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人》特約撰稿 佟菲
性侵犯罪給未成年被害人身心造成嚴重傷害,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 《關于依法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見》(下稱“意見”)從規范性依據上從嚴懲治性侵害犯罪,加大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力度。但在實際辦案中,由于未成年被害人及性侵案件本身的特殊性,在證據認定中存在多方面問題,本文針對未成年被害人陳述的補強、公共場所當眾實施性侵犯罪的證明及幼女年齡明知的認定三方面入手,探索實現保護未成年被害人利益及達到刑事案件證明標準的平衡問題。
一般情況下,強奸、猥褻等性侵案件自身具有隱蔽性,在證據上體現為證人少、物證少、供證矛盾多等主要特點,很多案件直接證據只有被害人陳述和被告人供述。特別是在民風相對保守的地區,性侵案件未成年被害人的監護人、親屬存在不愿聲張,擔心司法程序會影響被害人聲譽的心理;即使是在公共場所實施的性侵行為,知情人也會因不愿招惹是非、羞于啟齒等原因拒絕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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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成年被害人由于自身心理及生理的特點,其陳述往往不夠完整、在細節上與被告人供述存在矛盾;在熟人作案的性侵案件中,部分未成年被害人出于對犯罪嫌疑人的信任或畏懼心理,不愿回憶或陳述其被侵害的事實,不能配合辦案機關調查取證;部分未成年被害人因缺乏安全學習,對性侵行為沒有防御概念,沒有意識到自己遭受了性侵害,不能及時保留證據,致使物證等關鍵性證據遺失。
實踐中,該類案件達到刑事案件證明標準存在的問題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在強奸、猥褻兒童等案件中,除未成年被害人陳述外無其他直接證據,無其他在場見證人員,間接證據與被害人陳述不能完全契合,相互印證,犯罪嫌疑人否認自己實施了犯罪行為;第二,在公共場所實施的強制猥褻、侮辱婦女罪、猥褻兒童犯罪中,缺少公共場所在場人員的證人證言,在是否當眾實施的認定上存在疑問;第三,對已滿12周歲、不滿14周歲的幼女實施的未使用暴力、威脅的性行為,缺乏直接性證據的情況下,對犯罪嫌疑人是否明知被害人系幼女的認定問題。
實踐中,強奸及猥褻兒童、強制猥褻案件中經常出現未成年被害人陳述較為模糊、對細節敘述不清,犯罪嫌疑人不認罪或部分認罪,回避主要犯罪事實的情況。
針對此類問題,在審查未成年被害人陳述時,首先,應判斷該陳述內容是否與其年齡普遍認知水平相符,筆錄中使用的語言是否符合其年齡特征。如相符,則該陳述可信度較高,如使用語言明顯超出其年齡特征,則需判斷該陳述的真實性是否受到監護人、教師等其他人員影響。其次,在首次詢問時,全面詢問案件情況,并重點詢問犯罪地點的特征、犯罪嫌疑人穿著衣物、使用的犯罪工具、犯罪時周圍環境等細節問題,檢察機關一般應提前介入案件,與偵查機關共同進行詢問,在第一時間未成年被害人記憶較為深刻的時候,盡量完整地回憶整個被侵害過程,全面調查案件犯罪事實同時,避免反復詢問給未成年被害人造成的多次心理傷害。最后,將被害人陳述與物證、鑒定結論等其他間接證據相對應,分析是否能相互印證,如被害人陳述中提到的犯罪嫌疑人實施性侵行為當天穿著的衣物、實施性侵行為周圍的環境、造成的傷害后果等,通過間接證據補強未成年被害人陳述。
需要注意的是,因未成年被害人生理及心理的特殊性,其往往不能對被侵害事實作出完整、全面的陳述,偵查人員應尊重其年齡特征,不要為了偵破案件而急于求成,強迫或引誘未成年被害人作出違背其本意的陳述。
針對缺少其他直接證據,犯罪嫌疑人無有罪供述或回避主要犯罪事實的情況,偵查機關應在訊問時側重于被害人陳述的細節部分作進一步分析判斷。
我國刑法規定,在公共場所當眾實施強制猥褻、猥褻兒童、強奸婦女、奸淫幼女行為,應認定為上述犯罪的加重處罰情形。在實際辦案過程中,對該情節的認定存在兩處關鍵點,分別是對公共場所的認定及對當眾實施行為的認定。
公共場所一般是指對公眾開放,即社會上的大多數人都可以去的場所,但本情節中的公共場所并不限于對公眾開放的場所。意見中重點列舉了校園作為公共場所,雖然校園具有一定的封閉性,但因其在一定范圍內對特定的學生及教師等工作人員開放,在校園中實施性侵行為具有一定的公開性,仍舊應當認定為公共場所。
綜上,對公共場所的證明除根據常識定義能夠確定的公眾進出活動場所外,也要通過對當地居民生活習慣的詢問、現場勘查,結合犯罪時間來判斷其是否具有公眾隨意出入性,是否存在侵害被害人的性羞恥心和道德情感的可能性。
在當眾實施的情節證明上,主要問題出現在在場知情人員因為不愿招惹是非,覺得性侵案件羞于啟齒等原因拒絕作證,辦案機關難以取得在場人員的證言。
針對此情況,可以通過當地居民一般生活習慣判斷當時有多數人在場的可能性,并將被害人陳述中的細節與犯罪嫌疑人的供述相對應,重點訊問犯罪嫌疑人去該地點的原因,是否邀約他人,是否有同行人員,在該場所是否與他人發生交談等,通過細節性的問題來證明該地點是否有多數人在場。
對于有多數人在場,但因無證人證言證明在場人員是否看見性侵行為的情況,筆者認為當眾實施行為侵害的是被害人的性羞恥心和道德情感,對當眾實施的證明重點應放在能否認定性侵害行為實施時,目力范圍內有多數人在場,被害人是否在心理上存在隨時可被發現的窘迫狀態。
根據刑法和意見規定,與幼女發生性關系,無論是否違背其自由意志,均以強奸論,從嚴處罰,且將幼女的年齡明確為14周歲。對于不滿12周歲的被害人,因其年齡特征較為明顯,推定行為人當然明知;對于已滿12周歲、不滿14周歲的被害人,需要其他證據佐證,以推斷行為人是否明知對方為幼女。
針對已滿12周歲、不滿14周歲的幼女實施的未使用暴力、脅迫手段的性行為的主觀明知狀態的認定需區分三種情況:
第一種為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系親友,或以男女朋友關系長期相處,因雙方較為了解,即使犯罪嫌疑人辯解自己沒有明確詢問過對方年齡,但筆者認為在長久相處過程中,行為人應當能夠從被害人言談舉止、周圍環境等方面判斷出被害人的大致年齡,除被害人明顯發育超群或對周圍人皆認為其超越實際年齡等極特殊情況,應當推定犯罪嫌疑人明知被害人系幼女。根據意見規定,如犯罪嫌疑人未滿16周歲,偶發性關系,情節較輕的,不認定為犯罪,但也并不影響對其明知被害人系幼女的證明。
第二種情況為行為人與被害人偶然結識,相處時間較短,與周圍親友聯系較少,如通過網絡相識,行為人未曾詢問過被害人的年齡,或雖詢問,被害人明確稱自己已經成年或已滿14周歲。針對該情況,在辦案過程中,應當從被害人自身特征及行為人與被害人的相處細節入手,包括但不限于被害人的發育狀況、衣著特征、是否仍在讀書、結交朋友的年齡等方面,如條件允許,可調取被害人在案發時的照片、周圍親友對其的評價等社會調查工作作為輔助判斷依據,同時應注意對未成年人隱私的保護。在訊問犯罪嫌疑人與詢問被害人的過程中,可從二人日常相處的聊天內容、收入來源、喜好等方面入手,從被害人在案發時的言談舉止來分析犯罪嫌疑人是否可能認識到被害人系幼女。
第三種情況為行為人與被害人初次見面就發生性關系,對雙方情況毫無了解。該情況下,判斷行為人對被害人系幼女狀態是否明知的難度較大。除從被害人自身特征入手外,可嘗試通過偵查實驗等方式,讓與案件無關聯的人通過被害人案發時的照片及言談舉止錄像等材料推測其年齡,作為普通人能否判斷其系幼女的佐證依據。考慮到該證據的提取勢必會對未成年被害人的隱私保護造成影響,且結果只能作為參考證據,對該方式的采取應持審慎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