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加里·斯奈德詩歌中理想世界的建立

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是20世紀美國著名詩人、優秀的散文家、翻譯家，也是積極的環保主義者和禪宗信徒，他被人們稱為深層生態學桂冠詩人，2003年當選為美國詩人學院院士。加里·斯奈德先后出版了16卷詩文集，其中一部詩集《龜島》（Turtle Island）獲得了1975年的普利策詩歌獎。他被認為是“垮掉派”作家中最有影響力和最杰出的一員，他曾參加過“垮掉派”詩歌的運動，并在此期間翻譯了大量的中國寒山詩，對寒山詩的翻譯和對禪宗文化的涉獵也對他產生了巨大影響，使得他隨后決定東渡日本出家為僧，醉心研習禪宗。他的詩歌《所有的精神力量都去了它們的舞動之地》（“All The Spirit Powers Went to Their Dancing Place”）收錄于他1969年出版的詩集《關于波浪》（Regarding Wave）當中。

國內外對加里·斯奈德詩歌的研究大多集中于他的思想與禪宗、中國的聯系上，以及其著名詩集《龜島》，對于詩集《關于波浪》中具體的詩歌，缺少相關的翻譯和研究，對其中詩歌的文本細致分析總體較少且不夠權威和系統。詩集《關于波浪》的核心內容其實是圍繞加里·斯奈德寫給妻子瑪莎及長子凱的一系列歌曲展開的，以全新的視角探索了關于蓋亞的主題和能量在自然界流動及其流動方式的主題。作為本卷中的一首詩歌，《所有的精神力量都去了它們的舞動之地》篇幅短小但寓意深刻，也如其他眾多作品一樣體現了加里·斯奈德關于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生態觀，并體現了他對于西方現代文明的無情諷刺和抨擊。本文通過文本細讀法分三個部分對這首詩進行細致分析。

一、舊世界的崩塌

《所有的精神力量都去了它們的舞動之地》中講述了一個新奇且極富感染力的末日和新世界交替的故事，即在原來的西方人類文明世界被野獸徹底摧毀和占領以后，眾多生靈在音樂的神奇威力的幫助下一起建立起一個新的理想世界，在這里，他們可以自由地隨歌舞動，沐浴在陽光之下，享受新世界的喜悅。詩歌的開篇，詩人就采用了旁觀者的視角，寥寥幾句客觀描繪了末日中的荒涼畫面：“Floods of men/ on foot， fighting and starving， cans rusted/ by the roadside.”。一大群饑腸轆轆的人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踏上了旅途，并在路上發生了一些沖突。詩人使用詞組Floods of修飾擁擠的人群，以強調人口數量之大，然而路上行走的人們卻沒有足夠的食物，只能忍受著饑餓。由此可以推測，他們起沖突很可能是為了搶奪食物和資源。

詩人除了直接描寫人類的這一行為活動，還描述了看似與人類行為不相關的一個畫面：街邊生銹腐爛的罐頭。雖然沒有直接描寫人類，卻通過語言鏡頭的轉換，間接暗示了他詩中這一群旅途中的人食物的匱乏，并突出了假想世界里末日中的荒涼和悲慘：路邊只有生銹了的食品罐頭丟棄在旁，沒有新鮮的食物和水源，詩中的人們在末日中踏上了不知盡頭的旅程，為搶奪食物而與同類發生紛爭。形容詞rusted的中文意思為生銹的、腐朽的，不僅可以用來修飾路邊的罐頭，還可以幫助詩人暗諷西方現代文明的衰敗和腐朽，大多數西方國家的年輕人都掙扎于因精神食糧的匱乏而造成的無限的精神空虛的困境。

接下來詩歌中又出現了奇怪的一幕，人們拿起鐮刀作為武器：“Men fighting with scythes.”。scythes（鐮刀）原本是用來收割莊稼的工具，是從事農耕活動的必需品，在這首詩中卻被面臨末日的人類作為武器，用來爭奪資源。在西方工業文明的不斷發展過程中，人們已經逐漸淡忘了鐮刀的原始用途，也淡忘了最初和最古老的人類本性和自然價值。隨著西方工業文明的不斷進步和西方現代社會的持續發展，現代人在享受更加富裕的物質生活和快捷便利的生活方式的同時，飽受地球人口過剩和農業活動減少而產生的一系列人口和農耕等問題的困擾。現代大多數西方國家的年輕人為了追求所謂的“美國夢”而留在大城市工作和打拼，而不是在山野鄉間耕地放牧。罐頭這一意象本身也可以代表現代社會便捷的生活方式和西方工業文明。

在下一句詩“wild beings sweeping on cities-spirits and ghosts”當中，詩人特地將wild beings（野生生靈）的意象與cities-spirits and ghosts（城市鬼魂）的意象放置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諷刺意味強烈，表明了西方現代城市中的人們所陷入的精神困境。即人們在沒有任何精神追求和真正夢想的情況下，受“美國夢”謊言的驅使，在城市中如同鬼魂般徘徊，丟失方向，陷入迷茫之中無法自救，最終野生動物席卷和占領了西方都市。除此之外，“clouds swirling and spiralling up the sky”中所描繪的云朵盤旋升空的壓抑場景，也是西方現代年輕人無休止的精神斗爭的另一種象征，也是對整個西方社會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的另一種展現方式。詩歌前半部分所描繪的就是這樣一個詩人假想中腐朽的末日世界，它已經開始呈現崩塌之象，必然會毀滅，而一個詩人理想中的新世界也即將取而代之。從此，眾多野生生靈得以橫掃故地，并且指揮導破（directing destructing instructing）為詩人打破假想舊世界中的現有舊法，從而建立理想新世界中新的秩序和規則。

二、人與動物的統一

詩人想象中的新世界，首先應該是建立在人與動物是和諧統一的共同體這一基本意識上的。這一意識是加里·斯奈德提出心目中理想世界的前提條件，在詩中也有明確清晰的體現。在他看來，野生生靈與人類其實沒有本質區別和界限，即人也是動物，是一個生態群落的組成部分之一。在他的詩歌中，美洲獅、老鷹、灰熊、土狼、蜂鳥等眾多野生生物本質上都是和人類一樣，是開智了的生靈。然而西方現代社會的人類已經陷入了精神絕境并無法自救，陷入詩人所假想的西方末日當中。詩歌前半部分的語氣是譏諷和略顯悲傷的，通過建立假想中的舊世界，訴說完這一現實，那么此時的人們便只能依賴這些所謂的野獸來席卷和占領人類都市，摧毀過往的舊世界，建立新的規則和秩序。這是詩人對西方國家現代文明的尖銳諷刺，也充分體現了他的大部分詩歌中所表現的對于“現代城市中的野生動物”這一主題的濃厚興趣。

作為一名優秀的生態詩人，加里·斯奈德認為城市生態網絡應當是一個以大自然為基礎的復雜網絡，城市空間不應與周圍的自然環境相分離。一切自然生物和人造產品共同生活在這個相互聯系的、關系復雜交織的生態網絡、生態社區當中。城市生態網絡的想法代表了加里·斯奈德的生態觀，即人與自然之間不應有界限，人應當回歸自然。這種理想化的城市生態觀也反映和滲透在他的眾多作品當中。“swift beings， green beings， all beings—all persons; the two-legged beings”表明，加里·斯奈德認為人類不過也是長著兩條腿的生靈，和其他迅猛的動物、綠色的植物一樣，都是野生生靈，都不過是整個生態網絡的一部分而已。然而西方現代文明卻使得現在的西方人丟失了原有的古老價值和信仰，陷入了精神迷茫和空虛之境，甚至比不上生活在野外的動物。在加里·斯奈德看來，拯救西方社會的辦法必然是首先意識到人類的渺小和微不足道，意識到人類與動植物一樣都是萬物生靈的一部分，人與動物應當實現和諧統一，共存于世界這個生態社區當中。它初步揭示了詩人心目中關于理想化世界的一部分藍圖——這是一個人與動物和諧統一的生態社區，一個可以使人們回歸地球上最古老價值觀的自然之所。

三、新世界的建立——舞動之地

在意識到人與動物是統一體的基礎上，加里·斯奈德在詩中提出了他心中理想新世界的建立，這個理想的新世界進一步反映了他的自然觀，也反映了他對回歸大地上古老規則的向往。在他的著作《真實的工作》（The Real Work）當中，加里·斯奈德就已經提及了關于他心中一個理想城市的愿景：城市應該是一個歡樂的地方，你可以步行去任何地方，你可以在這里找到你的朋友、美食、音樂，而無須擁有汽車或長途跋涉。城市顯然是一個美麗而實用的地方。花園應該像以前在歐洲一樣一直延伸到城市的邊緣。加里·斯奈德在這本著作當中描繪的是一個充分融入自然的生態城市，這樣一個生態城市給人們帶來的只會是精神上的富足和無盡的歡樂和滿足。這一理想城市的愿景通過他的詩重現于讀者眼前。

在加里·斯奈德的理想新世界中，音樂和舞蹈的威力巨大，在日常生活中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甚至可以擁有使整個舊世界變得煥然一新的神奇力量：“us all/ as through music： songs filling the sky. The earth lifting up and flying like millions of birds/ into dawn. Hills rising and falling as music， long plains and deserts/ as slow quiet chanting.”。至此，這首詩的語調一改前半部分的荒涼壓抑和諷刺，變得更加積極愉快且生動。音樂在他的詩中有著舉起大地和丘陵的神秘力量，平原和沙漠也會隨著音樂的節拍起舞。 “shine in smooth skin and their furred spots/ Drinking clear water together/ together turning and dancing.”。包括動物、植物、人類和其他在內的一切精神實體、一切生靈在這個新世界里將會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中，一起飲用清澈干凈的水源，一起盡情舞動。

在這個新世界中，所有生靈關注的不再是浮華名利，也不再是無止境的戰爭和奪取，而是更為簡單、更原始的東西，人類所賴以生存的自然元素——空氣、火、水、土地。人們最關心的是地球上原本擁有的卻被現代人類所遺忘的最古老的價值觀——土壤的肥沃，動物的魔力，舞蹈的愛與狂喜，部落的共同工作。世界上所有的種族都將說著新的語言，這意味著地球上所有生命擁有了一個嶄新的開端和同一個和諧的共同的生態社區，彼此之間不再存有差異，都訴說著新世界的同一種語言。“Earth is our dancing place now”表明了現在這個回歸最原始的開端、回歸自然的生態社區、生態新世界，這無疑是人類和其他生物真正的精神家園所在之地，是所有生靈的自由“舞動之地”。

四、結語

舊世界充滿著斗爭和冷漠，代表著腐朽的工業文明，現代社會人類已經逐漸淡忘了大陸上古老的自然法則和價值，從而因物質的追逐而陷入精神廢墟。詩人在詩歌《所有的精神力量都去了它們的舞動之地》中描繪了舊世界悲涼的末日畫面及它的逐漸崩塌和毀滅，暗含詩人對現代文明社會不留情面的諷刺和抨擊。隨即他又在詩中建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這是他心中的理想之城——一個可以供所有物種共同生活的和諧的生態城市，一個所有靈魂的精神家園。正如這首詩的標題所暗示的那樣，這個所建立的新世界是所有“精神力量”都可以自由歡樂共存的“舞動之地”。

（貴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