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年人遇上互聯網：“銀發族”觸網后的成長煩惱

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沈妍圻

隨著疫情的來臨，大數據、云計算和AI等數字科技有力地支撐了疫情防控和居民生活的需要，然而數字化在帶來發展紅利的同時，我們也發現“銀發族”數字融入問題迅極顯現，老年群體被隔離在了數字科技的“圍墻”之外，被隔離在了現代社會之外，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和痛點問題?！般y發族”的互聯網使用情況大多呈現兩種趨勢：一種是完全被隔離在互聯網之外，使用和利用能力低下。即使擁有一部智能手機，老年群體也面臨著出行阻礙、就醫不便、交往困難等數字融入障礙；而另一種趨勢是，越來越多的老年人通過短視頻、微信等途徑打開了通往互聯網新世界的大門，但這也同時意味著他們將暴露在互聯網的亂象之下，或是沉迷于網絡之中，極度危害“銀發族”的身心健康，甚至影響到他們的日常生活與家庭和諧。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作為數字弱勢群體的“銀發族”愈發呈現出矛盾兩難的局面，本文將基于以上兩種基本趨勢，從傳播學的視角進行探討和分析，并提出一些思考與見解。

一、“銀發族”的數字融入煩惱

老年群體是受到數字鴻溝影響最為廣泛和深刻的特殊人群，在數字化建設進程的快速推進中，老年群體因其自身的特性，往往難以跟上迅猛發展的互聯網的腳步。受到多重且復雜因素的影響，整個老年群體在互聯網技術的接入和應用程度上與其他群體巨大的差別而導致了極大的信息落差，他們往往主動或被動地與數字化社會脫節，逐步淪為“數字難民”和“數字移民”。

（一）數字鴻理論與知溝理論溝視角下“銀發族”數字融入問題的分析

1.數字鴻溝理論視角下“銀發族”數字融入問題的分析

數字鴻溝指在數字化進程中，不同國家、地區、社區、行業等之間，由于對信息和網絡技術的擁有和應用程度以及創新能力的差別而造成的信息落差及貧富進一步兩極分化的趨勢。數字鴻溝理論進一步強調，由于社會中不同群體對互聯網的使用分別在接入性和可及性方面的差異而導致了數字鴻溝，數字鴻溝又可分為兩方面，即接入溝和使用溝。

首先對比老年群體與其他年齡群體在接入方式上的差距，于老年群體來說，由于物質水平、知識水平等方面的差異在接入互聯網上的能力，就要極大地弱于其他年齡群體尤其是年輕人，這就導致了數字鴻溝理論所說的第一道數字鴻溝——接入溝。其次，即使老年群體同其他年齡群體擁有相同的硬件接入條件，擁有平等使用互聯網的機會，但這也并不意味著他們與其他年齡群體使用互聯網的廣度和深度是相同的。早在2020年8月，一段“老年人無健康碼乘地鐵受阻”的視頻一度在網絡上傳播，引發了公眾對于老年群體遭遇“數字鴻溝”困境的思考和討論。從這也可以看出，老年群體與其他年齡群體之間的數字鴻溝已經不只存在于接入方式的層面了。與其他年齡群體尤其是年輕人相比，老年群體在上網目的、使用方式、應用范圍上都要遠遠低于其平均水平。更有不少老年人是出于出行、生存的需要和便利而被迫接入互聯網。相比之下，其他年齡群體利用網絡的方式和程度就要豐富許多，除了解決基本的出行與生存需要之外，他們還會利用互聯網進行娛樂、購物、獲取知識、參與公共事務等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由此可見，正是由于使用方面的巨大差異，“銀發族”成為互聯網的邊緣人群，這也就是數字鴻溝理論所說的第二道數字鴻溝——使用溝。

2.知溝理論視角下“銀發族”數字融入問題的分析

相對于數字鴻溝理論聚焦于信息技術的“接入”和“使用”，知溝理論更深層次地揭示出互聯網接入之后將會產生的社會后果，以及其對社會發展產生的巨大影響。所謂知溝理論是指，“由于社會經濟地位高者通常能比社會經濟地位低者更快地獲得信息，因此，大眾媒介傳送的信息越多，這兩者之間的知識鴻溝也就越有擴大的趨勢”。該理論深刻指出，知識獲取和社會經濟地位呈正相關關系，大眾傳播與信息社會中會導致新的階層分化。人們在獲取信息的能力和結果上的不平等最終會在社會中產生一種新的信息危機，帶來“信息落差”“信息貧富分化”。盡管網絡接入的低門檻對于人們接觸網絡的社會經濟地位的要求有所降低，但與此同時也產生了新的不平等，不同群體的人們并沒有因此在網絡上獲得更多的平等，實際上，信息富裕者與信息貧窮者、信息活躍者與信息冷漠者之間的鴻溝仍然存在甚至呈現擴大趨勢。而對于老年群體來說，他們相較于社會其他年齡群體在社會經濟地位中仍處于較低位置，譬如其經濟水平、知識水平等總體來說都要低于社會其他年齡群體，社會經濟地位與年齡代際效應疊加，持續擴大著“銀發族”與其他年齡群體之間的知溝，并日益呈現出擴大趨勢。

（二）對“銀發族”數字融入問題的具體原因分析

1.設備融入——制約“銀發族”數字接入的基礎因素

“銀發族”的經濟收入是制約其數字接入最直接，也是最根本的影響因素。相較于其他年齡群體來說，老年群體大多已經退休，或是有相當部分老年群體沒有固定的經濟收入來源。相比于有固定收入的其他年齡群體，他們的經濟水平從根本上制約了其數字消費，老年群體更多考慮的是將積蓄儲存起來，用于養老、就醫等，對于他們而言互聯網等數字設備的接入不是剛需。值得注意的是，目前我國仍有部分老年人由于經濟因素而拒絕或難以接入互聯網。

2.文化情感融入——“數字移民”接入難的深層因素

分析文化情感方面的原因對于研究老年群體數字融入問題至關重要。馬克·平恩斯卡提出了著名的“數字原住民”理論，他同時還提出了“數字移民”的概念。所謂“數字原住民”是指隨著網絡時代發展而成長的人，他們的成長環境是基于數字科技所營造的數字化環境。而與之相對應的概念就是“數字移民”，相較于作為“數字移民”的老年群體而言，其他年齡群體更容易接受從互聯網中獲取信息。事實上，在我國互聯網發展的進程中，衍生出了多種網絡圈層文化，譬如網絡用語、網絡表情符號等，而這些大多都是由“網絡原住民”建構成的，許多老年人對于網絡中符號意義的解碼都是有限的甚至是缺乏的?；ヂ摼W無時無刻孕育而生的亞文化，更給老年群體數字融入增加了難度，譬如對于表情包的使用，年輕人使用微笑表情時大多時表示不滿和諷刺，而老年人卻難以理解其中的含義，這一方面也體現出在數字融入中的代際問題。老年群體對互聯網文化的解碼其實是將現實代溝遷移到了數字網絡中，加劇了數字鴻溝的程度。向網絡社會發展的同時，我們社會中的文化價值的構建逐漸轉移到年輕人手中，老年人的網絡話語權逐漸被剝奪，他們只能被動接受年輕人建構或再解碼的符號意義。

尼葛洛龐蒂在《數字化生存》中曾預言，互聯網的飛速發展將會將社會分裂為兩個不同的陣營，但真正的文化差距會出現在世代之間。代際鴻溝使得兩個群體之間的對話和溝通變得更加困難，退休的老年人離開原本的生活環境難免會產生失落、孤獨感，多數子女更是因為工作等原因無法經常陪伴老人，“銀發族”逐漸成為情感上的弱勢群體，更進一步加深了兩代人之間的心理距離。

二、迷失在手機里的“銀發族”

在數字化與老齡化并行的大背景下，手機正成為“銀發族”在數字化生存中不可缺少的方式，越來越多的老年人開始沉迷在微信、短視頻、網絡購物等之中，患上“網癮”，老年群體的生活空間正越來越多地被手機壓榨甚至被奴役，這同樣值得我們深思。就此我將基于使用與滿足理論的視角進行原因分析。

（一）“銀發族”的個性需求激發了對于手機的強烈渴求

首先互聯網的海量信息，隨時隨地傳播新資訊的特點極大程度滿足了老年人對于各種信息的需求，手機是其獲得信息指導生活實踐最直接的來源。但更為重要的原因是老年人有獲得社會交往和他人認可的社會需要。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指出，“在每一個時期，都有一種需要占據主導地位”。對于相對來說孤獨的老年群體來說他們更渴望社交、受到尊重、被人看見和自我實現的滿足，他們大多對健康、親情、娛樂看得尤為重要。通過手機上的社交平臺不僅能與家人朋友取得聯系，還能通過網絡虛擬世界認識新的朋友，構建新的社會關系，獲得社會資本以及情感上的滿足。

同時短視頻的涌現也給老年群體搭建了接觸和觀看他人生活的舞臺，他們通過觀看短視頻或視頻直播得以“近距離”看到他人的生活，產生一種“在場感”與陪伴感，這讓老年群體在心理認知上獲得滿足感，他們認為通過網絡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讓他們不再孤單。當“銀發族”因為使用手機而獲得特定的心理滿足時，他們也就不可避免地對其產生了巨大的依賴，從而患上“網癮”。

（二）“銀發族”生活的需求導致了對于手機的必要依賴

近年來，隨著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的發展，移動應用的商業模式廣泛興起，傳統行業紛紛利用移動終端來發展和拓寬業務，出行、餐飲、醫療衛生等行業發生了顛覆性變革。就疫情期間來說，人們的出行被要求出示健康碼這使得手機成為“銀發族”生活出行的必備品。如今數字技術已經深深嵌入到整個社會運行系統當中，成為當代社會的血液，從掃碼支付、外賣、打車，到購買車票、網上掛號繳費等覆蓋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銀發族”大多主動或被動地參與到其中，生活的依賴使得手機成為老年人不可缺少的實用工具。

（三）“銀發族”情感補償的需求引起對于手機的替代性滿足

以手機為代表的新媒體，不同于以往傳統媒體的單向性傳播方式，構建起了一套全新的互動甚至是共動的參與式傳播模式。這種機制是隨著Web2.0技術的應用，去中心化的扁平式的網絡結構出現的，網絡社會成員間的信息分享與交流逐漸成為常態。隨著更多子女追求獨立和關注自身發展，不再與父母同住，更多的老年人淪為“空巢老人”，即使仍然與子女保持聯系，但由于代溝的固然存在性，老年群體內心的孤獨感反而更為強烈。同時又由于鄰里關系、朋友關系不如過去緊密，這讓“銀發族”產生了一種被社會孤立和邊緣化的心理感受。正是由于在現實社會缺乏有效的人際網絡的陪伴與滿足，他們開始將眼光投于手機等媒體上，以期在虛擬世界獲得新的人際交往，扮演多重角色，獲得社會資本，尋求替代性的精神滿足。

三、“銀發族”數字融入兩難境地的解決對策

針對數字弱勢群體的老年群體的兩難境地，最終要的是全社會形成合力共同解決老年群體數字融入難的問題，于此本文將提出幾點建議。

（一）政府帶頭掃清“銀發群體”數字接入難題

長期以來我國政府對于老年群體數字融入問題十分重視，互聯網應用適老化改造行動持續有效推進，據《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我國能獨立完成出示健康碼/行程卡、購買生活用品和查找信息等網絡活動的老年網民比例已分別達69.7%、52.1%和46.2%。但我們仍應看到其中的問題與不足。

“銀發族”首先面臨的就是互聯網接入難的問題，對此需要政府部門為老年群體，尤其是農村老年群體掃清數字融入障礙，滿足老年人融入數字社會的基本需求，為他們提供接入數字網絡的機會和平臺，縮小城鄉之間的鴻溝。但在大力推進智能化服務的同時，也不能忽略了傳統的服務方式，堅持傳統服務方式與智能化并行，充分了解和尊重老年群體接受和融入互聯網的心理和意愿，對于“銀發族”來說，融入數字生活是可選項，并不是必選項，提倡數字融入，而非強迫數字融入，真正關懷“銀發族”的內心和現實需求，體現社會的善意與溫度。

（二）網絡平臺助力，為“銀發族”定制個性化服務

對于互聯網企業而言，著力開發適老化產品與服務，不僅能體現其人文關懷，還能幫助企業自身開拓老年市場，拓展利潤增加空間，名利雙收。首先，對于老年人出行、就醫等生活必需的軟件平臺在進行新媒體產品研發或升級時更有必要考慮老年用戶的需求。譬如，可以開發老年人專用模式，簡化使用功能，降低接入門檻。還可以，加大字體，優化系統界面，減少贅余程序等。其次，從產品功能方面看，有必要開發智能識別語音轉文字尤其是方言轉文字功能，讓文化水平較低的老年群體提供方便。更為重要的是，添加一鍵呼叫功能，方便老人與子女隨時溝通，應對緊急突發情況。再者，互聯網服務平臺還可以充分運用其優勢，為老年人提供在線問診、醫療衛生知識科普、健康講堂等專業化服務，滿足老年人的個性化需求，提供定向服務，為解決“銀發族”數字融入難問題貢獻力量。

（三）家庭提供關懷，加強“銀發族”文化反哺

在進行文化反哺，彌補數字鴻溝和代際鴻溝方面，家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當老年人無法適應新的數字環境時，他們往往也最先尋求自己最信任的子女以及親戚的幫助，而同時對于部分“銀發族”沉迷依賴手機的現狀，缺乏家庭的關愛與陪伴也是最為重要的原因。當子女不能隨時陪伴在老人身邊，老年人在遇到數字難題時不能及時解決，也就加劇了老年人對數字融入的恐懼和排斥。這就更需要家人及時關注，隨時關心老年人的心理狀況，向老年群體普及互聯網知識，教他們學會互聯網的操作知識，指導他們如何辨別網絡謠言，合理使用互聯網，更為重要的是，給予老年群體必要的陪伴與關愛，防止在沉迷于網絡之中，受到新的傷害。在這種“自下而上”的反哺過程中，才能真正促進世代之間的和諧關系，實現不同次元的“破壁”對話。

剛剛完成“數字移民”的老年群體的媒介素養尚處于水平較低的初級階段，因此，年輕一代還要提醒他們提高網絡信息的安全意識，保護好自己的隱私，避開網絡良莠不齊的信息，提高識別意識，這樣才能充分享受數字生活帶來的紅利。同時更要提供心理關懷和溫暖，才能真正幫助“銀發族”跨越鴻溝，融入數字社會。

四、結語

“銀發族”的數字融入難題在互聯網高速發展的現代社會愈加明顯，老年群體作為社會中的一個十分特殊的群體，其互聯網的接入和使用不僅關系到其自身健康發展，還與社會的發展緊密相連，同時還涉及另一個時代命題——老齡化。我們不僅要讓老年群體有能力接入互聯網，更要關注他們如何使用互聯網。在保證老年群體健康上網的同時，讓他們更好地享受移動互聯網帶來的極大便利，讓老年群體既不要再被隔離在現代社會之外，也不要沉迷于虛擬網絡社會之中。解決老年群體觸網后的成長煩惱，需要我們所有人的深刻思考與共同努力，向“銀發族”融入數字生活積極伸出援手，不僅對于老年群體意義重大，更能推動整個社會的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