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燦妮,韋小芳,吳苗苗,劉景洋
(1.廣西中醫藥大學2019級碩士研究生,廣西 南寧 530001;2.廣西中醫藥大學附屬瑞康醫院,廣西 南寧 530011)
腸易激綜合征(irritable bowel syndrome,IBS)是一種功能性腸病,表現為反復發作的腹痛,與排便相關或伴隨排便習慣的改變,典型的排便習慣異??杀憩F為便秘、腹瀉,或便秘與腹瀉交替,同時可有腹脹、腹部膨脹的癥狀[1]。最新共識指南認為IBS是多因素起源,遺傳因素、飲食因素、胃腸道動力異常、內臟高敏感、腦-腸軸調節異常、腸道感染和免疫因素、精神心理因素等均認為是誘發IBS發病的誘因[2],IBS全球發生率為1.1%~35.5%,其中亞洲國家的平均發生率為9.6%[3]。
根據IBS的臨床表現與體征,將其歸于中醫中的“腹痛”、“泄瀉”、“久泄”“便秘”“腸郁”等幾個腸胃疾病范疇。早在《黃帝內經》里面就有針灸治療腹痛、泄瀉的記載,如《靈樞·邪氣藏府病形》云“飧泄,大腸痛,巨虛上廉主之”。針灸具有整體調節和雙向調節的特點,在治療功能性胃腸病中得到了廣泛應用[4]且在治療IBS已有相關研究證明針灸從胃腸運動[5]、內臟高敏反應[6]、腸道菌群[7]、腦-腸軸[8]、神經內分泌系統、免疫系統[9]等方面調節腸易激綜合征的相關癥狀,現將近年來針灸治療IBS的研究綜述如下。
內臟高敏性主要表現為痛覺過敏或痛覺超敏,機體各部位痛閾值明顯下降,對生理或病理刺激均會產生不適感或強烈反應,進而導致痛閾值逐步降低,形成內臟-軀體相關性牽涉痛,內臟高敏性被認為是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的關鍵病理生理基礎之一[10];腸道動力紊亂表現為腸道平滑肌收縮異常而導致的腹瀉、便秘等,是引起腸易激綜合征的重要病理基礎[11],近年來逐漸受到醫學界的重視,并成為IBS發病機制研究的熱點。
覃穎等[12]比較電針合谷和足三里穴對IBS大鼠腸道敏感性和腸道動力的影響,探討其效應差異及相關機制,發現電針合谷、足三里穴能有效調節IBS模型大鼠腸道高敏感性和動力異常,改善腹痛和腹瀉的癥狀,且合谷穴治療腹痛即腸道敏感性的效果更佳。吉毛先等[13]觀察電針天樞和大腸俞對腸易激綜合征(IBS)大鼠的腸道壓力值和敏感性的影響,并探討其效應差異及相關機制,發現電針天樞、大腸俞穴均能調整IBS大鼠腸道動力和敏感性,且電針天樞穴的調節效應優于大腸俞,其機制可能與調整結腸內M3受體和5HT3A受體表達有關。陳茜等[14]將61例脾虛型IBS-D患者隨機分為治療組31例(采用針刺配合隔鹽灸治療)對照組(口服馬來酸曲美布汀片治療)30例,經治療后治療組在各項內臟高敏感性腦腸肽指標(5-HT、CGRP及CRF)均較對照組減低,差異均具有統計學意義(P<0.05)。徐萬里等[15]通過動物實驗研究發現低頻耳電針通過調節下丘腦CRF、CRF1R、CRF2R、NESFATIN-1,以及遠端結腸5-HT4R的MRNA表達緩解內臟高敏感大鼠的內臟敏感性。
腸道菌群是微生物棲息在腸道的一個復雜的生態系統的總稱。在人的腸道里,這個生態系統包括1000個以上的微生物種類,由1014個細胞組成[16]。腸道菌群對維護個人健康,包括胃腸道的正常功能是必不可少的。目前有大量文獻研究表明IBS患者存在腸道菌群失調,雙歧桿菌和糞桿菌屬明顯減少,而腸桿菌、擬桿菌、乳桿菌明顯增多,導致腸道運動改變、腦腸軸改變、腸道黏膜通透性增加、內臟敏感性增加,而通過其代謝產物如脂肪酸、色氨酸、神經遞質可以影響腦功能,產生抑郁和焦慮等[17-18]。目前針灸對腸道菌群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方面:一是調整腸道菌群的數量和比例,以恢復其穩定性;二是通過促進腸道菌群和腦-腸軸(腦-腸肽)之間的相互作用改善胃腸動力障礙,并通過降低促炎細胞因子的水平抑制炎癥反應,從而改善腸黏膜屏障功能[19]。
王茜等[20]觀察針灸治療腸易激綜合征效果及對腸道菌群指標影響,選取肝郁脾虛型易激綜合征患者120例隨機分為對照組(馬來酸曲美布汀片治療)60例和治療組(在對照組的基礎上予針灸治療)60例,對照組和治療組臨床總有效率分別為78.18%、89.29%,且治療組雙歧桿菌、乳酸桿菌數量和雙歧桿菌/大腸桿菌比值較對照組高,大腸桿菌數量較觀察組下降幅度大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李旗等[21]觀察浮針糾正患者腸道菌群失調是否有效,選取輕中度IBS-D60例患者,隨機分為對照組30例(常規干預基礎上給予復方谷氨酰胺腸溶膠囊治療)和治療組30例(常規干預基礎上采用浮針療法治療),治療后兩組患者雙歧桿菌、乳桿菌、擬桿菌數量均多于治療前(P<0.05);對照組患者腸桿菌數量少于治療前(P<0.05);但治療組患者雙歧桿菌數量少于對照組,腸桿菌數量多于對照組。魏曉松等[22]觀察東垣針法聯合雙歧桿菌乳桿菌三聯活菌片治療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的療效及對腸道微生態的影響,發現東垣針法聯合雙歧桿菌乳桿菌三聯活菌片能明顯改善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患者的胃腸道癥狀及及生活質量,可以促進正常菌群生長、抑制非正常菌群繁殖。
腦-腸之間存在著一個復雜的神經-內分泌網絡,這個網絡將腦與胃腸道聯系了起來,故被稱為腦腸軸。腦腸軸是胃腸道功能與中樞神經系統相互作用的雙向調節軸[23]。腦腸肽是指在胃腸道和腦中雙重分布的肽類統稱,目前已發現的50多種胃腸肽中,至少有20多種也分布于腦中[24]。腦腸肽作為腦腸軸中重要的因子,在腦腸軸各個環節中起著重要的調控功能作用[25],這些腦腸肽不僅存在于胃腸道內,也存在于中樞神經系統中,它們一方面作為激素調節和影響于外周的器官,另一方面作為神經遞質或調質作用于胃腸道感覺神經末梢或平滑肌細胞的相應受體,從而起到對胃腸功能的調控作用[26]。與IBS發病密切相關的腦腸肽有多種,本文主要從5-羥色胺(5-hydroxytryptamine,5-HT)、P物質(Substance P,SP)、促腎上腺皮質激素釋放因子(Corticotrophin Releasing Factor,CRF)、血管活性腸肽(Vasoactive Intestinal Peptide,VIP)、生長抑素(Somatostatin,SS)方面入手,探討腦腸肽在IBS發病中的重要作用。
5-羥色胺(5-hydroxytryptamine,5-HT)是“腦-腸”軸中重要的神經遞質,調節著胃腸道運動和內臟感覺,且5-HT幾乎參與了所有IBS的病理生理過程[27-28]。顧文[29]探討穴位敷貼聯合針刺治療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的臨床療效以及對血清5-HT、IL-8的影響,發現穴位敷貼聯合針刺治療能夠通過降低患者血清5-HT、IL-8水平,減輕腸道炎癥反應,減弱內臟高敏感性,調節腦腸軸的失衡狀態。李永春[30]觀察針刺調理脾胃升降法對腸易激綜合征脾虛型泄瀉患者中的血清腦腸肽,發現針刺調理脾胃升降法可使患者血清血管活性腸肽及5-HT含量降低,說明針刺對腸易激綜合征脾虛型泄瀉患者血清腦腸肽水平調節作用顯著。
武小利等[31]探討電針對便秘型腸易激綜合征(IBS-C)模型大鼠血清及結腸中降鈣素基因相關肽(CGRP)和五羥色胺(5-HT)表達的影響,發現電針四單穴組方可有效改善IBS-C大鼠內臟敏感性,并能調節大鼠血清及結腸中5-HT和CGRP表達水平。
VIP是由28個氨基酸殘基組成的多肽,在胃腸道內主要分布于神經叢以及平滑基層,舒張平滑肌,還可通過調節胃酸、消化酶、膽汁酸分泌而影響腸道化學屏障[32-33]。SP為由11個氨基酸組成的多肽,在胃腸道和中樞神經系統中含量最多,其為胃腸道和運動神經元興奮遞質,可以增加胃腸道蠕動,促進平滑肌興奮及蠕動,加強結腸推動[34]。SS是一種抑制性多肽,為近年研究和應用較多的胃腸激素[35]。陳霞等[36]觀察艾灸對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IBS-D)模型大鼠結腸及下丘腦組織中P物質(SP)、血管活性腸肽(VIP)表達的影響,發現艾灸天樞、上巨虛穴可降低IBS-D模型大鼠結腸及下丘腦組織中的SP、VIP表達水平,從而延緩痛覺傳遞、減輕炎癥反應、調節胃腸功能紊亂,這可能是艾灸治療IBS-D的作用機制之一。
劉美榮等[37]研究針刺足三里、太沖對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大鼠胃腸激素SS、SP的影響,發現回腸SS、SP表達異??赡苁荌BS-D的致病因素之一,針刺足三里、太沖可以通過調節局部腸道SS和SP的功能來治療腸易激綜合征。鄭蘇等[38]觀察電針足三里對腸易激綜合征模型大鼠腸系膜微循環、內臟敏感性、胃腸功能及CGRP、SP、VIP的作用,發現電針可以提高IBS大鼠內臟敏感性,擴張腸道微循環管徑,加快血流循環,調節血漿中的SP、VIP和CGRP含量,縮短次排出活性炭黑便所需時間和減少收縮波個數,從而發揮治療作用。綜上,針刺可以通過調節SP、SS、VIP小分子物質從而對IBS有良好的治療作用。
NPY主要參與胃腸分泌和吸收,抑制腸液和胰液分泌,抑制胃腸道運動,具有促傷害和抗傷害雙重功能,這取決于不同NPY受體的激活或抑制,當Y1受體被激活或(和)Y2受體被抑制時,顯示鎮痛功能,反之顯示促痛功能[39]。CGRP是一種強大的內源性血管擴張物質,能夠抑制大部分的胃腸道運動,不僅能夠介導痛覺的產生及痛覺過敏,還能調節胃腸的運動功能,在內臟疼痛的調節中起重要作用[40]。作為神經調節介質,CGPR可通過調節局部血流、平滑肌收縮、肥大細胞脫顆粒等改變內臟感覺的傳入信號,這可能是導致IBS腸道動力異常和腹痛的原因[41]。
王慧芹等[42]用針刺療法聯合中藥治療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肝郁脾虛證),總有效率治療組(88.89%)明顯高于對照組(80.00%)(P<0.05),說明針刺療法聯合中藥治療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肝郁脾虛證)患者臨床療效顯著,可以有效改善患者臨床癥狀,并降低患者外周血中5-HT、NPY、CGRP。司原成等[43]探討針刺對腸易激綜合征(D-IBS)腦腸神經肽NPY及PAR4的影響,發現針刺顯著改善D-IBS的腹瀉指證,通過調控腦腸神經肽NPY和PAR4等關鍵因子達到緩解治療的目的。裴麗霞等[44]觀察針刺對便秘型腸易激綜合征(IBS-C)患者血漿中神經肽Y(NPY)水平的影響,從腦-腸軸的角度闡述針刺治療IBS-C的效應機制發現針刺可顯著改善IBS-C患者的臨床癥狀,針刺能明顯降低患者血漿NPY水平,緩解腹痛與腹部不適程度,表明針刺對IBS-C患者血漿腦腸肽水平的良性調控作用可能是其治療本病的效應機制之一。以上研究結果提示針刺可能通過調節NPY、CGRP的水平從而對IBS產生療效。
IBS患者存在免疫細胞和炎癥介質異常的低度炎癥狀態,有研究表明這可能是由于固有免疫和適應性免疫反應的異常刺激導致的IBS患者黏膜和全身免疫反應失調[45-46]。冉國平等[47]通過制備IBS-D大鼠模型進行實驗研究,證實電針可改善IBS-D體重增長率,亦可降低結腸黏膜組織炎性因子含量亦有一定的功用。李萍等[48]探討電針大腸俞穴調節腹瀉IBS小鼠結腸組織中相關炎性因子的表達及對內臟痛敏的緩解效應證實大腸俞能有效改善D-IBS小鼠內臟痛敏,并有效改善D-IBS小鼠腸道炎性因子含量,其鎮痛效應可能與炎性因子相關。
針灸療法能夠雙向調節消化系統及中樞神經系統,同時改善患者胃腸道癥狀及精神心理癥狀[49]。研究表明,針刺能夠對大腦腦區活動產生影響,磁共振腦功能成像顯示,針刺時大腦各個腦區可以產生不同的信號變化。胡霞等[50]觀察針灸對腸易激綜合征模型大鼠心電活動的影響,并探討其作用機制發現針灸能夠降低腸道炎癥水平,有效調節自主神經系統,對心率變異性有一定的影響,并且針刺和艾灸配合治療效果優于單純使用針刺或艾灸干預。
針灸療法治療IBS-D具有良好的臨床療效,遠期效應顯著,安全性高,復發率低??偨Y其主要作用機制為:①通過交感神經調節腸道應激反應,調節腸道功能和腸道運動;②通過神經內分泌途徑影響其他神經遞質的分泌,其中一條途徑即通過腦-腸軸有效調節腦腸肽如P物質(SP)、血管活性腸肽(vasoactive intestinal peptide,VIP)、生長抑素(somatostatin,SS)、5-羥色胺(5-hydroxytryptamine,5-HT)等的分泌。并對機體進行雙向的良性調節,扶正兼驅邪。
目前中醫認為IBS-D發病主要與肝郁氣滯、脾虛濕盛及腸腑傳導失司相關,針灸以調肝理氣、運脾化濕以及疏通經絡等達到治療效果,而在西醫方面,多對腸道動力、內臟高敏感性、腦腸肽、神經系統、免疫系統及精神心理因素等多方面調節,通過選取與疾病相關的指標來研究針灸過程中疾病的病理生理變化,而該變化可能是由于穴位特應性引起的,也可能是不同針法、不同配穴引發的一系列改變。但在針灸法治療的臨床觀察和實驗研究中亦存在不足:①針灸治療IBS在中醫基礎理論導下進行辨證論治,在此基礎上應用現代技術研究其作用機制,但是在研究過程中,缺乏對辨證施治及統一的針灸療法診療方案和操作規范,比如針刺的療程,針刺的手法、時間等具體的量化標準及臨床觀察指標等方面。②針灸包括理法方穴術五部分,而手法作為針刺的重要組成部分,文獻中對手法操作研究較少,而且中醫辨證尚不能很好體現。③實驗研究對象大多是IBS-D分型,關注IBS-C和IBS-M的試驗數量較少。④實驗設計不完善,隨機、對照、并未得到很好的實施。有些試驗未設計隨機分組、盲法等,因此試驗結果的客觀性和可重復性欠佳,這些問題仍需今后的研究來進一步完善。對于針灸治療腸易激綜合征的展望:①探索針灸治療IBS各系統作用機制與中醫基礎理論的相互聯系用于指導選穴及操作手法等。②應用已知針灸治療腸易激綜合征的相關因子,應用于其他消化系統作用機制的研究,例如針灸治療中樞介導的腹痛綜合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