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科技大學 鮮嵐洋,鄧攀
數字技術的變革對人類社會的發展有著深刻影響,在快速便利的信息交互和智力成果極大豐富的同時,也需要更為開放的智力成果交互和利用環境以順應數字環境的發展趨勢,這一趨勢在部分領域已獲得印證。軟件著作權領域的“開源運動”本著“自由、開放、共享”的原則,使計算機軟件的研發成本降低、兼容性提高、適用性更加廣泛,其深入發展在制造業、教育行業、商業領域甚至軍事領域[1]。專利領域的“開放許可”制度在降低專利交易成本、提高專利轉化效率上有著顯著效果并得到了更廣泛的推廣[2]。在數字技術發展影響最為深刻的著作權領域,特別是社交媒體短、平、快的特征給傳統著作權制度帶來較大挑戰,數字環境下作品的開放共享趨勢不斷發展有著其深刻的內在動因,而知識共享協議是開放共享趨勢對作品利用模式的有益補充,但目前對知識共享協議的理論和效用價值還不夠重視。
隨著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促進了文學、藝術等領域的繁榮,也深刻影響著文學、藝術作品的創作和傳播。數字環境的發展有其自身特性,因此在享受數字環境發展的益處的同時也應尊重其特性和發展規律。數字環境下的信息傳播具有即時性、海量性、交互性等特征。即時性體現在信息在數字環境下傳播極快,具有實時傳輸的優點。信息的海量性體現在依托數據庫的海量信息資源和互聯互通的特性,使數字環境下人類文明的一切成果都能以數字形式體現,加之專業搜索引擎具有強大的檢索功能及易復制、易存儲等特點,極大便利了知識和信息的獲取。互動性又稱交互性,數字環境下的信息交互體現出“一對一、一對多、多對一、多對多”等多種形式,信息發出者與接收者之間也呈現多向性、互動性傳播的特征,這一過程的每一個主體既是信息的發出者亦是信息的接收者,表現出大眾傳播和人際傳播相結合的傳播方式。數字環境互聯互通、高效便捷的特性亦要求信息的利用以及再加工過程盡可能的高效,便捷、無障礙,此需求具化到以數字形式呈現的文學藝術領域的智力成果內容則為作品的開放共享。
作品的產生和利用的根本目的是豐富智力成果的供給,而對著作權的尊重和保障可以鼓勵創作進而增進公共福祉。權利人通過作品的著作權許可獲取經濟利益是鼓勵創作的主要方式之一,但并非所有著作權人都希望以此獲取經濟利益,特別是在數字技術不斷快速變革的背景下。根據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隨著經濟的發展和人類自我認知水平的提高,人類個體會追求實現更高層次的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3]。所以部分創作者創作和公開作品的目的是使其智力成果得到更多的欣賞和認同,而并非獲取經濟利益,因此這部分權利人有開放創作和允許他人開放獲取其智力成果的動因,并且隨著物質財富的不斷豐富和人類社會的不斷進步,這一趨勢會更加顯著。
商品價格圍繞價值上下波動,而商品價值則取決于生產此商品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4]。隨著生產力水平的不斷提高,生產商品所需耗費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更少,因此其價格也應相對逐漸降低。換言之,其應當更易為消費者所獲取。著作權之客體— —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視為一種商品,其價格構成應由其智力成果的價值、復制成本、傳播成本和載體成本等構成。而隨著生產力水平的提高,除了智力成果本身的價值,其復制、傳播以及載體成本不斷降低甚至趨近于零。因此從這一過程來看,作品部分成本的無限降低應當使得作品更易獲取。
進入數字時代以來,隨著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人類社會發生著深刻變革,也深刻影響了著作權制度,由于生產力水平的極大提高,信息網絡基礎設施和數字生態的高度成熟,使得現如今數字終端極易于獲取,基于數字網絡傳輸的信息內容擺脫了對紙質抑或者其他有形刻錄載體的依賴。因此數字環境下,作品之創作更易于吸收和借鑒海量的數字化資源,作品的復制成本趨近于零,作品內容的傳播也是即時和交互的。依托數字環境,整個作品創作和利用環節的成本大大降低,因此基于其上的作品利用也應更加便捷甚至更為開放。
數字環境一方面提供了作品開放獲取利用的物質基礎,另一方面也需要更為開放的作品利用和再創作環境以促進智力成果的供給,這十分符合數字環境的發展規律。但目前一些現象卻與這一趨勢背道而馳,其中自20世紀70年代產生的“學術期刊危機”便是該現象的一個縮影,作為推進人類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學術成果發表后本應廣泛傳播使之得以驗證和應用,但是學術期刊出版商憑借其平臺優勢和學術論文資源優勢,不斷對其提供的學術論文大幅漲價和捆綁銷售,以至于在電子期刊和數據庫普及后,出版商對圖書館購買的學術資源利用技術措施限定在一定范圍內使用,造成學術資源傳播和利用的壁壘,甚至嚴重損害了科研機構和科研工作者的積極性,背離了其實現全社會知識資源傳播共享與增值利用的初衷[5]。由此學術界掀起了一場開放獲取運動,開放獲取運動的基本架構成形于《布達佩斯開放獲取倡議》,即學者可于開放平臺發表學術成果,并對其保留的權利進行聲明,其他人可以基于此自由且合法地獲取該學術成果并加以利用。
學術界的開放獲取運動是數字環境下的智力成果開放共享趨勢的集中反映,這一趨勢建立在數字環境下成熟的生產力以及數字環境下極低成本的信息傳輸基礎上。如同學術成果的開放獲取,數字環境下的每一個個體都期待能更便利,更廣泛地獲取知識信息。但處于傳統出版與數字出版、傳統媒介與數字媒介并存的時代,現有的生產力水平與現有的著作權制度是基本上相適應的。一方面,雖然生產力極大發展使得信息的傳播更為方便,但作品在創作、復制、傳播等應用情境下需要數字形式與其他形式相互轉化,因此數字環境下的作品創作和利用仍離不開現有的著作權框架,因此在提高數字出版的效率的同時也必須遵循現有的著作權制度。另一方面,數字環境導致自媒體、多媒體趨勢化明顯,個人社交平臺極大豐富甚至成為主流。部分創作者發表文章、圖片等作品的意圖完全是不為獲取任何經濟利益的單純分享,而部分作者的創作動機是贏得贊許和尊重,從而自我實現的精神價值,還有部分創作者的動機是單純地獲取經濟利益。同時數字產業作為一個成熟且具有廣泛潛力的產業所系的利益更為深遠,因此基于數字產業發展的角度來看有加強著作權保護的需要。此外,一個作品上不光承載權利人的財產性利益,還涉及署名權、保護作品完整權、修改權等著作人身權,在物質財富極大豐富的今天,更多的人轉向更高的自我實現價值,也就更加關注精神性的權利。因此,保護權利人的署名權等精神性權利亦是必須的。所以在數字環境發展需求下對于作品利用模式的改進仍應在現有著作權框架內進行并且能兼顧多種需求。
為實現促進知識創造和權利人多樣化訴求的再平衡,需要推廣一套立足于現有著作權法體系,既可以實現智力成果開放共享亦能兼顧其他多樣化需求的作品許可利用模式。知識共享協議應運而生,知識共享協議運動的靈感來源于互聯網發展過程中的“自由軟件”的開放源碼(open source)運動[6],其設計初衷是希望在不徹底改變現有著作權法框架的前提下,直面日益增長的版權法的限制,促進參與性文化中的知識共享。知識共享協議基于《著作權法》框架之上,在為權利人提供選擇保留部分權利的基礎上鼓勵權利人將其作品在一定條件下供他人使用。自2001年創立以來得到廣泛的傳播和使用,并且知識共享協議與學術領域的開放獲取需求相吻合,在推動學術資源開放存取領域發揮著重要作用。自2002年起,DOAJ(開放獲取期刊目錄)中便開始使用知識共享協議,取得良好的成效,因此知識共享協議應該也能得到更廣泛的運用[7]。知識共享協議于2003年引入中國之后,部分學者對其進行了早期介紹和研究,但是對于知識共享協議良好的兼容性和廣泛的適用性的認識還不夠全面和深入。
知識產權法屬于民法的內容之一,因此知識產權制度也應遵循民法的基本原則與理論。知識共享協議可以溯源到民法之意思自治原則,即民事主體可依其內心真實意思從事民事行為,在財產性權利方面可以表現為依據其內心真意處分自己的財產性權益,因此知識共享協議內容是著作權人對于作品財產性利益依據意思自治進行處分的一種體現。
知識共享協議立足于意思自治,也能保持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內部協調統一。從體系解釋視角分析,專利法亦有相應的機制。為促進專利的許可和利用,專利法中規定了專利的開放許可制度,即專利權人可以通過向行政機關聲明,相對人可根據申明支付相應報酬而利用該專利的一項制度[8]。知識共享協議之于著作權制度與專利開放許可制度有異曲同工之處,即都是默許他人依據自己預先設定之條件利用自己的智力成果。但是知識共享協議的公信力和廣泛性遠不及專利的開放許可,其問題之關鍵在于專利開放許可依托專利行政部門,而知識共享協議無可依托之全國統一的行政部門,依靠的是主體的自覺和自律,其次國內對于知識共享協議的推廣和普及還不夠。
知識共享協議為著作權人與公眾之間達成許可利用提供了一種新中介,是對傳統版權制度阻礙信息利用的一種突破,知識共享協議突出的優點在于將許可類型歸類劃分為僅保留署名權、放棄獲酬權、許可信息網絡傳播權、保留獲酬權、許可演繹權、要求相同方式許可等類型,并且可以進行組合使用[9]。而且每一種許可類型都能以三種格式表達:(1)普通文本,用通俗易懂的語言描述相關的條款,便于一般用戶理解;(2)法律文本,用法律條款保證協議在法庭審理中的有效性;(3)數字代碼,所用的為機讀語言,有助于計算機和搜索引擎及其他應用程序辨識出采用知識共享協議的作品和授權條款。權利人可以選擇最符合自己需求的許可類型,數字形式表現的作品可以在網絡界面上復制知識共享協議許可相關的html,其他形式表現的作品則可以通過標示知識共享協議中對應許可類型的標識圖形。知識共享協議多樣化的組合基本上能覆蓋權利人對于作品許可類型的靈活多樣的要求,此外,其三種表現形式既兼顧普通用戶的便捷使用需求,也具有作為法律依據的規范化文本,還可以表現為數字代碼模式以便利數字環境下的適用,同時也保證了傳統出版模式與數字化模式下的統一和相互轉化,即知識共享協議可應用于絕大部分作品之應用場景。
知識共享協議旨在促進知識的共享和傳播,其兼容性表現在既為滿足數字化環境下作品的開放共享提供良好的解決方案,還為加強著作權保護預留了空間。數字環境下的著作權保護離不開技術措施和權利管理信息這一組概念,為遏制數字環境下侵權泛濫以及減少侵權所致損害,著作權法賦予了權利人可采取一定技術手段規避侵權行為的權利。此外,為明晰作品之上所承載的權利義務關系,減少權利義務不明所帶來的作品不穩定狀態,著作權法亦規定作品上可顯示權利管理信息并且不得刪改權利管理信息。有學者認為,需要完善權利管理信息制度以促進知識共享協議的推廣[10],但知識共享協議本身就具有兼容技術措施和權利管理信息的特性。因為知識共享協議可以簡易圖標標示,這些圖標又可以作為機讀代碼在作品內容轉化為數字化信息時成為其中的一部分,采用技術手段保護其整體即可。而權利管理信息之中的作者信息和作品的許可使用情況等內容是可以直接用知識共享協議的內容進行展示的,因此知識共享協議與權利管理信息具有天然的兼容性,可見在需要采用技術措施對作品加以保護或者在作品上展示權利管理信息等情境下,知識共享協議也不存在適用障礙,甚至能與技術措施和權利管理信息等內容進行良好的適配。
知識共享協議有著堅實的生產力基礎,順應數字環境發展,立足于民法意思自治,能保持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內部統一,實踐中能滿足著作權人多樣化需求,是具有良好兼容性的一項制度。為促進數字環境下智力成果創造的發展和繁榮,應大力推廣知識共享協議的運用。政府層面為保證其使用的統一性和公信力,可以完善有關知識共享協議的立法,使之有法可依,同時還可以參考專利的開放許可制度,允許權利人在著作權登記時登記其許可意愿,并由統一的版權機構進行管理。在數字環境下,網絡服務提供者作為重要環節也是促進知識共享協議應用的關鍵,因此網絡服務提供者可以在用戶協議中添加知識共享協議內容,由于知識共享協議的內容可用圖標表示,因此可以通過給用戶加注相應水印圖標等方式表明自己的開放許可意愿。對于網絡用戶,應加大對其的宣傳和普及力度。形成維護知識共享協議運用的立法、行政、市場的良好環境,便可使知識共享協議更好的助力數字環境下的作品創作和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