展階段及現代階段。
1.1 元氣出現的初始階段 《難經》言:“脈有根本,人有元氣,故知不死。”元氣被認為是人生命的基礎,賴以生存之物,脈象可作為元氣充盈與否的表達。《難經·六十六難》言:“臍下腎間動氣者,人之生命也,十二經之根本也,故名曰原。”提出了元氣存在的位置在臍下。不僅如此,《難經·三十六難》言:“命門者……原氣之所系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故知腎有一也。”提出原氣為混沌之元氣,元氣存在的場所在命門,其生理功能與腎相關。《難經》為后世醫家研究元氣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基礎。
雖然《難經》首先提出元氣一詞,但在《黃帝內經》中已出現元氣理論雛形,被后世研究者們稱之為氣一元論。在氣一元論看來,宇宙萬物是一體的,是由元氣的分化和演變匯聚而成的。氣分陰陽,陰陽又生萬物。武峻艷等[5]認為,傳統醫學在這種理論的熏陶下產生和生長,氣一元論為《黃帝內經》的中心思想。《黃帝內經》的整體觀以氣一元論為體現,解釋了物質世界的存在形式,后又對氣的運動加以闡述,從而產生了陰陽學說。從整個中醫學界來看,《黃帝內經》對后人的影響不可不謂之至關重要,后世醫家對其反復研究討論,才總結出氣一元論思想。
1.2 元氣的發展階段 宋金元時期是傳統醫學成長的一個重要時期。這段時期受戰爭影響,社會及學術環境日新月異,對醫學界產生不可忽視的沖擊與改變。明清時期,各大醫家將前人理論總結高出融入自己的思想,深化研究,探討發展,臨床辨證豐富,證型更為完善,新理論的出現也成為必然。
在元氣理論的發展階段,李東垣較先提出了自己的觀點,認為元氣來自人體之先天,又不斷依賴后天脾胃之氣充養[6],如《脾胃論·脾胃虛實傳變論》言:“則元氣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氣無所傷,而后能滋養元氣……脾胃之氣既傷,而元氣亦不能充,而諸病之所由生也。”李東垣從元氣的角度闡明脾胃之氣不受損傷,才能不影響元氣的充盈,在元氣與脾胃之間形成了一條堅實的紐帶。明代醫家張景岳是氣一元論的重要繼承者之一,認為元氣是組成宇宙人類身體生命的基本物質,以命門為宅,提出“命門學說”,也對元氣作出相關論述,如在《類經》指出:“真氣,即元氣也。”認為元氣在不同部位有不同表現形式,但本質相同。張景岳指出元陰與元陽性質和功能不同,但“皆宅于命門”,展現了元氣陰陽兩種特質的具體作用及其相互依存、互為根本的同一性[7]。除此之外,他提出了腎陰、腎陽的概念,并與元氣相聯系,提出了自己獨特的見解——陰陽并進,填精益髓。其中,其創出的方劑左歸丸與右歸丸是其特色理論思想的完美表現之一,左歸丸補腎陰也就是將真陰歸于元氣,右歸丸補腎陽是將真陽歸于元氣[8]。張景岳提出的中年養生保健理論,被學者稱為“中興思想”[9],即中年時期固護元氣,然后整治形體以養生,從而防止早衰。明代醫家蕭京從元氣和脾腎的關系出發,對元氣理論做出系統闡述,豐富和發展了中醫學的元氣學說,其以《難經》為指導,以元氣理論為基礎,傳承前代醫家有關脾胃和命門學說,并結合自身的用藥辨證體會,形成了脾腎元氣論學術思想和重視補脾腎益元氣的辨證用藥特點[10]。蕭京在《軒岐救正論》言:“六氣之入,未有不先于元氣虛弱……而任邪氣攻內也。”認為元氣虧虛,衛氣不能護衛肌表,外邪入侵,營氣不能內守,是引起六淫入侵的關鍵因素,心、脾、肝、肺、腎元氣虛損為疾病產生的關鍵,元氣的虧損會引起內傷。清代醫家葉天士提出“元氣有傷當與甘藥”理論,稱其宗于《黃帝內經》,并提出以“甘藥”調治“陰陽形與氣皆不充足”的論述,即“元氣有傷,當與甘藥”[11]。甘味能補,能和,能緩,元氣有傷當補益元氣,將元氣與中藥治療結合拓展了元氣理論范圍。清代醫家陳士鐸在《石室秘錄》言:“心得命門而神明有主。”[12]其認為,五臟六腑是在命門的協助下發揮各自的功能作用,提示命門與元氣的關系緊密。《難經》提出命門是元氣的發生之處;陳士鐸認為,從命門的角度闡述元氣是人體生命的基礎,即命門是元氣所藏之所,主宰一切生命活動,元氣則是一切生命活動的動力。
清代醫家徐靈胎基于《黃帝內經》《難經》理論基礎,第1次提出“元氣存亡論”的理念,強調元氣是生命之根本,元氣的生長消亡決定生命的生長消亡。其關于元氣有許多詳細論述,如“元氣雖歸根于腎”[13],大致是說,元氣雖然根本在腎,但也要借助后天的水谷精微得以運行于全身,供養人體正常的生命活動。從脾、胃、肺、腎各臟腑功能的角度探討元氣的重要性,元氣參與各臟腑活動,各司其職,協同作用,且氣、精、血相互轉化等,表明元氣的重要性。徐靈胎在《醫學源流論·元氣存亡論》言:“當其受生之時,已有定分焉。”[14]認為元氣在出生之時就有定數,雖然不具有看得見摸得著的形體,但主宰一身之氣血,是生命之本,所以治病救人當先救元氣,且固護元氣貫穿整個治療的始末。徐靈胎將“元氣論”思想主要應用于中醫診斷、治療思想、選方用藥3個方面,其應用大致可分為通過元氣盛衰診斷疾病、元氣與邪氣同治、謹慎運用溫燥藥物3點[15]。其不僅集成前人關于元氣的各種觀點,并在理解貫通后加入自己的見解,而且學以致用,將其應用到實際治療當中。
1.3 元氣的現代階段 用現代科技理論詮釋元氣具有的科學內涵,對于提高中醫藥自身科技水平,加快中醫藥的現代化發展和國際化進程,甚至促進中西醫結合醫學的發展,均具有重大意義。王平等[16]將培元固本與養生長壽相結合,提出中醫藥延緩衰老的理論知識,認為順應自然調神養性可培元固本,以此達到健康長壽的目的。隨著西方分子生物學理論的引入,學者們開始從原子理論的角度看待分析元氣的存在哲學。刑玉瑞[17]試從原子論的角度闡述元氣,認為元氣概念有很大的直觀想象性,且缺乏物質結構形式,難以從質與量區分和歸納事物,應正確認識元氣論的優缺點,并吸收原子論的優點,取長補短,有機結合,才能適應未來科學的發展。可見,現代學者們開始將元氣與西方醫學理論體系聯系起來,并試圖為之注釋。元氣理論的逐漸完善,許多研究是基于元氣為核心展開的,如鄭桃云[18]分析中醫學元氣與下丘腦-垂體-甲狀腺的關聯性,尋求能夠以客觀物質測量出中醫學元氣相對應的指標等;李吉武等[19]關于六經病的研究,從元氣升降的角度展開,認為人體元氣升降是不斷運動制化的有序變化過程。
元氣是天地的根本,是構成人體生命的最基本的物質條件。從老子提出的“天地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的道家宇宙生成論開始,然后《黃帝內經》進一步提出元氣的思想,直至兩漢時期道家學者們的元氣論思想完善。可見,元氣在中國哲學史上有著深厚的歷史底蘊,這也為元氣在中醫歷史上的作用奠定了理論基礎。另一方面,隨著對元氣更深入的研究,越來越多的醫家發現元氣與陰陽、五行學說聯系密切,如李德新[20]認為,元氣論是作為中醫理論的基礎而存在的,陰陽學說、五行學說相當于理論的基本骨架,三者共同闡述生命的歷程及疾病的病因、疾病進展的規律,最后總結出疾病診斷治療的方法。隨著醫學研究者們對元氣理論與知識的不斷豐富,“元氣陰陽”思想逐漸形成,陰與陽的本質及其與元氣之關系進一步明確,從而確立了陰陽學說在中醫理論的地位。《易傳·系辭上傳》第十一章言:“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太極指元氣,兩儀即是陰陽,也就是說元氣是世界生命的本始,而宇宙中的一切事物都包含陰與陽,陰陽存在相互對立、相互依存的關系。五行學說是對宇宙事物的內部及事物與事物之間的研究。五行實際上是指木、火、土、金、水5種類型的運動,也可將世間萬物分為這5種形式。元氣化為陰陽,而陰陽之氣的運動產生了各種變化,即五行。在認識人體方面,元氣作為判斷人體之根本,依據陰陽學說的分析是基礎,依據五行學說的分析是將其具體化。張宗明[21]從唯物主義與辯證法的角度分析,認為元氣論是中醫理論體系的基石,陰陽五行學說是構成元氣論的方法論。從元氣理論折射出中醫思維的獨特性,可以從中看出中醫傳統的深層思維方式與方法。如中醫的整體觀和辨證論治,元氣是連續、無形的整體,中醫亦認為人體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宇宙是統一的整體。不僅如此,元氣還滲透于中醫學的方方面面,比如遣方給藥前先關注患者元氣受損與否,元氣受傷當先固護元氣;根據元氣作為五臟六腑之根本產生的中醫防治原則“固本培元”。王平教授運用培元固本法治療元氣虧虛導致的泄瀉、瘛疭、畏寒,其認為元氣源于先天之精,藏于腎中,脾胃為后天元氣的充養,在治療中應重視調脾腎,以此固護元氣,培元固本[22]。周玲等[23]采用培元固本法調護因分娩而耗損大量氣血造成元氣大傷的產褥期產婦,強調以補益元氣為治療的根本。中醫的病因學研究方面,元氣理論為病因的探尋提供了理論基礎。元氣作為被中國古代思想家認定的世界本體,其存在是同一的、無差別的,這也就形成了萬物雖有差異但是在某些方面同一的原因,該理論為病因學上異病同治奠定了理論基礎。婁彥妮等[24]從“邪去而元氣自復”角度論癌前疾病的治療,就是從病因學的角度論元氣、邪氣與癌前疾病的關系。
元氣一直受各代醫家所關注,從元氣作為生命之本開始探討,進而發展為氣一元論、元氣學說等中醫理論。隨著中醫歷史的進展,中國古代醫家開始將其與臟腑功能相聯系,并應用于診斷與治療方面。元氣理論是由中國醫學深厚歷史慢慢沉淀而來,被各代醫家細工雕琢而漸漸形成的一套指導臨床與研究的理論,值得深入挖掘及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