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青山如黛、楊柳含煙的時候,在這湖畔漫步、自由和平的年代,我們很難想象得到20世紀40年代的生活。
此刻,我走在烈士趙志來的家鄉,河南省焦作市馬村區趙張弓村。
追尋著烈士的足跡,我第三次走進了這個村莊。在這個美麗鄉村,探尋著烈士的生命密碼,尋找著與20世紀40年代的生活軌跡。
那是一個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社會黑暗、戰事頻發的年代。
翻開中國的歷史,幾千年的舊社會,廣大人民群眾始終處于受壓迫受剝削的地位,始終在黑暗中掙扎,步履艱辛,長夜漫漫。
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像黑夜中點亮了火把,渾渾噩噩的人看到了光明,走投無路的人看清了方向,世世代代遭受奴役的勞苦大眾感受到了生的希望。
從水深火熱、艱難度日到和平安寧、安枕而臥,從受壓迫受奴役到自由平等、無拘無束的新生活,我們的黨只用了28年的時間。
28年,砸碎了舊社會,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28年相比于五千年的光陰,可謂一步之遙。這一步之間,天翻地覆。這28年,正是風云激蕩、激情燃燒的歲月,中華民族涌現出成千上萬的革命志士,是他們用鮮血、生命書寫了驚天地、泣鬼神的革命史詩。
毛主席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20世紀三四十年代,革命的星星之火燎原在我的家鄉焦作。太行山下的焦作,燃起了革命的熊熊大火。
有革命就有犧牲,家鄉焦作,和祖國許多地方一樣,曾經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站在趙志來烈士家的老屋前,那段艱苦卓絕的革命歲月回到了我的面前。
趙志來同志1904年出生于趙張弓村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因為家里窮,從小他就知道生活的艱難。長大后,他痛恨社會的黑暗。當日寇的鐵蹄踐踏祖國的山河,踏進自己的家鄉,目睹了他們對身邊親人暴行后,他立志不做亡國奴,要做一個抗日救國的熱血青年。
是的,面對日寇的入侵,任何有血性的青年都會奮起抗爭。1938年2月,日寇占領修武,同年10月,星星之火照亮了他腳下的路。他在鄰村中共地下黨員張敬業同志的帶領下,開始參加革命活動,加入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開始接受黨的教育,進而宣傳黨的抗日救國主張,成為張敬業發展的第一名地下交通員。
根據交通工作的需要,趙志來家成為一個交通聯絡點。他家南屋成為往來交通員與黨的領導人落腳的地方。為了安全,他對南屋后墻進行了改造。設了一道隱蔽門,門下挖了一個地洞,直通屋外,必要的時候,即使敵人來搜查,也很容易撤離。地下聯絡人員、黨的領導者經常是通過這個地洞和隱蔽門進出趙志來家。
張敬業的家,在一里之外的范張弓村,1939年至1943年間,張敬業的家是中共修博武中心縣委機關所在地。中心縣委書記范華、米光華先后以私塾先生的身份在他家辦公,領導周邊幾個縣的革命活動。因為距離近,縣委的一切命令,都可以通過趙志來家這個隱蔽的交通聯絡點傳遞出去。
趙志來同志經常化妝成小商販,來往于太行八分區和獲嘉縣委,傳遞情報,護送我黨的地下工作者。雖然隨時都有付出生命的危險,但開展黨的地下工作,哪里顧得上考慮自己的生死安危。
當時的焦作屬于淪陷區,政治環境十分復雜。有日軍、國民黨軍、皇協軍、土匪,在交錯的環境中,四面是敵。在送情報的過程中,經常與日本人、漢奸、特務相遇。在這個曾經破爛、落后的村子里,行走著一群堅定的共產主義者。
他們是革命的火種和希望。
抗日戰爭時期,太行軍區分為八個軍分區,其中第八軍分區負責焦作一帶的工作。
根據太行八軍分區司令部的指示,從原陽選派幾名黨員到修武縣指導開展黨的工作,1943年11月初,共產黨員李金玉、羅耀祖、卞光聚、張俊、王仲杰、褚治國和非黨積極分子尚明良,從原陽一所中學來到修武,他們就落腳在趙志來家。然后再由趙志來同志護送到金嶺坡。
1944年1月,趙志來加入八路軍,成為太行八分區情報參謀李金玉的交通員。
趙志來的妻子張作榮、兒媳李蘭英,知道他們干的是大事,雖然不懂,但他們也不問,只是以樸素的情懷默默無聞地支持他們的工作。為他們做飯、放哨、洗衣、做鞋、縫補衣服,照顧來家里養傷的同志,讓他們吃飽、穿好、休息好。雖然當時自己的口糧不足,缺吃少穿,但為了這些干大事的人,他們寧愿自己不吃不穿,在老百姓心中,他們比自己的親人還親。
這是血濃于水的黨群關系。
為了收集情報和轉運情報,趙志來同志和家人在村里受了不少委屈。
作為家里的頂梁柱,村里多次分派支援前線的民工任務,趙志來同志無故缺席,在別人眼里就是不服從安排。為此,他和家人遭到批斗,被罰款罰糧。可是,由于身份不能暴露,趙志來和家人雖多次被批斗、被懲罰,但他們還不能爭辯,只有默默承受,毫無怨言。
這就是英雄。風雨來襲,他們承受的凄風苦雨最多。
從1943年10月至1944年2月,四個月的時間里,原陽縣黨組織屬于太行八軍分區領導,在這四個月時間里,來往趙志來家的原陽縣黨的領導人和黨員干部有18人之多。
趙志來同志經常說:“個人要服從組織。”他勇于承擔艱險任務,曾前往鄭州、開封、焦作市區、沁陽、原陽等地執行收集情報的任務。
為了做許子俊的工作,趙志來先后兩次護送李金玉回原陽,在1945年底,太行七分區一團在團長張天恕、政委崔建功的率領下,奔襲原陽,開辟原陽縣新區。攻打原陽縣縣城時,警備大隊大隊長許子俊打開城門,帶領警備大隊300余人向我軍投誠。
1945年初,太行軍區根據中共中央“擴大解放區,縮小淪陷區”的指示,以太行第七、第八分區部隊和平原分局黨校警衛團等部為主力,在地方武裝配合下,發動了道清戰役。主要掃清道清鐵路南日偽據點。
戰役前,八分區黃新友司令員命令分區情報處、偵查處和修武縣情報站分頭了解敵情,弄清敵人人數、裝備、工事等情況。趙志來被派到鐵路南了解敵情。
那是一個經常出現叫花子的年代。
趙志來同志以“要飯人”身份作為掩護,到武閣寨、小董、小高、程封等地,采取各種辦法,收集情報,為道清戰役第一階段的勝利做出了貢獻,重創了日軍,連拔了武閣寨、小董、小高、程封等十三個敵據點,擊斃敵人400余人,俘敵1000多人,開辟了道清鐵路路南大片根據地。
趙家作為黨和軍隊工作的情報聯絡站,來往的情報工作者較多,情報負責人張敬業和軍事情報負責人李金玉、王哲貴、卞光聚等是趙家的常客。
1944年3月,原陽縣黨的四位同志來到趙志來家門口,說有事要找趙志來。趙志來妻子張作榮,看來人不像本地人,也沒聽說當天有同志要登門,就說:“我們不認識你們,我們家也不姓趙,請你們到別處去找。”原陽的同志為趙家人警惕性高所感動,就在村南的墳地坐了一晚上。趙志來回村聽到此事,迅速把原陽縣來的同志引到家中。
不久后的一天深夜,漆黑的夜偶爾傳來幾聲狗吠。趙志來送情報,沒有在家,可是家門突然響起了“砰砰砰、砰砰砰”有節奏的敲門聲。“誰呀?”這是趙志來兒媳李蘭英的聲音。對方說:“過路人。”李蘭英打開院門,讓“過路人”進院子。
五月的夜,依然冷風嗖嗖。只見來人一身長袍,用包袱包著頭,只有雙眼露在外面。那人一進門就低聲地問:“不打擾啦,老掌柜(指李金玉)在家嗎?”“不在。”“少掌柜(指趙志來)在家嗎?”“不在。”“知道去哪里了嗎?”“不知道。”來人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塊比火柴盒大的棉紙團遞給了李蘭英,并說要立即交給老掌柜,說罷,轉身跨出院門,轉眼就無影無蹤了。
李蘭英自然不認識來者,但暗語是對的。可以肯定,這是有緊急傳遞情報任務。當夜11時,李金玉、趙志來執行任務回來,連夜把情報送到八分區情報處和修武縣委。
日本投降后,中國人民又處在白色恐怖籠罩之下。國民黨反動派喪心病狂地挑起解放戰爭。
1946年5月,趙志來受太行軍區情報處駐修武情報站和修武情報站派遣,到白區新鄉、獲嘉等地收集軍事情報,并籌備在那里建立情報站點。
當時是沒有交通工具的,幾十里的路程全靠兩條腿,辛苦還是其次,危險時時存在。沒有堅定的革命意志,沒有對共產主義的堅定信仰,這條路怎么可能走得下去!
趙志來挑了一挑竹簾和其他貨物,巧裝打扮,化裝成小販。由太行軍區駐修武情報站負責人王哲貴護送到釣臺營和馬河道之間,他義無反顧地走向白區。
此去無疑是深入虎穴,吉兇難測。
但他的任務完成得很好,不久就踏上了返程。
當他通過修武縣范村敵人封鎖線時,由于有人告密,被敵人認了出來,瞬間被國民黨軍團團圍住。
敵人先來軟的。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像條狗似的溜到趙志來面前。此人生性殘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人送外號活閻王。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只要你說出修武縣八路軍情報站的老窩在什么地方,我可以保你不死。保你頓頓美酒佳肴,永享榮華富貴。”
“呸”,趙志來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高揚著頭,眼睛里噴射出兩道仇恨的怒火,飛起一腳將其踢了個狗啃屎,摔了個仰八叉,趙志來怒罵道:“狗東西,我恨不得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這個專與共產黨作對的壞家伙怒火中燒,跳將起來,指著趙志來罵道:“你這個不識抬舉的東西,給你活路你不走,非要自尋死路,我就不信撬不開你這張鐵嘴銅牙。來人,給我拉出去狠狠地打,直到他吐口為止。”
趙志來被帶到刑訊室,拷打、老虎凳、辣椒水、鋼針刺、往嘴里灌煤油、跪玻璃渣,刑罰無所不用其極。趙志來同志咬緊牙關,守口如瓶,寧死不屈。一次次昏死過去,一次次被涼水澆醒。被折磨得遍體鱗傷,鮮血直流。他始終沒有透露黨的一點秘密。
敵人無計可施,惱羞成怒,割掉了趙志來的雙耳,又挖了他的雙眼,趙志來疼得昏死過去。
醒來,趙志來再次大聲喊道:“要殺就殺,少說廢話,革命戰士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不怕,要想叫我低頭是癡心妄想,白日做夢。”趙志來斬釘截鐵地說道。
敵人兇殘地割下趙志來的頭顱,掛在獲嘉縣城門上示眾。
趙志來光榮犧牲,他所熟知的地下交通線以及活動在交通線上的人安然無恙。
而此時,他的家里,妻子在等待,親人在盼望。最小的孩子,一名剛剛七個月的男嬰正嗷嗷待哺。
組織上也感到情況不妙,在臨近的郭張弓村找到一個獲嘉的當地人“李木匠”,讓他到獲嘉了解情況。才得知趙志來同志已經被敵人殺害。
幾個月之后,兒媳李蘭英等人,到范村的荒坡上,找到荒冢,將趙志來的尸體挖出來,拉回村里,村民用面團做成頭顱,化了眉眼。曾經他的直接領導、發展他為交通員的張敬業從家中拿出兩個裝衣服的大木箱,拆卸后定了個棺木,埋葬了烈士。
犧牲那年,他年僅42歲。他犧牲之后,他的家依然是地下交通聯絡點,他的家人依然為黨的地下活動做著工作,直到焦作解放。
七個月的孩子趙復忠,如今已是79歲的老人。
老人手里拿著烈士僅存的一張照片。望著趙志來烈士的照片,這是一張被定格在1945年的照片。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目光如炬。
這目光,堅定;這目光,剛毅。
這是一名青年,一名普通的青年,一名有著鋼鐵般意志的青年。就是在這樣一張張普普通通的臉上,刻滿了中華民族的不屈和斗爭。
祖國的山河大地,正是因為有無數的他們,才挺起了中華民族的脊梁,讓日寇的鐵蹄折戟沉沙,讓白色恐怖丟盔棄甲。
正是這一個個有血有肉的生命,一個個不屈不撓的生命,連接成了中國的鋼鐵長城,締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根基,澆灌了共和國大廈的根和魂。他們是我們永遠不能忘懷的人。
渡江戰役前,李金玉、卞光聚即將向南方集結,奔赴新的戰場。臨走,他們兩人從獲嘉縣八路軍辦事處步行70多里來到趙志來家,與趙志來的妻子和兒子、兒媳告別。
李金玉對趙志來的妻子說:嫂子,今日分別,假如我們之中有誰在革命途中犧牲了,堅持到最后的人一定要告慰他的英靈,咱們的血沒有白流……
李金玉沒有食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擔任福建省泉州市公安局黨委書記、局長。實行薪金制后,他領到的第一個月工資全部寄給了趙志來的妻子。并兩次從福建泉州來到趙張弓村,悼念趙志來烈士,看望趙志來的家人。
1948年豫北解放后,太行軍區豫北辦事處追認趙志來同志為革命烈士,為趙志來家發了烈士證,修武縣民政部門給趙志來家屬辦理了有關手續,發放了撫恤金。趙志來的妻子領到了每月4元的烈士家屬定期撫恤金。1991年老人去世的時候,每月的定期撫恤金漲到了三四十元。
趙復忠老人從小喜歡打算盤,初中畢業后,作為烈士的后代被大隊安排學習了會計專業,有了一技之長后,從生產隊會計到大隊秘書,再到待王鄉財政所會計、所長,默默無聞、勤勤懇懇,從來不以烈士子女身份向組織提任何要求。
如今,79歲的老人已經退休多年,妻子沒有收入,兒子在機構精簡后無固定工作,一家人相守著生活在趙張弓村。
這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四合院,雖然不富裕,但干凈整潔。趙復忠老人在一進門的墻壁上,書寫著毛澤東主席的詩詞,院里的小草和蔬菜開始返青,露出了新的活力。每年的清明節來臨,他會來到不遠處趙志來烈士的墳前,看望父親。他說,為了距離父親近點,方便看望。也許不遠的日子,父親的墓地終會回歸到焦作市烈士陵園,那時再想看望父親,就不容易了。他最大的愿望,是讓父親知道,像父親一樣的烈士,他們的鮮血沒有白流,現在的祖國再也不是積貧積弱、任人宰割的祖國了,現在的祖國,國富民強、和諧安寧。這是他要告慰父親的,他希望父親能夠長眠九泉。
責任編輯/宋文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