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惠英
(西北工業大學,陜西 西安 710072)
“語篇指不完全受句子語法約束的在一定條件下表示完整意義的自然語言”。[1]語篇的外在形式是一個單位語言整體,可以由一個或幾個詞、短語、句子、句群構成,也可以借助不同的體裁形式,如小說、戲劇、散文等呈現。語篇作為語義與結構相結合的文本,不僅在語法上具有銜接性、連貫性、邏輯性和整體性,而且在意義上具有意圖性、交際性、功能性和完整性。語篇翻譯是將語篇作為翻譯操作單位,將翻譯行為視為一種以文本形式呈現的動態跨文化交際過程。銜接與連貫對翻譯過程中的原文理解和譯文構建起到重要導向作用。翻譯時,譯者要識別原語篇的各種銜接手段和連貫性,同時還需要在譯文語篇中,合理運用銜接手段,重構原文的連貫性。語篇翻譯過程,實際上是識別銜接手段、運用銜接手段實現連貫重構的過程。因此,對銜接和連貫的屬性進行界定,梳理兩者之間的辯證關系,探討兩者在語篇分析中的重要作用和處理方式,是有效進行語篇翻譯的前提。
銜接與連貫是兩個不同概念,卻在語篇理解和構建時呈現出密不可分的網絡關系。黃國文(1988)將兩者描述為“銜接——有形網絡,利用語法、詞匯和篇章手段,將語篇各組成部分間的顯性關系,有效表達出來;連貫——無形網絡,讀者、聽者借助闡釋,將語篇各組成部分間的潛勢意義,或者隱性關系等進行明確”。[2]譯者對這個網絡系統的認識越清晰,越能有效傳達相應的信息和內容。
銜接由系統功能語言學創始人,英國著名語言學家Halliday 首次提出。他認為銜接是“存在于語篇之中并使其成為語篇的意義間的聯系”。[3]借此同樣反映出銜接的三個屬性。
1.銜接是語義關系的呈現
換言之,銜接就是在語義關系作用下,對構成語篇各個成分進行外在聯結呈現,或者是解釋。當語篇中某一成分的內在含義,需借助另一成分來做解釋說明時,兩個成分之間便形成了語義間的解釋關系。當語篇中的解釋關系緊密相連時,便逐步形成一種語義解釋關系網,即語篇的銜接性。這種關系屬性外在表現為語篇的某種語言特征,形成語篇的有形脈絡。
2.銜接是成篇的必要條件
語篇的接受者需要依賴銜接組建和辨析語篇的邏輯脈絡、信息內容以及在這兩者承載下對語篇的結構整體性和意義完整性進行追溯和反復,完成語篇的生成和理解。這個必要條件不僅存在于語篇接受者的意識和認知層面,同時也是語篇接受者以自己的心理世界統攝外部世界和語篇世界的一種意圖潛勢,可以具體稱為語篇的銜接意識。
3.銜接是成篇標記手段
銜接關系依賴某些形式在語篇中得以實現和確定。Halliday 將銜接手段具體分成以下五種:照應(reference)、替代(substitution)、省略(ellipsis)、連接(conjunction)及詞匯銜接(lexical cohesion)。前四種為語法銜接手段,后一種則為詞匯銜接手段。其中,語法銜接為語篇最典型特征之一。[3]語篇組成部分之間的顯性銜接關系與語言的語法系統有著必然的聯系。“語法系統之間的差異性可能會導致語篇在明晰度或信息量上有所差異。”[4]例如,銜接在英漢語篇轉換中就體現為這兩種語言之間的語法系統參數的調整或轉換。“語法、詞匯和敘事”被視為另一種銜接手段分類[2],其中后兩種不屬于功能語法概念或范疇,因此并不涉及語法系統中的語言參數調整,因為“詞匯”與“敘事”是可以直觀呈現在譯語語篇之中。
連貫的研究發展在20 世紀80年代進入高峰期,90年代呈現拓展和縱深趨勢,其領域的西方學者有 Van Dijk, Widowson, Halliday & Hasan,Beaugrande & Dressler 等。筆者在不同學者關于連貫的研究論述中,分析歸納其共識點,從三個角度對連貫屬性進行界定。
1.系統功能語言學認為連貫具有多層次的外在表現形式
Halliday 和Hasan 均認為,“語篇連貫性主要包括兩點:情景連貫,即語域一致;語篇自身連貫,即全文銜接緊密”。[3]語域的一致性,實際指的是“語篇構成成分,也就是語句、語段等,均屬同一情境。或者說按同一話題范圍、表述方式等進行謀篇布局,語義前后銜接一致,實現語篇交際功能的有效行使”。構成語篇的句子或語段都屬于同一情景語境,即語篇是按同一個話語范圍、話語方式和話語基調展開的。除此之外,語篇在語義上必須是前后銜接的,這樣才能行使語篇的交際功能。[3]語篇連貫具體還可分為“句法、語義、語體以及語用”等幾種層次[5]。連貫的不同表現形式同時體現出語篇連貫因素的復雜性與多樣性,例如,語法手段、詞匯銜接、語用功能、語體風格等語篇特征,在遵循一定的語篇規范規律下有效聚合,從而使語篇語義有機結合,實現語篇的連貫性。
2.關聯理論認為連貫具有心理關聯屬性
心理關聯屬性主要涉及語篇接受者的心理認可范圍和程度。Sperber & Wilson(2001)把連貫看作是一種關聯的結果。[6]Thompson(1996)認為“連貫是作者、讀者頭腦中的語篇印象,實際是一種心理現象,很難像銜接一樣,可以進行識別或者量化。”Baker(1992)也認為“連貫并非語篇特征,而是讀者對語篇內容做出的主觀判斷”。因此,“對連貫的理解就不再局限于文本自身,而是上升到讀者的心理層面”。[7]讀者依據自身的百科知識,對文本現有信息進行心理關聯上的重組和排列,進而完成語篇解讀的主觀構想和心理接受。
3.認知語言學認為連貫具有動態屬性
認知語言學認為連貫是語篇接收者在語篇理解過程中,對存貯于大腦記憶中的“圖式”[8]的推理,是一種認知的邏輯推理過程和結果,具有動態屬性。對語篇進行理解,實際是接受者依據語境信息、相關語用知識,有效激活頭腦中與之相對應的知識框架,也就是所謂的圖式,再利用推理,重構語篇連貫的過程。由此可知,連貫性的形成,實際是在語篇實體基礎上,將語篇信息作為線索,有效激活背景知識,再依靠認知推理,分析并理解語篇的過程,即動態推理過程。
基于上述對銜接與連貫的屬性界定探討,結合前人對銜接和連貫的研究成果,筆者從兩方面對兩者之間的關系進行歸類論說。其中對第二個方面又從兩個角度進行分述。
1.連貫的語篇必須是銜接的
持有這種觀點的學者大多基于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Halliday & Hasan 認為銜接是連貫的必要條件,即“銜接是建筑連貫大廈的基石”。[8]Ehrlich(1980)用“顯性連貫性(explicit coherence)和隱性連貫性(implicit coherence)”來闡釋銜接對連貫作用程度的大與小,或作用效果的明與顯。“銜接、一致性、相關”是“顯性連貫性”的三個必要條件。“銜接”居首,體現出其對語篇連貫的決定性,在此基礎上,后兩者是確保連貫有效實現的根本條件。如果沒有語篇句子在語義上的一致性,又或如果沒有語篇句子在語篇主題和語境上的相關性,前者也最終無法實現語篇的連貫效果。但是,在語篇外在表現缺乏一定連貫性的情況下,接收者同樣可借助語用推理等手段,整體把握語篇意義,這說明語篇同時具有內在連貫性或“隱性連貫性”。
2.連貫的語篇不一定是銜接的
持有這種觀點的學者大多采用兩種研究角度來解釋這種觀點。第一種角度基于語用學中的言語行為理論。Tsui(1991)認為,“會話語篇中,無論銜接關系存在與否,只要某一語段可以實現對前面語段言外意圖的呈現,或者與該語段語用預設相關等,就可認為這兩個語段間存在連貫關系”。而Brown 與Yule(1983)也提出“解釋語篇過程中,受話者、讀者力圖將描寫的一系列事件,形容成一幅連貫的畫面,將事件有效連接成一體,并非只關注是否存在語言連接”的觀點。第二種角度基于認知語言學中的關聯認知理論。語篇的連貫性是一種心理現象,它與語篇接收者的認知有關,而不是語篇或社會語境的特點。兩位學者還同時指出,“語篇的連貫性,實際為聽話者或是讀者,在語意理解過程中,強加給語篇的結果”。也就是說,語篇接收者將語篇世界中的概念和關系納入自己的心理世界,通過心智活動或認知推理進而構建或接受語篇是連貫的事實或結果。
綜上考慮,銜接與連貫的關系應視為辯證統一或一體兩面的關系,應該可以辯證統一地存在于語篇之中。換言之,銜接是具體實現語篇連貫性過程中,所應用的各類手段;銜接的外在呈現結果,需依賴語篇內在連貫關系進行。在雙語語篇轉換過程中,一方面應依據實際情況,合理選擇銜接手段,以保證最大限度地實現語篇連貫;另一方面以語篇的連貫性為心理預設,通過銜接手段有意識地制約語篇關聯的程度與范圍,從而減少自己在理解認知過程中的付出。
銜接和連貫不僅是語篇意義的載體和構成成分,也是其交際意圖得以順利進行的參數。語篇翻譯對語篇轉換所采用的一切變通手段和方式,都需要滿足語篇的一致性和完整性,也受其制約。因此,它們是語篇翻譯中譯者進行文本轉換的重要依據,也是翻譯批評者衡量譯文質量優劣的重要參數。
“在語篇分析或篇章語言學中可用于翻譯的最有用的成分就是銜接”(Peter Newmark,2001)。作為翻譯對象的語篇,無論文體和文風如何,譯者對語篇的處理必須經歷理解、闡釋、傳達和重構的各個語言環節。因此,在語篇翻譯中,對語言銜接手段進行有效識別,能夠依據實際情況,靈活轉換銜接方式,實現語義連貫,形成譯文語篇的有效銜接,這是譯者應該具有的一種語篇翻譯意識。
在語篇翻譯中,由于不同語言的語言結構方式迥異,譯者對譯語語篇中的銜接重構,既不應該受到原語語篇的羈絆而機械性地照搬,也不應該毫不考慮兩者的相關性而破壞性地拆卸。“對銜接手段進行調整或者變通,不可隨譯者意愿隨意進行,并非孤立語句,而是應該建立在對原文語篇的理解、邏輯層次判斷以及譯文語篇邏輯推進需要的基礎上”。所以,譯者應該尊重原文作者意圖,明晰原文邏輯脈絡,遵照譯語行文與銜接特點,做出適度調整和變化,進行譯文銜接構建,實現譯文語篇連貫,進而使譯文讀者在一定程度上獲取原文語篇信息。
語篇翻譯主要目的在于將原文語篇語義內容、交際信息、文化內容、作品風格,以及文學意義、文學效果等語篇概念性內容,最大限度地呈現于譯文,這就意味著譯者不僅要充分分析并理解源語語篇連貫性,還應該在譯文語篇中,進一步重構相同的連貫性。Neabert(1992)也曾這樣表述“基于文本的翻譯旨在在目標文本中建立在功能上等同于原文本功能的連貫”。
在語篇翻譯過程中,譯者應該有效結合自身世界知識,也就是大腦中原有的圖式知識,如語言、文化以及社會背景等知識,閱讀并闡釋原文,并在認知機制的驅使下,判斷和假設具有不同圖式知識框架和認知能力的譯語讀者,對譯文連貫性的接受情況、理解情況,以此把握譯文組成部分間的意義關聯、功能關聯,最終實現譯文連貫性目標。與此同時,譯者還需要了解兩種語言在謀篇布局、語義分布和信息排列上的異同,也就是說譯者必須完成的語篇連貫,既包括語篇外在呈現出的語義、語用連貫性,又包括語篇信息結構呈現出的連貫性。
在語篇翻譯中,譯者通過理解原文,構建對原文銜接手段和連貫性的識別,再通過生成譯文,重構原文的銜接和連貫。這種活動貫穿翻譯始終,也影響著譯者的翻譯策略。
1.保留源語語篇的銜接與連貫
這與“異化”翻譯策略有一定交集。保留即順應原文風格,也包括了篇章結構和行文特點。譯者需要把握“異化”的程度和范圍,應將“異化”的銜接和連貫,置于整體語篇之內考慮。如果一味采取異化方法,雖保留了原文的銜接和連貫,原則上進行了結構和形式的轉換,但譯語讀者可能由于推理難度大或偏差,導致對原文信息理解的缺失。
2.改變源語語篇的銜接和連貫
這與“同化”翻譯策略也有一定重合。改變即順應譯文讀者對譯語語篇的預期和承受,符合譯語語篇的銜接和連貫。譯者采取這種策略同樣需要把握適度的“歸化”,如果置原文的銜接和連貫而不顧,一味追求完全的本土化,雖然譯文符合譯語語篇世界的行文規則,原則上滿足了譯文讀者的心理和期待,但是譯者也可能由于本族的文化優越感或錯位,同樣導致原文信息的缺失或誤傳,造成“胡亂譯”或“誤譯”現象。
3.另辟蹊徑
即便是譯者已經對原文及譯文的銜接和連貫有了很好的把握,但是由于文化空位、缺失或錯位,有時也無法在譯文讀者的認知機制中產生原文讀者的文化形象或意義,造成原文與譯文的連貫脫節。這些文化現象問題無法通過銜接和連貫解決,譯者就需要通過文化補償手段,例如,替換、加注、說明、釋義等來彌補或糾正,重新建立譯文的連貫。
對銜接和連貫,部分語言學家和翻譯研究者都從不同角度進行探索并提出不同觀點和理論。這不僅反映了學科研究的開放性,也說明跨學科研究的必要性。筆者主要就銜接和連貫的屬性界定,以及兩者在語篇翻譯中的重要性提出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以期引起相關研究領域的深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