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省清水縣民間剪紙的美學特征及文化內涵

剪紙是群眾基礎最為廣泛、地域特色最為鮮明的藝術樣式，許多藝術門類的延續和發展都與剪紙藝術息息相關，可以說，剪紙題材和材質的演變印證了中國傳統民間美術的發展流程，各種圖案化、平面化的工藝美術都從剪紙藝術當中吸取養料。作為中國民間藝術的溯源根本和母體藝術，剪紙在中國長達五千年的文明史中始終保持著血脈暢通，成為中國傳統工藝美術連綿不斷的寶庫。

一、清水剪紙的發祥

甘肅省天水市清水縣是人文始祖軒轅黃帝的故里，秦統一中國的發祥地之一，西漢名將趙充國的故里，古絲綢之路重鎮，素有“隴右要沖，關中屏障”之稱。清水縣古稱上邽，地理位置較為獨特，是歷史上農業民族與牧業民族、農耕文化與游牧文化、中原政權與少數民族政權交融的鋒線。這種在地理上東西過渡、南北更替的自然人文環境，為清水剪紙的孕育和發展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土壤。大量的歷史遺存證明，遠在5000多年前，地處黃河上游渭河支流的仰韶文化、齊家窯文化在這里繁衍生息，大量的彩陶紋樣如繩紋、人面紋等都具備剪紙藝術的基本特征。

二、清水剪紙的歷史演變

清水剪紙歷史極為悠久。在較薄的材質上剪刻紋飾始見于戰國時期，出土于清水縣白駝鎮劉坪村的秦墓葬中的一批金、銀箔裝飾品，其形制和刻剪手法已經具備了剪紙的雛形，其中用金箔鏤刻而成的“虎噬羊”“虎噬人”最具代表性，制作采取剪刻相結合、透雕和浮雕相映襯的手法，造型夸張了虎頭，縮小了身材的比例，突出了“虎”的雄偉生猛，作品整體風格憨厚圓潤、樸素大器，這種夸張變形的表現手法在清水剪紙中多有體現，這與清水歷代出土的玉制、陶制和金屬制品中的動物、人物、器物造型方式是一脈相承的。

作為古絲綢之路必經之地，西北地區的關隘重鎮，清水縣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多民族遷徙融合促就了多種文化的交流與融合，這種文化的相互滲透逐步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民間工藝美術，清水剪紙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呈現出了繁復與簡潔、細致與粗獷交織更替的藝術形態，既有西域民族的絢麗多彩又有西北民族的凝練厚重，這種藝術狀態一直保持到宋金時。宋代崇尚自然簡逸、天人合一和陰陽互補的哲學思想，這為清水剪紙的表現手法提供了思想依據，至此，清水剪紙完成了歷史的演變，從豪華的宮廷裝飾走向了民間的樸素單純，從主題走向了隨意，從生活走向了生命。

三、清水剪紙的藝術魅力

（一）清水剪紙的意向性

主觀意向是按照創作主體的構思進行剪紙創作，它不受自然物象的束縛，是充分理解自然物象以后，通過以物表象體現剪紙作者的真情實感，是主觀的自我表現，也是作者心靈的多重體驗。清水剪紙區別于南方剪紙的寫實性，南方剪紙著重于自然物體的忠實表現，其線條優美流暢，韻律感極強，而清水剪紙參照自然物象進行二次加工，通過對人物、動物、植物等各種物體進行夸張變形處理，并進行重新組合，表達祈求幸福安康、五谷豐登、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美好愿望。

如清水剪紙省級代表性傳承人王永蘭女士創作的剪紙作品《生命樹》，其創作思路出自《山海經》。《山海經》記載，昆侖山有不死之樹，食之長壽，于是民間剪紙以此為題材創作了大量作品。剪紙里面的生命樹連接著人類與天界，體現著天人合一的思想。樹分九枝，表示天有九重，樹上站有幼兒，體現了人類繁衍生息的主題思想。這種意向的表現手法與三星堆出土的太陽樹有一脈相承的共同點，也從側面反映了中原文化與古蜀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剪紙作品《連年有余》是通過蓮花和鯉魚進行組合，《喜上眉梢》是用喜鵲和梅花組合，這些剪紙作品將傳統題材和現代藝術觀念有機融合，體現出了清水縣深厚的文化底蘊。

（二）清水剪紙的裝飾性

每種藝術都有自己獨特的藝術觀念和風格，由于剪紙受剪刀和刻刀工具以及材質的制約，加之民間剪紙作品大多出自婦女之手，因此作者多以現實生活為題材，對物象的觀察全憑直覺和感情體驗為基礎，對自然真實物象細節把控較為粗略，忽視了整體形象的完整性，因而形成了渾厚、樸實、簡純的藝術風格。

剪紙藝術不同于中國傳統繪畫和西洋繪畫，它不能表達三維空間和場景、物象的層次感，以及物體之間的長寬比例和透視關系。較多地是利用多種物體單體組合或者多種物體連續組合，從而產生了單體紋樣、二方連續、四方連續等對稱組合方式。單體剪紙基本是不對稱的，這類剪紙作品主題性和敘事性較多，如剪紙作品《家務事》，作者以農村生活生產為題材，創作出了“喂雞”“碾場”“紡線”“灌溉”等農村常見的生活場面，作品是不對稱的，由多種大小、輕重、長短不一的人物、動物、植物組合而成。再如剪紙作品《清水社火》，它是通過清水民間具有代表性傳統社火如“清水劃旱船”“清水跑驢舞”“舞龍”“舞獅”來體現節慶期間歡樂的場面。

清水剪紙手法極為豐富，在剪紙作品的處理上采用圖案形式美的一些規律，做對稱、均齊、平衡、組合、連續等處理。可以把不同地點、不同時空的物體安排在一個場景中，也可以把月亮、太陽、星星安排在一起，也可以把人物、動物、建筑物安排在同一個畫面中。同時，剪紙還有自己的裝飾語言，用以強化剪紙造型的裝飾趣味，也就是所謂的“刀刻斧鑿”的厚重感和體量感，這種技法就要靠刻功和剪功的純熟程度來實現。

清水民間剪紙紋樣較為常見的有鋸齒紋、月牙紋等。紋樣的大小、曲直、粗細、寬窄、剛柔參照具體物象靈活運用，通過不同線條紋樣的綜合刻畫，表現出物象的不同質感、結構和質量。如細致的鋸齒紋可以表現動物的翎毛，粗獷的鋸齒紋可以表現動物較硬的毛發;圓形的鋸齒紋可以表現飛鳥蟲魚的羽毛和鱗片;長短不一的鋸齒紋可以表現人物的眉毛、胡須等。總的來說，鋸齒紋的表現方式千變萬化，不一而足，沒有具體的程式遵循，全憑創作者的主觀感受，不同的作者對同一物象的表達方式可能不盡相同，這就體現了創作者表現功夫的深厚程度，最主要的是不同作者的生活體悟、思想感受、對自然物象美學升華的品位不同。月牙紋是剪紙弧形線條，相較鋸齒紋流暢自然，以陰刻為主，主要表現人物的服飾和裝飾圖案。在一幅剪紙作品中沒有單一的鋸齒紋和月牙紋組成的畫面，基本為兩種紋樣相互交錯完成，這種剪刻手法增強了畫面的層次感和豐富感，進而增強了剪紙作品的裝飾意味。此外，在剪紙的刀法中還有渦旋紋、圓點紋、祥云紋、破浪紋、三角紋等，均能科學合理地搭配使用，以處理表現萬物的內在表現形態，從而使剪紙作品畫面更加豐富多彩。

由于剪紙作品是用剪刀在紙質材料剪或刻出來的，因此必須采取透雕鏤空的辦法，一幅完整的剪紙作品不能產生斷線，這就形成了“千刀萬刀不斷線”的結構，這是剪紙藝術重要的藝術特征。受工具、材料的限制，清水剪紙作品多為單色，如紅色、藍色、綠色、黑色等，由于色彩單純，黑白關系的處理尤為重要，這就需要作者大膽取舍、大膽裁剪，利用“陰剪”和“陽剪”兩種刀法合理布局，陰陽兩面均衡分布。極個別也有套色剪紙，但不做清水剪紙的主流，套色剪紙要以繁代簡，如一色為主色調時，其他顏色作為附色，在對比度上要相對減弱，套色剪紙一般不超過三種顏色，以獲得簡潔明快，對比有度、色相搭配協調合理的藝術效果。

（三）清水剪紙的趣味性

“有意味的形式”這一定義是由英國美學家、藝術鑒賞家克萊夫·貝爾在其《藝術》一書中提出來的，認為藝術的本質在于“有意味的形式”，“形式”指線條和色彩以特定方式排列組合;“意味”指這種形式背后表現或隱藏著的藝術家的獨特審美情感。他認為藝術作品不帶有敘述性，而只看到隨意的有趣味的形式。剪紙藝術單純而凸顯強烈風格的形式美正是這種觀念的具體體現。中國剪紙藝術以單純的線條通過均衡、對齊、連續、鏤空來布局，以單一的色調彰顯中國傳統文化樸素、中庸和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可以說，剪紙藝術價值已經遠遠超過了剪紙本身。剪紙藝術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沒有過多地參與社會主題和擔負沉重的社會責任，更多的是民間藝人在茶余飯后的隨意裁剪，尤其是農村婦女在相夫教子、操持家務之后隨遇物象有感而發，一朵梅花喜鵲就是“喜上眉梢”，一枝牡丹就是“富貴平安”，一對龍鳳就是“龍鳳呈祥”，窗花、喜花、肚兜花、床幃花、鞋墊花都是歲時節令必不可少的裝飾品。

（四）清水剪紙的民俗性

清水剪紙藝術作為一種民俗文化，在漫長的歷史演變過程中蘊含著深刻的人文情懷，其廣泛的群眾參與性體現了人們對真、善、美的追求和向往。它的產生和流布與本土民俗文化是血肉相連的，其實用功能經久不衰，至今清水剪紙在生活當中隨處可見。它的內容極其豐富，常用的類型可分為四種：一是美化室內環境的，如窗花、墻花、頂棚花、缸花、糧囤花、箱柜花、面柜花等;二是烘托喜慶氣氛的，如新婚喜花（喜字龍鳳呈祥配圖案）、新娘陪嫁放在箱底的壓箱禮花（劉海撒金錢、鴛鴦如意圖、富貴牡丹）、新娘下轎踩踏的合和吉祥花，貼在新房門楣上的吊窗花、體現人類生殖崇拜的新娘坐帳花（童男女圖形）、催生花（催生婆婆圖形）、祝壽禮上貼的禮花（團壽圖）等;三是信俗方面用的，如染色剪紙彩褂，清水民間收蟲旗，鎮邪驅禍、保護娃娃平安成長的召魂七色小紙人、紙馬、紙旗，祈求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的掃天婆婆、降祈雨青娃等;四是民間傳統生活中的服飾花，專做刺繡底樣用的，如枕頭花、鞋樣花、肚兜兒花、擔枕花、小娃娃虎頭帽花、紐扣花、荷苞花等。

清水剪紙發展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作為本地民間工藝品的重要組成部分與生活生產是緊密相連的，它還廣泛應用于皮革、金銀箔鏤刻花樣上和刺繡、印花、陶瓷等方面。剪紙藝術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是對現實生活的美化和升華，成為人民群眾必不可少的生活裝飾品，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它以活態傳承方式見證了歷史的變遷，體現了中國民間美術的造型意識、審美理想和哲學理念。清水剪紙在藝術手法上多采用象征的意味，如以花卉象征女性，以蜜蜂采花象征求偶，以龍鳳象征婚姻，以抓髻娃娃象征強烈的生育能力。

四、結語

清水民間剪紙藝術在延綿幾千年的工藝美術發展史中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塑造著人們的情感世界，這是因為它特有的裝飾性、意向性和趣味性，符合人民群眾心理需求的象征意義。人們可以從它的身上看到中華民族最根本的、也是最深刻的文化內涵。作為甘肅省清水縣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活態傳承和保護利用好清水剪紙是人們義不容辭的責任。

（甘肅省天水市清水縣文化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