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慧萍 孔若梅
東北農業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30
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意見》明確指出:“加強村莊風貌引導,保護傳統村落、傳統民居和歷史文化名村名鎮。”這是自200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推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若干意見》首次提出保護古村落以來,再次以國家綱領性文件形式將推進新時代鄉村精神文明建設提上日程。目前,我國關涉傳統村落的法律主要包括《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分別涉及傳統村落中物質文化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2021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設置文化繁榮專章,規定:“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應當加強對歷史文化名鎮名村、傳統村落和鄉村風貌、少數民族特色村寨的保護。”但由于傳統村落分布的復雜性和構成的特殊性,加之城鎮化及農業現代化沖擊帶來的過度開發、空心化、傳承乏力等問題,傳統村落因缺乏專門性上位法支撐,出現現行法律法規與實際保護目的和效果相背相峙的困局[1]。日本非常重視文化遺產保護,在傳統村落等鄉村文化遺產立法方面積累了大量經驗。因此,本文擬以中日比較視角,審視我國傳統村落立法的剛性需求及價值、立法現狀及不足,并借鑒日本先進做法,提出我國傳統村落保護立法完善建議,以促進我國文化立法的系統性、整體性。
傳統村落概念來源于“古村落”。2012年,傳統村落保護和發展專家委員會將“古村落”改為“傳統村落”,以突出其文明價值與承繼性。從字面看,“傳統”描述了一種繼承性,常用于指代某種世代相傳的社會因素;而“村落”是人類分散或集中地長期生活、繁衍在一個邊界清楚的固定區域,是農業社會從事生產的人群組成的單元空間[2]。因此,“傳統村落”顧名思義,是指歷代相傳并保留至今,供人們生活居住的與城市相區別的聚落。雖然《關于加強傳統村落保護發展工作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傳統村落指導意見》)將傳統村落界定為“擁有物質形態和非物質形態文化遺產,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科學、藝術、社會、經濟價值的村落”,但在學界和立法上至今未形成統一概念。有學者將傳統村落總結為現存傳統建筑風貌完整、村落選址和格局保持傳統特色以及非物質文化遺產活態傳承三方面[3];也有學者認為,傳統村落是“形成時間較長,自然資源與文化底蘊豐厚,并且發展歷程悠久、保存較為完整以及能夠延存至今的農村建筑群落”[4];還有學者從自然生態環境、村落格局風貌、傳統建筑三方面闡述了不同傳統村落的獨特性[5]。地方立法在《傳統村落指導意見》基礎上對傳統村落的法律概念規定進行了有益探索。如《蘇州市古村落保護條例》第三條規定,古村落是指“歷史久遠、文物和古建筑豐富、具有地域文化特色、能較完整體現傳統風貌的自然村落”;《富川瑤族自治縣傳統村落保護條例》《江西省傳統村落保護條例》《達州市傳統村落保護與利用條例》將其界定為“形成較早,擁有物質形態和非物質形態文化遺產,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科學、藝術、社會、經濟價值的村落”;《靖州苗族侗族自治縣傳統村落保護條例》在傳統村落基本概念中增加“自治縣行政區域內人口相對聚居,地域特色鮮明,傳統風貌完整”。
由上可知,目前無論是學界還是地方立法對傳統村落的界定和理解均圍繞聚落形態、物質文化遺產、非物質文化遺產三要素展開,但根據實際情況有所差別,例如有些學者在傳統村落界定中加入村落選址格局、歷史條件等要素。因此,綜合學者及地方立法對傳統村落的概念界定,本文認為,傳統村落是指形成于某一較早歷史時期,傳統建筑與整體景觀格局保存較完整,保留了地方風俗習慣及工藝技術等傳統文化并延續至今,列入我國各級傳統村落名錄的村落形態。
凱爾森認為:“法律是一種強制性秩序。”[6]立法是國家機關依照法定職權和法定程序制定相關法律法規,在某一領域建立起強制性秩序的行為。傳統村落作為歷史留存的寶貴遺產,是展現鄉村風貌與民族文化多樣性的“活化石”,需要通過立法指引和規范其保護與利用行為。近年來,我國通過摸底調查、數據錄入、掛牌保護等一系列工作,傳統村落名錄數量從2012年646個增加至2019年6 819個,取得顯著成效。但隨著保護工作推進,傳統村落建筑受損情況嚴重、資金投入不足、村民住房需求與宅基地政策之間矛盾等問日益凸顯,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傳統村落的保護和發展,亟需立法跟進。
1.以立法促進傳統村落優秀文化遺產的傳承與弘揚。2022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向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大會致賀信中強調:“人類在歷史長河中創造了璀璨的農耕文明,保護農業文化遺產是人類共同的責任。”傳統村落是中華農耕文化的重要載體,也是地域文化根基和民族傳統積淀的體現,保護我國傳統村落對傳承優秀歷史文化遺產與增強文化自信具有重要意義。通過立法保護傳統村落,能夠明確受法律保護的鄉村文化遺產范圍,確認社會主體的文化遺產成果享用權利與文化遺產保護義務,明確文化遺產保護與繼承方式,落實相關部門職責與財政支持等具體制度,加強社會對傳統村落文化遺產的保護意識,繼而推動我國鄉村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助力鄉村文化振興。
2.以立法促進傳統村落資源開發與利用。《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強調,要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一方面應在文化繼承基礎上,按照時代要求創新傳統文化表現形式,賦予其新的生命力;另一方面,要在創新利用中延續優秀文化。2021年,文化和旅游部印發《“十四五”文化產業發展規劃》,強調到2025年,文化產業體系和市場體系更加健全,文化供給質量明顯提升,文化及相關產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比重進一步提高,并提出應強化法治保障,堅持立法先行,推動文化產業法律、法規、規章等的立改廢工作。可見,保護文化遺產是堅定文化自信、建設文化強國的重要任務,合理開發與利用文化遺產也是堅持創新驅動、融合發展的重要體現。傳統村落具有豐富的傳統文化資源和自然資源,一些地區結合傳統村落的獨特資源開展體驗式鄉村旅游,在傳承中加強保護與利用,以用促保,激發了傳統村落保護發展的內生動力,有利于盤活農村經濟。但從實踐看,我國傳統村落文化資源開發形式略顯單一,文化產業結構較為零散,發展水平較低,缺少總體性產業發展路徑,盲目開發和利用傳統經濟資源造成文化遺產破壞。因此,有必要通過立法規定相關主體合理開發與利用傳統村落文化資源的權利,鼓勵村民積極參與傳統村落生產經營,支持社會主體投入到傳統村落文化發展工作中,引導社會向傳統村落文化資源開發提供資金支持。同時,通過立法可以明確傳統村落開發與利用的禁止性事項,以及破壞傳統村落建筑風貌、拆毀買賣古建筑等非法行為的法律責任,為傳統村落文化資源開發與文化產業發展提供法律保障。
3.以立法促進傳統村落鄉村文明建設與社會治理。傳統村落作為我國鄉村典型代表,是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重要場域。《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意見》強調,要加強新時代農村精神文明建設,深化群眾性精神文明創建活動。因此,傳統村落文化保護在鄉村文明建設中的地位更加突出。通過立法的規范作用,有利于推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入法入規。此外,村規民約是規范村民行為方式的自治準則,也是形成積極和諧文明鄉風的制度基礎,是鄉村文明建設的應有之義。以立法保護傳統村落,是將法治融入鄉村基層民主自治的過程。以法律促進治理方式轉變,有利于加強村規民約實施的合法性、規范性與執行性,提高村民依法行為、依法自治意識,營造符合我國鄉村民主法治建設需要的良好文明風貌。
傳統村落是我國鄉村振興的實施陣地,具有特殊文化遺產性質,其包含的文物與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傳統村落的文化底蘊與價值所在。因此,從屬性來看,傳統村落立法應屬于文化立法范疇。雖然近些年我國文化立法已步入快車道,《電影產業促進法》《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公共圖書館法》相繼出臺并實施,打破了以往僅有的“三法兩決定”局面,即《文物保護法》《非物質文化遺產法》《著作權法》和《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關于加強網絡信息保護的決定》,但是,相較文化遺產保護體系較完善的國家,我國文化立法相對薄弱,特別是缺少對農業文化遺產保護立法的通盤考慮。欣喜的是,有些地方立法機關積極開展地方立法,先試先行。截至2021年,江西省、四川省、貴州省、云南省及蘇州市、麗水市、信陽市等設區的市相繼制定了26部以“傳統村落”或“古村落”為立法對象的地方性法規,為保護本行政區的傳統村落提供了法律保障。但是由于缺少專門的上位法,我國傳統村落立法存在一定不足。
自2006年以來,“古村落”“傳統村落”等關鍵詞頻繁出現于中央一號文件中,傳統村落保護與農村建設和鄉村振興緊密相連。《鄉村振興促進法》以法律形式明確了傳統村落在鄉村振興中的重要地位,也使傳統村落成為文化遺產中具有獨立研究價值的保護對象。但現階段學界對傳統村落的獨立或專門保護探討較少。傳統村落與文物、非物質文化遺產、歷史文化名村的關系如何,現有法律依據能否滿足對傳統村落的保護,傳統村落整體性、系統性保護如何實現等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從地方立法看,傳統村落立法依據并不完全相同,主要包括《城鄉規劃法》《文物保護法》《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及《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條例》,體現了地方援引立法依據混雜的現狀,且無法分辨傳統村落與歷史文化名村之間的區別。就各法律規范而言,在適用傳統村落保護上也存在一定疑問。首先,《文物保護法》雖普遍適用,但立法對象過于寬泛,除歷史文化名村外,主要集中于文物保護,未涉及傳統村落相關內容。其次,《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條例》重點在于保護歷史文化城市、村鎮,針對性較弱。傳統村落與歷史文化村鎮具有一定相似性,但傳統村落與歷史文化名村之間仍具有概念上的區別。相比歷史文化名村,傳統村落更強調保護和發展農耕文化聚落載體的完整存續狀態,在加強村落物質形態保護的同時,特別注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而歷史文化名村屬于法定概念,其遴選條件更為嚴格,因此傳統村落是比歷史文化名村更加寬泛的概念[3]。因此,對于無法達到歷史文化名村條件但又具有一定文化藝術保存價值的傳統村落缺少法律保障,保護對象出現斷層。此外,《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僅涉及傳統村落中的非物質文化,《城鄉規劃法》立法目的在于調整城鄉規劃與空間布局,各項立法依據針對性較弱。
目前,各地傳統村落保護的地方立法逐漸增多,但存在立法內容同質化問題,具體表現為不同省市之間以及省內地區間立法結構趨同與立法內容重復,未深入挖掘本地傳統村落特色。首先,地方立法在體例結構上大同小異,基本沿襲《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條例》的框架結構,劃分為總則、申報、規劃編制、保護利用、法律責任與附則;一些地方立法以此為基礎作出小幅改動,增添新的分章結構,但創新立法結構的地方條例較少。其次,由于立法結構的趨同性,立法內容也存在重復,特別是在立法目的、政府職責、申報認定程序、違法行為等方面完全或變相復制已有法律條款,造成不同地方立法文本具有高度相似性。雖然采用了“結合本省(市)實際”的概括性表達突出地方條例的創新之處,但具體到法律文本并未體現有關當地實際情況的特殊規定。
傳統村落保護離不開央地兩級法律的有效供給。雖然我國保護傳統村落的地方立法日趨增多,但效力層級偏低,僅保護本行政區域內傳統村落,適用范圍具有一定局限性。應依據更高效力的國家法律對全國范圍內傳統村落進行普遍性保護。如前文所述,目前我國主要依據《文物保護法》《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城鄉規劃法》《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條例》及一些省級及以下地方專門立法保護傳統村落,但傳統村落涉及因素較為復雜,既包含文物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也包含村落環境、文化景觀等要素,需要對傳統村落進行整體性和全面性保護。而《文物保護法》等法律法規作為傳統村落地方立法的上位法,均存在依據不足問題。因此,當前央地立法狀況無法實現對傳統村落的系統性與整體性保護,特別是專門立法缺失導致法律適用混亂,也導致地方立法質量差異,例如有些地方面臨傳統村落法律保護分歧時無參照基準,只能以其他地方立法為樣板。基于我國傳統村落的復雜性和傳統村落立法的分散性,亟需專門法律對傳統村落保護進行統一指導與協調,“專項基本法可以發揮指導行政立法、地方立法的作用,為古村落保護立法體系提供制度框架與原則性參考”[7]。
日語中,村落稱為“集落”(しゅうらく)或“村落”(そんらく)。日本村落眾多,擁有豐富的文化遺產,但日語中沒有“傳統村落”這一表達,與之相對應的詞匯是“傳統建造物群”“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和“重要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制度與我國傳統村落保護相似,均以“傳統建造物群”和周圍環境為一體所形成的歷史風貌為保護內容[8]。日本對傳統村落的立法保護得益于較為完善的文化及文化遺產法律體系的建立。與傳統村落保護相關的立法主要有《文化財保護法》《景觀法》和《關于維護及改善地域歷史風致法律》(簡稱《歷史風致法》)等。此外,地方也開展了傳統建造物群保護立法,并以配套規定輔之,使傳統村落的法律保護更加立體化。本文重點分析與傳統村落保護相關的《文化財保護法》《景觀法》與《歷史風致法》,以期為我國傳統村落保護提供經驗借鑒。
日本文化遺產保護立法起步較早,可追溯至1871年的《古舊器物保存法》。1950年,日本在統合《古社寺保存法》(1897)、《史跡名勝天然紀念物保存法》(1919)、《國寶保存法》(1929)內容后,出臺了《文化財保護法》。《文化財保護法》(或《文化遺產保護法》)是一部較為系統完善的文化遺產保護專門法,并歷經1954年、1975年、1996年、2004年、2018年五次修訂,將文化遺產逐步從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擴展至民俗文化遺產、埋藏文化遺產、史跡名勝天然紀念物、重要文化景觀、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等七類保護對象。在傳統村落保護上,主要與物質文化遺產、文化景觀、傳統建筑物群相關聯[9]。由于物質文化遺產范圍較為普遍,是其他文化遺產類型的基礎,因此本文主要討論《文化財保護法》中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和重要文化景觀制度對傳統村落的保護。
1975年,《文化財保護法》修訂,在文化遺產類型中新增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文化財保護法》第二條第六款規定,傳統建造物群是指“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而形成的具有歷史景觀的傳統建造物群中價值較高的事物”。在具體內容安排上,第一百四十二條至第一百四十六條規定了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的決定、選定、解除及管理補助措施等。為加強對具有特殊價值的傳統建造物群的保護,第一百四十四條規定,文部科學大臣根據市町村申請,選定重要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制度一方面強調保護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的重要歷史文化;另一方面強調對建筑群的保護,而非單一保護某一建筑,其將對文物的單一保護發展為對歷史地段和整體性區域的綜合保護。
《文化財保護法》對傳統村落的保護還體現在重要文化景觀制度。2004年,在已有《景觀法》基礎上,《文化財保護法》增加了重要文化景觀制度,適用于所有城鎮與鄉村文化景觀的保護。根據《文化財保護法》第二條第五款規定,文化景觀是指:“為理解國民生活生產狀況所不可缺少的、在一定地域內所呈現的民眾生產生活以及由該地域的風土所形成的文化景觀。”對于具有代表性和地區特色的文化景觀,由國家經相應程序可以認定為重要文化景觀。第一百三十四條至第一百四十一條規定了重要文化景觀的選定、解除、滅失損毀辦法等。同時,第一百三十六條與第一百三十七條規定所有權人或合法占有人對文化景觀保護的責任和義務。重要文化景觀制度的產生,對傳統村落景觀地類型的文化遺產起到了法律保護作用。
《景觀法》是日本在國家層面制定的適用于城鎮和鄉村景觀地的專門保護法,頒布于2004年,是《文化財保護法》中“文化景觀”以及“文化景觀保存制度”的前置法律[10]。《景觀法》立法目的在于,良好景觀具有惠及全體國民、合理利用土地、展現地域特色、促進地區交流的重要作用,因此不僅應保護好現有資源,還應創造出新的良好景觀。傳統村落除擁有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外,還存在道路、山水樹木、園林、農田等體現鄉村特色的景觀地。《景觀法》的出臺為上述鄉村景觀提供保護。例如《景觀法》第三條至第六條分別從國家、地方公共團體、企業家與居民角度明確相應義務,體現日本對社會主體參與景觀保護的重視,提高景觀保護可操作性。此外,第八條至第十五條規定景觀規劃的制定程序,并在第二章、第三章確立景觀重要建造物、景觀地區、準景觀地區制度等。為更好保護景觀地,《景觀法》第四章規定景觀協議制度,通過與土地權利人訂立協議來實現景觀管理。《景觀法》中制度設計的最大特色在于通過地方分權,將景觀行政權直接賦予地方政府、公共團體,形成“景觀行政團體”[11]。地方對景觀保護擁有較大自主權,提高了當地保護景觀地的積極性。
2008年,日本文部科學省、農林水產省、國土交通省共同出臺《關于維護及改善地域歷史風致法律》(簡稱《歷史風致法》),全文共8章41條,另加附則8條。《歷史風致法》立法目的在于,維持和提高地區內反映固有歷史和傳統的活動與該活動所在的具有較高價值的建筑物,以及和周圍街區融為一體的良好街市環境。適用范圍既包括城鎮,也包括鄉村。其中,歷史風致除風貌、景觀含義外,特別強調對從事、參與傳統行事、工藝技術、民俗活動的人及人文環境的整體保護[12]。同時關注傳統文化的繼承,支持傳統藝能團體開展相關活動事業,注重自然與人文因素的統一協調。《歷史風致法》第四條規定歷史風致維護的基本方針,地方可據此制定本地區歷史風致維護改善計劃,第五條規定歷史風致維護改善計劃的基本內容。總體而言,《歷史風致法》既適用于日本全國市町村地域,又專門針對歷史風致進行保護,同時也與其他文化遺產保護相聯系,具有普適性、歷史性與聯動性[12]。
除上述主要立法外,日本圍繞相關制度制定系列規則標準。以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制度為例,制定《關于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制度的實施》《關于報告制定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條例的規則》《重要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選定基準》等具體實施規則,并在稅收方面制定了適用于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范圍內的優惠政策,如《關于重要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內住家型傳統建造物用地固定資產稅的減輕措施》等。此外,《建筑基準法》《都市計劃法》《消防法》《屋外廣告物法》等也為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制度實施提供法律依據,形成相配套的法律保護體系。日本不僅通過較為完善的文化遺產立法實現對傳統村落的系統保護,同時出臺相應配套規定,在財政和稅收方面給予政策支持。在財政上,日本于1979年制定了關于重要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保護經費的國庫補助規定,后于2020年進行修改,規定了對重要傳統建造物群保護的補助金額度。補助金一般為補助對象經費的50%,特殊情況下,例如補助經營者是位于沖繩縣內的市町村,補助金則為補助對象經費的80%。稅收方面,制定了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關于土地固定資產稅的特別規定,例如佐渡市制定的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稅收特別條例中,規定除特殊情況外,對被認定為傳統建筑物的住家用地減免1/2的固定資產稅。
整體而言,日本傳統村落立法保護具有專門性、綜合性和體系性,注重對不同文化對象的專門立法。日本傳統村落立法保護以《文化財保護法》為統領,受到傳統建筑、文化景觀、歷史風貌等相關法律的共同保護,覆蓋面較廣,綜合性較強。同時,國家與地方立法之間形成銜接的立法體系,并出臺配套法律文件。截至2021年,日本重要傳統建造物群保存地區涉及104個市町村中的126個地區,總面積約4 023.9公頃,有將近30 000間傳統建造物及其環境物被特別保護[13]。通過系統性與專門性立法,日本傳統村落保護取得積極效果。
日本通過完備的文化遺產法律保護體系,極大程度保護了包括傳統村落在內的多種類型文化遺產,并通過合理利用傳統村落文化資源,促進鄉村文化建設和經濟發展。結合其實踐經驗和當前我國傳統村落實際情況以及立法保護困境,提出以下建議。
目前,我國文化遺產立法主要針對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對法律規定之外具有歷史價值與文化價值的其他文化遺產保護不足。因此,應制定出臺綜合性文化遺產保護法,將傳統文化遺產與鄉村文化遺產納入綜合立法中,特別應建立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法律制度。農業文化遺產是指人類在歷史上創造并傳承至今,與人類農業生產和生活密切相關、以“固態”或“活態”形式存在的有形或無形文化遺產,以及承載它們的活動空間[14]。將傳統村落納入農業文化遺產法律保護范疇,使傳統村落立法保護形成體系化,在文化遺產保護法的統領下,根據需要再分別制定與傳統村落相關的專門立法。
由國務院制定出臺《傳統村落保護條例》,著重解決傳統村落法律保護中的突出問題,例如界定傳統村落的法律概念,以對地方立法發揮指導作用;堅持傳統村落保護為先、兼顧利用原則,鼓勵社會主體合理利用傳統村落文化資源;完善傳統村落文物建筑修繕修復制度;規定傳統村落村民宅基地新建與退出政策;明確村民產權權利與傳統村落保護義務;設置合理的法律責任等。當前我國文化遺產立法保護中,未就傳統建筑物群進行專門規定,對傳統村落范圍以外的具有歷史文化價值的村落缺少保護依據。一方面應在傳統村落保護專門法中,新增對傳統建筑物群、文化景觀以及傳統民俗文化保護的基本規定,加強對傳統村落范圍外村落文化的保護。另一方面,對傳統建筑、文化景觀等文化遺產單獨立法,加強對鄉村文化遺產的保護力度。
在完善我國文化遺產立法體系與制定傳統村落保護專門法律的前提下,還應審視傳統村落保護國家立法與地方立法之間的關系。首先,協調現有《文物保護法》《非物質文化遺產法》與傳統村落立法之間的關系。傳統村落是文物、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他文化遺產的綜合體,在傳統村落保護專門法律制定后,如何處理好《文物保護法》《非物質文化遺產法》與傳統村落專門法的關系,避免相關內容沖突,需要整體考慮與完善。其次,協調《鄉村振興促進法》與文化立法之間的關系。《鄉村振興促進法》第三十二條分別列舉了歷史文化名鎮名村、傳統村落、少數民族特色村寨等。在后續文化立法保護中,是對上述文化遺產分別單獨立法還是將其納入文化遺產保護法,以及如何處理它們之間的關系,是值得思考的問題。最后,協調國家立法和地方立法之間的關系。出臺國家專門立法后,應以國家立法指導地方立法,已經制定出臺的地方傳統村落保護法規按照國家專門法及時修改和補充,尚未進行傳統村落保護立法的地區應當依照上位法立法精神,積極開展立法。
傳統村落保護不僅應注重立法,還應重視法律實施,保證相關制度落到實處。首先,強化對傳統村落的資金支持。傳統村落保護和發展依賴于資金保障,雖然有些地方立法明確提出加大財政資金投入和扶持力度,鼓勵和引導金融資本和社會資本投入傳統村落保護,但缺少對投資者的激勵,應給予社會投資者稅收等優惠,在后續保護資金和項目安排上予以優先支持。其次,傳統村落也面臨宅基地“一戶一宅”的限制問題。建設用地指標限制傳統村落發展。例如,使用傳統村落村民房屋時,既有采取置換方式,也有一次性購買方式,流轉方式趨同。但是對于傳統村落村民具體安置以及與宅基地相關政策扶持沒有作出規定,有必要通過加強宅基地使用的相關制度建設跟進。最后,傳統村落面臨“空心化”問題,應建立鄉村人才培育制度,制定返鄉創業政策,鼓勵回鄉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