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鯨》是世界海洋文學著作中一顆璀璨的寶石,自19世紀以來一直廣受作家關注。隨著世界工業革命浪潮的出現和資本主義的飛速發展,人類對自然生態破壞嚴重,社會貧富分化加劇、矛盾尖銳,人類自身的精神危機也日益突出。在此態勢下,生態批評理論凸顯了自身優勢,為人們重新審視《白鯨》提供了獨特視角,進一步從自然生態觀、社會生態觀、精神生態觀三者相統一的生態整體觀去挖掘作品的現代價值。本文由此生態觀出發,以告誡現代人吸取歷史經驗,總結教訓,形成尊重自然、敬畏生命、和平共處的“文明生態觀”。
一、《白鯨》之自然生態觀
(一)人與自然的對抗
自然生態學關注人類的生存狀態。隨著工業與科技的演進,自然被刻下了人類活動的印記。人類行為之于自然的影響遠遠超過自然自身演進的進程。自然生態學的目的是尋找人類純凈的自然狀態,恢復人與自然的平衡關系,打破“人類中心主義”之于自然的不良影響。隨著工業革命時代的來臨,人類愈來愈有意識地“自覺”成為世界的主宰力量,揚帆對抗自然。人類的領土從陸地拓展到海洋,彰顯了人類對自然環境日漸強烈、難以抑制的征服欲。
“裴廓德號”捕鯨之路是亞哈的尋仇旅程,亦是妄想征服自然之旅。在第三十六章“后甲板上”有這樣一段描述:“對,對!我要追它到好望角,到霍恩角,到挪威的大漩渦,不追到地獄之火跟前我決不罷休。”可見,亞哈殺鯨的目的十分明確,就是要追捕它、殺死它,為自己身體所受到的傷害而復仇。亞哈將船上的水手聚集在一起竭力追捕“白色的罪惡”之物,就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復仇。這種瘋狂的報復心就像禿鷹啄食著亞哈的心,使其煎熬難耐,痛苦不已,幾近達到癲狂偏執的狀態,這也為“裴廓德號”此次的捕鯨旅途埋下了隱伏的禍根。
亞哈捕殺鯨魚的決定,代表著人類征服自然的決心。船長亞哈身上具有十分明顯的人類中心主義的特質,在他看來白鯨是“自然界萬惡之力”,而自己則是“船上的”。亞哈原本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完全可以安享晚年。但被白鯨咬掉一條腿后,他變得固執而極端。他命木匠打造一條用鯨魚骨制成的假肢,重返大海,尋找白鯨。這種復仇的盲目狂熱之心,與自我中心欲望的極度膨脹最終斷送了這位偏執船長的性命。
(二)人與自然的和諧
《白鯨》生動地展現了人與自然的密切聯系,人類與自然界矛盾而統一。書中有大量人與海洋生物、人與自然環境的描寫,作者甚至從書名開始就有意將寫作內容側重于大自然,而非人。全書共135個章節,但這些內容大致是由主人公以實瑪利敘述的海上冒險經歷及其對大自然的體驗和感悟為核心的。整體是生態學領域里的一個概念,將生態學中哪一個部分單獨作為核心都是不符合自然、不符合生態整體主義規則的。因此,作者將生態整體主義作為全書中心思想,將人與自然的關系放在優先地位進行討論,將整個生態界作為關注點。例如,《白鯨》一書開頭作者便引用“白鯨”一詞探源作為書的引子,搜集了有關鯨魚的文字、文獻記載,表明了作者“去中心化”的創作意圖和人與自然和諧平等的創作思想。
以實瑪利通過遠離現代文明的航海經歷,逐漸形成了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生態整體主義思想。深層生態學主張,自然萬物生而平等,自然界與人類一樣,都有其自身價值。以實瑪利出海冒險的最初動因是好奇與逃避,他想遠離陸地,見識鯨魚的威力的愿望驅使他登上了這艘“魔鬼之船”——“裴廓德號”。但實際上以實瑪利更希望通過此次非凡之旅體驗人生,找到生命的真諦。以實瑪利對白鯨留有敬畏之情,因此他成為最后的幸存者。白鯨本就是獨立的生命體,它的生命源于海洋,也該回歸于海洋,而非人類煉制鯨油的橡木桶。誰也不能違背這樣的自然原則,否則就會受到懲罰。亞哈的執念與瘋狂讓他成為繩索中的喪命鬼,以實瑪利的頓悟與敬畏之心使他免于一場惡戰,得以幸存。
二、《白鯨》之社會生態觀
(一)人與人的沖突
《白鯨》中異化的社會生態,主要從人際交往的關系與態度中體現出來。自然生態環境的異化,使得人際關系異常緊張,矛盾沖突隨之尖銳,人類置于混亂與難安。我國生態文學研究的開拓者之一王諾先生給生態文學下的定義是:“生態文學是以生態整體主義為思想基礎,以生態系統整體利益為最高價值的考察和表現自然與人之關系和探尋生態危機之社會根源的文學。”因此,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自然與社會)和諧與否,也屬于生態整體主義所討論的范圍。
季奎格的“蠻人文明”和以實瑪利“現代文明”也掀起了一場斗爭。在“裴廓德號”捕鯨船上,水手來自世界各地。這種人物關系的奇妙之處就在于:在航行中水手與捕鯨人南轅北轍,甚至語言不通,剛開始船員們也必然是矛盾重重。因此,季奎格與以實瑪利相識的過程也是曲折離奇的,且彌漫著硝煙:由于鯨魚客棧房滿,以實瑪利不得不和別人共睡一床。以實瑪利從客棧老板口中得知他的這位“床伴”是個鏢槍手,不僅皮膚黑,而且飲食習慣也十分怪異。于是以實瑪利對這位皮膚黝黑的鏢槍手“床伴”起了疑心。很明顯,由于地域文化、生活方式與習俗的不同,季奎格這個代表了食人生番的野蠻文明,與以實瑪利代表的現代文明發生了沖突、碰撞。以實瑪利把這個野人連帶他的野蠻文化一并視為異類加以鄙視。
人與自然的矛盾從本質上來講也是人與人的矛盾,自然生態危機歸根到底也是人性的危機。當人類世界中等級分化明顯,甚至出現種族歧視時,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必定會出現裂痕。每個人都力圖強調自身利益的重要性,建立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話語圈與社會圈,轉而建立一個“絕對權威”的等級體系。毫無疑問,亞哈船長具備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感,在整條船上是領袖,亦是上帝般的存在。當二副斯德布與亞哈船長第一次發生沖突時,亞哈便充分展示了自己不容置疑的權威。船長亞哈毫不客氣地稱二副為狗東西,還讓其滾下船去,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甚至要動手,導致二副嚇得連連后退。由此可見,是亞哈親手建立了這艘捕鯨船上的等級秩序,這也就形成了人與他人之間的割裂關系。在“裴廓德號”捕鯨船上,“他人”是“自我存在”的前提與證明,也是“我”存在的最大阻礙。這必然導致某些沖突,進而形成人與人之間的對立。這種現象展現了人的矛盾,也證明了這是生態危機導致的結果。
(二)人與人的和解
社會生態學強調人與人的和諧關系狀態,其中最主要的是處理好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之間的關系。在捕鯨船上,每一個人被各自的利益驅使而共同勞作,勞作的背后也有溫情的存在。第七十八章《捕鯨大桶》一章,就描寫了人與人之間和諧的伙伴之誼。在一次捕鯨行動后,“裴廓德號”的船員將一頭大鯨龐大沉重的魚頭掛在了船身上,但是后來這顆大腦袋掉到了海里,船員塔西特戈被活埋在了油里,沉到了海底。就在大家放棄之時,勇敢的季奎格已經潛入海里去救人。他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危,沉著冷靜,一心營救伙伴。最后,塔西特戈成功得救,撿回一條命。季奎格在大家眼中是個未經文明馴化的“蠻子”,但恰恰是這個“野蠻人”在關鍵時刻救了一個毫不相熟的伙伴的性命,這正體現了季奎格身上難能可貴的精神,達到了人與人之間高度的友好與和諧。
人與人的和解也體現在季奎格與以實瑪利友誼確立的過程中。季奎格來自一個較為野蠻的、未經文明洗禮的國度,而以實瑪利是經受過現代文明浸染的捕鯨手。二人經歷了一系列的誤會與巧合,終于成功地實現了心靈的互通,并一同出生入死,成為摯友。在以實瑪利看來,雖然季奎格有些野蠻,模樣也有些奇怪,但是在他身上卻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吸引著以實瑪利不斷向他靠近。二人臨航行前,季奎格將自己的30塊銀元分成兩份,其中一份送給以實瑪利以表明心意,他還將自己珍貴無比的香料防腐頭顱和煙荷包送給以實瑪利。按照以實瑪利的話說:如果有必要,季奎格愿意為了他去死。
三、《白鯨》之精神生態觀
(一)人與自我的矛盾
魯樞元在《超越語言》中曾不自覺地采用過“三分法”。他提出,生態學大致也可以按照三分法進行劃分,即以相對獨立的自然界為研究對象的“自然生態學”,以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生活和人際關系為研究對象的“社會生態學”,以人的內在情感生活與精神生活為研究對象的“精神生態學”。人不僅是自然性的存在,是社會性的存在,同時還應該首先是精神性的存在。因而,在自然生態與社會生態外,還應當有“精神生態”的存在。精神生態體現的則是人與其自身的和諧關系。
作為有數十年經驗的捕鯨獵手與船長,亞哈在一次捕鯨行動中被一頭異常兇猛的白鯨咬去了一條腿,此后便對白鯨懷恨在心,伺機報復。雖然他用最堅硬的鯨魚骨做成假肢,但仍難解他心頭之恨。他發誓,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手刃那頭“邪惡”的白鯨。這種壓抑了很久的復仇欲望,與內心仍渴望同妻子、孩子度過幸福時光的需求相背離。既造成了自身與周圍世界的疏遠,也使自己產生了人格分裂,主要表現在他對自然的褻瀆、對人際關系的冷漠態度上以及其性格的偏執與精神過度緊張。亞哈的復仇激情嚴重威脅了他內在自我的平衡。為了復仇,他可以一天只睡3個小時,夜以繼日地為了尋找白鯨復仇這個目標而“奮斗”。他時常精神脆弱,有時又因為復仇的狂熱而變得歇斯底里,情緒難以自控。
(二)人與自我的超越
生態主義的實質便是整體主義。按照生態整體主義的觀點:自然是由人類與生態萬物共同組合形成的有機體,每個個體之間都是共生共存的關系,并不能完全孤立的存在。在《白鯨》中,無論是捕鯨人與海洋環境之間、船員與船員之間、船員與領袖之間,還是每個人對自我的認知,都在旅途征程中逐漸形成了接受與和睦相處的關系。雖然船員們最終葬身大海,但以實瑪利是船員們的希望,最終達成了與自然、與他人、與自我的和解,找到了人生的真諦與歸宿。
船長亞哈是一個亦正亦邪、爭議頗大的人物。在船員們的心目中他是如太陽般炙熱的存在,代表著絕對權威,有著不容置疑的地位。隨著捕鯨的深入,亞哈對白鯨的追逐愈加狂熱,對自身的反思與認知也在不斷清晰。但他會不斷想到自己那年輕的妻子和剛出世不久的兒子。亞哈想到了自己親切的故鄉,在那里他曾有幸福的家庭和美滿的生活,他的妻子、孩子都圍繞在自己的身邊,曾經的生活是多么快樂。亞哈其實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自己的故鄉與妻兒。
通過《白鯨》對自我、自然界乃至人類社會有了新的定位之后,人們也應注意到:在工業文明空前發達的今日,現代人應在積極保護自然環境的同時,以平等、樂觀的心態去塑造人與自然、與社會及人與自身的健康、和諧的關系,實現人類社會與整個生態系統的良性可持續發展。
四、結語
《白鯨》不僅使人真實、生動地領略了大海無窮的威力與魅力,還從深層揭示出麥爾維爾本人超前的生態觀。隨著西方工業文明的日益發達、人類對環境造成的污染日益加劇,由此出現“自然生態危機”。與此同時,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的沖突與矛盾加劇,出現了“社會生態危機”。在這種“雙重困境”下生存的當代人自然也出現了精神“異化”,即“精神生態危機”。“生態”一詞理應是一個整體,其包含的自然生態、社會生態與精神生態絕不應割裂開來。《白鯨》蘊含的生態觀十分深刻,即使到了今日也仍然值得人們深入挖掘與探究。
(江蘇海洋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