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三和我是小學時候的同學。那時候我們都很頑皮。我們都呈現出兩種天生的“能力”,一是愛哭愛笑愛打愛鬧,再一個是愛給別人起外號。杜十三有兩個外號,其中一個就是我給起的。
我給他起的外號是“大肚子十三”。
他在他的叔伯兄弟當中排行十三,他爹娘圖省事,就叫他“小十三”。后來上學,老師覺得“十三”挺別致,就在前邊加了姓,變成了杜十三。別看杜十三自小挨餓,面黃肌瘦,可是肚子卻時刻滾圓圓的,咣當咣當響,那是水灌的,是照人影兒的稀飯撐的。他小時候聰明伶俐,是點眼就過的角色。一次,村上來了一位算卦的先生。算卦先生一眼就看中了他,說:“來,小學生,我給你算算卦。”算卦先生指著他說:“你信不信,以后你能當縣長。”我們幾個都紛紛央求也給自己算一卦。算卦先生說:“你們得回家要錢來,沒有錢不給算。”杜十三歪著頭,問,我咋不要錢?算卦先生說:“你以后當了縣長,就是老百姓的父母官兒,我當然不能給你要錢。”算卦先生說:“你們這些,都是鍋門口轉的料,只有他能當縣長。”我們就轟地跑了,不知是誰起的頭,我們邊跑邊喊:“縣長,縣長——”從此,“縣長”的外號就代替了“大肚子十三”。
我考上中學的那陣子,杜十三沒有和我一起出來。我考上大學的時候,曾經專門去找他,他低著頭,似乎有些不自在。2000年,我回了一次老家,打聽杜十三都干什么了。村人們告訴我:“他爹身體有病,基本臥床不起,所以他不能遠離,只能就近干點兒小活。他娘前些年在公路上扒煤,被拉煤車給軋死了。她是偷煤,司機沒有責任,就給點安葬費。他媳婦又是殘疾,兩條腿邁不開步,走路都困難。兩個兒子,不大不小,都還沒成人,也不好好念書,成天曠課。嗐,這家人!”
我收拾背包準備回城的那天早上,一個聲音在院子里響了,沙啞的,怯怯的,說:“蔣院長在嗎?”我答應著出去迎接,瞅了半天,沒想起來是誰。他一身衣服,已經分不清顏色,全是泥土,尤其褲子上,還有厚厚的黃泥的印痕。我一邊努力搜索記憶,一邊招呼說:“你進屋來坐,你,你……他越發尷尬起來,搓著手,嘟囔著:我、我是杜……
杜十三?
哦,你怎么——這樣?
哎呀,咋說呢?俺爹活著的時候,好歹在家里看著。他死了后,媳婦也死了。本想著這樣也好,我可以無牽無掛地出去打工了,可兩個兒子,都不爭氣,就在家門口找點零活干,能照顧家里。唉,就這,就這,一天天的過。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我的心也隨著他的話跳著。他的事讓我難受了好長時間。
今年春天,我又回了一次老家。
車行駛在新修的快速通道上,我真的感慨良多!心想:杜十三應該好起來了,他日子也好過多了吧?又是十幾年過去了,他變成什么樣子了?
剛進村就聽說,杜十三死了好幾年了。大兒子遭遇車禍搶救無效死亡后,他投河了。
我慢慢地圍著村子轉。村莊新了,認不出來了,我的心卻堵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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