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在雨花臺的黃埔英烈金佛莊

1926年12月12日傍晚，南京城彤云密布。一群如狼似虎的軍警，押著兩位“人犯”出現(xiàn)在南京城南的雨花臺。

雨花臺古名石子崗，俗名聚寶山，南朝梁武帝時期，佛教盛行，有高僧云光法師在高座寺后講經(jīng)，有僧侶五百余人，趺坐聆聽，盛況空前。相傳此事感動了佛祖，遂落花如雨，化作遍地絢麗的石子，雨花臺由此得名。到近現(xiàn)代，這里成了統(tǒng)治者處決革命志士的殺人場。

兩位即將行刑的“人犯”，一位身穿西裝，一位身著長袍，他們商人模樣，器宇不凡。面對死亡，二人大義凜然。幾聲槍響，兩位烈士倒下，血灑在雨花臺的土地上。他們其中一位是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行營指揮官、中共三大代表之一金佛莊，另一位是他的隨從、黃埔軍校畢業(yè)生、共產(chǎn)黨員顧名世。

出席共產(chǎn)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

1923年6月12日至20日，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廣州永漢路太平沙看云樓舉行。出席會議的代表有陳獨秀、李大釗、蔡和森、毛澤東、瞿秋白、金佛莊等三十九人，他們代表了全國四百二十名黨員。

大會通過了中國共產(chǎn)黨黨綱草案、國民運動及國民黨問題的議決案和國共合作議決案等。這是20世紀20年代中國共產(chǎn)黨最重要的一次全國會議，奠定了國共合作的基礎(chǔ)。

原來，這年5月，中共中央決定在6月召開第三次代表大會，要求各省派代表參加。中共上海地方兼區(qū)負責人徐梅坤在向中共中央特派員毛澤東匯報工作時，特別表揚了金佛莊，說其是浙江省最早的三名黨員之一。

金佛莊（1897—1926），浙江東陽橫店人，出身于耕讀之家。金佛莊的父親金本蘭是一位農(nóng)忙時務農(nóng)、農(nóng)閑時行醫(yī)的鄉(xiāng)村中醫(yī)，母親施玉英生有四男二女。金佛莊是長子，少時在私塾讀書，后考入浙江東陽縣立中學。學校在當?shù)厮悴簧厦＃矝]有大儒名師，但該校校長卻斷言，深山出鳳凰，有兩位學生將來要成大氣候，一位是嚴濟慈（后成為中國著名科學家），另一位就是金佛莊。很巧的是，二人是同班同學。

少年時代的金佛莊意氣風發(fā)，斗志昂揚，慨然有天下志。身逢亂世，他以為書齋里培養(yǎng)不出救國的英雄、濟民的好漢，所以投筆從戎，于1919年考入著名的保定軍官學校。不料上了一年，1920年直皖軍閥戰(zhàn)爭，保定屬于戰(zhàn)區(qū)，軍校暫時停辦。于是金佛莊南下廈門，考入廈門大學，改為研究教育與文學，以求改造社會。

1921年，保定軍校復課后，金佛莊于10月3日離開廈門，乘海輪北去天津，轉(zhuǎn)道北京，重返保定軍校求學。在此期間，金佛莊已經(jīng)接觸到馬列主義，他滿腔熱忱、如饑似渴地學習新思想、新學說，探求人生價值、意義和救國救民的真理。

1922年，金佛莊于保定軍校第八期步兵科畢業(yè)，先在上海淞滬護軍使何豐林屬下當見習排長，旋即被分配到浙軍第二師陳儀部下任排長。半年時間，他由一名普通士官生升為浙江省警務處處長夏超的警備團營長。在舊時軍隊，升官是要熬資歷憑關(guān)系的，金佛莊在軍界毫無背景，仕途卻如此順暢，如果沒有真本領(lǐng)，日本士官出身的師長陳儀是不會這樣器重、舉薦他的。

共產(chǎn)黨組織也十分重視金佛莊。1922年8月，金佛莊由中共上海區(qū)委負責人徐梅坤介紹，由共青團轉(zhuǎn)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是東陽籍最早的共產(chǎn)黨員。8月5日，毛澤東代表黨中央出席指導中共上海地方兼區(qū)執(zhí)行委員會第六次會議，會議根據(jù)毛澤東提議，決定密令金佛莊保存自己在軍隊中的實力，今后可為革命所用。9月，金佛莊參與創(chuàng)建浙江第一個黨組織——中共杭州小組，自覺“從事革命宣傳革命運動”，其杰出才華受到了毛澤東的重視。

1924年1月，孫中山在廣州召開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會上提出國共合作，共同創(chuàng)辦一所陸軍軍官學校，校址選定黃埔島，人們稱之為黃埔軍校。

毛澤東向浙江省委點名讓金佛莊去黃埔，并說：“我們要把最好的同志派到那里，設法掌握軍隊，以便今后為革命所用?！?/p>

于是金佛莊南下廣州，經(jīng)過黃埔軍校黨代表廖仲愷的資格審查與考試，成為教練部直管第三隊上尉隊長。第三隊同學共計一百二十四人，個個是青年英杰，其中不乏國共兩黨日后名將。共產(chǎn)黨將領(lǐng)有曹淵、陳賡、廖云澤等，國民黨將領(lǐng)有孫元良、李仙洲、伍誠仁等，他們都出自金佛莊所在的第三隊。

取得蔣介石信任

金佛莊入黃埔軍校期間，曾與校長蔣介石有一席之談，他給蔣介石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天，晚霞如火，海風送爽，夕陽下的黃埔島像鍍了一層金色。剛從訓練場上下來的第三學生隊上尉隊長金佛莊痛快地沖了個涼，換上新發(fā)的黃咔嘰布軍服，頓時露出了江南子弟的清秀、儒雅。他眼光一瞥，注意到蔣介石正在遠遠地向他這邊打量。

“讓金隊長晚飯后來見我?！?/p>

自從上了黃埔島，蔣介石就給自己定了任務，每周不得少于和十名以上本校師生進行面對面交流，主要是聊天，拉家常。這種談話是卓有成效的，許多黃埔?guī)熒褪窃谂c蔣介石的談話中被其魅力所征服。

為了這次談話，蔣介石調(diào)來金佛莊的履歷仔細翻閱，不時皺緊眉頭。

掌燈時分，蔣介石在校長辦公室和金佛莊面對面地“拉家?！保瑲夥杖谇?。金佛莊的浙江口音很濃，蔣介石聽得很順耳。在舊時軍隊里，地域觀念十分嚴重，蔣介石深有體會。當年他在粵軍待過一段時間，曾想借機掌握軍隊，但因粵軍內(nèi)部蔓延著強烈的排外情緒，這個外省人始終和袍澤融不到一起，最終只得悻悻離開。這件事對他刺激很大，也讓他悟出要在黃埔軍中多用浙江老鄉(xiāng)，用鄉(xiāng)情加強軍隊力量。

在聊過同在保定軍校的學習經(jīng)歷后，蔣介石話鋒一轉(zhuǎn)：“你是共產(chǎn)黨員，還參加了中共三大？”

金佛莊坦蕩地說：“民國十一年，我加入共產(chǎn)黨；十二年夏，我被指定為浙江的代表，去廣州出席了黨的‘三大’?！?/p>

“好！廖仲愷黨代表很器重你，特意向我推薦你。我就是要與你這樣的中共優(yōu)秀分子合作。你要好好干！再說，奉化到東陽很近呢?！?/p>

“校長，不論是不是老鄉(xiāng)，我們都要同心竭力，完成孫總理的革命目標！”金佛莊說。

蔣介石逐漸地把話題引向敏感處，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黃埔軍校是本黨總理中山先生手創(chuàng)，系革命是否成功之命脈，本校長深知責任重大，不敢須臾懈怠。然形勢復雜，頭緒繁多，惟恐力有未逮而致掛一漏萬。金隊長才華出眾，又在軍隊有過歷練，并和本校長有鄉(xiāng)梓之親，希望今后能多為我分擔一些責任。”蔣介石雙眼灼灼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迎著蔣介石的目光，金佛莊態(tài)度十分誠懇，他從容地說：“請校長放心，黃埔軍校是國共合作的結(jié)晶，我雖是一名跨黨分子，但一心不會二用，全力做好工作是我的責任，也是每個到黃埔來的共產(chǎn)黨員的責任?！?/p>

“我對你是放心的，但最近學生中出現(xiàn)了摩擦現(xiàn)象，有所謂左派、右派之說，本校長深為不安，也告訴過大家，本校之存亡，主義之成敗，不在外敵之強弱，而在內(nèi)部之分合。彼此間必須以誠相待，從未有不誠而能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者，不以誠對三民主義者而能以誠對共產(chǎn)主義者，亦未有對共產(chǎn)主義以誠而對三民主義不誠者也。”

金佛莊點頭表示同意。他最近接到中共廣東區(qū)委指示，特別強調(diào)要加強國共之間的團結(jié)。當前廣州形勢十分險惡，軍閥環(huán)伺，內(nèi)部的穩(wěn)定是第一位的。因此，他向蔣介石申明：“學生中偶有摩擦不足為怪，但對于別有用心者，則不能姑息。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作為一名學生隊隊長，將有義務維護目前團結(jié)穩(wěn)定的局面，把黃埔學生訓練成一支革命隊伍?！苯鸱鹎f的話鏘然有聲。

金佛莊對蔣介石印象不錯。每天清晨，夜幕尚未褪盡，就能看到精神抖擻的蔣介石已在島上巡視了，他披掛整齊，馬靴锃亮，身后跟著一隊全副武裝的衛(wèi)兵，威風凜凜，頗有大將風度，也頗有震懾力。金佛莊認為這對塑造一支軍隊的精神面貌不無益處。黃埔學生的精神狀態(tài)在當時是有目共睹的，絕沒有當時舊式軍隊中普遍的將驕兵惰、萎靡不振的現(xiàn)象。這與蔣介石的嚴格要求和以身作則有很大關(guān)系。他對學生的生活也很關(guān)心。記得剛上黃埔島，由于所招學生來自全國各地，水土不服，加上居住飲食條件欠佳，許多人臥病在床。蔣介石知曉后立即下到軍營探望，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金佛莊注意到蔣介石并非裝腔作勢，他對學員的飲食衛(wèi)生、寢室衛(wèi)生、廁所管理等具體事情都作了詳細指示，甚至瑣碎到床該如何鋪，襪子、綁腿應放何處，痰吐在什么地方，痰盂里的水應放多少等。

1924年年底，黃埔軍校國民黨特別黨部舉行換屆選舉，蔣介石最初對這件事并不上心，黨務的事一般由黨代表廖仲愷處理。

黃埔軍校成立不過半年多時間，卻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軍校初建時，因?qū)W業(yè)繁忙和訓練緊張，校園內(nèi)左右派斗爭還不明顯。隨著黃埔二期生、三期生陸續(xù)入校，左右派的力量都得到了加強，爭論也日趨激烈，黃埔島已不復往日的平靜。

選舉結(jié)果報上來后，廖仲愷大吃一驚，蔣介石落選了。他知道蔣介石愛面子，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淘汰，必然會遷怒于共產(chǎn)黨，這對黃埔軍校的穩(wěn)定和國共合作都很不利。

于是廖仲愷找到金佛莊。他了解此人，知道他有大局觀和分寸感，在學生中也有威信，是調(diào)解這次矛盾的最佳人選。

他請金佛莊在學生中做工作，不要讓國共兩黨之間產(chǎn)生誤會。

重新運作后，蔣介石又被選進了校黨部。

蔣介石卻咽不下這口氣，認為“非我同類，其心必異”，他開始有意和共產(chǎn)黨過不去。一些右派分子也趁機挑撥，教授部主任王柏齡當時是蔣介石手下的頭號紅人，此人吃喝嫖賭，品行極差，深為共產(chǎn)黨人和左派學生唾棄。他湊到蔣介石面前說：“共產(chǎn)黨人都心懷叵測，校長待他們不薄，他們卻恩將仇報，暗地里下套子。”

蔣介石不反對王柏齡攻擊共產(chǎn)黨，但認為也不能一概而論。他知道金佛莊始終是維護他的威信的，他要還這個人情。

蔣介石稱其“誠勇忠信”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蔣介石開始有意提攜金佛莊。不久，黃埔教導團正式組建，首先成立了教導一團、二團，蔣介石親自提出名單，委任金佛莊為教導二團第三營營長。從當時任職名單來看，二位團長分別是何應欽、王柏齡，他們是蔣介石在黃埔的左右手，都是掛少將銜的資深軍官；營一級的干部有劉峙、顧祝同等，后來都被列入黃埔“八大金剛”。金佛莊在資歷和官階上都與其他人相差不止一籌，卻能與他們平起平坐，可見蔣介石對其栽培之心。

黃埔教導團成立后，隨即開始首次東征。首戰(zhàn)金佛莊所在的教導二團在戰(zhàn)斗中的表現(xiàn)讓人不敢恭維，在棉湖戰(zhàn)役中，隨軍作戰(zhàn)的蔣介石還差點成了階下囚。雖然最終反敗為勝，但論功行賞、論罪處罰時，蔣介石要追究到底。

金佛莊羞愧難當，他走上前去自請?zhí)幏?。認為自己在第三營指揮有誤，動作不力。蔣介石擺手道：“第三營何罪之有。主帥無能，連累三軍。是你們團長的責任，貽誤了戰(zhàn)機，應該處分他?！?/p>

原來，蔣介石已經(jīng)了解過，自部隊出發(fā)，王柏齡就掉以輕心，違反戰(zhàn)術(shù)原則，行軍時沒有放出足夠的搜索部隊，才遭到敵人襲擊，驚慌失措，狼狽而逃。幸虧殿后的第三營臨危不亂，穩(wěn)住陣腳。然而戰(zhàn)機稍縱即逝，這一耽擱，教導二團失去了與教導一團配合作戰(zhàn)的最佳時機。王柏齡因此被免職。

此后，二團像擦去銹色的鋼刃，鏗鏘出鞘。金佛莊指揮的第三營也像出林的猛虎，在接下來的興寧戰(zhàn)役中，咆哮直前，最早殺到敵人主陣地前。

是日晚，蔣介石率指揮部來到前沿，只見天低云暗，細雨如絲。他突然心血來潮，提出要夜觀敵陣。于是金佛莊牽過馬來，與代團長錢大鈞一起陪同。

夜幕下，敵方陣地燈火點點，人影憧憧，蔣介石為看得清楚，不知不覺已靠近敵營。錢大鈞上前勸道：“校長，回去吧，這里太危險?！?/p>

蔣介石卻說：“慌什么，為將者，軍情不熟，地形不熟，這仗怎么打。”他心里有譜，戰(zhàn)局大勢已定，敵人早已是驚弓之鳥，逃命尚來不及，再說這黑夜茫茫，敵將林虎豈敢冒險出擊。

誰知林虎根本不講究戰(zhàn)法。他聽到哨兵報告有人前來窺營，不及細想，當場點齊兩彪人馬，一聲吶喊便沖了出來。

林虎這一手打得蔣介石驚慌失措。身邊的錢大鈞見不得真刀真槍，策馬狂逃，氣得蔣介石大罵不已。

槍聲越來越緊，子彈從耳邊掠過。撲通一聲，距蔣介石幾米遠的一名衛(wèi)兵中彈墜馬，凄厲的馬嘶聲在黑夜中讓人感到死亡的恐怖。

蔣介石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混亂間，金佛莊拍馬趕到，且戰(zhàn)且退。蔣介石注意到，有意無意間，金佛莊的身軀總遮擋在他前面。他明白，這是金佛莊用血肉之軀為他樹起了生命屏障。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蔣介石被金佛莊的舉動感動了，他在心里逐漸認可了金佛莊。

熟悉蔣介石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個黑色羊皮筆記簿，上面記載著他對身邊人的評價。黃埔一期生鄧文儀畢業(yè)后曾任蔣介石侍從參謀，一次，他發(fā)現(xiàn)筆記簿被蔣介石無意中攤在桌上，瞄見金佛莊的名下有這樣四字評語：“誠勇忠信。”

不久，金佛莊被提升為第二團團長。盡管在黃埔軍中，有不少共產(chǎn)黨員身居要職，如周恩來擔任過第一軍政治部主任，但作為帶兵官，至團長一級的，共產(chǎn)黨員中僅金佛莊一人。

1926年3月20日，“中山艦事件”發(fā)生，結(jié)束了國共合作的蜜月階段，革命大好形勢被籠上一層陰云。

蔣介石開始清理門戶。為了將黃埔軍蛻變?yōu)樽约旱乃饺宋溲b，他不惜與共產(chǎn)黨人撕破臉皮，搞突然襲擊，大打出手。在軍隊里，他要求第一軍和黃埔軍校的共產(chǎn)黨員或跨黨分子一一登記名冊，然后宣布禮送“中共分子”退出軍隊或軍校。此舉乃是日后“清理黨務案”的預演，蔣介石正是根據(jù)這次行動，總結(jié)了那份反動的綱領(lǐng)性文件。

金佛莊也離開了第一軍，但蔣介石舍不得他，還是把他留在了黃埔軍校——蔣介石要與共產(chǎn)黨爭奪金佛莊。

重返黃埔島，金佛莊無限感慨。黃埔軍校已不復往日的熱鬧，取而代之的是森嚴整肅?！爸猩脚炇录憋L波所及，人人都噤若寒蟬。

金佛莊的新職務為步兵第一團主任教官，兼改組委員長和法規(guī)編審委員長。這些都是閑職，再加上他公開的共產(chǎn)黨員身份，周圍同事為避免“親共”嫌疑，大都對他退避三舍。孤寂、冷落，像濃霧一樣纏裹得金佛莊透不過氣來。這種窘境絕非一般人所能忍受。蔣介石就是要冷落金佛莊，讓他體會冷板凳的滋味，讓他感受榮辱得失之間的巨大反差，只有在對方耐不住寂寞時，才更容易被誘惑。

這段時間金佛莊確實感到窒息和折磨，但他的意志是堅強的，至少在表面上，他仍不動聲色，一如既往認真工作，表現(xiàn)出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非凡意志。

然而，蔣介石的視線從未離開過金佛莊，他打聽過，金佛莊從未對離開第一軍及對當前處境有過一絲怨念，他只是埋首工作。在金佛莊的主持下，黃埔軍校的法規(guī)、制度得到進一步完善，從而為軍校的正規(guī)化、制度化打下良好基礎(chǔ)。

這種任勞任怨和榮辱不驚，讓蔣介石愈發(fā)感到金佛莊人格上的可敬。他打定主意要將其收為己用，從心理上徹底征服對方。

任北伐軍警衛(wèi)團長，救了蔣介石的命

當時，廣州國民政府通過發(fā)動北伐決議，并委任蔣介石為北伐軍總司令，需積極籌組總司令部，警衛(wèi)團長一職尚缺人選。蔣介石把目標鎖定在了金佛莊身上。

這是個絕妙的選擇。蔣介石出道不久，手下戰(zhàn)將屈指可數(shù)，個個都派上了用場。而作為一名警衛(wèi)團長，除了忠誠勇敢，還需要機警果斷，心細如發(fā)，嗅覺靈敏，對危險有本能的警惕和預見性。金佛莊具備這樣的素質(zhì)。

有件事讓蔣介石印象很深，即在兩次東征的間隙，當時廣州形勢復雜，一些極右分子為破壞國共合作，擬定了一份暗殺名單，其中有國民黨左派廖仲愷等人，蔣介石也因當時表現(xiàn)出的左派言行而榜上有名。

蔣介石平時住在軍校，但當時他的如夫人陳潔如從上海趕來與之相聚。她在黃埔島住不慣。恰好廖仲愷在廣州東山建有兩幢洋房，環(huán)境幽雅。廖氏夫婦成人之美，自住一幢，另一幢讓給蔣介石夫婦。一天，金佛莊應邀前往，剛走到門口，看見兩個可疑的人，二人鬼頭鬼腦，賊溜溜地四處張望。金佛莊走上前盤問，二人卻撒腿跑開了。

金佛莊將此事告訴了蔣介石，建議他搬回黃埔島，又專門叮囑蔣的衛(wèi)士長宓熙，在蔣外出時一定要加派警衛(wèi)，從兩名增加到四名。果然沒多久，蔣介石的座駕在廣州街頭遇襲，因有金佛莊的事先交代，一幫警衛(wèi)雖驚不亂，打退了刺客。事后蔣介石表揚金佛莊，認為他能從細枝末節(jié)中發(fā)現(xiàn)問題，防患于未然。

第二，自“中山艦事件”后，共產(chǎn)黨人對蔣抱有警惕。眼看北伐在即，他還需要共產(chǎn)黨的幫助，因此任金佛莊為警衛(wèi)團長，也是他對國共合作的一種誠意表態(tài)。

第三，金佛莊在黃埔?guī)熒袠O有號召力，重新將其收歸門下，能起到連鎖反應，影響到一批人。

帶著委任狀，蔣介石親自上黃埔島召見金佛莊。

聽完蔣介石的來意，金佛莊很激動。他不是那種受寵若驚的人，但也為蔣介石的器重和信任而感動。他提醒蔣介石道：“我還是個共產(chǎn)黨員。”

蔣介石聽出了金佛莊的潛臺詞，他微笑著一字一頓地說：“我相信你。”并用眼睛盯緊對方。他知道這句話的分量，那是最能打動人的。他希望能有一種戲劇性的場面出現(xiàn)——金佛莊在激動之余，脫離共產(chǎn)黨，重返他門下。

帶蔣介石化險為夷

1926年7月，蔣介石建立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時，任命金佛莊為總司令部參謀處副處長兼第三科科長。北伐途中，金佛莊又成為蔣的行營指揮官，領(lǐng)導總部指揮機關(guān)行動，轉(zhuǎn)戰(zhàn)廣東、湖南、江西等地，主要負責保衛(wèi)總司令部指揮機關(guān)和蘇聯(lián)軍事顧問團的安全。

從7月22日起，金佛莊每日在總部行營參謀處以行營指揮官名義發(fā)布命令，到8月8日，總司令部會議都是總指揮官金佛莊任主席。

金佛莊重返軍中。他以為這是蔣介石對國共合作的一種表態(tài)，決心以生命和熱血來證明共產(chǎn)黨人的真誠。指揮行營行軍總不如沖鋒陷陣，于是他要求當警衛(wèi)團長。

自從踏上北伐征程，革命形勢一日千里，北伐軍首先在兩湖取得決定性勝利，只剩下武昌城孤零零聳立在驕陽下，破城是早晚的事。

金佛莊看了一眼身邊的蔣介石，只見他神色焦躁，完全沒有往日的穩(wěn)重。因為北伐一路上勢如破竹，攻城略地，凱歌連奏，但第一軍卻無尺寸之功。蔣介石為保存實力，至今黃埔軍還沒有打過一次像樣的戰(zhàn)斗。兩湖戰(zhàn)場最后一戰(zhàn)——攻打武昌，他終于派上了黃埔軍，要讓自己的嫡系部隊為第一階段的戰(zhàn)斗畫上完美句號。

蔣介石以為武昌城唾手可得，沒想到敵方主帥吳佩孚困獸猶斗，把武昌城修筑得如鐵桶一般，蔣介石在此碰得頭破血流。

受挫于武昌城下，蔣介石勒轉(zhuǎn)馬頭，進入江西戰(zhàn)場，他要在這里找回自信。

不料戰(zhàn)術(shù)失誤，夜戰(zhàn)時又被敵軍窺破意圖而遭受襲擊，北伐軍自總司令部以下各級指揮機關(guān)均已失去控制，兵不見將，將不見兵，陷入人自為戰(zhàn)的混亂。蔣介石被亂兵沖得跌跌撞撞，他急得直冒火，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恐。

就在蔣介石束手無策之際，金佛莊仿佛從天而降，手里牽著坐騎，身后跟著一彪兵馬，這是金佛莊手里掌握的那支警衛(wèi)團加強連在發(fā)揮作用。

在警衛(wèi)的掩護下，蔣介石打馬狂奔，不一會兒來到贛江邊，望著波光粼粼的贛江，以為到了絕境。

金佛莊騎馬從后邊趕上來，大呼“校長，隨我來”，便馳下江岸，奔上之前鋪就的兩座浮橋。

蔣介石得救了。通過浮橋時，他感激地夸獎金佛莊：“幸虧金團長周到，不然今天是全軍覆沒了。”

血灑雨花臺

南昌失利后，蔣介石一度心灰意冷。恰好孫傳芳來電求和，希望與蔣介石分江而治。對此，蔣介石怦然心動。現(xiàn)在北伐軍勞師遠征，人困馬乏，他也想休整一段，喘口氣再戰(zhàn)。

金佛莊力陳不可。自南昌戰(zhàn)后，蔣對他的態(tài)度更見親昵，很多軍國大計在確定前也會和他私下里討論一番。

“勝敗乃兵家常事，氣可鼓不可泄。我們雖然在江西折了一陣，但整個北伐戰(zhàn)場形勢大好。何應欽的東征軍已經(jīng)突入閩境，正向?qū)O傳芳盤踞的重地江、浙、皖、滬進行迂回攻擊，料他在江西不敢戀戰(zhàn)，熬過這關(guān)，勝利就向我們招手了?！苯鸱鹎f信心十足地談道。

一席話讓蔣介石奮袂而起，他立即發(fā)表文告昭示天下，正式向?qū)O傳芳宣戰(zhàn)，以鼓舞全軍士氣。戰(zhàn)略上，他接受白崇禧、金佛莊等人建議，破城先破路，集中部隊沿南潯線打擊敵人力量。此舉果然奏效，不出一個月，江西敵軍全線崩潰，南昌城兵不血刃，換上了青天白日旗。

進入南昌城第二天，總司令部舉行會議討論下一階段作戰(zhàn)目標。金佛莊也列席會議。會議議定繼續(xù)沿長江下游用兵，取得江、浙、皖、滬諸地，擁有東南半壁江山。今后的總戰(zhàn)略依然是“政治與軍事雙管齊下”。

這里所謂的“政治”，說白了就是招降納叛，不戰(zhàn)屈人之兵。這一手從北伐發(fā)動以來一直很有效，現(xiàn)在又挾連勝之威，敵人內(nèi)部更有土崩瓦解之勢。皖軍之陳調(diào)元，浙軍之陳儀，都有棄暗投明、改換門庭之意。

一直沒有發(fā)言的金佛莊最后站起來，表示他可以游說陳儀，催促浙軍陣前起義，反戈一擊。

金佛莊確是最佳人選，第一，陳儀的思想相較其他軍閥更開明進步，請求加入北伐陣營的態(tài)度應該是真摯的；第二，陳儀是金佛莊的老長官，對金一直很欣賞，當年破格提拔他就是明證；第三，金佛莊在浙軍干過，并打下了一定基礎(chǔ)，有良好的人事關(guān)系作鋪墊；第四，金佛莊是跨黨分子，可在浙江得到國共兩黨秘密工作者的大力幫助。

1926年12月9日晚，金佛莊化裝成上海的洋行買辦，離開南昌，警衛(wèi)團兄弟們親自將其送至九江碼頭，他從九江搭乘英商太古號輪船順流東下。不料這一切被孫傳芳派出的偵探盡收眼底。于是，一個電報發(fā)到南京，將船期、來人穿戴打扮描述得清清楚楚。

11日，船到南京下關(guān)碼頭，孫傳芳部已在碼頭戒嚴，并上船搜查，當即將金佛莊和隨行顧名世二人逮捕。

當時，蔣介石的衛(wèi)士宓熙也正秘密前往上海，因任務不同，所以雖乘同一條船卻是分開行動，金佛莊被捕的情景讓他在幾十年后依然歷歷在目：“我登上甲板，混在人群中準備上岸，看見金團長及隨行顧名世在前面不遠處，一著西裝，一著長袍，扮成商人模樣，神色從容，毫無破綻。未料到從碼頭上突然沖來一隊緝查軍警，徑直沖向金顧二人，不待盤問，即行鎖拿……”

上海的國共兩黨組織和同志們聞悉此事后，多方通過各種社會關(guān)系設法營救，還有人托當時浙江省省長陳儀出面，向南京方面說情。

金佛莊被捕的消息傳到南昌，蔣介石大驚失色，立即專電給浙軍軍長陳儀，請其與孫傳芳通融，無論如何要救金佛莊。

接到蔣介石電報，陳儀很為難。原來，就在11月20日，浙江省省長、金佛莊的老長官夏超密謀起義未果，反遭鎮(zhèn)壓，引起孫傳芳的警覺，讓他對浙軍有了防范。因此，陳儀只得繞著彎子打聽：“聽說南京方面抓了兩個南軍的探子？”他打電話問道。

“不錯，這兩人都是蔣介石派來的。陳軍長不會與此事有瓜葛吧？”孫傳芳話里有話。

陳儀頭上冒了冷汗，他聽出了孫傳芳的弦外之音，只得把蔣介石的囑咐咽下。

再說金佛莊被捕后，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知道自己身份已經(jīng)暴露，不然敵人不會上了船就直奔他而來。因此他也不刻意隱藏，亮出了革命軍人的氣概，橫眉冷對大罵道：“爾等逆賊，北洋之余孽，國家之罪人，尚不知死期之將至，只可惜我看不到革命成功那天了?！?/p>

這時，副官送來蔣介石的電報。因陳儀營救未果，蔣介石被迫直接出面。謂金佛莊為南方政府代表，本著兩國交戰(zhàn)、不殺使者的慣例，希望保證其安全。

在此電報中，蔣介石還表示可以用交換戰(zhàn)俘的方式贖回金佛莊。在江西戰(zhàn)場，被俘的孫軍成千上萬，僅軍長就有三人?！氨酥繉?，自軍長以下，在我處甚多；彼之待我金團長之態(tài)度，即余待彼部屬之態(tài)度?！?/p>

后身處廬山的蔣介石電告白崇禧：

白參謀長鑒：電悉。入浙部隊，已令其前進至衢州集中候命……聞金佛莊往滬經(jīng)寧，在太古船被孫逆派憲兵扣留，現(xiàn)電陳儀，李協(xié)和（李烈鈞）營救，不識能有效否……

孫傳芳沒有理睬蔣介石的換俘條件，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殺了?！?/p>

12月12日下午，金佛莊和顧名世被押向雨花臺刑場。

聞金佛莊之死訊，蔣介石悲痛萬分，他當即致電孫傳芳，譴責其毫無人性：“彼不思其所部官長一千余人，軍長三人尚在此處，受我優(yōu)待，彼殺我部下，即自殺其部下也，可痛?！彼硎疽匝肋€牙，討回血債。

白崇禧得知后大吃一驚，蔣介石此舉無疑要落下濫殺俘虜?shù)膲拿?，這對北伐軍的聲譽不好，而且也不利于今后瓦解敵軍的工作。就拿被俘的敵人三軍長來說，分別為王良田、李彥青、楊賡和，當初他們陷入北伐軍包圍后，尚未失去戰(zhàn)斗力，于是白崇禧只身來到敵營，許以不殺之諾，他們這才放下武器?，F(xiàn)在蔣介石為給金佛莊報仇，令他的面子沒地方擱，良心上也過不去。

然而蔣介石只作了一點讓步，即在敵三位軍長中任挑兩個槍斃，算是對孫傳芳的報復，也是以他的方式對金佛莊的祭奠。

金佛莊之死引起了國共兩黨極大震動。因當時蔣介石已露出背叛革命的跡象，所以有人猜測他在借刀殺人。對于這種傳聞，蔣介石沒有正面為自己辯解，而是仰天長嘆：“我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他承認金佛莊之死與自己有關(guān)，但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原因。

金佛莊犧牲的消息經(jīng)上海的報紙披露后，傳到了廣州、武漢、南昌等地的國民革命軍中，并引起強烈反響，各方表示哀悼。1926年12月21日，廣州黃埔軍校?？饵S埔日刊》在頭版刊登了《金佛莊顧名世兩同志突被孫逆?zhèn)鞣紭寯馈芬晃?。在同一版上，還發(fā)表了該報主編宋云彬所寫的評論《殺金佛莊顧名世兩同志者何？》。這些文章高度稱頌了金、顧兩位同志，號召大家繼承他們的革命精神，堅決打倒帝國主義及其走狗孫傳芳等反動軍閥。

是年年底，黃埔軍校為金佛莊舉行悼念活動，蔣介石為此專門題詞：“功在黨國，壯烈可風?！?/p>

金佛莊是北伐戰(zhàn)爭時期第一位犧牲在南京雨花臺的共產(chǎn)黨員，也是國共合作期間黃埔軍校的英烈。

中國共產(chǎn)黨沒有忘記金佛莊這位“三大”代表，在1945年中共“七大”召開前夕，中共中央組織部編印了《死難烈士英名錄》，金佛莊名列其中。

（責任編輯/王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