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長連村

一

在去鶴峰鄉采訪前，我就聽說：重慶市仲裁委派駐長連村工作隊隊長、第一書記黃河是個人物！

當見到黃河后，我的第一印象是他一點兒也沒有市級機關干部的派頭，倒像一個地道的農民大哥。

他中等個子，頭發花白，說話不緊不慢。這是我對黃河的第一印象。

在采訪黃河之前，我做過一番功課。據鄉里領導介紹，在黃河到長連村之前，村里不少村民對村務不公開，尤其是低保戶如何確定、宅基地復墾等不透明、不規范問題意見很大。群眾上訪率居高不下，甚至不時有村民就此進行舉報，有人還在微信群里公開辱罵、攻擊村干部。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黃河感到這個問題不解決，群眾和干部想不到一塊，就沒有向心力和凝聚力，長連村要發展會比登天還難！于是，他主動與村兩委成員逐一談心，交流看法，力求達到共識。

一天晚飯后，黃河主動把村支書李小成約到一起，邊轉公路邊談自己的看法，當他看到公路兩旁堆積如山的垃圾、邊溝淤塞、臟水橫流，聞到臟水臭氣熏人時，他心里頓時咯噔一下：這樣的環境和新農村建設相差太遠，長連村的鄉村振興就應該從清除垃圾開始。他心里這么想，嘴上卻說：“李支書，你是村黨支部的班長。你說說，村干部辛苦了，村民為什么還有那么多意見？”

李小成苦笑了一下，說：“唉，眾口難調，農村工作難啊！”

黃河說：“你我都是黨員，從自我批評的角度出發，你不覺得，我們的工作還沒做到家嗎？難道那么多群眾都是刁民？都在無理取鬧？”

“話當然不能這么說，也許我們有些工作還做得不好！”李小成接著又說，“你不是本村人，工作可以超脫一些，這方面的問題就請你為我們拿拿主意吧？”

“這個沒問題，也是我應該做的事。我認為應該從檢討我們自己出發，改進一下村兩委的工作作風和議事規則，你覺得行嗎？”黃河接著說：“比如加強班子民主建設，大事集體決定，決策前多征求村民的意見，切實解決群眾關切的問題。”黃河見縫插針，說到了具體問題。

李小成點頭，對黃河的建議表示認可，談話效果不錯。

于是，第二天，黃河就開始制訂村兩委民主議事規則，疏理出群眾最關切、最不滿意的幾件事情，提交給村兩委會議討論。

在幾天后的村兩委會上，李小成打了個開場白，黃河就接著話說：“鄉村振興不是幾個村里干部的事，而是廣大人民群眾的事。離開了人民群眾的參與，鄉村振興就是一句空話。所以我們工作的好壞，就是要看群眾滿不滿意。低保問題、宅基地復耕問題，直接關系到群眾的切身利益。這些問題不解決好，部分群眾就會上訪，甚至和村干部死磕到底，沒有人可以剝奪群眾的知情權和越級反映問題的權利。”

這時，李小成帶頭鼓起掌來。這次黃河草擬的民主議事規則得到了村兩委的一致通過。

接下來，村兩委迅速整改。將已經執行的事項，進行清理，該取消的取消，該清退的清退，經過認真審查，清退了一名聘用公益崗位工作人員，取消了3戶低保戶。有效地解決了群眾反映最強烈的問題。

由于整改到位，村里的工作迅速得到了村民肯定，微信群里罵人的沒有了，群眾舉報、上訪清零了，徹底扭轉了市、縣組織的“民調”長期墊底的局面。

這一切源于黃河心里有群眾、有擔當。因為他清楚，群眾工作做得好不好，不在于有多少人給你唱贊歌，而在于有沒有人真心實意給你提意見。這好比一個木桶能裝多少水，并不取決于最高的那塊木板，而取決于最短的那塊木板。

村兩委嘗到了傾聽民意、化解民怨的甜頭。大家發自內心地感謝黃河。黃河也沒有因此沾沾自喜，而是把眼光投向急需幫助的村民。

二

對于駐村干部來說，其身份就是幫助工作，必須擺正位置，帶著感情進村入戶。黃河心里明白：你對群眾有幾分感情，群眾就會對你有幾分信任。你溫暖了人心，群眾才會對你獻出真心。

去年5月，本村村民向良松的妻子突發疾病，在外務工的他馬不停蹄地趕回來照顧。但人是回來了，沒有了收入來源，妻子要治病，孩子要讀書，總之門戶立起，離了錢走不了路，家庭很快陷入困境。村里了解這個情況后，決定由黃河擔任幫扶責任人。低保、大病醫療補助、學費補助、臨時救助金……一項項政策在黃河的幫助下很快得到了落實。但這一切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對一個家庭來說仍然是杯水車薪。

去年春節前的一天，黃河吃完午飯，本打算在公路上散散步，但他不知不覺又來到了向良松的家門口。

他邁上臺階，“咚咚咚”地敲著門喊道：“良松，我是黃河啊。”

一陣腳步聲后，60開外的向良松“吱呀”一聲打開了大門，說道：“隨便坐，隨便坐。要過年了，我在打揚塵，洗個手就來。”

剛剛坐下，黃河開口說道：“良松，眼看要過年了，我代表村里來看看你，你有啥困難嗎？”

話音還沒落，向良松直擺手，說：“不不不，我已經享受太多政策了。沒得困難！沒得困難！”

黃河告訴他，正研究給他安排村里的公益崗位，解決就近務工的問題。向良松直接婉拒，他說，老婆的病也好多了，他打算過完春節就出門掙錢，并誠懇地說：“黃書記你放心，往后我能靠自己的雙手撐起這個家，感謝你和村里幫我度過了這一關。”

“我曉得你要強，家里吃穿也不愁，但是過年不要虧待了老婆孩子。”說著黃河掏出500元慰問金雙手遞給向良松，并說：“這是村里慰問你家里的。”向良松還是反復推辭后才收下，他眼眶里分明含著淚水，只是在努力克制，不讓它落下來。

其實，黃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向良松一家，因為向良松為人耿直，內心有股子倔勁，有困難寧肯自己扛著，也不愿對別人講。

雖然長連村整體脫貧了，但像向良松這樣的困難家庭村里仍然還有21家，黃河都把他們裝在了心里，春節前，他要一一走訪，想讓他們過一個溫暖祥和的年。臨近放假的前一天，看到每個困難家庭都備了充足的年貨，他才放心地離開長連村，回重慶和家人團聚。

正因為黃河把群眾的冷暖裝在心里，群眾有什么事也愿意主動和他講，特別是對村里的工作也能如實地提建議。

二組王培強，因為腿殘，又無兒無女，成了村里的五保戶，到鄉里的衛生院看個病，來回要折騰一整天。黃河了解情況后，多次開自己的車送他到鄉衛生院看病。疫情期間，還專門送他到衛生院注射疫苗。專車接送啊！王培強一輩子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他淚流滿面地對別人說：“我一個無兒無女的殘疾人，黃書記待我就像親人一樣關心。自從黃書記來了，我就不再感得孤單！”黃河還多次幾十、一百地給他零花錢，這如何不叫王培強感動呢！

長連村委會以及村務大廳設在原長凼鄉政府所在地的場鎮，長凼鄉撤銷后，由于場鎮沒專人管理，道路失修，排污溝不暢，下水道堵塞，廢舊物品亂堆亂放，整個場鎮污水橫流、蛆蟲遍地，群眾意見很大。黃河到任后，用活新時代文明積分銀行這個載體，動員村民參加志愿活動，清掃垃圾，清除排水溝淤泥，整修道路。凡是參加志愿活動的村民，每一個小時記一分，一分2元錢，村民可以等價到積分銀行兌現生產生活物資。通過這種形式，村里先后組織村民清理1公里的場鎮下水道，整修2.5公里道路，600米邊溝，劃定統一的廢舊物品堆碼場地，從而解決了困擾本村多年的衛生死角。

黃河有幾次回重慶，把家里長得好好的花卉，運到長連村，送給群眾或者擺放在村辦公樓的院子里。他還買了不少花卉種子分發給村民。他說種花不僅可以美化環境，清新空氣，還可以陶冶情操，美化心靈。

離村辦公樓不遠處的區間客車招呼站，由于沒人管理，一度成了垃圾場。每到夏天，蚊蟲飛舞，臭氣熏天。黃河到任后，覺得十分不雅，于是他把在村辦公樓附近做生意的李國等人叫到一起，帶著他們，用了好幾天工夫，才把垃圾焚燒干凈，種上了一片格桑花，花開的季節，十分養眼。從此，垃圾場成了鮮花道，群眾無不稱贊。為了方便群眾晚上賞花，走路方便，他還廢物利用，自己花錢，在這里安上了太陽能路燈。

我去長連村采訪時，李國對我說：“黃河書記來到我們村里后，把群眾的事當成自己的事，無論是清理垃圾還是種花，他的目的就是讓我們破除陋習，像花一樣地生活。有這樣的干部，我們對長連村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黃河則說：“把環境打掃干凈，就是在給我們自己洗臉。”這句話被村民稱其為長連村近年來最溫暖、最巴實的一句話。現在，只要干部一喊打掃衛生，村民們就會說：“走，洗臉去！”

三

鄉村振興產業發展是關鍵。長連村雖然整體脫貧，但產業發展滯后，基礎薄弱，發展后勁不足。

農村最大的本錢是什么？肯定是土地，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農民要致富，只有向土地要財富。

因此，鄉村振興必須在盤活土地資源上做文章，在發展產業上找出路。為此，黃河與村兩委一班人，把產業振興作為鄉村振興的重點，找準優勢和短板，因地制宜地制定產業發展規劃。

長連村有60多畝荒廢閑置的水田，由于涉及82戶農戶，分戶耕種經常為田邊地角扯皮，流轉給他人，又意見不統一，這片水田就這樣閑置了下來。黃河了解情況后，多次到這里轉悠，覺得實在可惜。為此他多次與村民進行溝通商量。在一次院壩會上，他語重心長地說：“大家一定要摒棄狹隘的小農意識，別生怕別人好了。大家想想，水田閑置時對誰都沒有好處，流轉出去即使有人吃點兒虧，但大家都受了益，何樂而不為呢？”

會場鴉雀無聲，只有幾個男人在使勁地吧嗒著葉子煙，煙斗上還不時冒出星星點點的火花。黃河看了看手機，已經是晚上11點了。篝火把他的臉照得通紅，他堅信，只要把工作做到了家，長連村的群眾會通情達理的。

這時，一個抽著葉子煙的村民，把煙斗在鞋底上磕了幾下，站起來說道：“黃書記為我們的事苦口婆心，我同意按他的意見辦。”一位中年婦女也站起來，拍了拍系在胸前的圍裙，說：“這么晚了，黃書記還在為我們熬更守夜，我也同意按他的意見整。”

因為有兩個人率先表態了，帶來了羊群效應，其他人也紛紛表態，同意把這片水田流轉承包給一個或幾個人經營。得到了大家的同意，黃河便著手這片水田的流轉事項。不久，這片60多畝水田便通過招商的形式，承包給了具有養殖技術專長的返鄉農民工，并形成了養魚、養蝦、套種蓮藕的綜合農業產業。

長連村平均海拔1000米左右，是加工臘肉的最佳地方，當地村民素有腌制臘肉的傳統習慣。本村村民王文書注冊了一家“書妹子農業有限公司”，王文書一直有加工臘肉的意向。黃河了解到這一情況后，與村支書等人多次上門指導。

一天午后，黃河來到王文書家里，對她說：“書妹子，你想加工臘肉村里支持，但有一條，你必須滿足首先收購本村村民養殖的生豬豬肉這一條件，親不親家鄉人嘛，你說，對不對？”

王文書說：“黃書記，就憑你巴心巴肝地為我們做事，不論虧賺，你的話我認了，過年我請你吃瘦嘎嘎！”三峽妹子就是這么豪爽，不佩服都不行。

事后，黃河便積極為她協調建設生產用房，修建運輸便道等事宜。為了突出傳統工藝及展示三峽原鄉臘肉風味，該公司對生產場地進行了改造。黃河還幫助她利用抖音宣傳臘肉銷售。項目投產后，不但吸納了本村11名弱勞力就業，銷路也在穩步上升。

長連村的土質和氣候非常適合蔬菜種植。黃河聽說重慶布布糕食品有限公司有到鶴峰鄉建設蔬菜加工廠的意向。他抑制不住興奮：何不將項目引進到長連村落戶？于是他主動出擊，邀請步步糕公司到長連村考察。他對公司負責該項目的負責人冉總說：“長連村土地肥沃疏松，中高山為主，比低山更適合種植蔬菜。”冉總笑了笑，不置可否。黃河接著說：“長連村民風淳樸，村兩委團結一心，村民對招商引資的積極性很高，你們在我們村投資，不僅各方面順利，肯定有豐厚的回報。”冉總有些動心了。但他還是委婉地對黃河說：“這個問題，不光是我們說了算，還要看鄉領導的意見，最后才能定。”聽到這句話，黃河馬上告別冉總，立即到鄉里，找到書記、鄉長，硬是說服領導同意了步步糕公司的項目落地長連村。緊接著，公司冉總帶隊到長連村考察時，黃河和村兩委干部放棄節假日休息，主動為考察組提供服務，全面介紹適合建廠場地的地方。由于村里服務到位，又愿意拿出最好的土地給公司建基地，僅用了一周時間布布糕公司就選定了生產用場地，并于2021年10月13日開工建設，第二年春季就順利投產。

開工那天，平時不怎么喝酒的黃河，破例地喝了一大杯白酒。一位村干部問他：“黃書記今天開戒了？”他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我高興咧！”

有村民這樣形容黃河：“黃書記走路總低著頭，他是在思考著長連村發展的振興之策、我們的奔小康之路。”

四

的確，黃河是個想干事、能干事的人。幾年前，他從綦江區法院調任重慶市仲裁委員會政策咨詢處任處長，兼職重慶大學研究生課程教師，算得上專家型人才。2021年5月10日，他到長連駐村時，年齡已經51歲，作為一個正處級干部，要說奔著仕途而來，他完全沒有優勢。他之所以自愿參與鄉村振興，說白了，就是想干點事，為中華民族歷史上的重要篇章——鄉村振興出一份力。

到村里的第一天，村干部都用懷疑的眼神打量他，心想怎么派一個老同志下來，該不是單位不干事的人派來混日子的吧？這樣的眼神，讓黃河感覺有些委屈，也特別不舒服，心想一定要改變大家的看法。

本來，他來奉節駐村，妻子是持反對意見的，問他圖個啥？他說：“我就圖個為剛脫貧的群眾做點實事，為他們的幸福生活加個固，或者說為自己的生命創造一點的意義。”

愛人沒有辦法，只好同意了他的決定，后來還成了他堅定的支持者。

誰都清楚，黃河來奉節參與鄉村振興，就他個人而言，不僅損失了頗豐的講課費，還失去了兩年的家庭溫馨生活，疏遠了與朋友的聯系。但他卻甘愿做一粒長連村希望和幸福的種子。因為他知道，作為社會的一份子，不僅僅是為了自己，還有其他的責任和義務，要用自己心里的那絲微光，照亮自己的同時也照亮別人。

兩年的任期就要結束了，時間的確有些短。黃河心里有些不舍，感覺還有很多工作需要繼續做。

不少群眾知道黃書記要離開了，也十分不舍，他們想挽留他，可是又怕耽誤了他，畢竟每個人有不同的生活和工作軌跡，留得了今年也留不了明年。

黃河沒有辜負派遣單位和長連村群眾的希望，他和長連村的鄉親們一起，用自己的智慧和行動，把一個法治建設落后、上訪不斷的問題村，建成了重慶市和全國民主法治建設示范村。

長連村的群眾沒有忘記他，黨和政府沒有忘記他。黃河得到了他應有的榮譽，2022年4月，他獲得了“感動奉節十大人物”榮譽稱號。時隔一年的2023年4月，他又獲評第四屆重慶市“十大法治人物”殊譽。面對榮譽，黃河用一句話作了回答：“對我來說，任何榮譽都沒有長連村的鄉親走上富裕之路重要。”

現在，我們走進長連村，如同走進一個“法治公園”。村委會辦公樓、部分村民房屋墻體和道路兩旁，繪制著一幅幅法制宣傳畫，“遵紀守法、尊老愛幼、和諧相鄰”等法治標語與綠水青山相映襯，長連村的變化，已讓多少熟悉它的人產生“兒童相見不相識”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通過黃河的工作，長連村群眾改變了過去農產品滯銷時急得團團轉、暢銷時坐地起價、置合同為兒戲的行為，形成了良好的信譽，農產品經銷商愿意和長連村的群眾打交道。

離開長連村的時間越來越近，如嘀嗒的鐘聲那樣緊迫。這段時間，黃河仍然如往常一樣，走村串戶，和群眾交流下一步的路該怎么走。不是為了告別，而是為了那份堅守的初心，以及難以割舍與長連村群眾兩年朝夕相處的情愫。

他在日記中寫道：“我想擁抱長連村的所有鄉親。即使我離開了這里，我仍然希望我的心與他們長連在一起，我心里的呼喚能夠抵達他們。從今以后，這里不再有糾結和彷徨的眼神，只有孩子們自由地奔跑、成年人的自信和歡笑。”

責任編輯/孫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