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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費領域過度維權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實務考察與理論再塑*

2022-12-27 15:16:25徐光華
政治與法律 2022年10期
關鍵詞:消費者

徐光華

(江西財經大學法學院,江西南昌 330013)

對于過度維權行為,刑法理論長期受到“敲詐還是維權”這一問題的困擾,同案異判突出,同一案件,法院前后做出迥然相異的判決也較為常見。例如,郭利因其孩子食用了含有三聚氰胺的奶粉,以向新聞媒體檢舉揭發為由,多次向商家索要巨額賠償,該案歷經數次審判,最終認定郭利無罪。〔1〕參見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粵高法審監刑再字第19 號刑事判決書。過度維權行為達到何種程度才構成敲詐勒索罪,本質上就是對過度維權行為的容忍限度,即行為是否超出了“社會相當性”。理論上的不同觀點,也主要是圍繞著維權行為是否能夠被社會所能容忍,是否符合“社會相當性”而展開。無論是肯定還是否定敲詐勒索罪的判決,都在判決理由中闡述了行為是否“妥當”、是否符合“社會相當性”、是否超出了公眾的“容忍度”等。當然,在判斷行為是否超出了“社會相當性”時,由于參考的要素不同、判斷的主觀化以及社會的發展變化等,結論存在差異。不同國家、同一國家的不同歷史時期,權利分配與保障救濟的機制不同,對公眾權利行使的規范性要求不同,對于行為是否超出“社會相當性”的判斷也會不同。近年來,我國過度維權行為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等的判決呈現出增多的趨勢。對過度維權行為與敲詐勒索罪的關系的探討,刻意屏蔽社會現狀,難免會淪為精致的空談。例如,理論上有觀點認為,以向新聞媒體檢舉揭發他人的侵權事實不宜成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但實務中大量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多是向媒體或相關單位檢舉告發等方式,典型的以暴力或暴力相威脅索要財物的過度維權在實踐中已經逐步減少。又如,理論上有觀點認為,索賠數額多少不宜成為認定敲詐勒索罪的依據,但實務中索要明顯超出權利依據相應數額的財物的,認定為敲詐勒索罪也呈增多的趨勢。“事出有因”型財產犯罪,大多是社會關系的反映,也是人際交往活動在財產領域的投射。這種社會關系抑或人際交往活動與財產的投射關系,在敲詐勒索罪中尤為明顯。行為人之所以選擇通過威脅、脅迫方式向被害人主張財產訴求,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被害人先前的不法或過錯,對行為人負有法定或者道德上的義務。〔2〕參見莊緒龍:《道德權利理論與敲詐勒索罪的教義學限縮》,載《中外法學》2022 年第2 期。筆者以消費領域的過度維權案件為主要視角,梳理實務中相關案件,總結行為超出“社會相當性”的具體樣態及其趨勢,以期更好地厘清此類行為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進一步充實敲詐勒索罪的教義學內容。〔3〕以“消費”“維權”“敲詐勒索罪”為關鍵詞,筆者搜索了北大法寶2000 年至2022 年7 月的所有案例,剔除重復性的案例、與本文研究不直接相關案例,共檢索到案例85 個,此外,還收集了相關學術論文中相關案例27 個,共計112 個,這是本文進行樣本案例研究的基礎。

一、消費領域過度維權案件的審判現狀

如何厘清消費領域維權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涉及民法上權利依據的范圍、民法與刑法對違法性判斷的關系、敲詐勒索罪的構成要件等。既往研究多重視理論解讀,從法教義學上深入解釋敲詐勒索罪,忽略了對審判實務做法的全面考察。消費者維權確實有其一定依據,但刑法亦應保持適度的謙抑性,過度維權在多大范圍內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一國關于消費者權利的立法、制度、觀念以及敲詐勒索罪本身的定位,與消費者權利保護的現狀、理念也密切相關。近年來,我國審判實務對于消費領域過度維權入罪的范圍已經發生了諸多變化。例如,因知假買假惡意索賠而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案件呈增多趨勢,索賠數額明顯超出權利依據范圍的案件亦有部分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刑法理論上對于消費維權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提出的諸多建議,審判實務并沒有完全認可。單純的理論思辨、孤立的教義學研究的結論并不能得到審判實務的完全認同。在敲詐勒索罪的教義學解釋和司法認定中,應縱覽案件起因、權利基礎、侵權行為與賠償訴求以及磋商協議落實等系列環節,重視權利人或利益主張者因被侵權而索財的“因果性”,而非局限于財物被索取的“結果性”。〔4〕參見莊緒龍:《道德權利理論與敲詐勒索罪的教義學限縮》,載《中外法學》2022 年第2 期。從審判實務總結敲詐勒索罪的適用現狀及其變化,了解判決背后的法理依據、現實基礎,充實刑法理論、規范審判實務將是更為務實的選擇。維權依據、索賠數額、維權手段及其相互關系,是認定敲詐勒索罪的核心要素,有必要結合消費維權類案件的審判實踐,結合上述要素更為具體地判斷行為是否超出了“社會相當性”而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現實樣態,充實敲詐勒索罪的教義學內涵。

(一)維護依據、索賠數額與敲詐勒索罪的認定

樣本案件中,維權依據是認定非法占有目的的關鍵要素,索賠數額多少在認定非法占有目的中的作用亦逐步提升。對于維權依據較為充分的案件,即便索要數額遠超出受損數額,也多否認行為人有非法占有目的。沒有維權依據或者維權依據不充分的,多直接肯定行為人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首先,對于確有維權依據的案件,索要金額多少在認定敲詐勒索罪中的作用逐步提升。權利確實遭受侵犯,有索賠依據的案件,即便索要的金額過高,原則上也不認為構成敲詐勒索罪。例如,魏某等人在烤豬店吃過烤豬后,經醫院CT 檢查發現肚子里有釘子,以向工商局舉報相要挾,索賠3 萬元(未得)。法院認為,舉報屬于行為人為自己爭取民事權利的方式,不能評價為敲詐勒索罪中的威脅、要挾,不構成敲詐勒索罪。〔5〕參見河北省唐山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冀02 刑終602 號刑事判決書。即便索要的數額遠超實際損害,甚至使用了較為嚴重的不法的手段行為,也多否認行為人主觀上有非法占有目的,而僅評價手段行為,如認定為尋釁滋事罪等。例如,李某將其汽車放某店貼膜,取車時發現車輛外部有剮蹭痕跡及損壞。李某召集多人用汽車將該店的入口堵住,提出較高賠償要求,最終法院認定為尋釁滋事罪,否認其主觀上有非法占有目的。〔6〕參見河北省邢臺市橋西區人民法院(2019)冀0503 刑初284 號刑事判決書。

雖然該類型案件多數未認定為敲詐勒索罪,但司法機關在認定行為是否構成犯罪上存在反復。例如,某商店出售的蛋糕上有包裝繩,店主以在媒體上曝光使生產商名譽受損相要挾,向其索要10 萬元。一審法院肯定了敲詐勒索罪的成立,二審認定為無罪。〔7〕參見陳興良:《刑法的格致》,法律出版社2008 年版,第273 頁。近年來,因為超出權利依據的范圍而索要天價賠償,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案件呈增多趨勢。例如,李海峰在食用某牌方便面之后出現了腹瀉現象,便投訴方便面廠商,并以向媒體曝光為由索要廠家錢財450 萬元。法院認為,李海峰的行為已經突破了其權利范圍內所享有的獲賠數額,缺乏“社會相當性”。〔8〕參見河北省邢臺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冀005 刑終15 號刑事判決書。

其次,對于沒有維權依據的案件,無論索賠數額大小,大多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較為典型的就是故意制造事端或僅因事出有因而惡意索賠的案件。樣本案件中,完全沒有維權依據的案件,或者維權依據很不充分,多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較為典型的就是行為人“惡意”制造維權依據,而被視為敲詐勒索罪。有的案件,行為人購買的商品或接受的服務本身并不存在任何質量瑕疵,但以商家存在經營證照不全、避稅漏稅等其他違法行為相要挾、索要財物的,判決肯定了敲詐勒索罪的成立。〔9〕參見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8)京02 刑終440 號刑事裁定書。有的案件,行為人故意制造他人“侵權”的事實,進而以此相要挾而要求賠償的,判決多否認其消費者的地位,認定為敲詐勒索罪。例如,李某某通過自己下單、自己購買的方式進行虛假交易,將快遞隨機發往全國各地。待快遞送達后,李某某以快遞未經許可放在快遞柜、快遞延誤等為由向快遞公司發起投訴,并以向郵政管理局投訴為由索要錢財,法院認定為敲詐勒索罪。〔10〕參見浙江省溫州市甌海區人民法院(2020)浙0304 刑初484 號刑事判決書。

樣本案件中,行為人知假買假,進而以威脅、要挾的手段提出索賠的,判決多以行為人并無維權依據而認定敲詐勒索罪,否認其消費者地位。近年來,知假買假、惡意打假牟利的現象已經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僅2016 年,深圳地區較為活躍的職業投訴人便達到681 人。〔11〕參見唐榮:《職業打假人在深圳》,載《法制日報》2016 年9 月13 日,第6 版。2014 年3 月15 日修訂后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實施后,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在2014 年受理的消費者買賣合同糾紛案件數量為496 件,比上年度增長了10.3 倍。在這些消費維權案件中,除一名律師為原告之外,其余原告均為職業打假人。〔12〕參見余瀛波:《知假買假或不再受消法保護引爭議——職業打假人該不該適用懲罰性賠償》,載《法制日報》 2016年8月8日,第 6版。例如,郭某等人故意前往大型商場挑選面料成分與吊牌標識不相符的衣服,進而采用轟客、阻工等方式索要商家高額賠償款,法院認定構成敲詐勒索罪。〔13〕參見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浙01 刑終66 號刑事裁定書。該類型的樣本案件,行為性質也多較為惡劣,如多次實施、有組織地實施、索要的金額遠超出應得的金額、索要財物的手段行為不法程度嚴重等,判決書也多指出,此種過度維權行為在相當程度上已經超出了社會容忍的限度。

再次,對于維權依據的認定,盡量作擴大化的解釋,進而否認敲詐勒索罪。只要行為人自認為是有依據的,或者事出有因,多數案件都肯定行為人有維權的依據而否認非法占有目的,排除敲詐勒索罪的成立。例如,陳某在購買了84 臺雙菱牌空調之后,自以為空調存在質量問題,便向雙菱公司投訴,并以前往各地砸毀空調相要挾索要高額賠償。該案中,即便其提出高額索賠的依據不足,法院考慮到其主觀上認為空調質量確有問題,仍否認其有非法占有目的,判處損害商品聲譽罪。〔14〕參見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03)滬一中刑終字第229 號刑事裁定書。審判實踐中,消費領域之外的維權案件,對維權依據的認定也不完全囿于法律規定。〔15〕參見江西省上饒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贛11 刑終94 號刑事判決書。部分案件已經通過協商、訴訟等方式獲得了賠償,即權利已經終結,行為人再次索要財物的,亦多肯定行為人的維權依據,否定非法占有目的。例如,郭利以其女兒食用的施恩奶粉中含有較高三聚氰胺為由,向該公司索要賠償。在雙方達成調解協議之后,其再次以向媒體曝光為由索要公司錢財300 萬元。判決指出,郭利在本案中有權提出民事賠償,不構成敲詐勒索罪。〔16〕參見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粵高法審監刑再字第19 號刑事判決書。即便在消費維權領域之外的權利已經終結的案件,行為人再次索要財物的,也有判決否認其主觀上的非法占有目的。〔17〕參見湖南省麻陽苗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20)湘1226 刑初58 號刑事判決書。但是,類似案件,亦有判決認為行為人并無維權依據而認定為敲詐勒索罪。〔18〕參見黑龍江省湯原縣人民法院(2018)黑0828 刑初74 號刑事判決書。

(二)維權手段與敲詐勒索罪的認定

有觀點認為,只要確有侵權事實,檢舉、揭發、曝光他人的侵權事實或者其他違法犯罪行為,進而實施索要財物的維權行為,就不是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19〕參見黎宏:《刑法學各論》,法律出版社2016 年版,第310 頁。這類觀點強調敲詐勒索罪的威脅、要挾應是對被害人施加“惡害”,單純地檢舉揭發、曝光不宜成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也有觀點肯定這類行為可以成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20〕參見陳子平:《刑法各論(上)》,元照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13 年版,第608 頁。樣本案件的判決表明,確有維權依據的,只有超出權利依據范圍且手段行為的不法程度嚴重,如以進京上訪相威脅、嚴重阻礙他人的生產經營活動等,才可能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沒有維權依據的行為,即便維權手段行為比較平和,也可能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某一手段行為是否超出了“社會相當性”,應以發展的眼光看待,例如,隨著互聯網、自媒體技術的迅猛發展,商家的規模也越來越大,以在網絡媒體曝光相威脅會使商家的心理恐懼感顯著提升。因此,在以往審判實踐中看來較為妥當的方式(如向媒體曝光),在現今也可能被認為超出了“社會相當性”而評價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

首先,沒有維權依據的,即便手段的不法程度較低,如以曝光、投訴相要挾,也多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行為人故意制造事端,或者知假買假,進而索要財物的,即便僅實施了曝光、檢舉揭發等手段,也多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樣本案件中,以曝光、揭發經營者的不法行為為手段,已成為消費維權的重要手段,也是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主要手段行為之一。例如,顧某在網店上小額購物,繼而以消費維權為名,以網店存在虛假廣告、產品質量等事由向有關部門多次惡意投訴舉報,并以此為要挾手段向被害單位索要錢財,法院認為構成敲詐勒索罪。〔21〕參見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20)滬01 刑終1359 號刑事裁定書。近年來媒體熱議的天價索賠案,如黃靜天價筆記本索賠案、郭利三聚氰胺奶粉索賠案、李海峰今麥郎方便面天價索賠案等,行為人都以向媒體、網絡曝光作為索要天價賠償的手段。即便經營者、銷售者提供的商品或服務質量完全合格,面臨這樣的曝光,也多會選擇交付財物以息事寧人。網絡消費已經成為當前消費的重要模式,對于網絡賣家而言,買家對其商品的網絡評價就成為消費者在網上甄別商品和服務是否靠譜的主要依據,對其商譽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近年來,淘寶上的部分買家逐漸成為專職“差評師”,他們的職責在于通過給相關店鋪差評并借此索要錢財,甚至還存在分工明確、責任到人的“團體作案”的情況。部分案件,判決雖然因行為人僅實施了檢舉、舉報、曝光等手段為由,否認構成敲詐勒索罪,但該類案件中的行為人多是確有維權依據,主觀上無非法占有目的。例如,在夏某理等人敲詐勒索罪案中,裁判要旨指出:雖然夏某理以檢舉、揭發等方式相要挾獲取了巨額錢財,但被告人的索賠是基于一定的民事權利提出的,并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的主觀故意,應以無罪處理。〔22〕指導案例第509 號,參見《刑事審判參考》第64 集,法律出版社2008 年版,第104 頁。

其次,有維權依據的案件,如果索要的金額相對合理,即便手段不法程度相對嚴重,原則上也不認定敲詐勒索罪。確有維權依據的案件,判決大多直接否定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認為不構成敲詐勒索罪。即便手段行為的不法程度較為嚴重,也應僅評價手段行為。例如,李曼英購買了不達標水泥致使房屋出現質量問題,拒不接受政府相關部門積極協調后的解決方案,多次非法進京上訪,并以留京纏訪相要挾,向鎮政府索要錢財。該案中,行為人確有維權依據,僅評價其手段行為,認定為尋釁滋事罪。〔23〕參見湖南省攸縣人民法院(2018)湘0223 刑初10 號刑事判決書。但是,即便有維權依據,如果維權依據并不充分,或者索要金額不合理,考慮到手段行為的不法程度嚴重,也可能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實務中,判斷行為是否超出“社會相當性”,需要綜合考慮維權依據的充分與否、手段不法的嚴重程度。有學者針對索要遠超出權利依據的天價索賠案指出,如果以向媒體反映或者向法院起訴相要挾,要求生產商賠償的,不成立敲詐勒索罪。但是,如果要挾手段對生產商的生命、身體等構成威脅,應以敲詐勒索罪論處。〔24〕參見張明楷:《刑法學(下)》(第六版),法律出版社2021 年版,第1334 頁。樣本案件亦肯定手段不法的嚴重程度會影響對敲詐勒索罪的判定。例如,張曉亮在某沐足店辦理了一張價值398元的會員卡,后因退卡而與該店發生糾紛,張曉亮將自制爆炸物裝進月餅盒里,放置在該店門口,以此相威脅索要4 萬元,法院認定為敲詐勒索罪。〔25〕參見廣東省東莞市第一人民法院(2014)東一法刑初142 號刑事判決書。當然,如何綜合手段不法的嚴重程度及維權依據的充分與否來判斷行為是否構成敲詐勒索罪,標準并不統一,部分案件的判決甚至指出,只要超出權利依據索要過多的財物,就應肯定行為人主觀上敲詐勒索的故意。例如,鄧某某敲詐勒索案,鄧某某在商家處購買電腦(價值1598 元),后以質量存在問題為由要求退貨,要求商家額外支付賠償8888 元。判決指出:“鄧某某以刪除差評為條件,提出明顯高額的補償要求,顯示出明顯的敲詐勒索的故意。”〔26〕廣東省深圳市龍華區人民法院(2018)粵0309 刑初862 號刑事判決書。

再次,諸多權利爭議終結的案件,已經通過訴訟或協商方式解決了糾紛,行為人再次維權的依據并不充分,繼續索要賠償的,手段是否嚴重是認定敲詐勒索罪的重要參考。例如,前述郭利施恩奶粉案,其在已經經過協商獲得侵權賠償后,又以向新聞媒體曝光相威脅向施恩公司索要財物,判決考慮到其手段較為平和,否定了敲詐勒索罪的成立。類似案件的判決指出,已經通過協調獲得賠償后再次索要財物的,僅僅是違反承諾的民事糾紛,不構成敲詐勒索罪。〔27〕參見江西省新余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贛05 刑終48 號刑事裁定書。但是,對于該類權利終結型案件,如果是以進京上訪、嚴重妨礙生產經營、捏造事實損害對方聲譽等相要挾,進一步索要財物的,較多地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例如,操玉平與醫院達成調解協議后,又以身體沒有康復為由,通過上訪、到天安門廣場自焚、在大街上張貼大字報以損毀醫生名譽等為要挾,迫使醫院又支付了3.96 萬元,法院認定為敲詐勒索罪。〔28〕參見安徽省宣城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皖18 刑終167 號刑事裁定書。

二、消費領域過度維權行為入罪的理論解讀

對于過度維權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審判實務的做法并非簡單的公式化判斷。同一類型的案件,審判實務的做法還存在變化性。有學者指出,單獨的法益理論對過度維權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很難做出合理的說明,只有在倫理道德的視野中,我們才能厘清該問題的本質。〔29〕參見羅翔:《法益理論的檢討性反思——以敲詐勒索罪中的權利行使為切入》,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18 年第2 期。還有學者指出,訴諸合法手段的敲詐勒索罪蘊含著一種邏輯“悖論”:合法手段行為加合法的索財卻被評價為犯罪(即所謂“白+白=黑”現象)。〔30〕參見熊琦:《敲詐勒索罪中的邏輯“悖論”研究》,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20 年第5 期。對于這種“悖論”,各國學者都在理論上進行了努力的嘗試,但至今仍然沒有形成一個較為統一且能夠明確指導實務的觀點,如美國刑法學者進行了多種理論嘗試,至今沒有形成統一的意見,有第三方利益損害說、支配關系說、個人秘密保護說、反敲詐說、公共執法損害說等各種學說。〔31〕參見劉士心:《美國刑法各論原理》,人民出版社2015 年版,第266 頁。如何判定行為是否超出了“社會相當性”而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現有刑法理論的部分觀點并沒有得到審判實務的充分支持。例如,對于以向新聞媒體告發相威脅的行為,理論上有學者認為,此類行為不能成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又如,對于通過進京上訪的方式索要賠償,甚至得到超出權利范圍之外的賠償,理論上有觀點否定其構成敲詐勒索罪。但是,樣本案件中,上述行為入罪呈增多的趨勢,因此有必要結合審判實務的做法及其變化,對相關理論進行解讀,轉化為與刑法教義學能夠通約的范式話語,才能從法感情領域進入規范場域。〔32〕Vgl.Heinz Zipf,Kriminalpolitik,2.Aufl.1980,S.11.

(一)過度維權行為是否超出“社會相當性”的認定

過度維權行為是否構成犯罪,其本質是行為是否超出了“社會相當性”,不同國家、不同時期、不同領域的維權案件,其判斷都不完全相同。總體而言,各國審判實務對權利行使的規范性要求不斷提高,過度維權行為呈入罪化趨勢。例如,日本進入20 世紀中后期,行為人以要挾、恐嚇等手段行使權利的,多數判例要求必須限定在權利范圍之內,且手段行為不能超出“社會通常觀念”,否則就構成恐嚇罪。〔33〕參見陳興良主編:《刑法各論精釋(上)》,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 年版,第585 頁。1955 年日本最高裁判所做出了一份判決,該案中,被告人在擁有3 萬元債權的情況下,采用脅迫手段獲得了被害人6 萬元財物,判決明確指出,權利行使必須以權利范圍、社會一般容忍度為條件,其行為超越了這一范圍,應成立恐嚇罪。〔34〕參見劉明祥:《財產罪專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9 年版,第255 頁。美國《模范刑法典》規定,如果行為人主觀確信享有賠償權,且獲取賠償的方式諸如控告、檢舉、揭發屬于必要的措施,則可以視為無罪。〔35〕See State v.Bruns 161 Wash.362,297 P.212(1931).對于權利依據的判斷,英美刑法早期的判斷以主觀為主,即使這種認識在客觀上是不合理的,只要行為人相信自己有權利,也不認定為犯罪。后期審判實踐中,行為人主觀上認為自己是在行使權利,但無客觀上的權利依據的,開始出現有罪判決。〔36〕參見董文蕙:《維權的界域:敲詐勒索罪與非罪的探討》,載《社會科學家》2009 年第4 期。日本、美國對過度維權行為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呈現出擴大化的趨勢,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過度維權行為的容忍度在降低,對權利行使的規范化要求在不斷提升,部分過度維權行為已經明顯超過現階段的社會通常觀念。我國審判實務對過度維權行為亦朝入罪化的方向發展。例如,對于知假買假的“惡意”消費者,早期審判實踐爭議的焦點在于是否有權獲得民事賠償,而現今已有部分被判處敲詐勒索罪。又如,對于有權利依據但漫天要價的行為,早期審判實踐多認為索賠數額多少不是認定敲詐勒索罪的依據,而今開始有入罪化的傾向。

過度維權行為是否超出了“社會相當性”而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應考慮公眾法治觀念、維權的規范意識、權利保護與救濟的現狀等,實務判決也逐步支持這一觀點。例如,有判決指出,農村地區的群眾法制觀念較為欠缺,其維權方式也存在一定問題,過度維權行為是否超出“社會相當性”應結合案件所處的現實背景進行考察,如果不加以區別地將此類行為全部納入犯罪圈,勢必導致打擊面擴大。〔37〕指導案例第1066 號,參見《刑事審判參考》第102 集,法律出版社2016 年版,第73 頁。我國社會轉型時期,諸多權利、利益的再分配過程中,可能存在有失公平的現象,對權利分配、保障、救濟也尚未完全規范化,通過過度方式維權還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在征地補償、拆遷、環境污染、工程施工擾民、消費維權、勞資糾紛等領域,權利保障、分配、救濟還在逐步合理化、規范化的背景下,過度維權有其現實必然。許多案件,司法機關以敲詐勒索罪立案,后因為媒體曝光,案件被撤銷、判處無罪的現象具有一定的典型性,這也說明社會輿論對部分過度維權的認可。

(二)維權依據與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

審判實務并沒有將維權依據僅限定為是法律上認可的權利,這與其他財產犯罪中對非法占有目的的限制解釋也基本一致。例如,2005 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規定,行為人僅以其所輸賭資或所贏賭債為搶劫對象,一般不以搶劫罪定罪處罰。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對為索取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非法拘禁他人行為如何定罪問題的解釋》規定,行為人為索取高利貸、賭債等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依照非法拘禁罪定罪處罰。上述司法解釋認為,行為人通過非法方式取回法律上并無權利依據的財物,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

首先,審判實務中對維權依據進行了過度擴張化的解釋以限制敲詐勒索罪的適用,有其合理性,尤其是考慮到過度維權案件中行為人動輒索要天價賠償,判處敲詐勒索罪會導致量刑畸重。對于財產罪的保護法益,存在所有權說與占有說之爭。但是,我國審判實務中多持所有權說以限制財產罪的成立。例如,對于取回自己所有而被他人合法占有財產的案件,判決多否認非法占有目的,進而否認財產犯罪的成立。〔38〕參見徐光華:《以刑制罪視閾下財產罪保護法益的再認識》,載《中國法學》2016 年第6 期。甚至只要行為人主觀上自認為對他人占有的財物是有權利依據的,通過非法方式取回財物的,也否認非法占有目的。〔39〕指導案例第1012 號,參見《刑事審判參考》第99 集,法律出版社2015 年版,第69 頁。對于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認定,審判實務中,將“索債”擴張至事出有因,部分判決明確指出,基于“事出有因”拘禁他人進而索要財物的,應否認行為人主觀上的非法占有目的。〔40〕指導案例第1276 號,參見《刑事審判參考》第115 集,法律出版社2019 年版,第65 頁。域外審判實踐中,過度維權行為能否認定為敲詐勒索罪,與其財產罪保護法益所持觀點密切相關。如果認為財產罪的保護法益是占有權,權利行使多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這是因為此種觀點更加強調對財產秩序、權利行使方式的規范。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日本逐漸擴大了對財產的保護范圍,保護法益逐漸從原來的所有權說轉變為占有權說。對于權利行使的案件,由于行為人所采用的脅迫手段已經突破法律界限,脅迫罪應轉向認定為恐嚇罪(敲詐勒索罪)。大審院判例認為,行為人即使具備行使權利的意圖,但其手段行為并不符合社會通常觀念,本質上已由合法蛻變為非法,應構成恐嚇罪。〔41〕參見[日]大塚仁:《刑法概說(總論)》,馮軍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年版,第270 頁。本文中的部分樣本案件,只要事出有因,即便權利依據并不充分,索要數額特別巨大,也否定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但是,近年來,對于維權依據的認定,司法進行了適度限制以規范權利行使,認定敲詐勒索罪呈現適度擴張的趨勢。僅是行為人主觀上自認為有維權依據而事實上沒有依據的,也有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42〕參見山西省呂梁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晉11 刑終458 號刑事裁定書。

其次,維權依據不應僅限于民法上的依據。即便是民法上并不認可的權利,只要能夠得到社會觀念上的認可,也應認為有維權依據,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這與我國當前對財產犯罪所要求的非法占有目的持限制態度也是一致的。在絕大多數維權案件中,行為人都會超出法律上的權利依據范圍進行維權,如索要過高的數額、超出權利依據范圍索要賠償,尤其是在我國當前民眾的法律意識還有待提高的情況下。此外,權利的界限本身也存在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當事人向法院提起訴訟而未獲其認可卻被社會公眾普遍默認的權利也應該予以承認,這是因為實定法不可能窮盡所有的權利類型,就必須承認新型權利的存在。〔43〕參見謝暉:《論新型權利生成的習慣基礎》,載《法商研究》2015 年第1 期。民事審判實踐中,亦肯定了諸多法律規定之外的權利。從權利的生成來看,即便是法律沒有明文規定的權利,也可能會經歷從習慣、審判,再最終被法律肯定的過程。例如,在民事審判實踐中,有判決對人格尊嚴進行擴大解釋,將“貞操權”認定為人格尊嚴權的一種。〔44〕參見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4)滬一中民一(民)終字第2315 號民事判決書。“不管是法定權利還是習俗權利抑或是道德權利,都是人類社會所認同的文明類型,都蘊含著對真善美的向往和追求,世俗的道德權利也具有規范力量,作用于共同的社會道德框架”。〔45〕程燎原、王人博:《權利論》,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 年版,第327 頁。雖然法律之外的權利具有廣泛性、模糊性等特點,但其作為公民利益保護以及社會秩序引導的規范價值,不能被忽視。因此,索要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但道德上具有正當性的權利,沒有明顯超出“社會相當性”,不宜認定為敲詐勒索罪。

如果過度強調權利依據必須來源于法律或民法的規定,甚至要求提出索賠的數額都應符合法律的規定,是對權利行使進行了不恰當的限制。例如,消費者購買了假冒偽劣產品之后,是否有索賠權、可以索賠多少數額,要求消費者對此有清晰的認識并不合理。只要行為人是真誠地認為自己有權利提出索賠,即便這種認識是錯誤的,也應肯定其主觀上的維權意圖而否定其非法占有目的。當然,如何認定行為人是否“真誠地”認為自己有權利提出索賠,需要進行客觀判斷。域外審判實踐中,也多承認法律之外的權利可以作為維權的依據。例如,英國1972 年的萊蒙波特案中,被告方以被害人與自己的妻子通奸為由,威脅被害人并向其索要250 英鎊,否則就將奸情公之于眾。法院判處無罪,認為被告人權利主張是正當的,強調維權依據應根據被告人主觀意圖即是否真誠地認為可以主張這種權利來判斷。〔46〕See A.T.H.Smith,Property Offenses,Sweet &Maxwell,1994,p.438.美國《模范刑法典》在財產犯罪章節中規定的“權利行使”這一抗辯事由表明,如果行為人真誠地相信自己有處分某種財物的權利,即可阻卻財產犯罪的成立。當然,美國亦有部分州的法律認為,行為人對索要的財物有請求權或主觀上真誠地相信有此項權利,并不能阻卻勒索罪的成立,還強調其主觀上自認為的請求權必須在社會一般觀念中認為是合情合理的。〔47〕Vgl.Vor§249,in: Leipziger Kommentar,Berlin: De Gruyter Recht,2010,Rn.77,80.我國審判實踐中,部分案件僅因維權依據不能得到民法上的認可,就認為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進而肯定敲詐勒索罪,值得商榷。例如,夫妻一方出軌,無過錯方借此向出軌方索要精神損害賠償的,部分案件認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判處無過錯方成立敲詐勒索罪。〔48〕參見江蘇省沛縣人民法院(2015)沛刑初330 號刑事判決書。既然對于索取賭債、高利貸等法律不予保護的非法債務,都肯定其目的上的正當性,對于該類索要精神損害賠償的案件,其主觀目的更應當認為具有正當性。至少,這種訴求,在相當程度上具有道德上的正當性。道德上的權利與法律上所規定的權利具有同宗同源性,只不過使其成為制定法上的權利有一個過程,而諸多維權案件就是推進這一過程的催化劑。當然,在多大程度上肯定法律之外的權利可以成為維權的依據而否定敲詐勒索罪,即“相當性”的標準如何,不同國家的做法可能并不完全相同。在德日刑法中,如果行為人通過強力主張法定權利之外的權利,仍可能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

(三)索賠數額與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

在部分過度維權案件中,即便有權利依據,但索要的數額也遠遠超出了權利的范圍,能否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存在爭議。一種觀點認為,對于確有權利依據的,索要明顯超出范圍的天價賠償,應以敲詐勒索罪論處。〔49〕參見沈志民:《對過度維權行為的刑法評價》,載《北方法學》2009 年第6 期。有學者進一步指出,如果行為人與被害人之間存在侵權關系,行為人有權獲得的賠償數額應以自己主觀確信的數額為準,但同時應符合社會通念。〔50〕參見葉良芳:《權利行使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07 年第3 期。另一種觀點認為,只要有權利依據的維權行為,索要數額不應成為認定敲詐勒索罪的依據。〔51〕參見楊路生:《敲詐勒索罪定性研究》,載《海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 年第5 期。索要天價賠償的案件,很難認為行為人“真誠地”相信自己有獲得天價賠償的權利,此類案件中行為人手段行為的不法程度,也能從一個側面反映出行為人主觀上究竟是維權還是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從這個意義上看,對該類案件入罪呈擴張趨勢有其合理性。在公眾的法治觀念、法律認知有待提升的時期,基于一定的權利依據索要巨額賠償可能會被認為是“相當的”“正當的”,但是,這一判斷會因為公眾的法治觀念、法律認識而發生變化。

首先,索要明顯超出權利依據范圍的數額的財物,并且行為人主觀上也完全認識到該數額明顯不合理時,應肯定非法占有目的。當行為人索要的財物數額明顯超出權利范圍,而其又不能舉證證明其主張的合理性依據時,應推定其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刑法理論上多數觀點認為,在索債型拘禁案件中,如果行為人向被害人親友索要的財產數額遠超其應享有的債務金額,應認定其主觀上的非法占有目的,進而認定為綁架罪。〔52〕參見黎宏:《刑法學各論》,法律出版社2016 年版,第247 頁。在過度維權案件中,行為人索要明顯超出其權利范圍的錢財時,亦可適度承認其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目的。行為人所主張的賠償數額明顯超過了恢復其受損權利的數額,而且比例明顯過當是推定權利人具有非法占有目的之基礎事實。〔53〕參見董文蕙:《維權的界域:敲詐勒索罪與非罪的探討》,載《社會科學家》2009 年第4 期。如果任何人都有權對任何商家提出“懲罰性賠償”,并取得有關賠償金,就會助長過度維權以勒索財物的亂象。最高人民法院針對相關判決指出,在消費維權領域中,行為人索要明顯超出權利范圍的賠償數額已使其行為發生質變,足以表明其主觀上的非法占有目的。〔54〕參見最高人民法院刑一庭、刑二庭主編:《刑事審判參考》第4 輯,法律出版社2004 年版,第63 頁。

有學者指出,消費者依據自己的認知與想法確定索賠數額完全符合私法自治原則。如果只是由于索賠數額過高就肯定非法占有目的,則是對私法自治原則的否定。〔55〕參見任佳薇:《權利抑或陷阱——維權演變為敲詐勒索的法律思考》,載《社科縱橫》2009 年第4 期。持該類觀點的論者認為:“無論《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還是《食品安全法》規定的賠償金都是裁判規范的體現,不可將該規定作為行為規范對消費者索賠加以約束”。〔56〕簡愛:《過度維權的罪與罰——兼評李海峰天價索賠今麥郎獲刑案》,載《法學》2017 年第2 期。有學者從法秩序相統一的角度出發,認為在民法上有依據的行為,哪怕索賠數額過高,也不能認定為是犯罪。〔57〕參見于改之:《法域沖突的排除:立場、規則與適用》,載《中國法學》2018 年第4 期。并以臧家平購買假藥索賠為例指出,臧家平因購買、使用假藥,與藥品的生產廠家之間存在民事關系,基于此關系,其要求索賠并無不當。廠家因不想使產品銷售受到影響,同意支付一定的賠償費,不構成敲詐勒索罪。〔58〕參見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2003)海刑初738 號刑事判決書。筆者認為,在部分過度維權案件中,行為人并不是通過平等協調的手段獲取天價賠償,而是通過給相對方造成心理恐懼、精神強制的方式獲得財物,至少,在一定范圍內可以肯定其主觀上有非法占有目的。陳子平教授指出:“發現該食品有悖乎食品衛生管理法之相關食品衛生管理規定,不循適法程序予以舉發,而徑向該食品業者,以不正當方法囑食品業者給付于通常一般之人顯難容忍之巨額金額或利益,否則,即予渲染散布于眾,藉以損害食品業者聲譽、權益,致使其心生畏怖者,即成立恐嚇取財罪。”〔59〕陳子平:《刑法各論(上)》,元照圖書出版有限公司2015 年版,第640 頁。權利行使是否符合犯罪要件應當遵從刑法視角的獨立判斷,并不依附于民法上的既有判斷,通常能夠肯定不法手段對財產法益的損害,且主觀上行使權利的動機并不妨礙“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60〕參見簡愛:《權利行使行為的刑法評價——以違法相對論為立場的分析》,載《政治與法律》2017 年第6 期。

對經營者所實施的侵權行為,不只是要求經營者向消費者予以賠償,還應對經營者予以一定的懲罰。因此,在過度維權案件中,對消費者的索賠數額應適度擴張,不應限于損害事實本身。懲罰性賠償制度并非典型的私法制度,一方面,懲罰性賠償具備經濟補償效用;另一方面,又因賠償金額一般超過實際損失而具有懲罰性,進而起到對不良行為的遏制作用,最終實現由經濟功能到社會功能的轉變。〔61〕參見應飛虎:《問題及其主義——經濟法學研究非傳統性之探析》,載《法律科學》2007 年第2 期。美國亦有類似判決蘊含著這一樸素的法理。例如,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判決一起消費侵權案件時指出:“陪審團在侵權案件中對被告處以懲罰性賠償,這是考慮到被告行為的惡意,而不是衡量對原告的賠償。這已經是一個廣為接受的普通法原則。”〔62〕See Day v.Woodworth,54 U.S.363,371(1851).《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究竟保護什么?民法(私法)范式認為其保護的是具體受害消費者的私人利益,而經濟法范式則認為其保護的是公共利益。經濟社會越發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經濟法屬性會越來越明顯,消費者維權對于維護公共產品的意義就越大,對敲詐勒索罪的認定就不宜過度擴大化。

其次,審判實務逐步重視索賠數額在認定非法占有目的中的作用,索要明顯超出權利依據的數額的財物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呈增多趨勢。早期的審判實踐,對于行為人索要明顯超出權利依據的數額的財物,考慮到維權依據本身的客觀存在、維權的渠道受阻、對權利保障有限等因素,肯定過度維權行為的“相當性”而限制認定敲詐勒索罪。樣本案件中,諸多索要天價賠償的案件,未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近年來,隨著權利保障、分配、救濟逐步走向規范化,明顯超出權利依據范圍而索要巨額賠償的案件,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呈增多趨勢。尤其是經營者一旦卷入維權糾紛,無論其是否有錯,極易對其聲譽造成惡劣影響,難以做到與消費者平等協商賠償。例如,前述的李某某由于購買了過期的某牌方便面后,采用向媒體曝光方式向商家索賠450 萬元,法院認定為敲詐勒索罪。〔63〕參見河北省隆免縣人民法院(2015)隆刑初258 號刑事判決書。部分案件的判決表明,只要行為人索要超出權利依據范圍之外的賠償,即便數額不大,也應肯定行為人主觀上的敲詐勒索故意。〔64〕參見廣東省深圳市龍華區人民法院(2018)粵0309 刑初862 號刑事判決書。

(四)維權手段與敲詐勒索罪的認定

如何認定維權手段的不法程度在認定敲詐勒索罪中的作用,存在不同的觀點。對于諸如控告、檢舉揭發、向媒體曝光經營者的不法行為等能否成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檢舉揭發的事實與侵權事實并無關聯的能否認定為敲詐勒索罪,還需要進一步厘清。理論上對此存在不同觀點,審判實務中類似手段行為已經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雖然舉報原本是行使權利的行為,但是一個原本正當行使權利的行為,也完全可能因為越過必要邊界而不再正當,問題是,如何確定這一邊界。

首先,以向媒體曝光、檢舉揭發、上訪等合法手段維權的,可以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對于以向媒體曝光、檢舉揭發、信訪等手段維權而索要財物的,有學者否認其可以作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65〕參見蔡桂生:《合理行使權利與敲詐勒索罪的區分》,載《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8 年第2 期。有學者指出,訴諸合法手段的恐嚇并沒有奪去被害人的任何自由,因為其所面臨的恐懼處于他本就必須忍受的范圍。〔66〕Vgl.G?nther Jakobs,N?tigung durch Drohung als Freiheitsdelikt,in: J?rgen Baumann/Klaus Tiedemann(Hrsg.),Festschrift fur Peters,1974,S.82.但樣本案件的判決表明,上述手段已經成為過度維權的主要方式,認定為敲詐勒索罪也呈現出增多的趨勢。審判實踐中,部分新聞媒體已經淪為實施敲詐勒索罪的主體。例如,某報刊撰寫相關企業的負面報道并借此要挾企業以促進雙方的合作,并收取一定的合作費用,且大量、多次向企業索要財物,金額達上億元。〔67〕參見李婷婷、展江:《“新聞圣徒”的敲詐勒索和強迫交易罪——媒體人經濟犯罪經典案例評析(二十)》,載《青年記者》2018 年第9 期。手段行為的合法性并不能直接等同于目的行為的合法性,司法解釋亦注意到該類合法行為已經成為過度維權的主要方式,并規定其可以作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2013 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六條規定,以在信息網絡上發布、刪除等方式處理網絡信息為由,威脅、要挾他人,索取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實施上述行為的,以敲詐勒索罪定罪處罰。

敲詐勒索罪所要求的脅迫不應僅限于對他人的人身、財產實施重大不法侵害,對于以合法手段(如向媒體、網絡曝光他人的不法行為)實施索要財物的行為的,索要數額遠超出行為人應得賠償數額的,仍有成立敲詐勒索罪的可能。敲詐勒索罪侵犯的法益除財產外,主要是個人意志自由,而事實上訴諸合法手段給被害人意志自由所造成的影響并不亞于非法加害行為。早期的審判實踐中,對于向新聞媒體曝光、舉報揭發,一般不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例如,黃靜案的“刑事賠償確認書”指出,黃靜通過向媒體曝光而索要賠償的方式,雖帶有要挾之意,但尚未達到“脅迫”程度,難以評價為脅迫手段。〔68〕參見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北海檢刑賠確決(2008)0002 號刑事賠償確認決定書。但是,隨著法治、文明程度的不斷提升,單純的以實施暴力相威脅的勒索行為逐步減少,以貌似“文明”的手段實施勒索行為呈現增多趨勢,社會對其容忍度也在降低。在消費維權領域中,向媒體曝光、檢舉揭發、信訪等貌似合法的手段行為,對商家的聲譽可能造成的不良影響亦不容小覷,尤其是針對一些商業信譽、商品聲譽較好的企業,行為人索要財物的目的也容易實現。實踐中,面臨此種“合法行為”所帶來的心理強制,商家通常會選擇報警或交付財物,不具備與消費者平等對話的權利。即便商家提供的商品不存在質量問題,也會考慮該類行為對其聲譽的影響而可能選擇支付相應賠償以息事寧人。〔69〕參見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2019)滬0106 刑初1460 號刑事判決書。最高司法機關亦指出,新聞媒體曝光等“合法”手段已經成為當前敲詐勒索罪的重要手段。2013 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敲詐勒索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征求意見過程中,部分中央機關和地方司法機關提出,應當加大對“利用或假借新聞采訪、新聞報道活動進行敲詐勒索”的打擊力度。〔70〕參見陳國慶等:《〈關于辦理敲詐勒索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理解和適用》,載《人民檢察》2013 年第14 期。該解釋第二條規定,利用或者冒充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軍人、新聞工作者等特殊身份敲詐勒索的,達到“數額較大”的百分之五十,也應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值得注意的是,部分惡意消費者,通過對網絡商家發布惡意差評相要挾,索要財物的現象已經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域外審判實踐中,合法手段亦可以造成具有可罰性的恐嚇(心理強制)。例如,少女甲于超市行竊被拿獲,保安乙要求與之發生性關系才肯壓下同事的報案。其中,“恐嚇”即體現為威脅報警。〔71〕BGHSt31,915.

其次,行為人所檢舉揭發的他人違法事實與侵權事實并無關聯的,可以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部分過度維權案件中,行為人檢舉揭發的事實與侵權事實毫無關聯,亦可能對經營者造成心理強制,如果以此索要明顯超出權利依據的巨額財物的,應以敲詐勒索罪論處。有學者指出:“如果消費者基于消費侵權糾紛或者勞動者因為勞動糾紛而向經營者或用人單位提出索賠,但其采用的卻是向稅務機關舉報偷稅或者威脅揭發相關人員的個人罪行或違法事實等手段,仍可能構成敲詐勒索罪。”〔72〕陳興良:《刑法各論精釋(上)》,人民法院出版社2015 年版,第584 頁。例如,陽彬新等是某保險公司員工,離職后認為該公司發放的工資數額太少,以揭發、舉報該公司及其管理人員的違法行為為由,索要遠超出其工資損失的巨額賠償,法院認定為敲詐勒索罪。〔73〕參見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湘01 刑終1164 號刑事裁定書。域外審判實踐中,部分國家對維權手段與索要財物的關聯性則更加強調,即便是有權利依據且索要數額合理的行為,行為人檢舉揭發的他人的相關情況如果與侵權事實毫無關聯的,則可能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例如,在美國,絕大多數法院認為,如果債權人以揭發債務人的犯罪行為相要挾,要求債務人償還債務,索債與揭發他人的犯罪行為之間沒有直接的關聯,應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74〕See James Lindgren,Unraveling the Paradox of Blackmail,84 Columbia Law Review 715(1984).

總體而言,對于過度維權行為能否以敲詐勒索罪論處,應綜合考慮維權依據、索要數額、維權手段,評判行為是否超出了“社會相當性”。行使權利是一個整體性的行為,不能簡單地分解為手段與目的行為而進行判斷,這在方法論上難以自圓其說。單純基于民法上有一定的權利依據,就直接在刑法上否定行為的財產犯罪屬性過于簡單化。〔75〕參見簡愛:《權利行使行為的刑法評價——以違法相對論為立場的分析》,載《政治與法律》2017 年第6 期。其中,維權依據是判斷非法占有目的的關鍵要素,明顯缺乏維權依據,甚至是故意制造事端進而維權的案件,即便索要數額有限、維權手段相對平和,也應以敲詐勒索罪論處。對于有權利依據的,行為人索要遠超出權利依據的數額的財物,應評判其手段行為是否對被害人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強制,從而判斷行為是否構成敲詐勒索罪。當維權依據越不充分,或索要的財物數額越是遠遠超出權利受損數額,行為人主觀上非法占有目的就越明顯,認定敲詐勒索罪對手段行為的不法程度要求就相對較低,反之,認定敲詐勒索罪對手段不法的要求程度就越高。同時,對于這些要素的判斷,要密切關注當前社會現狀、國民觀念及審判實務的變化,而并非簡單地歸納一個公式就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該類問題。

三、消費領域過度維權行為入罪的現實建議

我國審判實踐已經逐步擴張過度維權行為的入罪范圍,對權利行使的規范性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當然,亦應認識到,社會轉型時期,利益分配、權利保障及救濟仍顯不足,公眾的法制觀念仍有待提高,過度維權有其現實必然,也不宜過度擴張入罪范圍。過度維權行為能否認定為敲詐勒索罪,本質上是私力救濟在多大程度上具有相當性。公權力的介入與私權利的行使雖各有其領域,但二者的界限并非一成不變,行政部門的執政能力大小、職責權限與執法效率高低及法律私人實施的投入與產出比等多種因素都可影響兩者界限的偏離方向與程度。〔76〕參見應飛虎:《知假買假行為適用懲罰性賠償的思考——基于法經濟學和法社會學的視角》,載《中國法學》2004 年第6 期。原則上,法治國家當然應禁止私力救濟。但冀望公民任何時候都借助公力救濟,不過是一種理想狀態,如果徹底貫徹該原則,就超出了保護個人財產這一刑法的本來任務,存在助長禁止私力救濟、強制民事訴訟這種極度法治國家思想之虞。〔77〕參見王昭武:《法秩序統一性視野下違法判斷的相對性》,載《中外法學》2015 年第1 期。基于此,對于過度維權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有必要結合我國現狀,提出更為具體化的建議。

(一)適度擴張過度維權的入罪范圍以規范權利行使

法治的文明亦要求權利行使應規范化,對“社會相當性”的要求越來越低,公眾對過度行為的容忍度也在降低。對于行使權利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日本學界通說、審判實踐也都歷經了無罪說、脅迫罪說到敲詐勒索罪說的過程,就超出債權范圍的金額成立財產犯罪并無異議。這一變化,與日本國民的財產秩序觀念提升、對權利保障的規范化程度密切相關。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日本對于消費者權益的保護進行多角度的完善,使得對于消費領域過度維權行為的容忍度在逐步降低。1955 年,日本爆發了震驚世界的森永毒奶粉事件。以該事實為契機,以日本《消費者基本法》為依據,日本形成了各部門、各社會團體和各級地方政府共同參與的全方位、多層次的消費者法治體系,卓有成效地保護消費者。以強大的行政指導為中心,以《消費者基本法》作為消費者政策的基本理念,提出了“對消費者權利的尊重”及“對消費者自立的支援”。作為具體實現該基本理念的手段,日本政府制定了長期貫徹的消費者政策大綱即 “消費者基本計劃”,實行卓有實效的消費者團體訴訟制度,設置周到的消費者生活咨詢制度,配置合理的消費者行政及相關機構。〔78〕參見楊立新、陶盈:《日本消費者法治建設經驗及對中國的啟示》,載《廣東社會科學》2013 年第5 期。我國對消費者的權利保護及救濟,也逐步朝著規范化的方向發展,對于制售假貨、欺詐消費的經營行為查處、懲罰的力度也在不斷地加強。例如,修訂后的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對人民群眾特別是消費者關注的網絡購物、懲罰性賠償等熱點問題做出了回應,更加強調了保護消費者權益的重要性。在對消費者權利保護、救濟已經較為充分的背景下,過度維權行為就難以符合“社會相當性”要求。〔79〕參見徐光華:《從典型案件的“同案異判”看過度維權與敲詐勒索罪》,載《法學雜志》2013 年第4 期。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在2020 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中也指出:“堅決防止誰能鬧誰有理、誰橫誰有理、誰受傷誰有理等‘和稀泥’做法。”〔80〕《2020 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2020 年5 月25 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通過。在訴訟制度完備的現代國家,不允許無限制地實施自救行為。諸多樣本案件在判處敲詐勒索罪的同時亦指出,對于消費領域維權行為,應回歸法治的軌道。

以職業打假為例,早期的民事審判肯定職業打假人有獲得賠償的權利。理論上亦有學者認為知假買假的職業打假不應作為犯罪處理。〔81〕參見張明楷:《妥善對待維權行為 避免助長違法犯罪》,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20 年第5 期。但是,過度地肯定職業打假的正當性,易助長惡意打假以實施斂財行為。對于職業打假以獲取賠償的行為,雖然審判實務在處理過程中還存在認識不一,但整體而言,審判實踐經歷了肯定民事上的獲得賠償權、否認民事上的賠償權、逐步擴張認定為敲詐勒索罪這一過程。有學者的實證研究表明:在選取2014 年3 月15 日以來的 91 份判決中,84 份判決認為“知假買假”者為消費者,7 份判決認定“知假買假者”不是《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2 條的適用主體,否認其作為賠償主體的消費者地位。〔82〕參見孫晉、鐘原:《“知假買假”消費者身份的司法認定——基于91 份判決的實證分析》,載《法治現代化研究》2017 年第4 期。2013 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食品藥品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3 條規定:“因食品、藥品質量問題發生糾紛,購買者向生產者、銷售者主張權利。生產者、銷售者以購買者明知食品、藥品存在質量問題而仍然購買為理由而進行抗辯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該規定考慮到食品、藥品關乎重要民生,肯定了“知假買假”人的權利主張。〔83〕審判實踐中,早期的民事判決支持這一主張,肯定了惡意的消費者有維權的依據。例如,邢某某故意大量購買某商店海參,之后以海參包裝不符合法律標準為由主張十倍賠償。一審法院認為邢某某為“知假打假”人,不屬于消費者,駁回邢某某的訴訟請求。二審法院支持邢某某索要十倍賠償的要求。參見山西省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晉01 民再22 號民事判決書。其他相關規定也對“知假買假”者的權利訴求逐步持反對態度,例如,2017 年最高人民法院辦公廳《對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5990 號建議的答復意見》指出:“目前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職業打假人、打假公司(集團),其動機并非為了凈化市場,而是利用懲罰性賠償為自身牟利或借機對商家進行敲詐勒索。”該答復意見進一步指出,應對食品、藥品領域外的職業打假牟利行為進行限制。2019 年5 月20 日《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深化改革加強食品安全工作的意見》第37 條明確要求對惡意舉報的非法行為要依法嚴厲打擊。民事審判實踐中,對于知假買假的行為能否得到相應的賠償,仍然存在不同的做法,并且出現了反復。〔84〕參見應飛虎:《禁止抑或限制?——知假買假行為規制研究》,載《法學評論》2019 年第4 期。但整體而言,公權機構對該類行為能否獲得賠償,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規定否定其獲得賠償權。本文樣本案件的判決亦表明,部分惡意知假買假的“消費者”,甚至根本沒有購買商品的惡意“消費者”,已被判處敲詐勒索罪。〔85〕參見上海市長寧區人民法院(2019)滬0105 刑初374 號刑事判決書。當然,在擴張維權行為認定敲詐勒索罪的同時,亦應認識到我國當前對消費者權利保護所存在的問題,不宜過度擴張適用敲詐勒索罪。例如,對于他人違法經營行為的信息,消費者以在網上發帖為要挾索要財物(發帖型),或者在網上發帖后以索要財物為要挾而刪帖的(刪帖型),審判實務強調只有“主動索要”對方財物的,才能成立敲詐勒索罪,經營者主動提出交付財物給消費者以息事寧人的,不構成敲詐勒索罪。〔86〕參見最高人民法院刑三庭:《〈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理解與適用》,載《人民司法》2013 年第21 期。

近年來,部分過度維權行為,已經呈現出職業化、專業化的特點,甚至已經形成黑惡勢力組織,對于經濟、社會秩序產生了不良影響。〔87〕參見陳國慶等:《〈關于辦理敲詐勒索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理解和適用》,載《人民檢察》2013 年第14 期。隨著《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食品安全法》等法律法規中有關懲罰性賠償幅度不斷加大,職業打假群體也應運而生。在部分因過度維權而被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案件中,行為人已經演變為以反復多次上訪而索要錢財,或者在權利糾紛已經得到解決的情況下,再惡意向商家索要更多賠償,已經具有一定的典型性。部分惡意消費者隨意對商家進行差評,并以此為由索要財物,已經演化成有組織、有架構的網絡涉黑惡犯罪集團。〔88〕參見賀成:《打擊以“惡意差評”敲詐勒索》,載《人民法院報》2018 年11 月23 日,第12 版。例如,2013 年首例惡意差評師案被判處敲詐勒索罪,該案的勒索財物行為已經組織化。被告人楊某伙同多人多次向淘寶網上網店賣家惡意下單,組織“差評師”與賣家談判,威脅給予差評或以投訴為由勒索網店賣家的錢款。〔89〕參見浙江省杭州市上城區人民法院(2013)杭上刑初357 號刑事判決書。

在擴張敲詐勒索罪以規范權利行使的同時,應注意到在部分案件中權利行使所面臨的具體問題,尤其是在社會轉型時期,權利的分配、保障、救濟還有待規范的背景下,過度維權有其現實必然,也不宜過度擴張入罪的范圍。2016 年《中國青年報》的一項調查顯示,消費者在權益受損時,44.5%的人選擇放棄維權,21.3%的人維權失敗,僅有14.6%的人成功。〔90〕參見朱四倍:《別輕易否定職業打假的價值》,載《光明日報》2016 年8 月17 日,第2 版。我國現階段商品質量、服務依然存在一定的問題,據統計,2019 年全國12315 受理消費者投訴220.6 萬件,同比增長15.4%,其中關于商品消費投訴占51.3%,并且投訴內容多為質量與安全問題。〔91〕參見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2019 年前三季度國家市場環境形勢分析》,http://www.samr.gov.cn/sj/fxbg/202003/t20200305_312540.html,2021 年3 月16 日訪問。部分樣本案件,維權者即便通過協商、訴訟等方式得到了賠償,但賠償并非自愿、合理,維權者事后反復通過上訪、信訪及其他方式維權的現象仍然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從世界各國消費者保護法發展趨勢看,早期的消費者保護法私法范式的色彩較濃,而現代則是經濟法范式的色彩較濃。尤其是現代社會經濟高速、一體化的發展,行為人的過度維權行為一定程度上也可能會給社會公共利益帶來好處。19 世紀末以來以防止社會公共性損害、保護社會公共利益為圭臬的規制法的興盛和發達就證明了這一點。〔92〕參見劉水林、蘆波:《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范式轉化的經濟學解釋》,載《上海財經大學學報》2016 年第6 期。就此而言,消費領域的過度維權行為對市場環境的凈化也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二)進一步明確維權依據、索賠數額、維權手段的認定以規范權利行使

樣本案件中,雖然整體上對于過度維權行為呈入罪化趨勢,但諸多案件在罪與非罪的認定上存在反復,同案異判也較為突出,需要進一步明確以規范裁判,規范權利行使。

首先,維權依據雖不宜過度背離法律的規定,但對于實定法上沒有依據而具有道義上的正當性的,可適度肯定其維權依據。

部分樣本案件,對于維權依據的認定,過于嚴格地以法律上的規定為依據,未來應適度擴張維權依據的范圍。例如,宋軍華是某化肥的經銷商,農戶在其處購買該肥料后,經檢測質量不合格。宋軍華采用威脅、要挾的方式向生產商索要賠償。本案中,宋軍化從廠家購進的肥料確有質量問題,存在維權依據。但法院認為,宋軍華在沒有向消費者賠償之前,無權向廠家索賠,判處敲詐勒索罪。〔93〕參見湖北省漢江中級人民法院(2019)鄂96 刑終202 號刑事判決書。“《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在充分考慮消費者弱者地位的基礎上給予消費者特殊的法律保護,體現了國家對消費者利益的傾斜和國家對社會經濟生活的干預”。〔94〕李昌麒、許明月:《消費者保護法》,法律出版社1997 年版,第57 頁。對消費者的特殊保護,就是對經營者侵權行為的懲罰性賠償,《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通過權利傾斜性配置和公權直接的保護性介入,保護消費者群體的權益。從這一意義上看,對于消費者的過度維權的界定,就不能等同于普通的私法上的權利訴求。對于維權依據存在爭議的案件,應適度擴張維權依據的范圍,限制敲詐勒索罪的認定。

部分案件,權利終結后行為人再次索要財物的,仍然否認了其主觀上的非法占有目的,但未來應逐步肯定其主觀上的非法占有目的。例如,郭利在購買的“施恩”牌奶粉中檢測出三聚氰胺,經協商后,從施恩公司獲得賠償40 萬元。之后,以其妻對賠償不滿而流產并患有精神病為借口向施恩公司索要300 萬元。法院一審、二審認定為敲詐勒索罪,再審最終認定為無罪。〔95〕參見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粵高法審監刑再字第19 號刑事判決書。該案中,既然權利已經終結,行為人再故意以曝光虛假信息索要不合理的賠償,就應肯定其主觀上的非法占有目的。美國學者范伯格指出,對于權利行使,應當遵循“一次性用盡”原則。重復敲詐犯罪化的原因是,“他們是撒謊者、虛假承諾者、背信者,他們是騙子,根本無意遵守交易條款”。〔96〕參見[美]喬爾·范伯格:《刑法的道德界限》(第四卷),方泉譯,商務印書館2015 年版,第297 頁。當然,亦應考慮到具體案件中權利終結的原因,如是否公平、自愿、合理,從而確定其再次索要財物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對于完全沒有法律上的依據而進行惡意索賠的案件,在肯定現有判決認定為敲詐勒索罪的基礎上,應進一步擴張犯罪的認定以規范權利的行使。例如,對于知假買假而惡意索賠的,雖然樣本案件有的認定為敲詐勒索罪,但更多地是進行了程度上的限制,如要求多次實施、有組織地實施、恐嚇程度較為嚴重、社會影響較為惡劣、索要財物數額特別巨大等。〔97〕參見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浙金刑二終442 號刑事裁定書。

其次,對索要明顯超出權利依據范圍的數額的財物,應逐步肯定行為人主觀上的非法占有目的,從而肯定敲詐勒索罪的成立。我國早期審判實踐中,索賠數額多少不是認定敲詐勒索罪的依據。但近年來,即便有維權依據,索要數額遠超出權利依據范圍的案件,也呈現逐步入罪化的趨勢。例如,朱聰等人以買到某公司的偽劣化妝品為由向該公司索要高額賠償,以向媒體舉報、要求產品下架相要挾,迫使該公司給付8 萬元。法院認為行為人索要的財物數額遠超實際損失數額,認定為敲詐勒索罪。〔98〕參見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浙01 刑終527 號刑事裁定書。部分國家的理論及實務也持此觀點,如美國學者James 指出:“一名婦女以揭露一個公司沒有安裝合法的排污設備而污染環境相要挾,如果她自己因為此污染受到了損害,她有權向該公司索取少量的賠償;如果她以向新聞媒體或當局揭發相要挾,索賠100 萬美元,她的行為顯然已經構成了勒索罪。”〔99〕James Lindgren,“Unraveling the paradox of blackmail”,Columbia Law Review,84(April 1984):714.當然,也不能僅僅因為索賠數額高于應得的賠償數額,就認定為敲詐勒索罪,應綜合判斷行為人的高價索賠是否明顯過當、主觀上的正當性、相對方的責任等。

最后,應進一步擴張手段行為在認定敲詐勒索罪中的意義。部分案件過于限制了手段行為的不法程度在認定敲詐勒索罪中的意義。手段足以使對方產生心理恐懼、強制,包括曝光、檢舉等行為,不能一概地否認其可以成立敲詐勒索罪的手段行為,而應綜合評判其手段行為在對被害人的意志影響及其可能獲取被害人財物中的作用。例如,前述的郭利向施恩公司索賠案,再審無罪判決指出,在郭利提出巨額賠償前,社會公眾已通過媒體等方式知曉奶粉存在質量問題,其虛構妻子因故流產、患精神病等事實,不能使施恩公司產生心理強制作用,該行為不足以認定構成脅迫。〔100〕參見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粵高法審監刑再字第19 號刑事判決書。但本案中,郭利使用上述手段實施要挾,為何不足以認定構成脅迫,為何不足以引發施恩公司產生恐懼、害怕,判決并沒有闡述理由。其后繼實施的“虛構妻子因故流產、患精神病等”并以向媒體曝光相威脅,至少手段上完全可能認為是給被害人造成了脅迫。整體而言,審判實踐中對于敲詐勒索罪所要求的手段行為進行了限制解釋,對于本該認定為脅迫手段的行為沒有認定,對于手段行為的不法程度已經超出敲詐勒索罪因而應認定為搶劫罪等重罪的,降格處理而認定為敲詐勒索罪。例如,胡鐵高等人到某小商店,以所購買的啤酒是假酒為名,采用暴力威脅的方式,勒索該店老板劉智明3 萬元,并將劉智明毆打致輕微傷,法院認定為敲詐勒索罪。〔101〕參見廣東省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07)穗中法刑二終359 號刑事判決書。該案中,行為人多人毆打被害人致輕微傷,手段行為足以壓制被害人的反抗,應以搶劫罪論處。

四、結語

消費者在市場經濟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是商品交易中不可或缺的主體。刑法理論上基于違法一元論、相對論,從民法、刑法關系的角度來認定過度維權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有其理論上的積極意義。但應注意到,消費者的過度維權行為能否以敲詐勒索罪論處,在何種程度上以敲詐勒索罪論處,各國刑法理論與審判實務的態度并非一成不變。隨著利益分配、權利保障、權利救濟逐步走向規范化,將過度維權行為逐步入罪化是一種趨勢。當然,這并不意味著可以不受約束地將過度維權行為認定為敲詐勒索罪,而是應同時考慮到消費者維權對公共利益所帶來的積極意義、維權本身的現實困境,警惕敲詐勒索罪成為治理過度維權行為的口袋罪。對于過度維權行為在何種程度上應認定為敲詐勒索罪,應不斷往返于理論和審判實務,對二者之間的界限及其變化,做出更為合理的解讀,從實務出發充實敲詐勒索罪的內涵,使刑法教義學更具生命力和實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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