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嵩
東南亞的數字經濟有其非常獨特的發展路徑,數字化生活轉型浪潮正成為東南亞經濟復蘇的重要動力。據谷歌、淡馬錫和貝恩公司近期發布的一份調查報告(下稱“谷歌調查”)顯示,2020年至今,在疫情和地緣政治沖突陰霾籠罩全球的大環境下,東南亞的數字經濟產業一枝獨秀,該地區僅在最近兩年就新增了6000萬名數字經濟消費者。2021年東南亞數字經濟市場規模達到1740億美元,預計到2025年將翻番達到3600億美元,而到2030年將迅速增長至驚人的10000億美元。東南亞總人口約6.55億,人口年齡中位數僅為30.2歲,這個巨大的市場給人的印象就像是一個雖然稚嫩、但快速成長的年輕人,正成為可能帶領東南亞經濟強勢復蘇的“天選之子”。
“飛輪效應”是指:齒輪從靜止到開始轉動的初期需要大量動能來克服阻力,而一旦轉動起來,內生系統慣性產生的強大勢能便可維持其自身運轉,再有外力加持便會越轉越快。東南亞的數字經濟發展與此有著類似的運行邏輯。這個“飛輪”的核心組成部分就是龐大而年輕的人口所構成的巨大市場。根據谷歌調查,2021年東南亞數字經濟的六個主要市場分別為新加坡、泰國、馬來西亞、印尼、越南和菲律賓,六國目前已經擁有4.4億互聯網用戶,其中80%即大約3.5億人曾經使用網絡購物,并且用戶的使用范圍和使用深度都在高速增加。
雖然東南亞數字經濟市場規模龐大,但比美國和中國則有十年以上的滯后。在擁有先發地區成熟的科技和市場模式作為參照的情況下,東南亞各國正在走出一條不同于中美數字經濟發展過程的道路,用更符合自身特點的方式推動數字經濟“飛輪”快速轉動。
首先,東南亞各國政府積極推動構建多邊數字經濟合作框架,力求與全球資源網絡充分聯通。東南亞是數字經濟的后發地區,各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水平和經濟發展水平參差不齊。在政府層面推動迅速融入全球數字經濟網絡,有助于各國為本地企業創造更多市場機會和更深層次合作。例如,新加坡在2020年6月與新西蘭和智利、12月與澳大利亞、2021年12月與韓國、2022年6月與英國分別簽署數字經濟協定。同時,新加坡也一直在與包括歐盟和印度在內的多個國家積極進行數字經濟合作和數據跨國流通標準的討論。馬來西亞專門成立了“數字協調委員會”,2022年9月與中國簽署數字電信合作的諒解備忘錄。印尼也在2022年6月開始與歐盟就數字基礎設施和投資進行改善雙邊合作的討論。這些國家級別的數字經濟雙邊和多邊協議極大地促進了東南亞數字經濟與全球數字經濟市場對接的協調能力,消除了規則障礙和貿易壁壘,成為推動東南亞數字經濟“飛輪”快速旋轉的第一支重要力量。
其次,東南亞各國自主制定數字經濟戰略和發展路線圖,為行業高速發展奠定了良好基礎。與美國和中國的模式不同,東南亞已經可以跳過很多研發及試錯過程。東南亞憑借巨大的用戶規模和市場潛力,可以直接引進先進國家的現成技術、資本以及商業模式和數據并加以利用。在這一過程中,政府層面的戰略規劃和產業引導就顯得格外重要。這對更好利用外部資源以及協調行業健康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例如泰國就推出了六大數字經濟戰略,包括增加數字基礎設施、推廣數字業務、促進平等獲取社會資源、建立數字政府、提升勞動力發展和增強數字業務可信度等方面。印尼政府也從數字基礎設施、制定數字化轉型路線圖、國家數據中心整合、人才培養和數字化金融監督等五個方面加快數字經濟的發展進程。另外,東南亞各國的國家級數字發展戰略成效顯著。例如東南亞智能手機的使用率已接近70%,很多缺乏有線網絡基礎設施的農村地區,則跳過PC互聯網階段直接跨入了移動互聯網時代。谷歌調查也指出,在2021年,東南亞60%的新增數字經濟用戶來自農村地區,直接實現了互聯網接入的“彎道超車”。

2021年7月16日,在2021中國—東盟數字經濟發展合作論壇上,印尼駐華大使周浩黎與工作人員合影。
東南亞各國政府也在國家層面積極推動數字化支付進程。如印尼央行就鼓勵各大銀行及金融機構積極推進系統數字化,提升支付系統的支付效率和支付安全。在各國政府的引導下,前述東南亞六國成為全球范圍內電子支付成長最為迅猛的地區,電子錢包使用量增長率在2021年超過311%,預計到2025年將超過4.4億用戶。東南亞的在線支付行業雖然還未像中國一樣出現微信支付和支付寶這樣具備市場支配力的巨頭,但可謂百花齊放。其中有電信運營商開發的電子錢包(如Singtel Dash,Gcash,Truemoney等),也有互聯網龍頭企業推出的支付服務(如Grabpay, Gopay, Zalopay等),還有銀行推出的電子支付程序(如DBS Paylah!, OCBC Pay Anyone等)。
東南亞各國政府制定的數字經濟發展戰略從國家層面促進了地區內外的資源整合配置,推動了關鍵性數字基礎設施投資和發展,保證了數字經濟行業快速有序發展,成為推動“飛輪”旋轉的另一支重要力量。
最后,東南亞的政府、企業、消費者和資本正在促進市場發展的“正增長秩序”。與美國和中國等數字經濟先發市場的自由競爭發展態勢不同,東南亞的數字經濟發展模式已經顯現出一套“政府引導、企業創新、消費者認可、資本支持”的正增長秩序。在政府數字戰略的支持下,東南亞巨大的數字經濟市場和有利于高速發展的人口結構吸引了大量國際資本的關注。2021年東南亞的數字初創公司獲得了257億美元的風險投資,而2020年則為94億美元。疫情和地緣政治因素促使全球資本更加關注東南亞市場,并購水平已經達到歷史最高。大量資本的涌入促進了區域內科技企業的蓬勃發展。根據胡潤《2022年中全球獨角獸榜》的調查結果,截至2022年6月30日,東南亞一共有28家獨角獸企業,其中新加坡12家,印尼和越南各5家,菲律賓3家,泰國2家,馬來西亞1家。這些獨角獸企業的主要領域均與數字經濟相關,分布在包括金融科技、電子商務、游戲和物流在內的各行業。自2020年疫情暴發以來,東南亞的在線醫療和在線教育行業更是得到快速發展,2021年上半年的融資規模分別達到11億美元和2.5億美元。東南亞的消費者對數字經濟的擁抱也成為這一正增長秩序的重要一環,年輕的消費者群體對各種數字服務抱有極高的熱情。消費者的認可促進了數字經濟市場的活力,增強了企業的創新動力,也吸引了大量資本參與其中,最終也獲得了政府的重視和利好政策的出臺。
當前,全球經濟不僅面臨著新冠疫情和“逆全球化”抬頭等不利因素影響,還受到因地緣政治沖突導致的能源、金融、供應鏈等多重危機,數字經濟在這層層重壓之下,正成為重塑全球經濟要素、經濟結構和競爭態勢的新生力量。根據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發布的《全球數字經濟白皮書(2022年)》數據,2021年全球47個國家數字經濟增加值規模為38.1萬億美元,同比增長15.6%,已經遠超過全球同期的總體經濟增長速度。
東南亞數字經濟的增長率更是高于這一全球數值三倍,達到47%。而且,由于區域內數字經濟的商業模式發展仍處于初級階段,用戶增速快,市場潛力大,在未來將對經濟產生越來越大的貢獻作用。首先,東南亞數字經濟產業為地區內的投資產生拉動作用。優秀的初創型科技企業一方面吸引大量投資,另一方面也會通過自身估值增長為資本帶來大量回報,從而形成社會經濟中資本投入產出循環的正向激勵。其次,東南亞數字經濟發展的內生需求會帶動政府相關扶持政策的出臺和數字基礎設施的不斷強化,為總體經濟發展奠定更好的基礎。再次,創新型數字經濟行業所創造的新崗位將吸納大量就業,有助于區域內經濟要素的平衡發展和社會總體結構的穩定。最后,數字經濟的個性化服務和便利性體驗將促進東南亞的社會消費水平,谷歌調查已經表明,數字化服務使得消費者的消費意愿增加了30%。

雖然數字經濟引領東南亞經濟復蘇的前景非常樂觀,但仍有幾方面的不利因素對其造成影響。首先,數據是數字經濟的核心,東盟各國需要在跨境數據管理方面建立統一的治理機制,由此確保地區內的數據的自由流通和跨境數字經濟的規范協調發展,否則地區大市場的優勢將難以實現。其次,數字經濟發展需要一個平臺統合且互聯互通的穩定市場,目前東南亞各國發展不平衡、海關貿易銜接不暢,仍然對地區內的市場流通和商品物流造成障礙。再次,東南亞地區的數字經濟基礎設施和人才專業性水平仍然嚴重不足,且來自美國和中國的成功技術應用和商業模式有很多在東南亞無法直接復制,仍需持續進行摸索和試錯。最后,在目前的用戶高增速狀態結束后,東南亞數字服務市場也將進入比拼價格和效率的“紅海時代”,屆時整個行業是否可以平衡好惡性競爭方式帶來的負面影響,將會面臨巨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