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崔愷

知道常青這個名字還是比較早的。因為我認識的人中還有兩位也叫常青，一位是以前院里的同事，一位曾是宋部長的秘書，現在也是部里的領導。有人說同濟還有一位老師也叫常青，我心想在建筑圈子里竟有這么多重名的，真是有緣。于是便記住同濟的常老師了，說起來這也有30 年了。

知道常青老師做歷史建筑保護是在拉薩的布達拉宮，自從做拉薩火車站接觸了藏區建筑，就深深地被那片具有靈性的山水和神秘的建筑所震撼。一次在布達拉宮參觀，聽陪同的區住建廳的同志說同濟的常青老師率隊在日喀則重修藏式古堡，我深知其難度和敏感度，應該極具挑戰性。那時布達拉宮也在維修中，基本是加固和翻新。有一位西寧來的古建專家向我介紹藏式建筑材料和工法，邊研究邊實驗邊干，真復雜，太不容易了。在高原空氣稀薄之地，聽得我腦袋都有些大了。而常老師的活兒是在遺址上重建，在學理上、技術上、實施工藝上難題就更多了，能做好嗎？后來在學術會議上聽到常老師的詳細介紹，不僅學理縝密、分析到位，技術創新、完成度也很好，真是由衷地佩服！

知道常青老師也做現代建筑，是北京復興門的教育部遠程教育中心改擴建工程。那個項目顯要的位置、保留原有建筑的要求、與周邊環境的協同要求，難倒了不少建筑師，而常青老師的方案不僅巧妙地處理好“擴”與“留”的關系，設計還頗有章法和品質，絕不湊合和勉強，他專業的自信和設計的功力，讓我刮目相看。雖然這個項目不知什么原因沒有實施，但我想今后如果啟動，常老師的方案還是有說服力的選擇，有著長久的價值。

真正知道常青老師的學術水平之高、積淀之深厚還是后來。許多次學術會議上聽他精彩的演講，也看過他好幾篇發表的論著，他論道之嚴謹、邏輯之清晰、觀點之獨到、字斟語酌之講究都使我十分敬佩，每每受益匪淺，許多觀點我也十分贊同。比如，他對文化遺產活化新用的見解，強調文化遺產要再生，要活在當下，存古知新，傳給未來，而不是貌似嚴苛的保留，卻不管如何活化利用的“收藏”式做法；比如他提出對舊建筑應是循環利用和翻建提質，而反對只留文物不顧其余，大拆大建的做法；比如他認為對廢墟復建和加建定形要慎重和科學，強調新舊分明，不能混淆歷史信息，反對為了風貌統一而真偽不分的做法；比如對歷史城市演進中更新他認為應該是新舊共生，將不同歷史時期不同形態構成的“文化層”呈現出來，不斷延續獲得再生的“拼貼”城市，而不是武斷地以某種歷史時期風格為標準，刻意打造仿古城市風貌。所有這些觀點的提出他都有系統的學理分析和國內外的案例引證，令人信服，也是針對這些年歷史城市保護和更新中出現的許多普遍性的問題提出的真知灼見。除城市之外，常老師的另一個重要的學術貢獻是針對鄉村建筑提出了“風土譜系”學說，以人類學和生態學的理論解析鄉村風土的前因后果、來龍去脈，開拓了鄉村文化保護的視野，也提出了沿譜系脈絡進行研究和保護的學術思路，將對鄉村文化遺產的認識提升到了新的高度。而以往的鄉土研究比較分散、局部、視野窄、高度低、在鄉村振興的實踐中理念和技術策略總有偏差，十分需要根據我們的國情重建理論和方法體系，所以常青老師的文章讀來十分及時和解渴！

知道常院士和我竟然是同庚還是在他當選中科院院士之后的院士大會上，他和我暢聊時忽然提到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如此機緣！我想每一天都會有成千上萬嬰兒落地，生日相同者太多了。但我們一個生在北京，一個長在西安，兩個古都的文化似乎都在我們的成長中留下了潛移默化的影響。我們都自小喜歡繪畫，又都選擇了建筑學專業，一個進天大寒窗7 年練就基本功，在實踐中摸爬滾打40 年，落成作品過百仍在摸索；一個從西冶讀到中科院再進東南大學深造，最終成于同濟，一路研修，博采眾長，學貫東西，又教書傳道育桃李遍天下。兩人人生軌跡和成長道路各不相同，相知并不相熟，直至今日方知竟有這般巧合！由此我也想到改革開放40 年，城市建設進入了新時代，我們這一撥在忙忙碌碌中成長起來的建筑師也到了該靜下心來反思、學習和悟道的年紀了，而此刻我和常院士的知遇似乎正應合了這樣一種需求：設計和研究終于走到了一起，相互切磋、相互交流、共同探索適合我們國情的、符合新時代需求的設計理論體系。我想這絕不只是我們兩人的緣分，也是許多同行朋友們的期望。所以，當你打開這本專輯，字里行間就能學到常院士的思索和理念，“知·道”的緣分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