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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法解釋論的整體主義方法論立場闡釋*
——以“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爭議為切入點

2022-12-27 15:16:25
政治與法律 2022年10期
關鍵詞:方法論經濟法規范

馬 輝

(揚州大學法學院,江蘇揚州 225127)

一、問題的提出

“科學即方法”,〔1〕胡玉鴻:《法學方法論導論》,山東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第26 頁。方法的理論化、體系化提煉是學科成熟與否的重要標志。作為新興的法律部門,經濟法規范和理論體系的整合同樣需要科學的方法論指引。通說認為,經濟法是以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為目的之新興法域,“整體經濟的正確性”構成了經濟法的邏輯起點和價值判斷基石。〔2〕參見[德]弗里茨·里特納、邁因哈德·德雷埃爾:《歐洲與德國經濟法》,張學哲譯,法律出版社2016 年版,第25-27 頁。相應地,對經濟法問題的思考應當從整體經濟秩序的角度出發,以整體主義方法論指引經濟法理論研究和實踐活動。

社會科學研究中,個人主義與整體主義的方法論對立由來已久。個人主義方法論主張通過個體及其互動來闡明社會現象,而整體主義方法論堅持訴諸某種宏觀整體(如系統、制度、結構等)來闡明社會現象。〔3〕參見袁繼紅:《方法論個體主義—整體主義的二維分析》,載《自然辯證法研究》2014 年第7 期。對整體經濟秩序的關注使得經濟法學與整體主義方法論存在天然的契合關系,國內學界也認可了整體主義方法論在經濟法學科中的基礎性地位。〔4〕相關的論述參見張守文:《經濟法學方法論問題芻議》,載《北京大學學報》2004 年第4 期;劉水林:《經濟法的基本方法論探討》,載《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 年第2 期。但是,現有經濟法研究版圖中存在著“兩張皮”的現象:整體主義方法論在經濟法基礎理論研究中業已獲得廣泛認同,其在經濟法具體規范的解釋論分析中卻付之闕如。無論是在表層的行文語言中,還是在底層的論證邏輯中,都很難發現整體主義方法論的完整脈絡。尤其是當涉及體現不同部門法特性的經濟法規范時,如涉及在經濟法文本中大量存在的民事和行政規范時,部分經濟法學者的解釋論分析沒有堅持整體主義方法論的論證邏輯,反而常常不自覺地滑入民法或行政法解釋論分析話語的窠臼,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經濟法的獨立性危機。

質言之,專門性法律責任的缺位使得經濟法的獨立性飽受質疑。雖然諸多學者將經濟法規范中的民事責任和行政責任分別冠之以經濟法的私人實施和公共實施,但如果無法在規范解釋層面為其注入經濟法的特性,這種話語轉換將不可避免地淪為徒具其表的文字游戲,經不起民法與行政法學界的質疑。正如有學者指出的,“如果……經濟法依然主要依托公共實施和私人實施具體實現,則經濟法獨立性命題就無法證成”。〔5〕趙紅梅:《經濟法的私人實施與社會實施》,載《中國法學》2014 年第1 期。可以說,證成經濟法獨立性的關鍵在于如何為民事責任和行政責任的規范解釋輸入經濟法特有的分析邏輯,使私人實施和公共實施的外部話語轉換具備與之匹配的內在經濟法邏輯。換言之,經濟法獨立性的著眼點應定位于提煉規范解釋層面的經濟法分析話語,尤其是對于經濟法規范中的民事責任、行政責任等非專屬性條款,如果經濟法能夠提供一套有別于民法和行政法解釋論的、邏輯自洽的分析范式,那么對于經濟法獨立性的質疑自然不攻自破。因此,下沉至規范解釋層面探尋經濟法規范適用過程中的整體主義方法論線索,籍此提煉經濟法特有的解釋論分析邏輯,當可有效緩解經濟法的獨立性危機。

需要說明的是,雖然經濟法學者尚未在具體規范的解釋論分析中展現出清晰的整體主義方法論意識,但是經濟法規范的混合性質常迫使其在研究中采納有別于其他部門法解釋論的分析視角來彰顯自身研究的獨特性,整體主義方法論正是在這種解釋論競爭的過程中得以零敲碎打地融入經濟法學者的論證邏輯。這種解釋論競爭在“知假買假”者能否獲得懲罰性賠償問題上得到了典型體現,因此以“知假買假”爭議作為切入點闡明整體主義方法論指引下的經濟法解釋論脈絡當屬可行。其具體思路如下:首先查明民法學者和經濟法學者在“知假買假”問題上的解釋論分歧;其次揭示該解釋論分歧背后的方法論線索,通過與民法個人主義方法論分析范式的比照,闡明經濟法解釋論的整體主義方法論立場和分析脈絡;最后嘗試將該解釋論思路應用于其他經濟法規范的解釋適用,澄清私人實施與公共實施之話語創新背后的經濟法解釋論脈絡,紓解經濟法的獨立性危機。

二、經濟法條款的解釋論競爭:以“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為例

經濟法立法文本并未創設獨特的責任形式,而是綜合運用民事、行政乃至刑事責任落實經濟法的實體行為規范,專門性經濟法責任的缺失造成經濟法的獨立性備受詬病。尤其是大量的經濟法實體規范需要借助民事責任或行政責任加以實施,這也導致將經濟法視作民事特別法或經濟行政法的呼聲不絕于耳。〔6〕如蔣大興通過對反不正當競爭法立法目的、調整對象和調整方法的分析指出,經濟法只是民法規范和行政法規范的組合,經濟法要么是民事特別法,要么是行政特別法。參見蔣大興:《規范解剖:經濟法的新思維——從〈反不正當競爭法〉透視我國經濟法的非獨立性》,載《法商研究》1997 年第2 期。這種觀點也在民法和行政法學界普遍存在。民法學界多認為反不正當競爭法、消費者法等應被視作民事特別法,參見蘇永欽:《走入新世紀的私法自治》,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 年版,第11-14 頁。行政法學界早在20世紀90 年代中葉就已經有經濟行政法的說法,參見王克穩:《經濟行政法論》,載《法律科學》1994 年第1 期。不過,經濟法學者在解釋適用責任條款的過程中并未直接援用民法或行政法的解釋論邏輯,而是嘗試從經濟法體系邏輯的角度出發為其注入經濟法解釋論內涵。這固然引發了相同條款上的解釋論沖突,不過也形成了一種解釋論競爭的格局,其有助于揭示不同解釋論思路的核心差異所在。“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問題上曠日持久的學術論爭正是觀察此種解釋論競爭的絕佳范例。

自1994 年施行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設立“雙倍賠償”規則之后,理論和實務界關于“知假買假”是否適用懲罰性賠償或多倍賠償的論爭從未停歇。雖然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審理食品藥品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法釋〔2013〕28 號)和指導案例23 號明確賦予了“知假買假”者可獲取懲罰性賠償的資格,但是,一方面,該規定依其字面表述僅適用于食品藥品消費領域,能否擴張至其他消費交易不無疑問;另一方面,無論是法釋〔2013〕28 號還是指導案例23 號,均是反向規定行為上的“知假買假”不構成不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的抗辯事由,回避了更根本性的問題:職業打假人獲取懲罰性賠償的正當性基礎是什么。由于在該問題上的含糊不清,法釋〔2013〕28 號和指導案例23 號不僅沒有平息既有的分歧,反而引發了新的爭議。對于該問題,現有的解釋論分析呈現為下述兩組截然對立的觀點集合,分歧的根源正在于民法解釋論和經濟法解釋論的分析邏輯差異。

(一)民法解釋論立場:“知假買假”不予賠償

民法學者普遍認為“知假買假”不應獲得懲罰性賠償。其理由多是立足于規范文本的形式邏輯推理,指出職業打假人的身份不符合消費者概念,其獲利動機與生活消費相悖;“知假買假”的行為無法滿足欺詐、瑕疵擔保等制度的構成要件,以及不存在應當獲得民事救濟的損害等。〔7〕參見熊丙萬:《法律的形式與功能:以“知假買假”案為分析范例》,載《中外法學》2017 年第2 期。雖然法釋〔2013〕28 號和指導案例23 號對食品藥品領域的“知假買假”給出了權威性的支持態度,也有部分民法學者對此進行了教義學層面的正當化論證,〔8〕參見尚連杰:《“知假買假”的效果證成與文本分析》,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5 年第1 期。但是多數民法學者仍然傾向于認為這只是一種政策考量的結果,其與既有的民法理論和體系存在諸多不兼容之處,不宜擴張至食品藥品之外的其他消費領域。〔9〕認為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僅限于食品藥品領域的論述,參見郭明瑞:《“知假買假”受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保護嗎?——兼論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適用范圍》,載《當代法學》2015 年第6 期;稅兵:《懲罰性賠償的規范構造——以最高人民法院第23 號指導性案例為中心》,載《法學》2015 年第4 期;韓世遠:《消費者合同三題: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與合同終了》,載《法律適用》2015 年第10 期。具體而言,反對“知假買假”者獲取懲罰性賠償的理由包括以下三類。

第一,職業打假人的身份、動機以及“知假買假”的行為難以被 “消費者+生活消費”之消費者保護法調整范圍所涵攝。法律解釋不能大幅逾越規范文本可能的語義射程,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 條將其適用范圍限定為“消費者為生活消費需要……”,“消費者+生活消費”構成了界定該法調整范圍的必備要件。“買假索賠”無疑超出了“生活消費需要”可能的文義范圍。指導案例23 號中“非經營性或職業性需要即為生活消費需要”之論斷存在偷換概念的嫌疑,不將所購商品用于生產經營,并不一定是用于生活消費,兩者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因此,消費者“明知”(存在質量問題)可獲得賠償不能類推至職業打假人出于“索賠目的”的“知假買假”行為。正如郭明瑞教授指出,“雖然‘買假索賠’不能影響購買者為消費者,但也不能就此得出‘知假買假’者應受《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特別保護的結論”。〔10〕郭明瑞:《“知假買假”受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保護嗎?—兼論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適用范圍》,載《當代法學》2015 年第6 期。

第二,“知假買假”行為不能滿足欺詐、瑕疵擔保等合同責任之構成要件。懲罰性賠償常被認為“以補償性賠償的存在為前提的,只有符合補償性賠償的構成要件,才能請求懲罰性賠償”。〔11〕王利明:《懲罰性賠償研究》,載《中國社會科學》2000 年版第4 期。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 條第1 款的懲罰性賠償責任以經營者實施欺詐為前提。《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68 條規定:“一方當事人故意告知對方虛假情況,或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況,誘使對方當事人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的,可以認定為欺詐行為。”雖然民法學界通說指出欺詐惡意的存在可以放松對因果關系的要求,即可從欺詐行為人的主觀惡意中推導出受欺詐方陷入錯誤意思表示,〔12〕許德風指出欺詐因果關系包含兩個層次:一是有關欺詐行為導致受欺詐人陷入錯誤認識;二是有關欺詐行為構成受欺詐人作出意思表示的必要條件。欺詐是典型的故意行為,因此應對受欺詐方的意思狀態報以寬容的態度,受欺詐方的重大過失不影響欺詐的成立,其信賴程度亦可從欺詐故意中直接推導出。參見許德風:《欺詐的民法規制》,載《政法論壇》2020 年第3 期。但是職業打假人“明知”欺詐的存在仍然“買假”意味著其間并不存在錯誤的意思表示,難以滿足民法欺詐行為的構成要件。〔13〕參見韓世遠:《消費者合同三題: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與合同終了》,載《法律適用》2015 年第10 期。雖然食品藥品領域的懲罰性賠償不以欺詐為前提,我國《食品安全法》第148 條中的“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以及法釋〔2013〕28 號第2 條中的“存在質量問題”應被解讀為對法定瑕疵擔保義務的違反,但是,即便經營者行為違反了瑕疵擔保義務,“知假買假”者仍可能因為事先知曉標的物瑕疵而落入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3 條“明知失權”規則的涵攝范疇,除食品藥品領域標的物瑕疵違反強制性標準外,不應允許“知假買假”者主張瑕疵擔保責任以及懲罰性賠償。

第三,“知假買假”者不存在應獲侵權法救濟的損害。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 條第2 款、我國《食品安全法》第148 條第2 款中的三倍賠償均被認為是侵權責任基礎上的懲罰性賠償。侵權責任的施加以“損害”為前提,若“知假買假”者并未實際使用存在缺陷的產品或服務,則因不存在現實損害而不具有侵權責任體系下的賠償請求權;〔14〕參見陳承堂:《論“損失”在懲罰性賠償責任構成中的地位》,載《法學》2014 年第9 期。即便“知假買假”者以身試險產生實際的人身或財產損害,這種損害也由受害人主動引發,其在侵權法體系內應被評價為不存在因果關系,或者屬于受害人故意的免責情形,同樣無權要求經營者承擔侵權賠償責任以及依附于其上的懲罰性賠償責任。〔15〕參見熊丙萬:《法律的形式與功能:以“知假買假”案為分析范例》,載《中外法學》2017 年第2 期。

除上述理由外,對懲罰性賠償的反對理由也常用于否定“知假買假”者的索賠權,如獲取超出損害的賠償違反了民法的損失填補原則;在民事訴訟中施加公法性質的懲罰性賠償剝奪了被告人本應在行政或刑事程序中享有的權利,并可能造成多重懲罰等。〔16〕參見朱廣新:《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演進與適用》,載《中國社會科學》2014 年第3 期。不過,這些觀點主要是從立法論層面質疑在民法體系中加入懲罰性賠償是否具有正當性,并非專門針對“知假買假”問題,在此不再贅述。

(二)經濟法解釋論立場:“知假買假”應予賠償

經濟法學者多認為“知假買假”者應當獲得懲罰性賠償。其理由多是從懲罰性賠償的功能出發,將職業打假人視作替代和補充公權力執法不充分的私人執法者,強調職業打假人出于獲利動機從事的“知假買假”索賠行為能夠提升對不法經營者的威懾和懲戒力度,進而實現懲罰性賠償制度維護良好市場秩序、保護消費者集體福利的功能。〔17〕參見應飛虎:《知假買假行為適用懲罰性賠償的思考——基于法經濟學和法社會學的視角》,載《中國法學》2004 年第6 期。因此,“知假買假”并非對懲罰性賠償規則的濫用,而是懲罰性賠償功能得以發揮的應有路徑。總體上說,經濟法學者對于“知假買假”多持支持態度,其理由包括維護公共利益的現實需求、公權力執法不充分、私人激勵不足以及在此基礎上派生的獎勵理論。

首先,允許“知假買假”者獲得賠償是維護公共利益所必須。懲罰性賠償的規范目的是維護作為公共利益存在的正當市場秩序,其手段是向違法者施加超出實際損害的賠償金以威懾和懲戒不良商家。〔18〕參見金福海:《論懲罰性賠償責任的性質》,載《法學論壇》2004 年第3 期。雖然傳統的民事責任體系并非全然排斥懲罰性,但其一般將懲罰限定在較小的范圍內,如行為人主觀惡性較重(惡意侵權)〔19〕參見楊立新、陶盈:《消費者權益保護中經營者責任的加重與適度》,載《清華法學》2011 年第5 期。或者損害金額不易確定(精神損害賠償)〔20〕參見張保紅:《論懲罰性賠償制度與我國侵權法的融合》,載《法律科學》2015 年第2 期。等情形,同時其關切點始終在于對私人利益的補救。相較之下,懲罰性賠償的正當性源于違法行為造成的集體性社會福利損害之嚴重程度,而非違法者的主觀惡性程度或者私人損害之嚴重程度。因此,懲罰性賠償與傳統的旨在填補受害人損失的損害賠償責任存在本質性區別,如果說損害賠償旨在實現私人層面的個別化正義價值,那么允許職業打假人獲取懲罰性賠償則是在踐行弱勢群體保護之社會正義價值,〔21〕參見李劍:《論知假買假的邏輯基礎、價值理念與制度建構》,載《當代法學》2016 年第5 期。知假買假者的行為由于可以維護公共利益而自然應予支持。

其次,“知假買假”者提起的私人訴訟可以彌補公權力主體執法不充分。公法私法二元對立的模式下,維護公共利益的主要路徑是公權力機關實施包括刑法和行政法在內的公法規范。不過,受到政府能力(信息不充分)、公益性程度(規制捕獲)、執行效率(執法資源匱乏、激勵欠缺)等因素的影響,〔22〕參見應飛虎:《知假買假行為適用懲罰性賠償的思考—基于法經濟學和法社會學的視角》,載《中國法學》2004 年第6 期。公權機關的實施往往不能為公共利益提供全面保護。與之相比,私人作為不法行為的直接受害者,在信息、激勵等方面存在一定優勢,由私人提起民事訴訟的方式追究違法者責任可被視作一種分散化的公法實施機制,有助于彌補公權機關執法不充分的弊端。

最后,允許“知假買假”者獲得賠償可以為私人執法提供激勵。早期的研究多將懲罰性賠償的功能界定為對違法者的懲戒、威懾、遏制等,但是這種解讀難以使私人起訴者獲得數倍于實際損失或者價款的賠償金的結果正當化。一方面,我國法律體系中對于賠償金倍數的限制使得違法者實際承擔的賠償責任可能低于其違法所得,從而無法達到懲罰或威懾的效果;〔23〕參見劉水林:《論民法的“懲罰性賠償”與經濟法的“激勵性報償”》,載《上海財經大學學報》2009 年第4 期。另一方面,我國行政機關被授予了廣泛的行政罰款權力用以懲罰和威懾不法經營者,在此基礎上疊加懲罰性賠償可能導致威懾過度的后果。〔24〕參見朱廣新:《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演進與適用》,載《中國社會科學》2014 年第3 期。對此,有學者指出應當從鼓勵私人執法的角度來理解懲罰性賠償制度,即私人起訴者獲取的超出實際損害的賠償金是對其揭露違法行為、維護正常市場秩序的獎勵。〔25〕參見李友根:《懲罰性賠償制度的中國模式研究》,載《法制與社會發展》2015 年第6 期。相應地,職業打假人通過“知假買假”獲利的行為并非對懲罰性賠償規則的濫用,而是懲罰性賠償規則意在鼓勵的能夠增進公共利益的行為。

需要說明的是,將“知假買假”論爭簡單地歸納為經濟法支持與民法反對無疑存在以偏概全的風險。事實上,民法學界亦有不少學者對“知假買假”抱以支持態度,〔26〕如楊立新教授一直支持在民法體系中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參見楊立新:《我國消費者保護懲罰性賠償的新發展》,載《法學家》2014 年第2 期。且大量民法學者并不反對在有限的范圍內(如食品藥品領域)認可“知假買假”者的索賠權,只是總體上傾向于將“知假買假”者的索賠權限定在可獲得民法規范和原理支撐的范圍內,如滿足惡意侵權的構成要件等。與之相仿,經濟法學界也不乏對“知假買假”引發的濫訴、惡意索賠等負面現象進行反思性批判者,多有學者主張通過在個案裁判中充分考量社會公共秩序、〔27〕參見于浩:《論消費者索賠權的邊界》,載《法商研究》2018 年第3 期。評估違法行為的社會危害性程度、〔28〕參見應飛虎:《禁止抑或限制?—知假買假行為規制研究》,載《法學評論》2019 年第4 期。將歸責前提限定為違反強制性標準〔29〕參見肖峰、陳科林:《我國食品安全懲罰性賠償立法的反思與完善——以經濟法義務民事化歸責的制度困境為視角》,載《法律科學》2018 年第2 期。等方法限制“知假買假”者的索賠權。筆者的以上分析之所以將兩組相互對立的觀點分別貼上民法與經濟法的標簽,主要目的在于引出沖突觀點背后的方法論線索,即民法的個人主義方法論和經濟法的整體主義方法論之對立。這種方法論上的差異導致兩者只能在堅持自身解釋論邏輯的基礎上局部接納相對方的觀點,“知假買假”問題上的共識缺失正源于此。

三、解釋論競爭背后的方法論范式對立

總體上來說,學界在“知假買假”問題上的論爭呈現為一種隔空喊話式的觀點對立。支持者與反對者均致力于在自身的解釋論邏輯內做到自圓其說,與此同時對于非自身解釋論邏輯形成的觀點自然采取排斥乃至敵視的態度,這也正是“知假買假”論爭始終難以形成普遍共識的深層原因。這種解釋論邏輯的對立已經引發了學界的關注,有學者將其稱之為形式主義與功能主義的對立。〔30〕參見熊丙萬:《法律的形式與功能:以“知假買假”案為分析范例》,載《中外法學》2017 年第2 期。不過,形式主義與功能主義的界分只是揭示了兩種解釋論邏輯的外部特征,隱藏其內的方法論對立才是論爭雙方采取形式主義或功能主義分析范式的深層原因。反對“知假買假”的觀點多是遵循了個人主義方法論的論證邏輯,傾向于從個體利益、個體行為、自己責任的角度展開分析;而支持者的觀點多蘊含了整體主義方法論線索,側重于從公共利益、市場秩序、社會責任的角度提供正當化理由。可以說,“知假買假”論爭本質上可被視作相同規范上展開的解釋論競爭,競爭壓力迫使對立觀點的支持者必須有意無意地采用不同的方法論范式來組織自己的論證邏輯以增強說服力,個人主義方法論和整體主義方法論也得以在這種解釋論競爭的局面下展現自身的完整脈絡。

(一)民法的個人主義方法論解釋思路

對“知假買假”的反對態度主要源于個人主義方法論的分析話語。由于民法與個人主義方法論的內生親緣關系,〔31〕參見易軍:《個人主義方法論與私法》,載《法學研究》2006 年第1 期。大量民法學者的解釋論分析會天然地導向拒絕“知假買假”者索賠權這一“預定”的結論。在個人主義方法論的視野下,社會生活被解構為原子化的個體關系,對個體利益的維護被認為可推動良好經濟秩序的自發形塑和社會整體福利的增進。〔32〕參見[德]海因·克茨:《歐洲合同法》(上卷),周忠海等譯,法律出版社2001 年版,第6-7 頁。民法所確立的形式平等、意思自治、權利本位、程序正義、責任自負等基本原則和制度均立足于對社會關系的個人主義解構。〔33〕參見易軍:《個人主義方法論與私法》,載《法學研究》2006 年第1 期。在此基礎上,民法構建了一整套自我指涉的封閉的推理體系,通過高度技術性的規則將復雜的社會關系簡化為可被民法涵攝的個體權利義務關系,運用形式邏輯推理將糾紛訴諸于“價值中立”的民法規則,從程序正義、意思自治的角度對個案進行法律評價。雖然在民法的實質化浪潮中,更多的實質正義和結果考量因素被整合進民法體系,如為了應對格式條款交易失衡發展出來的實體性顯失公平規則、不公平條款清單等制度,但個人主義方法論支配下的民法傾向于對于更寬泛的集體性社會目標保持中立。〔34〕參見熊丙萬:《私法的基礎:從個人主義走向合作主義》,載《中國法學》2014 年第3 期。民法學界對“知假買假”的反對立場正是建立在這種個人主義方法論的基礎上,其具體的分析思路可被歸納為從個體出發、保障個體自由和個體利益、落實個體責任。

首先,個人主義方法論秉持從個體出發的推理邏輯,私人主體和個體利益是其研究的邏輯起點。〔35〕個人主義的原子化視角決定了其通過個體利益來觀測和理解社會整體利益,集體性質的公共利益只能源自于個體利益之和。參見[英]安東尼·奧格斯:《規制:法律形式與經濟學理論》,駱梅英、蘇苗罕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年版,第24 頁。在認識論上,個人主義方法論采取從個體到整體的認知模式,其假定集體性質的公共利益必須建立在個體利益的基礎上,并排斥無法還原為個體利益的公共利益。因此個人主義方法論支配下的分析話語對任何以公共利益為目的的制度均抱以警惕或懷疑的態度,這就解釋了為何大量民法學者反對將公共利益導向的懲罰性賠償制度引入民法體系。〔36〕即便承認“知假買假”具有保護消費者群體利益或公共利益的功能,也仍有不少民法學者認為這種功能應當由公權力機關實施公法加以實現,其與既有的民法體系不兼容,應予以謹慎對待。參見朱廣新:《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演進與適用》,載《中國社會科學》2014 年第3 期;尚連杰:《“知假買假”的效果證成與文本分析》,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5 年第1 期。在“知假買假”問題上,這種切入視角也決定了為什么多有民法學者將懲罰性賠償資格限定為“消費者+生活消費”,因為只有個人消費者的個體利益才能夠被個人主義方法論所識別,公共利益在個人主義方法論話語中很難找到容身之所。因此,由于職業打假人“知假買假”的核心正當化事由是其有助于增進公共利益,個人主義方法論對公共利益的冷漠決定了其必然會引出對“知假買假”的否定態度。

其次,個人主義方法論強調法律規范應服務于對個體利益或自由的保護,作為合同法基石的意思自治原理正是個人主義方法論的典型體現。在合同自由的維度上,“知假買假”意味著職業打假人的意思自治并未受到侵害,旨在保護意思自治的欺詐、締約過失以及瑕疵擔保責任等自然無法適用。考慮到懲罰性賠償對民事責任的依附性,“知假買假”者當然不應具有懲罰性賠償的索賠權。將我國《食品安全法》第148 條第2 款的十倍賠償限定在違反強制食品標準的場合也可作出類似解讀。強制性標準在合同中的效力并不依賴于當事人的合意,違反強制性標準產生的瑕疵擔保責任同樣不是源于對意思自治的侵害,而是管制性規范介入民法體系的結果,無論購買者是否知道瑕疵,均不能免除賣方的瑕疵擔保責任及附隨的懲罰性賠償。〔37〕參見郭明瑞:《“知假買假”受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保護嗎?——兼論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適用范圍》,載《當代法學》2015 年第6 期。相比之下,對于強制性標準之外的瑕疵擔保責任仍應受到意思自治、自己責任等個人主義方法論派生原理的支配,“知假”當然構成免除瑕疵擔保責任及懲罰性賠償的理由。

最后,個人主義方法論從個體行為的角度正當化責任的施加,行為自由、責任自負是個人主義方法論責任機制的基礎性原理。在侵權法領域,該原理派生了自甘冒險原則,〔38〕參見汪傳才:《自冒風險規則:死亡抑或再生?》,載《比較法研究》2009 年第5 期。受害人故意或重大過失作為侵權責任的減免責事由正是該原則的體現。由此視之,即便職業打假人采取“以身試險”的方式以滿足侵權責任的損害要件,“知假買假”的行為也意味著職業打假人對于產品的缺陷具有充分的了解,損害結果的出現應當被視作對風險的自愿承擔。雖然侵權法理論一般認為在加害人的行為具有違法性的情況下(如未披露風險信息、提供缺陷產品等),受害人的自冒風險應當適用于有過失規則,并不直接免除加害人責任,〔39〕參見程嘯:《論侵權行為法中的受害人同意》,載《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4 年第4 期。但在“知假買假”的場合,職業打假人的身份和牟利動機等因素的存在可被評價為受害人對于損害結果抱有希望或放任的態度,進而落入受害人故意的范疇,〔40〕王利明教授認為應當區分自冒風險和受害人故意,自冒風險可被評價為受害人具有故意之外的過錯,應當適用比較過失規則分擔損失,而受害人故意對損害結果的發生具有更強的原因力和控制力,且損害結果的出現為受害人積極追求所致,一般情況下受害人故意可以完全免除加害人責任。因此,受害人故意可被視作自冒風險的一種極端化情形。參見王利明:《論受害人自甘冒險》,載《比較法研究》2019 年第2 期。因而不應適用侵權損害賠償及懲罰性賠償。

需要說明的是,民法學界也不乏支持“知假買假”者獲取懲罰性賠償的聲音,不過這種支持的觀點往往會在個人主義方法論分析話語之外尋找正當化理據。如多有民法學者從功能主義的角度認可“知假買假”具有維護市場秩序、打擊假冒偽劣的積極效果,進而承認職業打假人獲取懲罰性賠償的資格。〔41〕民法學者中,熊丙萬教授旗幟鮮明地主張應當引入功能主義分析,以“知假買假”的積極社會效果作為其可獲取懲罰性賠償的正當性依據。參見熊丙萬:《法律的形式與功能:以“知假買假”案為分析范例》,載《中外法學》2017 年第2 期。此外,楊立新教授對于職業打假人懲罰性賠償請求權的支持態度同樣源于其有助于維護正當的市場秩序,隱然含有功能主義的思路。參見楊立新:《我國消費者保護懲罰性賠償的新發展》,載《法學家》2014 年第2 期。訴諸于“知假買假”積極社會效果的功能主義分析,顯然摒棄了個體利益保護之個人主義話語邏輯,其本質上是對整體主義分析話語的局部接納。此外,也有民法學者試圖在個人主義分析話語體系內部尋找到支持“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的理由。對于我國《食品安全法》第148 條規定的懲罰性賠償,多有民法學者指出該規則并未將索賠主體限定為消費者,提供不安全的食品本身即構成給付瑕疵,滿足懲罰性賠償所要求的私人損害要件,〔42〕參見尚連杰:《“知假買假”的效果證成與文本分析》,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5 年第1 期。因此應當允許職業打假人獲取懲罰性賠償。但是這種論證更多是受到指導案例23 號裁判規則影響所作出的妥協,大量民法學者仍然反對一般消費交易中授予職業打假人懲罰性賠償請求權,〔43〕秉持這種觀點的學者多是認為我國《食品安全法》的適用范圍、適用條件與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不盡相同,其并不要求主體為消費者,也沒有要求欺詐要件,因此指導案例23 號授予職業打假人懲罰性賠償請求權符合立法規定,但是該做法不能擴張至一般性的消費領域。相關的論證參見郭明瑞:《“知假買假”受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保護嗎?——兼論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適用范圍》,載《當代法學》2015 年第6 期;韓世遠:《消費者合同三題: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與合同終了》,載《法律適用》2015 年第10 期;稅兵:《懲罰性賠償的規范構造——以最高人民法院第23 號指導性案例為中心》,載《法學》2015 年第4 期。其背后的原因正在于個人主義方法論分析范式預設了對“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的反對態度。可以說,民法學者對“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的支持或是偏離了個人主義方法論的分析思路,或是對司法解釋和指導案例裁判規則的有限度妥協式認可,〔44〕張紅教授指出,將“知假買假”者認定為消費者沒有法律依據,且存在邏輯上的斷裂,即便認可“知假買假”者具有凈化市場的效果,也不宜將其擴展至一般消費領域。參見張紅:《論〈民法典〉內外合同責任之懲罰性賠償》,載《法學評論》2020 年第3 期。并不會改變個人主義方法論指引下的民法解釋論邏輯對“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的根本性反對立場。

(二)經濟法的整體主義方法論解釋思路

支持“知假買假”的觀點主要遵循了整體主義方法論的分析視角和推理邏輯。但是與已經嵌入民法思維并能夠得到自覺應用的個人主義方法論相比,經濟法學者對于整體主義方法論的應用更像是為了應對解釋論競爭而做出的應急之舉。“知假買假”的正當性多被歸結為維護公共利益,因而與公共利益最契合的整體主義方法論就被附帶性地引入了支持者的論證邏輯。這種對整體主義方法論的自發應用帶有較強的隨意性,研究者可能并未自覺依照整體主義方法論分析范式來對論證邏輯進行體系化整理,而是在反駁對方觀點的過程中無意識地訴諸于整體主義方法論以增強自身論證的說服力,整體主義方法論范式的全貌很難在論證邏輯中得以清晰顯示。不過“知假買假”問題上的解釋論競爭形成了某種鏡像式的表層觀點和底層方法論范式之對立,這意味著兩種方法論范式可在對方的相反面發現自身的邏輯脈絡。因此,通過與筆者已經于本文中展示的個人主義方法論分析范式的對照,整體主義方法論的具體分析范式可被歸納為從整體出發、保障整體利益(公共利益)、落實整體責任。

首先,整體主義方法論將社會整體作為分析的基本單位和邏輯起點,強調對個體行為的解釋和考察應從整體的角度展開,整體利益具有超越個體利益之和的獨立性。〔45〕參見胡玉鴻:《法學方法論導論》,山東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第215 頁。在整體與個體的關系上,整體主義方法論堅持社會(整體)決定論,認為包括法律制度在內的整體性質的社會事實外在于個體,并能夠對個體產生外部約束力。〔46〕參見袁繼紅:《方法論個體主義—整體主義的二維分析》,載《自然辯證法研究》2014 年第7 期。經濟法學者將懲罰性賠償的制度功能界定為增進公共利益,即維護良好的整體經濟秩序。相應地,經營者應當承擔懲罰性賠償的原因在于其行為危害了整體經濟秩序或產生了社會性損害,因而“知假買假”者的起訴資格之正當性源自于受到侵害的公共利益,〔47〕參見王承堂:《職業打假人起訴資格的規制邏輯》,載《法學》2018 年第11 期。個案中“知假買假”者是否產生私人層面的利益損害不應當成為是否施加懲罰性賠償的關切重點。這一論證邏輯采取了從整體到個體的觀察視角,將整體性質的公共利益或社會性利益作為“知假買假”者索賠權的正當化來源,反映了整體主義方法論的推理邏輯。相比之下,民法學者對“知假買假”的反對正是在于個人主義方法論的個別化視角。這種視角并不否認公共利益的存在,但是其秉持了個體決定論的還原論立場,即公共利益只有在能夠還原或化約到個體層面時方得以存在,〔48〕參見王寧:《個體主義與整體主義對立的新思考——社會研究方法論的基本問題之一》,載《中山大學學報》2002 年第2 期。個體利益構成了公共利益的基本單位,公共利益的增進由保護個體利益所派生。因此,民法學者傾向于將“知假買假”索賠權的正當性建立在個體利益之上,即私人利益層面的民事責任應成為公共利益層面的懲罰性賠償責任之基礎,若民事責任無法從合同法、侵權法的體系內得以證成,自然不能施加懲罰性賠償責任。

其次,整體主義方法論強調規則實施應以保障整體性質的公共利益為目的。經濟法學者對“知假買假”行為的功能定位反映了保障公共利益之規范目的。無論是將職業打假人視作彌補公權力實施不充分的私人執法者,還是從激勵的角度使職業打假人獲取超出私人損害的多倍賠償正當化,均是采取了一種工具主義視角的論證方法,把“知假買假”者的個體行為視作實現整體目標的手段。由此視之,懲罰性賠償的規范目的為增進公共利益,職業打假人的“知假買假”索賠行為正是實現該目的之有效手段,自然應予以支持。當然,這種以公共利益為規范目的之論證邏輯受到了個人主義方法論的抵制,根本理由在于個人主義方法論認為無法還原到個體利益層面的整體利益是虛構的,將其作為規范目標將會導致法律解釋的空洞化。因此,法律只能以個體利益為目標,對公共利益的增進是保護個體利益的附帶效果,而非主要目的。出于這種個人主義思維,民法學者多反對將個體行為“降格”為集體性目標的手段,相應地,“知假買假”行為只能從個體的角度進行評價,不宜將其視作追求公共利益的手段進而正當化其索賠權。〔49〕參見尚連杰:《“知假買假”的效果證成與文本分析》,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5 年第1 期。

最后,整體主義方法論強調從整體經濟秩序的角度落實社會性責任。“知假買假”的支持者認為,要求賣方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的理由在于其行為侵害了公共利益,即正當的市場秩序以及消費者群體從中本應獲得的發散性利益。因此,個案中經營者是否需要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的關鍵在于其行為是否破壞了正當的市場秩序或損害消費者群體的發散性利益,“知假買假”者是否受到個體損害不影響責任的施加。同理,對“知假買假”索賠權的限制亦應出于市場秩序或公共利益的考量,若賣方的行為不會對市場秩序或消費者群體的發散性利益造成損害,自然無須對其施加懲罰性賠償責任。如我國《食品安全法》第148 條但書規定標簽或說明書瑕疵排除適用懲罰性賠償,該條款的適用應以瑕疵行為是否對消費者群體產生誤導并造成市場失靈為評價基準,若標識瑕疵不會造成信息不對稱或市場失靈,自無施加懲罰性賠償責任的必要性。可以說,整體主義方法論與個人主義方法論范式下的責任機制之最大區別在于責任基礎不同,其導致兩種方法論引發相互沖突的分析結論。整體主義方法論將責任的正當性訴諸于整體經濟秩序受到破壞引發的社會性損害,該視角下懲罰性賠償本質上是對社會性損害的彌補,起訴者私人是否受有損害在所不論,“知假買假”者當然可以獲得懲罰性賠償;個人主義方法論則把責任正當性歸結為法律保護的私人利益受損,“知假買假”的情況下由于職業打假人并不存在私人損害,其不應獲得懲罰性賠償。

可以看出,整體主義方法論和個人主義方法論分析范式的對立才是經濟法學者與民法學者觀點沖突的內在成因。當然,上述分析并不意在表明何種方法論對于解決“知假買假”問題更具優勢,亦非評價民法學者和經濟法學者在各自方法論指引下得出的觀點之說服力強弱。事實上,任何一種方法論在解決現實問題時均有其長處和缺陷,“知假買假”問題的復雜性意味著方法論上的合作當屬必然,學界近來的研究業已體現出這種趨勢。民法學者逐漸認可了整體主義方法論視角下懲罰性賠償制度的維護公共利益之功能定位,并嘗試將其納入個人主義方法論的民法推理;〔50〕參見熊丙萬:《法律的形式與功能:以“知假買假”案為分析范例》,載《中外法學》2017 年第2 期。經濟法學者在堅持整體主義方法論觀察視角的同時,也在積極探索如何將整體經濟秩序接入個人主義方法論主導的民法規則解釋活動。這種方法論上的相互接納一方面促成了“知假買假”問題上最低限度學界共識的形成,另一方面也足以證明整體主義方法論有助于彰顯經濟法邏輯、整合經濟法觀點,進而為復雜法律問題的解決提供具有經濟法特性的論證思路,因此應當成為經濟法規范解釋的基礎性方法論指引。

四、超越“知假買假”論爭:整體主義方法論指引下的經濟法解釋論重述

筆者的以上分析表明,在“知假買假”問題的解釋論競爭中,對整體主義方法論的自覺應用增強了經濟法解釋論的科學品格,從而在與民法解釋論的競爭互動中展現出自身的邏輯脈絡,促成了“知假買假”問題上的最低程度學術共識之形成。可以看出,整體主義方法論能夠為經濟法解釋論的分析提供體系性支撐和引導,提升經濟法解釋論的邏輯嚴謹性,為經濟法條款之解釋適用注入獨特的話語內涵,有助于化解經濟法實施機制非專屬性引發的獨立性危機。

(一)實施機制非專屬性引發的經濟法獨立性危機

作為公私法交叉融合的產物,經濟法采取了多元化的實施機制。經濟法實體規范可通過公權機關的行政執法、社會團體的公益訴訟以及私人主體的民事訴訟三種方式加以落實,即經濟法的公共實施、集體(社會)實施以及私人實施。實施機制多元化帶來的問題是如果大量的經濟法規范需要借助公共實施的行政責任和私人實施的民事責任加以落實,那么經濟法的獨立性何在?是不是如部分學者所言,經濟法只能在集體實施的狹窄范圍內找到專有棲息地?〔51〕趙紅梅教授認為社會或集體實施是經濟法區別于民法和行政法的核心特征,經濟法的獨立性命題應當在社會實施機制中找尋。參見趙紅梅:《經濟法的私人實施與社會實施》,載《中國法學》2014 年第4 期。換言之,如果說實體法規范與特定法律責任或實施機制之間的專屬匹配關系證成了部門法的獨立性,那么當經濟法實體規范必須借助行政執法和民事訴訟加以實施時,部門法層面的經濟法之獨立性將面臨被行政法和民法掏空的風險。可以說,對實施機制經濟法特性的注入關乎經濟法的獨立地位。因此,有待解決的問題是,除具有較強經濟法屬性的社會(集體)實施之外,經濟法如何在運用行政執法和民事訴訟作為實施手段的同時避免自身體系的瓦解。

經濟法學者在論證該問題時采取了工具主義的視角,將法律責任視作實現實體法規范目的之中立手段,以此打破行為規范與責任機制之間的專屬性關聯,進而以規范目的特殊性來論證經濟法規范中民事責任與行政責任條款的經濟法特性。在這一視角下,行政執法和民事訴訟均是不負載實體法特性的純工具性手段,選擇何種手段主要依賴于其是否有助于實現經濟法的規范目標。相應地,經濟法規范中的行政責任和民事責任應當作為增進公共利益的手段,經濟法的私人實施和公共實施理論得以形成。私人實施立足于工具主義的視角,將私人訴訟作為實現經濟法公共利益規范目的之手段。由于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聚合性,私人提起訴訟追究違法者民事責任以保護私人利益的行為能夠同時增進社會公益,〔52〕參見宋亞輝:《社會性規制的路徑選擇:行政規制、司法控制抑或合作規制》,法律出版社2017 年版,第91-93 頁。懲罰性賠償可被視作典型的經濟法私人實施。公共實施則是指通過公權力機關對違法者施加行政責任,一方面維護了體現國家利益的公法秩序,另一方面保護了社會公共利益,反壟斷行政執法屬于典型的公共實施路徑。〔53〕參見王先林:《我國反壟斷法實施的基本機制及其效果——兼論以壟斷行業作為我國反壟斷法實施的突破口》,載《法學評論》2012年第5 期。由此視之,規范目的上的公共利益屬性使得民事責任和行政責任被轉化為經濟法話語中的私人實施和公共實施,專屬法律責任機制的欠缺不應當影響經濟法相對于民法和行政法的獨立性。

但是,上述論證邏輯遭到了民法和行政法學者的猛烈抨擊,批判的核心理由在于作為規范目的的公共利益并非專屬于經濟法,民法和行政法同樣會將公共利益納入考量范圍。行政執法活動本身就具有保護社會公共利益的目標,而私人訴訟產生的客觀公益效果也早已被民法學界所公認,“民事責任兼具客觀公益效果不是經濟法的制度創新,也并不能導致其不再為民事責任而轉化為‘經濟法特有責任形態’”。〔54〕趙紅梅:《經濟法的私人實施與社會實施》,載《中國法學》2014 年第4 期。如果僅僅是以規范目的之公共利益導向作為經濟法獨立性的最主要依據,那么行政責任和民事責任自身具有的公共利益保護效果將可能掏空經濟法獨立性的根基,私人實施和公共實施的經濟法話語不僅會成為徒具其表的文字游戲,而且可能異化為民法和行政法解釋論大舉入侵的“特洛伊木馬”,招致經濟法理論體系的瓦解。

(二)經濟法實施機制的解釋論重述:基于整體主義方法論的指引

如上所述,經濟法獨立性危機的根源在于無法為私人實施和公共實施之話語轉換提供獨特的經濟法解釋論內核。對此,可行的做法是運用整體主義方法論分析范式指引經濟法民事責任和行政責任條款的解釋適用,使私人實施和公共實施的話語轉換能夠在規范解釋層面得以落實。事實上,與前述的“知假買假”論爭相仿,經濟法學者在民事責任和行政責任規范解釋的過程中已經零星埋入了整體主義方法論的分析線索,只是欠缺對分析思路的自覺整理。因此,筆者以下的分析仍然嘗試從現有研究中發現整體主義方法論線索,然后運用前述的分析范式對其進行整理重述,揭示公共實施和私人實施話語背后應有的整體主義解釋論脈絡。

1.經濟法公共實施的解釋論重述

經濟法學界通常將經濟法文本中的行政規范及其責任機制稱之為公共實施。雖然廣義的公共實施也可將刑事規范納入,但由于經濟法規范中的刑事責任條款通常屬于不完全法條,其需要轉介入刑法體系的具體罪名規定方能得以適用,如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31 條、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7 條、我國《產品質量法》第49 條等均是概括性規定構成犯罪的應追究刑事責任。這種規范結構導致經濟法中的刑事責任施加必須以刑法明文規定為依據,盡管其往往以行為同時違反經濟法規范為前提,但是這種二階評價需要分別援引經濟法和刑法規范,〔55〕刑法學界的研究指出,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等經濟犯罪通常屬于法定犯,行為違反包括經濟法在內的管制性規范構成了認定經濟犯罪的必要前提,但是是否構成犯罪仍然需要依據刑法規范進行獨立評價。參見田鵬輝:《經濟安全與經濟刑法立法模式選擇》,載《法商研究》2018 年第3 期。因此刑事追責顯然不屬于純粹落實經濟法規范的法律實施活動,并非經濟法公共實施的典型方式。相較之下,行政責任條款通常以完全法條的樣態出現在經濟法規范文本中,對于行政責任的追究完全是為了落實經濟法實體規范維護的整體經濟秩序,因此經濟法公共實施的典型方式為公權機關的行政執法活動。但是,由于實施主體(公權機關)和責任形態(行政責任)均非經濟法特有,經濟法公共實施常被詬病為有偷換概念的嫌疑。顯然,法律依據源自于經濟法立法文本并不足以證成公共實施的獨特性,〔56〕如王克穩指出,經濟法沒有不同于行政法的異質的調整對象,沒有區別于行政法的特別的調整手段,沒有獨立的法律責任體系及其相應的救濟途徑,因而,它作為一個獨立的法律部門既沒有理論基礎,也沒有法律依據。參見王克穩:《行政法學視野中的“經濟法”——經濟行政法之論》,載《中國法學》1999 年第4 期。這也導致部分學者對于該質疑采取了回避態度,指出應當專注于經濟法特有的社會或集體實施機制,從中提煉經濟法的獨特性。〔57〕參見趙紅梅:《經濟法的私人實施與社會實施》,載《中國法學》2014 年第1 期。不過,公共實施的主體和責任形態大量借用行政法機制并不意味著經濟法的分析話語無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棲身地。由于公權機關在追責的過程中仍然需要進行大量的規范解釋工作,整體主義方法論分析范式可以且應當在這一過程發揮應有的作用。

我國《廣告法》第9 條的禁止絕對化用語廣告就是一個顯著的例子。我國《廣告法》第57 條規定對違反該法第9 條禁止性廣告用語的經營者可處以二十萬元以上一百萬元以下的行政罰款。該條款的適用在“方林富炒貨店訴杭州市西湖區市場監管局等廣告行政處罰糾紛案”中引發了媒體關注和學界熱議。多數經濟法學者和行政法學者均認為該案件中行政機關的處罰不當,不過這種結論上的表層“共識”并不能掩蓋背后的規范解釋思路差異。具言之,受到傳統的行政法控權理論之影響,行政法學者通常以行政行為的形式合法性作為規范解釋的邏輯起點,在此基礎上將行為效果納入實質合法性的考察范圍,進而提出可通過裁量基準的技術化適用、〔58〕參見鄭琦:《行政裁量基準適用技術的規范研究——以方林富炒貨店“最”字廣告用語行政處罰案為例》,載《政治與法律》2019 年第3 期。目的性限縮解釋〔59〕參見施立棟:《絕對化廣告用語的區分處罰》,載《法學》2019 年第4 期。等方法避免“方林富案”中的過罰不相稱。經濟法學者則將規范解釋的起點定位于效果層面的整體經濟秩序,即廣告是否產生了誤導消費者群體、扭曲市場競爭秩序的不良社會效果。〔60〕參見姚海放:《論信息規制在廣告法治中的運用》,載《政治與法律》2010 年第5 期;邵海:《虛假廣告治理中的侵權訴訟》,載《比較法研究》2018 年第2 期。由此推之,若包含“最佳”“最好”等絕對化用語的廣告提供了真實的信息,那么這種廣告有助于競爭秩序的運作,自然不應受到廣告法規制。〔61〕參見許明月、鄧宏光:《論比較廣告的法律規制》,載《法學》2005 年第10 期;應飛虎:《信息、權利與交易安全:消費者保護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年版,第163-164 頁。與之類似,若經營者發布的最高級廣告即便沒有促進競爭(如泛泛而談的吹噓),但是也沒有產生誤導消費者群體或扭曲競爭機制的不良社會效果,那么仍然無須加以處罰。〔62〕參見程子薇:《事實陳述、意見表達與我國誤導性司法認定標準的構建》,載《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 年第3 期。

可以看出,在對絕對化用語廣告條款的規范解釋中,經濟法學者的論證側重于從社會效果或整體經濟秩序的角度對規范和事實進行解釋和評價,其中無疑蘊含了整體主義方法論的分析脈絡,可以與行政法的規范解釋思路形成差異互補。參照筆者于本文中的論述,經濟法行政規范的整體主義解釋論思路可被歸納為:首先,從整體經濟秩序的角度界定行政責任條款之規范目的;其次,評價個體行為可能引發的整體社會效果;最后,從現實或潛在的整體社會效果之角度厘定責任之有無及程度。這種分析范式體現出明顯的結果導向思維,即從整體經濟效果的角度來對規范和事實進行解釋與評價。與之相比,行政法解釋論雖然不排斥效果分析,但是,一方面,效果分析并非在所有的規范解釋中均屬必要,行政法解釋論中形式合法性與實質合法性(合理性)原則的適用存在先后關系,只有當規范過于模糊或行政裁量的存在導致形式合法性難敷其用時,方需進入實質合法性分析環節將包括公共利益等在內的效果因素納入考量范圍,〔63〕行政法通說認為實質合法性(合理性)是形式合法性在行政裁量上的延伸,傳統上兩者以法律規定是否明確來界分。參見何海波:《論行政行為“明顯不當”》,載《法學研究》2016 年第3 期。其采取了從規范到效果的分析思路;另一方面,行政法的實質合法性分析隱然含有個人主義方法論的論證邏輯,其創設了個體權益(行政相對人)與公共利益(執法活動)對立的分析語境,無論是行政合理性原則還是比例原則,均旨在避免執法活動對相對人個體權益的過度侵蝕。〔64〕比例原則肇始于對公民基本權利的保護,即避免國家公權力對個體基本權利的侵害。參見余凌云:《論行政法上的比例原則》,載《法學家》2002 年第2 期。某種程度上可以說,行政法解釋論語境中個體權益與公共利益總是呈現出相沖突的格局,兩者一致的情形通常不在其考量范圍之內。相比之下,整體主義方法論分析范式則采取了從效果到規范的分析視角,其傾向于首先從整體社會效果層面對規范目的進行重新定向,同時在公共利益與個體利益的關系上將兩者背離與一致的情形均納入考量范圍,以個體行為能否增進公共利益作為行為合法或違法的理由。

因此,雖然均會將公共利益納入分析框架,但行政法和經濟法解釋論的切入視角并不相同。行政法解釋論的著眼點是在個體利益與公共利益對抗的語境中分析行政行為是否合法,而經濟法解釋論的著眼點則是通過全面考察個體行為與公共利益的關系來分析相對人行為的合法性。這種差異在具體的規則解釋適用中體現為,行政法解釋論的思路聚焦于行政行為,首先確認行政行為是否符合形式合法性要求,然后再從實質合法性角度代入效果分析來對行政行為背后的公共利益進行識別,在此基礎上運用比例原則、明顯不當等實質合法性標準判定行政行為是否不當侵害個體利益,最終確定行政行為的合法性。經濟法解釋論的思路則是聚焦于被規制行為在公共利益層面引發的社會效果,其首先識別具體規則意欲保護的公共利益以澄清乃至重構規范的事實構成,然后從能否增進公共利益的角度對爭議行為進行區分,最終確定相對人行為是否合法。

可以看出,針對經濟法立法文本中行政規范的解釋適用,整體主義方法論指引下的經濟法解釋論提供了一種與行政法解釋論截然不同的分析思路,其可以為此類條款的解釋適用注入經濟法公共實施的話語邏輯,避免公共實施之話語創新流于形式。

2.經濟法私人實施的解釋論重述

經濟法文本中的民事規范及其法律責任常被經濟法學者稱為私人實施,即私人主體通過民事訴訟實施經濟法規范的行為。與公共實施面對的質疑相仿,由于實施主體(民事主體)和責任性質(民事責任)的非專屬性,私人實施同樣被詬病為有文字游戲的嫌疑。不過,前述“知假買假”論爭的分析表明整體主義方法論可以為懲罰性賠償責任的解釋適用注入獨特的經濟法話語邏輯,這種解釋論思路同樣可應用于其他經濟法民事規范的解釋適用。

以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2 條一般條款的民事責任為例。民法學者通常將其視作一種有別于絕對權侵害的純粹經濟損失侵權責任。〔65〕參見葛云松:《純粹經濟損失的賠償與一般侵權行為條款》,載《中外法學》2009 年第5 期。為了給這種特殊的侵權責任尋找到個體利益層面的正當性理由,民法學界創設了“營業權”和“框架權”等概念。但是這種權益并不具備個人主義方法論視野下的民事權利之歸屬效能、排除效能和社會典型公開性,〔66〕參見于飛:《侵權法中權利與利益的區分方法》,載《法學研究》2011 年第4 期。因此不能采取傳統侵權法“權利侵害征引出違法性”的嚴格保護模式,而是需要通過利益衡量的方法確定是否對爭議行為造成的純粹經濟損失提供侵權法救濟。〔67〕參見李昊:《純經濟上損失賠償制度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年版,第70-72 頁。這種利益衡量仍然堅持了個人主義方法論的分析范式,即在相互沖突的個體利益保護(營業權)與個人行為自由(競爭自由)之間進行權衡,較少涉及公共利益。〔68〕參見張新寶:《侵權責任法立法的利益衡量》,載《中國法學》2009 年第4 期。總體上來說,民法學界對于不正當競爭民事責任的解釋論分析仍然秉持了個人主義方法論的個體利益導向推理思路,即從個體的角度考察此種“競爭權益”是否值得保護。經濟法學者反對這種個人主義角度的競爭權或競爭利益觀,〔69〕參見王紅霞、李國海:《“競爭權”駁論——兼論競爭法的利益保護觀》,載《法學評論》2012 第4 期。指出應當以公共利益層面的競爭秩序作為不正當競爭民事責任條款規范解釋的邏輯起點,以及判斷競爭行為是否合法和應否承擔民事責任的前提,實現從“保護競爭者”到“保護競爭”的轉變。〔70〕參見張占江:《不正當競爭行為認定范式的嬗變:從“保護競爭者”到“保護競爭”》,載《中外法學》2019 年第1 期。這種論證模式隱含了整體主義方法論的從整體出發之論證邏輯,即評價競爭行為正當與否以及損害是否應予賠償的核心標準并非個體利益的正當性,而是應當從整體主義的角度考察爭議行為是否扭曲了正當的競爭秩序,在此基礎上評價競爭行為的正當性,進而決定個體層面的競爭性損害是否應予救濟。〔71〕孔祥俊教授指出,競爭行為的正當性必須以是否符合正當的市場機制要求進行判斷,它本質上是保護有活力的競爭機制。競爭性損害是中性的,損害本身通常不構成評價競爭行為正當性的傾向性要件,需要從競爭秩序的角度綜合權衡消費者群體利益、競爭性損害的嚴重程度、技術創新的可能性等多重因素,最終決定是否對其提供救濟。參見孔祥俊:《論反不正當競爭的基本范式》,載《法學家》2018 年第1 期。

誠然,經濟法學者在規范解釋適用的過程中可能并未抱有清晰的方法論意識,而是以經濟法的公共利益導向為邏輯起點,近乎本能地選擇了最能契合該規范目標的整體主義解釋方法。雖然這種整體主義方法論引領下的規范解釋在個案層面能否得出更具邏輯說服力的結論,以及能否產生更好的社會效果,仍有待檢驗,但值得注意的是,其采納了與傳統民法和行政法解釋論不同的方法論立場和推理邏輯,從而為經濟法規范的解釋適用注入了私人實施與公共實施的目標導向內核,經濟法的獨立性危機或許可由此得到一定程度的紓解。因此,經濟法立法文本中的雜糅性規范固然可以且應當從民法、行政法等其他部門法解釋論的角度加以詮釋,但這并不意味可以完全排斥經濟法解釋論的介入。事實上,正是相同規則上的解釋論競爭推動了公法私法交流與融合的進一步深化,而這種現象也反證了不同部門法在解釋論方法上存在的根本性差異。可以預見的是,在特定規則上何種解釋論話語應居于主導性地位的論爭可能仍會持續,但整體主義方法論為經濟法論證提供了獨特的解釋論分析范式,展現了經濟法解釋論的特有立場和推理邏輯,為法律規則的解釋論競爭輸送了獨特的經濟法話語邏輯和內涵,因此應當發揮基礎性的方法論指引作用,在經濟法規范解釋中加以自覺應用。

五、結論

如果說方法論的自覺應用是一門學科是否成熟的重要標志,那么經濟法學科時常面臨的獨立性危機便可歸結為方法論意識的欠缺。不過值得欣慰的是,整體主義方法論已經逐漸在具體問題的論爭中展現出整合經濟法話語、彰顯經濟法邏輯的潛力,可在一定程度上化解經濟法的獨立性危機。在“知假買假”懲罰性賠償的論爭中,經濟法學者或明或暗地遵循了整體主義方法論的解釋論邏輯,從而與個人主義方法論支配下的民法話語形成了解釋論上的分庭抗禮,并促成了該問題上最低學術共識的形成。由此推之,整體主義方法論的引入為經濟法規范的解釋適用注入了經濟法話語內核,經濟法的公共實施和私人實施因而不再只是徒具其表的文字游戲,而是能夠彰顯經濟法立場和邏輯、具有獨特內涵的話語創新。

當然,將整體主義方法論引入經濟法學科顯然不是重大的理論創新,以上的分析表明,整體主義方法論已經潛入了經濟法學者對諸多具體問題的研究。本文的寫作目的是清晰呈現既有研究中的整體主義方法論立場及其分析范式,闡明整體主義方法論在具體實踐問題中所具有的凸顯經濟法特性之功能,進而促成這種無言之知向自覺意識的轉變。這樣將有助于紓解經濟法學科的獨立性危機,更為重要的是,還能夠推動不同法學學科在具體問題上形成方法論指引下的解釋論競爭,提升法學研究的科學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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