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文,司婧雯
(復旦大學馬克思主義研究院,上海 200433)
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全面總結了中國共產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回顧黨的百年奮斗歷程,中國共產黨堅持人民至上、堅守人民立場,始終堅持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民族謀復興、為世界謀大同的初心使命,歷史性地解決了絕對貧困問題,實現在中華大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人民的前途命運,中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正在變為現實。當前,對于“什么是共同富裕”,社會各界已有較為全面和清晰的認識。但是,在共同富裕的具體環節和實現路徑方面還有諸多爭議,“先富”“后富”二詞在輿論場上尤為敏感。近期,高收入群體“億元罰單”事件的發生,又掀起了對民營企業家與工薪階層、資本與勞動的新一輪爭論。
民營經濟發展與共同富裕是一個重大的理論課題,與人民的生活息息相關,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因此,針對當前出現的新爭論與新疑點,本文將深入探討民營經濟發展與共同富裕的關系,明確在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中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理論基礎。
“無民不穩,無民不富,無民不活”[1],民營經濟是關系到社會發展與民生建設的重要議題。民營與民富是共同富裕的兩個方面,二者統一于共同富裕的歷史進程,民營經濟發展是民富的重要途徑,人民對富裕、美好生活的需要又推動著民營經濟向著更高質量發展。
按照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觀點,生產資料公有制是共同富裕社會的經濟基礎和制度保障。在當前的研究和認識中,有學者把非公有制經濟、民營經濟(1)“民營經濟”的概念目前尚未有權威定義,本文的民營經濟指民間資本、民間人士以民間方式創辦的經濟,即除國有國營外的任何經濟形式都是民營經濟。比重過高看作是我國居民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根本原因[2],并認為所有制結構中非公有制比重持續上升、公有制比重不斷下降是一種不良發展態勢[3]。對此,需要指出的是,民營經濟不是資本主義經濟,也不僅僅是企業家的個人財富,發展民營經濟不等同于主張私有化。(2)由于篇幅有限,對于以上認識誤區的辨析,詳見筆者文章《當前民營經濟認識的誤區與辨析》[4]。發展民營經濟是符合現階段我國經濟發展狀況的適宜路徑,共同富裕離不開民營經濟的發展。
第一,民營經濟是社會主義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馬克思指出,私有制是指勞動資料和勞動的外部條件歸私人所有,但私有制的性質取決于這些勞動資料和勞動外部條件的所有者是否是勞動者[5]872。第一種私有制:“私人”即勞動者,即一般的私有制(或稱小生產者的私有制)。一般的私有制以各個獨立勞動者與其勞動條件相結合為基礎,是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的直接結合,勞動者是自己使用勞動條件的自由私有者。對此,馬克思予以肯定并指出,生產資料的個人占有是發展社會生產和勞動者本人自由個性的必要條件。第二種私有制:“私人”不是勞動者,即資本主義私有制。資本主義私有制在形式上看是以自由的勞動為基礎,但事實上是對他人的剝削和對直接生產的剝奪。在資本主義私有制中,生產資料由少數資產階級占有,除了自己的勞動力,勞動者“自由得一無所有”[6],這是“以自己勞動為基礎的私有制的解體”[5]872,而“共產主義的特征并不是要廢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廢除資產階級的所有制”[7]414。可見,“消滅私有制”并不是要求消滅所有的非公有制經濟、民營經濟。相反,在共同富裕的進程中,一般的私有制不僅不是“敵手”,還是“幫手”:一般的私有制使生產者與生產資料直接結合,有利于推動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是勞動者自由發展的必要條件,是共同富裕的重要推動力。
第二,社會主義經濟要更好地鼓勵、支持和引導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共產主義并不剝奪任何人占有社會產品的權力,它只剝奪利用這種占有去奴役他人勞動的權力。”[7]416消滅私有制不是為了追求生產資料所有制上的“公”,而是為了消滅生產資料私人占有導致的不公平狀態和利用占有去奴役他人勞動的權力,從而使勞動擺脫異化,讓勞動回歸勞動本身,最終實現每個人的自由發展和一切人的自由發展[4]。所以,在共同富裕的歷史進程中,對待民營經濟正確的態度應是規范、引導非公有制經濟健康發展和非公有制經濟人士健康成長。一方面,要肯定民營經濟在推動社會財富持續涌流方面的作用,重點鼓勵辛勤勞動、合法經營、敢于創業的致富帶頭人,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同時要強調先富帶后富、幫后富;另一方面,支持和引導民營經濟規范健康發展,及時處理民營經濟發展過程中暴露出來的勞資問題、環境問題等,為資本設置“紅綠燈”,依法加強有效監管,防止資本野蠻生長,推動民營經濟健康發展。
第三,民營經濟為勤勞致富提供廣闊舞臺。歷史的經驗和教訓已非常清楚,現階段“消滅私有制”或“消滅”民營經濟的后果是共同貧窮。在《扎實推動共同富裕》一文中,習近平[8]總書記指出,促進共同富裕要把握好“鼓勵勤勞創新致富”原則,要堅決防止落入“福利主義”養懶漢的陷阱。可見,扎實推動共同富裕不是“養懶漢”,更不是“劫富濟貧”,而是在共建基礎上的“共富”,強調使社會成員都能夠有謀求富裕的機會,這種“機會”突出表現在就業和勞動的機會方面[9]。倘若消滅了民營經濟,本質上也消滅了按勞分配[10]。因此,簡單地提出限制和消滅民營經濟,就可能剝奪了人民群眾勤勞致富的機會。
共同富裕是生產與分配的統一,民營是民富的基礎。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生產是前提與關鍵,“分好蛋糕”要在“做大蛋糕”的基礎上方可實現。沒有民營經濟的參與,就沒有市場經濟的繁榮,就沒有改革發展的碩果,也沒有今天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偉大成就。民營是民富的基礎,這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重要經驗總結。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下,民營經濟與國有經濟共同推動實現共同富裕,民營經濟發展耦合于共同富裕的歷史進程,服務于社會主義的發展大局。
第一,國有經濟是富國富民的根本支柱。國有經濟對國民經濟起著主導作用,在關系到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占支配地位。相較于民營經濟,國有經濟能夠更好地直接服務于國家重大發展戰略,起到調整經濟結構、引導產業發展、提供公共產品的作用,并能在經濟不景氣時采取逆經濟周期行為策略[4]。
第二,民營經濟是社會財富的重要基礎。民營經濟是“老百姓經濟”,是在人民群眾的自我創業欲望和商品經濟意識中誕生的經濟形態[11],是人民群眾自主經營、當家作主的經濟,人民的智慧在民營經濟的發展中得到了充分展現,“讓一部分人通過誠實勞動和合法經營先富起來”,極大調動了民營經濟人士的生產積極性與創造性,也大大解放和發展了社會生產力。
改革開放以來,民營經濟在國民經濟中的份額迅速擴大,民營經濟在富國富民方面的作用有目共睹,中國經濟發展中的增量部分70%—80%來自民營經濟[12]。民營經濟有力地推動了全社會資本和全社會生產要素效率的提高,支撐著我國四十多年來的發展,使我國得以逐漸擺脫短缺經濟和貧困落后的境地,人民生活實現了從溫飽不足到總體小康、奔向全面小康的歷史性跨越。當前,民營企業已經在諸多行業,如制造業、采礦業、建筑業、商品零售和批發業、餐飲業等大部分領域發揮重要作用,創造了這些領域的大部分產值。同時,民營經濟目前是中國不斷增長的出口貿易中最主要的貢獻者[13]132。可見,民營經濟不但是國內大循環的重要支撐,還是國際大循環的有力保障,能夠在國際國內兩個市場上夯實共同富裕的物質基礎。因此,如果只有國有企業的“舉國體制”,沒有民營經濟創造社會財富作為“支撐體制”,國民經濟將難以良好運行,共同富裕會難以真正實現。
盡管社會上對于民營經濟發展有諸多質疑和認識誤區,但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是:當前,民營經濟貢獻了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國內生產總值,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80%以上的城鎮勞動就業和90%以上的企業數量。民營經濟實現了從“零”到“五六七八九”的跨越式發展,這意味著:
第一,我國大多數城鎮勞動就業者的收入來自民營企業,民營經濟的發展狀況關系到80%城鎮勞動者的衣食住行。不僅如此,研究表明,自1978年以來,農業從業人員有所減少,而私營非農業企業容納了這期間絕大部分的就業人數增長,創造了改革開放以來絕大部分城市地區新增就業崗位[13]94,132。廣大人民群眾在民營經濟中獲得了致富的機會,大力推動了“共建”基礎上的“共富”。因此,脫離民營經濟談共同富裕是不現實的。
第二,民營經濟在“做大蛋糕”方面功不可沒,民營經濟不僅推動了物質生產量的增長,而且有助于“做優蛋糕”,有力推進了創新發展,提升了經濟發展的質量。值得注意的是,民營經濟不是落后經濟,正如習近平[14]總書記所言“民營企業一開始確實是一片荒蕪,但從夾縫中成長起來了”。民營經濟的確在初期存在“先天不足”,也暴露出諸多問題,但這并不意味著要否定民營經濟當今的價值,更不能就此限制其未來發展。正確理解落后和先進是破解這一價值論誤區的關鍵[4]。改革開放以來,民營經濟已從社會主義經濟的必要的有益補充發展成為重要組成部分,在活躍經濟、改善民生、提供就業、拓寬市場等方面都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因此,脫離民營經濟談共同富裕是不科學的。
實現共同富裕首先要通過全國人民共同奮斗把“蛋糕”做大做好,發展民營經濟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題中之義。民營經濟的發展事關廣大勞動者“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全國人民“共同奮斗”的重要舞臺,是帶領人民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力量。發展民營經濟不是權宜之計,而是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長期方針。所以,在共同富裕的奮斗征程中,民營經濟不僅不能“離場”,還要走向更加廣闊的舞臺。
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之日起就積極探索實現共同富裕,為實現國家富強和人民富裕的現代化發展目標而不懈奮斗。發展民營經濟、實現民營民富是百年來中國共產黨探索實現共同富裕的寶貴經驗,特別是在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經濟奇跡中,民營經濟功不可沒。
早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就看到了民營經濟(私人資本主義、一般資產階級經濟)在活躍經濟、促進生產等方面的作用。回顧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共同富裕探索歷程,一個鮮明特點就是以恰如其分的有伸縮的方式發展民營經濟(時稱私人資本主義經濟)。在新民主主義階段,我國的國民經濟包括:國營經濟,這是領導的成分;由個體逐步向著集體方向發展的農業經濟;獨立小工商業者的經濟,以及小的、中等的私人資本主義經濟[15]1255-1256。其中,獨立小工商業者的經濟和私人資本主義經濟便是指民營經濟。
在這一階段,由于存在雇工和生產資料私有等問題,民營經濟被看作是資本主義經濟的一部分。如何正確看待民營經濟,毛澤東[16]就批評了“直接由封建經濟發展到社會主義經濟,中間不經過發展資本主義的階段”的民粹主義思想,明確指出,在當前階段,廣泛地發展資本主義“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中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建設的根本方針是以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城鄉互助、內外交流的政策,達到發展生產、繁榮經濟之目的。”[17]在新民主主義階段,按照規模和影響力進行劃分,對“操縱國民生計”的大資本家的經營活動嚴格限制,如大地主、大銀行家、大買辦等;對一般的民營經濟采取緩和的態度,采取恰如其分的有伸縮的限制政策。強調私人資本主義工業在現代工業中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力量”,要“盡可能地利用城鄉私人資本主義的積極性”,以更好地推動國民經濟向前發展[15]1431-1432。
對于資本家與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劉少奇[18]提出,在無產階級領導的國家,要在適當條件下監督資本家,減少資本家在國家經濟中的破壞性,增加其建設性,使資本家為人民民主國家服務。他進一步指出,資本家開工廠“是一筆好生意”,對于勞動者來說,工廠提供了“工人可以做工,農民可以賣蛋”的就業機會和收入渠道,是勞動者勤勞致富的重要途徑;同時,對于國家來說,稅收也可以增加,有助于夯實共同富裕的公共基礎[19]。
由此可見,對于民營經濟的“資本主義色彩”不能一概而論,鼓勵、支持和引導是對待民營經濟和民營企業家的正確態度。對此,改革開放前的經濟發展已有歷史教訓。由于對民營經濟的認識存在一些誤區,傳統計劃經濟體制過早地消滅了非公有制經濟、民營經濟,超越了當時中國經濟所處的階段,無助于生產力發展,也不利于國民經濟持續、健康發展,人民生活水平改善收效有限,短缺經濟成為常態。“如何將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實踐相結合”“如何將推動經濟發展與改善人民生活相結合”是計劃經濟體制的兩大遺留問題,也引發了對民營經濟與共同富裕關系的再討論[20]。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不斷調整和完善所有制結構和分配制度,打破“吃大鍋飯”和平均主義的思維,逐漸探索出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共同富裕道路。從“一大二公三純四平均”逐步轉型為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推動實現“民營民富”“先富與后富”,兩條路徑的鮮明對照也證明了民營經濟在共同富裕中不可替代的角色。具體來說:
第一,民營經濟是國民經濟增長的強大動力源,發展民營經濟有利于夯實共同富裕的物質基礎。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民營經濟實現了從“零”到“五六七八九”的跨越式發展,已是經濟騰飛與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所不可或缺的力量。一方面,正是民營經濟的出現和民營經濟的發展,有力地推動了全社會資本和全社會生產要素效率的提高——這是中國經濟得以迅速發展、徹底告別短缺經濟和貧困落后的基本原因。數據顯示,民營經濟中的個體私營經濟總產值從1989年的656億元增長到2002年的23 304億元,年均增長35%,遠高于同期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總產值的平均增長速度17.6%[21]。民營企業工業利潤總額從1998年的67.3億元增至2020年的23 800.5億元,于2015年前后達到峰值水平。在工業領域中,2016年民營企業的資產、營業收入和利潤占比分別為22.06%、35.39%和35.45%。在中國當前的發展階段,“無民不穩,無民不富、無民不活”,民營經濟直接影響到社會穩定、人民富裕與市場活力[1]。另一方面,民營經濟的發展促進了民間投資的大量增長,成為拉動國民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之一。在傳統的計劃經濟體制下,投資、消費、出口這“三駕馬車”的動力源只有一個——公有制經濟,經濟增長主要靠國家投資。國家投資不僅財力有限,而且領域也不均衡,造成了輕工業與重工業比重失衡等問題。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民營經濟的蓬勃壯大,投資領域也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自2012年至今,民間投資在全國固定資產投資中的比重連年超過50%,已成為活躍市場、推動生產和增加就業的重要力量。2020年,全國固定資產投資總額527 270億元,其中,民間投資占55.7%[22]。百年共同富裕之路也說明了“就業是靠就業拉動的,富裕是靠富裕帶動的,繁榮是靠繁榮支撐的”[23]144這一深刻道理。
第二,民營經濟提供了大量就業機會和就業平臺,發展民營經濟有利于勤勞致富和實現共同富裕。習近平[8]總書記在《扎實推動共同富裕》一文中明確指出,促進共同富裕,要以鼓勵勤勞創新致富為原則,強調在奮斗中創造新生活,用勤勞智慧創造共同富裕,堅決防止落入“福利主義”養懶漢的陷阱。因此,從這一層面來看,就業機會是致富機會的前提條件。在共建基礎上實現共富,首先要保障好、解決好就業。判斷是否向共同富裕目標前進,還必須看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是否增加了所有人的機會,且機會趨于均等,這種機會首要的和主要的應是勞動的機會[9]。班納吉和迪弗洛[24]通過在斯里蘭卡、印度尼西亞等18個國家的調研和實驗發現,自主經營小規模個體生意是低收入群體獲得收入、改善生活的重要途徑。這些小生意在低收入群體的生活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甚至是很多人得以生存的唯一方式。調研結果顯示,城市地區50%極度貧窮的人都從事著非農業生意,即使在鄉村極度貧困的群體中,也有很多人從事著非農業生意,其中,該比例在厄瓜多爾高達50%。同樣,在我國,民營經濟也是勤勞致富的廣闊舞臺。1978年以來,我國的新增城市就業人口大部分源自民營企業規模擴充,絕大多數農村就業增長也歸功于民營經濟[13]92-94。尤其是“三新”(新產業、新業態、新商業模式)就業崗位,為人民群眾提供了就業和收入的新平臺。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興起了一輪創業興業、發展民營經濟的熱潮,1990—2002年,全社會就業年均增長1.1%,而同期民營經濟就業率平均增長5.6%,高出4.5個百分點。其中,個體私營經濟吸納就業的速度十分突出,提供就業崗位的年均增長速度達11.8%,總共吸納就業5 889萬人,同期全社會吸納就業8 991萬人,這表明僅個體私營經濟就提供了全社會65%的新增就業崗位[25]。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9年,民營經濟就業人數為40 526萬人,占就業總人數的53.7%。不僅在城鎮,民營經濟也為鄉村就業提供了重要平臺,2019年,私營企業鄉村就業人員和個體鄉村就業人員總計14 267萬人,占鄉村就業全部人數的47.2%[26]。實踐已證明,民營民富的共同富裕道路不僅是自上而下的政策倡導,而且是自下而上的民心所向,是在市場經濟體制下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題中應有之義。
第三,發展民營經濟有利于擴大中等收入群體規模,改善社會收入結構。當前,民營經濟的爭議主要集中在先富方面,包括先富是否通過合法經營獲取財富、先富能否有效帶動后富、大批先富的產生是否拉大了社會收入差距等問題。對此,需要說明的是,共同富裕是一個總體概念,是對全社會而言的,是一個向前的動態發展過程。在強調共同富裕的同時,也要承認差異性,不僅有地區上的差異,而且有人群間的差異。習近平[8]總書記對此明確指出,不同人群不僅實現富裕的程度有高有低,時間上也會有先有后,不同地區的富裕程度還會存在一定差異,不可能齊頭并進。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人民群眾雖然收入增長的速度有所不同,但從整體上來看,城鄉居民的生活質量和收入水平都有顯著提高。民營經濟的批判者往往用“企業大亨”作為駁斥案例,但在實際經濟社會中,廣大中小企業、小微企業、個體工商戶的從業人員既是民營經濟的主體,也是中等收入群體的主要構成部分。他們憑借自己的智慧辛勤勞作創辦企業或經營店鋪,通過合法經營逐漸改善生活條件,并且隨著經營的擴大,帶動更多勞動者逐步富裕起來,帶動低收入群體共同成長,形成優化社會收入結構的良性循環。
改革開放以來的共同富裕實踐表明,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是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必然路徑。正是得益于民營經濟的不斷發展和壯大,我國整體經濟發展水平顯著提高,擺脫了積貧積弱的落后狀態。同時,人民生活水平顯著提高,居民收入持續增加,全國居民人均年可支配收入從1978年的171元增加到2021年的35 128元[27],成為世界上最大規模中等收入群體。可以看出,在這一系列偉大成就中,民營經濟功不可沒。民營經濟是老百姓自主經營的經濟,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是“自己人”,在共同富裕的建設道路上,民營經濟不僅不能離場,還需要不斷轉型升級,發展成為更加健康、更有益于人類全面自由發展的新業態、新形態。
透過中國共產黨百年共同富裕探索奮斗之路可以看出,民營民富是一條通往共同富裕的正確道路,毫不動搖鞏固和發展公有制經濟和毫不動搖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是中國要始終堅持的政策導向。在百年征途中,中國積累了一系列寶貴經驗,同時還有諸多問題值得反思:
第一,如何看待民營企業家在共同富裕中的位置,主要體現在民營企業家的性質和作用兩方面:性質主要指是否是剝削階級、是否將自身財富的積累建立在勞動者的普遍貧窮之上;作用主要指民營企業家能否肩負起帶動“后富”的責任,能否實現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的統一。
第二,如何看待民營經濟從業者的收入差距,包括企業間收入差距和企業內部從業者間的收入差距。共同富裕并不是否認差距,新時代的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通過共同勞動或共同建設,或快或慢共同享有所有財富和文明的歷史過程、趨勢和狀態[28]。難點和重點在于如何進一步縮小差距,尤其是提高勞動報酬,增強收入的垂直流動性。
第三,如何看待民營民富之路中公有制經濟的作用。在探討民營經濟與共同富裕的關系問題時,仍有許多觀點認為所有制上的“私升公降”是導致基尼系數持續走高的主要原因,將民營經濟與公有制經濟對立起來。需要指出的是,二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排斥關系,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在公有制、非公有制經濟比重調整的過程中,公有制為主體的所有制安排具有社會主義公平最大化、不平等最小化的制度約束力[29]。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要始終堅持“兩個毫不動搖”的制度原則,使其從根本上校對、矯正和約束分配關系演化和分配格局調整的航標、路向和邊界,不斷協調企業主階層和工薪階層、專業技術人員和普通勞動者等不同利益主體之間的利益,構建社會各階層間合理分享和平等受益的堅實屏障[30]。
在承認和肯定民營經濟作用的同時,也應注意到民營經濟發展中的一些問題。諸如引發社會關注的“割韭菜”“996”等輿論熱詞,以及平臺壟斷等,暴露出當前民營經濟發展中的問題。因此,民營經濟的發展不僅是一個重要理論問題,而且是一個重大現實問題。民營經濟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公平與效率問題不僅出現在中國,而且是市場經濟國家共同面臨的難題。可見,如何通過民營經濟的發展消除貧困、縮小收入差距,不僅是當今中國共同富裕實踐的重要議題,而且對世界其他國家的反貧困斗爭具有重要的指導和借鑒意義。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扎實推進共同富裕,要一以貫之地堅持“兩個毫不動搖”,以此進一步增強微觀主體活力,以共建為基礎扎實推進共享與共富。通過鼓勵、支持和引導推動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扎實推進共同富裕。
市場經濟的最終目的是通過不斷擴大的市場交換實現利潤的最大化,不同之處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僅要實現社會財富不斷涌現,而且要實現社會財富共享。針對如何在市場經濟體制中推動共同富裕這一問題,世界各國展開了豐富探索。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模式在“富裕”上卓有成效,但難以解決共同富裕問題,甚至造成了貧富懸殊。西方國家雖然嘗試用社會保障制度、福利制度等對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制度進行了改良,但收效甚微。實踐和理論均證明,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是實現共同富裕的根本途徑[9]。唯有在高水平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方可實現民營與民富的統一。
第一,堅持“兩個毫不動搖”,構建和完善各種所有制經濟平等競爭、共同發展的政策環境和市場秩序。以公平為核心原則,依法平等保護民營企業和企業家合法權益,優化民營經濟發展環境,促進中小微企業和個體工商戶發展,使各種所有制經濟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從而有效激發民營企業市場活力。
第二,進一步優化市場環境,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市場經濟本質上是交換場所及交換關系的總和[31]。市場體系越健全,交換渠道越暢通,資源配置效率越高,經濟發展效率也越高。因此,要進一步健全市場體系基礎制度,構建市場準入暢通、要素流動有序、資源配置公平高效的市場體系,為民營經濟的充分發展、健康發展、高質量發展提供良好的外部條件。
第三,加快轉變政府職能,為民營經濟發展紓難解困。要立足于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的基本要求,減少政府對微觀經濟活動的直接干預,強化戰略規劃、方向引導、市場服務、秩序規范等方面的職能,為民營經濟發展拆“三門”(玻璃門、彈簧門、旋轉門)、破“三山”(市場的冰山、融資的高山、轉型的火山)。
在民營經濟發展與共同富裕的關系中,有兩個敏感的話題需要正視:一是“剝削”問題,主要指民營企業內部收入差距;二是“劫富濟貧”問題,主要指先富帶后富、幫后富的方式。事實上,自愿性是民營經濟參與共同富裕的重要原則和前提基礎。解決上述兩個問題不能靠強制力,而是要加強政策引導。當前民營經濟發展過程中,在鼓勵和支持兩方面中國已經探索出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措施,但在引導方面,仍有制度改進的空間。
第一,以新發展理念為引領,使民營企業家自主、自覺地參與到共同富裕的歷史進程中。共享理念實質就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體現的是逐步實現共同富裕的要求[32]。不可否認,民營經濟的發展受到剩余價值規律的支配,在民營經濟發展的過程中,長期被社會詬病的痛點之一就是“超極限的剝削”,必須正視該問題而不能掩飾或回避。“陽光下的利潤”是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不可缺少的一方面,既關系到做優、做大“蛋糕”,又是分好“蛋糕”的關鍵環節。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需要通過加強引導來逐漸克服傳統資本貪婪的一面,強化社會化的、現代的和共贏的一面。不僅要處理好企業內部生產與分配的關系,而且要處理好企業外部社會生產關系與交換關系,以內、外全方位合作共贏為根本[33]183-184。與此同時,政策重點要由“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逐步轉向“實現共同富裕”,完成先富向后富的過渡。首先要在居民內部,處理好勞動報酬(勞動力所有者的收入)與非勞動者報酬(其他非勞動要素特別是資本要素所有者的收入)的關系——這是當今社會分配的核心問題[2]。
第二,尊重自主性和差異性,循序漸進引導先富帶后富、幫后富,不斷完善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民營經濟的內涵豐富、規模龐大,民營經濟內部發展狀況參差不齊,不同民營經濟單位參與共同富裕和帶動后富的能力也有較大差異。因此,在推動社會公益慈善事業方面,既要強調民營經濟的社會責任與歷史擔當,激發民營企業在共同富裕中的參與感和主動性,也要堅持盡力而為、量力而行的原則,不搞“攤派任務”“一刀切”。鼓勵民營經濟結合自身發展狀況以多種形式參與共同富裕進程,但在具體過程中,參與形式和規模應由民營經濟單位自己決定,充分尊重民營經濟單位的自身意愿和發展狀況,匯聚起民營經濟參與共同富裕進程的同心同向合力,扎實推進共同富裕[34]。
提高從業者收入,分配制度是支撐,企業是主體。推動分配結構改革,提高從業者收入,尤其是普通員工收入,不是單純的“分蛋糕”問題。提高工資收入要在提高企業效率的前提下才能實現,并且要在企業持續做大做強的過程中才能實現工資額持續增長。目前,中國民營企業特別是制造業中小企業的利潤只有1%—3%,表現好一些的企業可達5%左右,在這種狀況下要大幅提高員工工資是不現實的[33]233。因此,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是提高工資收入的根本。粗放式經營模式是制約民營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突出表現在技術和管理兩方面。
第一,加快技術創新,提高經濟效益。技術革新與進步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基本要求,是由粗放型向集約型轉變的重要一環。當前,中國民營企業的平均技術水平有限,部分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小微企業存在高污染、高耗能、低效率、低產出的現象,不僅生產效率低下,而且不利于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是損害人民整體利益的非健康發展。因此,對于民營企業來說,需要推進新技術的研發、引進與創新,力求實現生產工藝升級、產品性能提升、企業市場拓展等各方面的進步,以高質量的產品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也為企業持續做大做強提供新動能和技術支撐。
第二,加快企業管理創新,推動企業有效組織、高效運營和成果共享。當前,民營企業管理方面偏于傳統,缺乏現代企業制度的支持,出現了融資難、負債過高、信用低、任人唯親、產權封閉等現象,導致民營企業經營績效波動大、生命周期短[4]。管理是資源配置的另一種方式,而且是更高級和更重要的方式,管理革命是當前中國發展面臨的重要挑戰[35]。既要規范企業管理制度,維系勞資雙方利益均衡,又要建立和完善現代企業制度,支持有條件的民營企業轉向股份制和股份合作制,逐步改善剩余價值分配結構。為勞資共益、共富提供體制機制和現代企業制度保障,使勞動者工資隨著企業效益的提高和國家經濟社會的發展而穩定增長,推動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和健康發展。
無論是企業的投資者、經營管理者還是職工,不僅是“經濟人”,而且是“社會人”。民營經濟的發展不僅需要關注經濟利益,而且要關注社會利益。一項針對全球四千多名企業CEO的調查顯示,僅少數被調查者(16%)認為,企業的主要經營目標是股東利益最大化,多數被調查者認為,企業的社會責任已不僅限于簡單的捐獻和促進社會公益事業,而是強調要通過企業的社會參與來努力改變社會資源的投資方向,以實現經濟與社會之間的協調,將參與經濟與社會之間的協調看成本企業的社會責任[23]148-149。正如前文所多次強調的,共同富裕是生產與分配的統一,民營經濟在其中不僅參與了分配環節,而且在生產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民營經濟的布局影響著社會資源的配置方向,不僅關系到社會財富的流向,而且與人民群眾的生活息息相關。因此,要不斷調整民營經濟布局,在民營經濟調整優化的過程中逐步解決區域間、城鄉間的不平衡現象,促進全體人民共享社會發展成果,逐漸將共同富裕內化于企業發展的全過程。
具體來說,一是要引導民營經濟助力中西部地區發展,推動地區間共同富裕。加大對中西部地區的民間投資是民營經濟參與共同富裕的最直接途徑之一。通過優惠政策、支持政策等方式,有效吸引民營經濟向中西部地區投資,改善當地投資環境和就業環境,為中西部發展注入活力,挖掘中西部地區發展潛力,推動中西部地區經濟發展。通過民營經濟的發展,活躍中西部地區經濟,提高當地人民群眾的收入,改善人民生活,逐步縮小地區發展差距。二是要鼓勵民營經濟參與鄉村振興,促進農民農村共同富裕。發揮好民營經濟靈活性強、覆蓋面廣等優勢,推進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一方面,推動鄉村產業現代化,大力推進農業機械化、產業化和智能化,做好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同時,做大做強做優鄉村特色產業,形成鄉村經濟新的增長點[36];另一方面,推動鄉村治理現代化,通過提供治理經驗和智慧幫扶等方式,提高農民思想道德素質和科學文化素質。不斷探索企業優勢與鄉村振興產業結合的多種方式,推動城鄉協調發展、共同富裕。
在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歷史進程中,民營經濟是不可替代的重要推動力量。
第一,共同富裕是生產與分配共同優化的歷史進程,民營經濟是共同富裕的重要物質基礎。共同富裕作為一種生產關系,生產在其中起決定性和基礎性的作用。共同富裕的前提和基礎是財富不斷涌現,在“做大、做優蛋糕”基礎上的“分好蛋糕”。因此,在這一過程中,民營是民富的基礎。作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民營經濟的發展不僅不與共同富裕相悖,而且還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改革開放以來,民營經濟實現了從“零”到“五六七八九”的突破,在夯實物質基礎、提供就業機會、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貢獻,既是“做大蛋糕”“做優蛋糕”的強大動力源,也是“分好蛋糕”的重要平臺,推動了社會收入結構的良性循環。
第二,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共同勤勞致富的歷史進程,民營經濟為其內生動力。反思計劃經濟時期平均主義指導下的共同富裕,誤區之一就是缺乏動力,生產資料上的全盤公有制和分配方式上的平均主義,產生了干多干少都一樣的消極情緒。正如前文所強調的,發展仍是解決中國一切問題的關鍵和基礎。中國的共同富裕不是“養懶漢”,也不是“吃大鍋飯”,而是強調通過辛勤勞動、合法經營、創新創業等,以發展的方式、在發展的過程中來實現收入水平和生活水平的提升,在高質量發展中實現共同富裕。改革開放解決了計劃經濟的動力問題,通過肯定生產資料私人占有和按勞分配,調動人民群眾勤勞致富的積極性和主動性。民營經濟成為人民群眾勤勞致富的重要舞臺,提供了自主經營、自主創新的諸多機會,發展民營經濟是在市場經濟體制下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題中應有之義。
第三,共同富裕是先富帶動后富的漸進歷史進程,以先富為起點,經過先富帶后富,實現“大部分人的富裕”,再到最終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民營民富之路不僅具有堅實理論支撐,而且中國共產黨百年共同富裕奮斗歷程也提供了重要實踐依據。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成功走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所“新”之處體現在現代化的途徑上:自我奮斗。無論是物質資料的生產還是資本的獲取,都不是以“滴著血和骯臟”的方式掠奪。促進共同富裕也是如此,共同富裕不是“劫先富、濟后富”,也不是先富剝削后富,而是以新發展理念為價值引領,引導民營企業家自主、自覺地參與到共同富裕的歷史進程中,不斷探索帶動后富的恰當方式。
第四,共同富裕是差異性與長期性并行的歷史進程,伴隨著各類民營經濟主體逐步成長、日益繁榮。在消除絕對貧困的基礎上,共同富裕將是一場與相對貧困的長期斗爭。由于地區間、產業間、個人間的發展基礎和獲利能力不同,共同富裕具有時間、地區、程度上的差異,既不是同時富裕,也不是同等富裕,因而差異性是客觀事實并將長期存在。“消滅”民營經濟是對“共同富裕”內涵的曲解,共同富裕不是消滅私有制或消滅民營經濟。相反,發展民營經濟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途徑,其作用之一體現在:機會與平臺。民營經濟提供了就業、創業的平臺,大力發展民營經濟的同時,也是在提供致富機會,推動共同富裕的機會平等,為共同富裕提供內生動力。
因此,立足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應充分肯定和大力支持民營經濟發展,堅持“兩個毫不動搖”,不斷完善和充實民營民富的具體路徑。既要通過民營企業的自身努力來轉型升級和調整布局,又要通過提供制度保障和價值引領,為民營經濟發展創造良好外部保障條件,以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扎實推進共同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