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云南姚安高氏家族漢語詩歌的地域書寫

清初時期，隨著云南政治經濟文化的全面發展，邊疆與內陸的文學交流越來越頻繁。受外來文化等多種因素影響，云南本土作家不斷壯大，涌現出以家族為主、文學繼承性較強的文學集團，其中以漢民族詩歌創作為主體的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姚安縣少數民族高氏家族尤為突出。當今學界對高氏家族的研究并不多，目前有關高氏家族的研究大多著墨于高氏家族的史料及碑刻的研究：或以族譜為中心，研究高氏家族的源流;或研究高氏家族與佛教間的關系及影響;或研究高氏家族興衰史;或研究高氏家族成員高奣映的詩歌、文學思想、族屬問題、學術成就、對地方歷史文化的影響等。鑒于此，本文從文學地理學的維度對高氏家族進行整體觀照，從云南姚安這一特定的地域文化背景出發，整理高氏家族文人作品的散佚情況，勾勒高氏家族的文學狀貌。

一、姚安地域文化背景

地理環境是文學作品誕生的審美空間，文學作品的產生依托一定的地理環境。高氏家族文學作品產生于姚安這一特定背景，因而其特殊的地域文化與文學作品相互交織。梅新林先生將文學地理學概括為：“融合文學與地理學研究、以文學為本位、以文學空間為重心的新興交叉學科或跨學科研究方法，其發展方向是成長為相對獨立的綜合性學科。”簡單來講，就是從地域的角度闡釋文學，即文學與地理環境的關系。以下從姚安的歷史文化背景和高氏家族的文化傳統兩方面展開論述。

姚安古為滇池國，自戰國莊入滇，便開啟與內陸交往的通道。晉唐兩代均為南中統部，是古代西南絲綢之路必經要道，政治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姚安位于西川、滇池、洱海三大區域的交界處，地理位置優越，歷代王朝莫不倚重，于此設府、路、州，并選派名流學士，過知府、知州，于從政之暇，鎮守其邦。此外，姚安學風昌盛，外來文人在此留下不少詩文墨寶，如駱賓王、張柬之、程立本、李贄等。姚州籍文人亦在外來文化熏陶、影響和自身刻苦攻讀之下卓有成效，聞名遐邇。如此濃郁的學風背景催生了世代書香、人才輩出的高氏家族。

姚安高氏在元明之際開始崛起，在南詔國、大理國時期更是成為云南地方較有聲望的家族。宋末元初高氏家族遭受重創，地位下降，但在滇西仍有較大勢力。高氏與當時的治理者大理國段氏相互成就，成為大理國段氏之外最大的豪門貴族。高氏族人高方為大理國立下汗馬功勞，被大理國開國皇帝段思平封為岳侯，高泰祥、高量成曾任大理國相國，權重一時。且高氏子孫也封侯拜相，領地遍及八府四郡，在云南各地都有一定權力。近人趙鶴清先生用“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評價高氏家族，表明高氏在大理國時期地位顯赫。姚安等滇中地區自宋紹興初年成為高氏族人的領地，至清末改土歸流，延續了超過770年。因此，姚安作為高氏家族的世襲領地，有著十分深厚的政治、經濟基礎和源遠流長的文化傳統。

滇中地區崇山峻嶺，百川蜿蜒穿流于其間，孕養了風姿各異、風俗獨特的少數民族。因而作家的作品也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蒙上一層誘人的色彩。“地域決定著人的存在，地域給人們一種身份認同感、集體歸屬感、時空確定感以及內心寧靜感。文學地域主義從地域出發，但又超越了地域。它從地域中獲得素材的啟示，將其沉淀成思想，傳達的是終極的人文關懷。”地域文化使人獲得家園感和歸屬感，豐富人們的精神世界，一定程度上加深了本土文化的特色。高氏家族文人生活在滇文化豐厚的土壤中，而滇文化包括了云南境內各個少數民族文化在內的、籠罩于中國傳統文化大背景之下的地域文化。

二、高氏家族文學創作概況

從彝族“土司制度”建立之始，世家大族便掌握豐厚的教育資源，世代積累。高氏家族祖輩世襲土官職位，且高氏歷代祖先都曾參加征戰，立過戰功。據《姚郡世守高氏源流總派圖》可知，高氏家族代有人才，文學創作活躍，在姚安有較大影響。

高氏家族文學基因世代傳承，橫跨明清兩朝，持續時間長繼承性較強。高氏家族自明代中葉以后努力學習漢文化，其高祖高金宸文采斐然，高奣映曾祖高光裕、祖父高守藩、父親高泰都崇尚儒學，能詩能文。高氏家族成員中，高奣映的著述最為豐富，涉獵較廣。據《姚安縣志》記載：“凡經史子集，宋元以來先儒學說，與夫詩、古文辭、佛藏、內典皆各窺其底蘊而各有心得。”由此可見，除詩詞散文外，高奣映對佛教典籍、道家著述、歷史等均有所涉及，并有所建樹。《姚安縣志》云：“清季北平名流有謂：‘清初諸儒應以顧（亭林）、黃（梨洲）、王（夫之）、高（奣映）五氏并列’，非過論矣。”社會中對其評價極高，反映了清初高奣映在云南學術界的地位。據民國《姚安縣志》記載，高奣映著述80余種，還是位極負盛名的藏書家。此外，《高氏源流總派》載，高光裕（高乃裕）、高祖高鳳、曾祖高齊斗、祖父高欽、父高金宸，除高欽外，都重文興教。李贄稱贊高金宸“年幼質美，深沉有智，循循雅飭，有儒生風”，可惜作品均已不存。民國《云南通志》載：“高乃裕，號海溪，姚州土同知。博學工詩，著有《焚余集》四卷行世。”可見高乃裕博覽群書，學富五車，但因云南兵燹等因素，《焚余集》已佚失，民國《姚安縣志》收錄他的部分詩篇。高奣映之孫高厚德現存對聯1副，詩8首。

高氏文學家族詩文多存錄于民國時期出版的《姚安縣志》《云南彝族古代詩選注》等文獻中。現存的詩文作品多以高奣映為主。對高氏家族詩文的散佚概況梳理見表1：

高氏家族的詩歌大多數是觸景生情、體物明志之作。詩中所表現的自然山水與作者心靈相呼應，語言清麗淡雅、簡潔明快，且底蘊深厚，意味雋永。總體而言，此家族詩歌的數量少于晉寧李氏、石屏朱氏等較為著名的文學世家，卻不失為彝族家族漢文學創作的翹楚。

三、高氏文學家族漢語詩歌的地域特色

高氏家族漢語詩歌的地域特色主要通過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呈現的，兩者統一于文學景觀中。文學景觀是指“那些與文學密切相關的景觀，它屬于景觀的一種，卻又比普通的景觀多一層文學的色彩，多一份文學的內涵”。可見，文學景觀因作家的抒寫才被賦予文學內涵。高氏家族偏居西南一隅，特殊的地理環境和少數民族詩人的身份使其詩歌創作帶有獨特的地域性。自然景觀的多樣性和人文景觀的獨特性使高氏家族的文學作品呈現出濃郁的地域文化。

（一）自然景觀的多樣性

劉勰《文心雕龍·物色》云：“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然屈平所以能洞鑒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由此可見，自然景觀為文學家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與資源。

高氏家族現存的詩歌多半為山水紀游詩。高氏家族從姚安獨特的自然景觀中汲取創作靈感與素材，姚安附近的景觀和大理蒼山洱海的美景都成為他們書寫的對象。高氏家族世居姚安，姚安的自然景觀給高氏家族的人生記憶、言行舉止、審美傾向等都產生了或隱或顯的影響，進而轉化為文學作品的個性化表達和獨特創作。他們將具有本土特色的自然景觀作為文本抒寫的對象，給作品打上深深的烙印。高奣映在《妙香國草》的自序中道：“然游也者，心乎塵物之表，乃可以該乎理事之微。臥游有書，真游有學，一古今而裁制，斷非是以會通庶幾哉，不負名山大川者矣。”高奣映時常流連于名川大山，行走在蒼山洱海間，將所見所聞集成《妙香國草》。《妙香國草》記錄了大理獨具特色的美景。如“曉月銜龍尾，雄關鎖雪嶠”的龍尾關，“一樹只緣天上有，此花應罕世中開”的上關花，景色壯觀的“一線天”。詩中的景觀均為大理美景，經過詩人的點綴，添上一抹神秘的色彩。再如高乃裕詩均寫姚安城附近的景物，寄情于山水，表現出對家鄉和生活的熱愛。《煙蘿山有雨》描寫的煙蘿山是姚安最高的山峰，詩人在雨中看煙蘿山，“蘿峰高處任登趨，一半晴光入有無”。朦朧之中，高聳入云的煙蘿山就像一幅蒼茫畫卷，引人遐想。此外，如高厚德對雞足山的書寫：“晴霞蕩漾水云紅，五色蓬萊似境中。”雞足山頂，一年四季，霧海茫茫。

（二）人文景觀的獨特性

高氏家族的詩歌以滇云大地為背景，書寫了這片土地上的歷史遺址、名勝古跡、人情風俗等。詩人經過聯想、想象和虛構，將客觀存在的人文地理內化為文學作品的審美空間，構建獨特的人文景觀。

《妙香國草》的內容大多是對大理歷史遺跡、亭臺樓閣、寺廟觀宇的描寫，詩人通過描寫人文景物抒發對國家命運的憂慮，或是通過對歷史人物的命運評價表達自己的看法，使歷史與現實相互交融，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并重。如《汝南王碑》，又名玉磐碑，關于無為寺及此碑古跡，有不少文人描述過，如明陳鼎有《滇黔記游》，明都督沐璘有《游無為寺詩》等。高奣映登臨無為寺，眼前之景早已面目全非，看到明汝南王朱有勛之碑，百感交集，寫下詩篇以抒對明王朝遺民內心的隱痛。“底事那堪秋月上，捫碑難讀冷禪關”一句體現了詩人復雜的情感。再如《昭文祠》，昭文祠為杜夫子閣，舊名魁閣，今改為紀念杜光庭之地。萬歷《云南通志》“寺觀志”云：“寺左有唐杜公祠。公，名光庭，青城人，以文章教邦人，故祠之。”可見，杜光庭向云南傳播了豐富的文化知識，成為傳播中原文化的使者，傳授詩書，“真成爨泰為高弟，授得詩書變百蠻”，深受當地百姓愛戴，在人們心中地位極高，因此，人們為其立祠。詩人從歷史的角度描繪昭文祠的由來及其被賦予的歷史文化意義。此外，高乃裕的詩《姚陽懷古》把姚州古城的壯麗往事勾畫得清晰可見，令人神往。姚州古城作為云南歷史名城之一，有濃郁的歷史文化氛圍和獨特的地域文化內涵。“眺望不堪傷往事，蒼煙野水自縱橫。”姚州古城史跡眾多，古老而又輝煌。

（北方民族大學）

基金項目：2021年北方民族大學研究生創新項目“明清云南姚安高氏家族文學研究”（YCX21027）。

作者簡介：李學英（1997—），女，云南麗江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明清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