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看當代圖式藝術的秩序感

秩序規則是這個龐雜的世界運行的基本規律，藝術通過對這一規律的創造性感知與表現來愉悅人們的精神意識。弗朗西斯·培根作為20世紀英國最偉大的藝術家之一，在國際藝術界享有極高的聲譽。他的藝術創作不僅具有極其鮮明的個人特征、較強的情緒爆發力，還極富秩序美感。結合秩序感的相關理論，對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進行理性分析，探究其圖式作品的秩序架構，可以從一個全新的視角體會他的藝術作品。

一、人造畫面的秩序感

秩序感本質上是人們對事物客觀內在規律的感知。對秩序的創造與熱愛是人類本能的追求。如英國藝術心理學大師貢布里希所言：“不管是詩歌、音樂、舞蹈、建筑、書法，還是任何一種工藝，都證明了人類喜歡節奏、秩序和事物的復雜性。”這表明在藝術創作中，秩序感是藝術家的內在指引與動力。

（一）秩序與失序的矛盾平衡

人們對藝術作品的欣賞基于一個事實，即“愉悅在于乏味和雜亂之間。單調難于吸引人們的注意力，過于復雜則會使我們的知覺系統負荷過重而停止對它進行觀賞”。因而在藝術創作中，藝術家需要在秩序的單調與失序的混亂之間摸索，研究如何使自己的作品長時間吸引人們的注意力，并使得它保持在一種活躍的狀態。

細看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時，我們的眼見并不符合我們對圖像和主體的清晰性與連貫性的期待。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看似處于一種失序狀態，但他的作品實際整體上保持了一種利落干凈的對稱結構。如《三幅十字受刑架上的人物習作》（見圖1），左聯中的怪物形象身體從畫面左下角向右上方延伸，脖子則探向畫面右下角；右聯中的怪物正相反，身體從右下向左上彎曲，脖子呈仰狀向左下嘶吼。左右兩聯畫面形成完美的對照。中間畫面的刑架向上彎曲，怪物的長脖子姿勢向下，椅子和怪物主體在整體上構成橢圓形。《盧西安·弗洛伊德肖像習作》《〈1944年三聯畫〉的第二個版本》的畫面結構同樣在整體上保持了結構的對稱，這種對稱形式構成了畫面的平衡基礎。貢布里希在《秩序感：裝飾藝術的心理學研究》中表示：“我們的秩序感的最基本表現形式之一是平衡感。”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能夠在失序的混亂中體現秩序感，把握住微妙的平衡，使欣賞者得以在把握畫面整體結構的狀態下觀照畫面的細節與內容。

人們通常對容易被感知的圖案興味索然，藝術家因而需要在創作中摸索變化；雜亂無章的圖案則會使人們放棄感知，因此藝術家需要使畫面保持一定的規律節奏。藝術家的工作本質就是在失序與秩序的矛盾中探究藝術圖式的平衡狀態。

（二）視覺的焦點

藝術家的圖式語言通過視覺信息與觀眾溝通交流，傳遞自己想要表達的觀念，因此對視覺領域的了解與研究是必不可少的。人類觀察事物時，視覺的中心區域是有局限的，人們不可能同時清晰看到一個大面積區域的全部細節，但人的視覺印象可以在大腦中停留較長時間，隨著眼睛的快速移動，人們可以在大腦中構建出所觀察事物的完整視覺圖像。

欣賞視覺藝術作品時，人們的知覺系統時刻聚焦于畫面的主體。在大腦中構建作品完整視覺圖像的過程中，畫面主體起指引作用，使得人們在觀察過程中不會迷失方向。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構成并不復雜，在《盧西安·弗洛伊德肖像習作》（見圖2）中，三幅畫的內容構成基本一致，背景和地面的顏色鮮明統一，主體人物都蹺腿坐在椅子上。左右兩聯中的人物相對而坐，中間的人物身軀微側但基本上保持面向觀眾的姿態，畫面整體構成給人平衡感和秩序感。畫中的主體人物面部和身體扭曲變形，但輪廓清晰，每一聯的人物都處于線條框住的內在空間與外部世界相交的邊界上。三聯各自的主體明確，左右兩側的人物在平衡畫面重心的同時，強化了中間畫面的視覺中心感。在欣賞作品的過程中，人們可以在短時間內明晰作品的整體架構，并抓住作品的內容主體，在此基礎上進行深入細致的觀察。

培根在其作品里“尋找‘模糊的精確性’和‘非常有序的意象’”，這種“有序的意象”使得人們對畫面構成的欣賞過程始終處于秩序狀態。《〈1944年三聯畫〉的第二個版本》（見圖3）是對圖1的再創作，但這幅作品的畫面處理明顯更加成熟。這幅三聯畫中的怪物姿態與圖1基本一致，背景與扭曲的怪物處理得更加完美，帶給觀眾強烈的視覺刺激。弗朗西斯·培根將中間畫面的刑架和怪物放置在呈縱深的長方形平臺上，中聯的空間感和左右兩聯相比明顯更加深遠，空間對比與畫面對稱共同突出了創作的主體。畫面的主體是進行秩序觀察的“引路人”，因此得當處理視覺焦點問題在構建圖式語言的秩序方面起決定作用。

二、弗朗西斯·培根藝術風格的秩序感

秩序是藝術圖式語言內在的客觀規律。“整體秩序只有將單個成分的特征隱去才能使這些單個成分融入更大的單位之中，這個單位又傾向于被感知成一個獨立的物體。”藝術家可以將單個成分特征普遍運用于不同作品，從而消解單個成分，使其變成普遍存在，構建整體秩序。藝術家通過大量帶有個人風格的藝術圖式作品，形成客觀規律的規模性效果。弗朗西斯·培根的藝術圖式語言普遍帶有暴力、扭曲、痛苦等特點，并以其個人特色的藝術手法表現出來。藝術圖式語言的強烈個人風格，是他個人經歷、情緒、時代背景具象化的體現，有獨特的審美價值。

（一）扭曲風格的畫面語言

藝術創作與藝術家所處的時代和生活息息相關。原生家庭的不幸、自身的疾病以及戰爭導致的童年陰影使得弗朗西斯·培根畫面中的人物極度扭曲，并伴隨著絕望、焦慮與嘶吼。他的作品普遍籠罩著恐怖壓抑的氣氛，陰暗狹小的空間、猙獰模糊的面部、殘缺不全的軀體宣泄著他極端不安的情緒。“受難”是他作品永恒的主題，這體現了納粹戰爭帶給人類的難以磨滅的苦痛。苦難帶來不幸，但也激發他的靈感。丹納在藝術哲學中有過這樣的描述：“藝術家在事物前面必須有獨特的感覺：事物的特征給他一個刺激，使他得到一個強烈的特殊的印象。”弗朗西斯·培根將這種“強烈的特殊的印象”以獨特的藝術圖式語言輸入畫面，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他將“扭曲”“暴力”“嘶吼”等單一元素融入作品并使其普遍化，構建出獨屬于他的藝術秩序。

（二）色彩的張力

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在色彩方面也有獨特的風格特點。他的作品色彩鮮明，對比強烈，慣用大面積平涂的表現手法塑造背景。他對大紅色、橘色等高純度顏色有極純熟的掌控力，這些鮮明突出的色彩出現在他的作品中絲毫沒有突兀感。他用這些對比鮮明的顏色渲染緊張的氛圍感，結合畫面扭曲變形的主體，營造出壓抑的場景。他還喜歡在作品背景中使用大面積的黑色，讓人產生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落寞和孤寂之感。弗朗西斯·培根作品的豐富色彩加強了他個人風格的獨特性，給人以深刻印象。這種獨到的色彩表達方式與畫面內容相互補充，互相配合，共同完成了秩序感的構建。

（三）情緒的宣泄與升華

“藝術家自然地或本能地對內心無意識欲望進行具有審美意義的抒發和自我表達。”弗朗西斯·培根正是通過這種藝術語言宣泄個人的情緒。狂放的筆觸、刺激的色彩、夸張的動作等帶有強烈個人風格的藝術圖示，共同呈現這種狂躁、掙扎、咆哮等極具負面情緒的畫面。但是弗朗西斯·培根在訪談中表示：“我的繪畫是喜悅的，沒有暴力。”這顯示了他在創作過程中對痛苦的轉化，他將人生中晦暗、悲慘的生存經歷通過藝術創作宣泄出來，并將其轉化為具有審美意義的藝術作品。在情感宣泄的過程中他體會到了喜悅的情緒。這種情緒上的釋放使得弗朗西斯·培根作品的秩序感具有了完備的生命力。因此，觀眾在欣賞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時，即對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進行秩序的感知時能夠體會到這種壓抑情緒釋放的愉悅感受。這也是他的作品有撼動人心的力量的原因之一。

同時他也在藝術創造中完成了對自我的救贖——從個體痛苦情緒的宣泄上升到對群體命運的本質表現。這時畫面中的扭曲與嘶吼不再是他個人的痛苦意識，而是那個時代中的群體的共同悲劇體現。這是他的作品被大眾接受并產生共鳴的根本原因。弗朗西斯·培根構建的藝術秩序感同樣包含了這種人文關懷。弗朗西斯·培根的藝術創作通過這種形式的宣泄與內在的升華，形成了個人特有的風格魅力。

三、結語

探索藝術的本質規律離不開對秩序感的研究。分析弗朗西斯·培根藝術創作的秩序感，可以得出一些行之有效的解讀當代藝術的規律與方法。無論是畫面結構、主體布局、色彩搭配等外在形式構成還是內在的情緒心理表現方面，藝術創作無不遵循著秩序的規律性。“天才通過自己創造的藝術將他們所把握的理型傳達給人們。”而我們研究藝術就是研究“天才創造的理型”。以秩序感為切入點，對弗朗西斯·培根的圖式藝術作品進行全面剖析，為研究他藝術的本質和存在價值提供了新的方向。

（吉林藝術學院）

作者簡介：孫千舒（1998—），女，山東威海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當代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