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最近，隔壁大隊葉家莊的顧二奶奶喝農藥了。這件事，在村里傳得沸沸揚揚。

顧二奶奶本名余蘭，因她丈夫顧家排名老二，輩分又高，村里有紅事、白事時都請他去幫助“掌事”，所以，大家都叫她顧二奶奶。

顧二奶奶有兩兒一女，兩個孫女、一個外孫，三個重孫女、兩個重外孫，稱得上是兒孫滿堂。 她的身體也沒大毛病。快90歲的人行動自如，耳不聾、眼不花，看到年輕人還叫得出名字。很多人還看到她在地里種菜。照那架勢活滿百歲沒問題。但誰都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尋短見。

顧二爺年輕的時候，是村里為數不多的“肥豬中介”。那時候家家戶戶窮得冒煙。顧二爺每天為養豬戶與肥豬販子牽線搭橋，都有中介費拿回家，因此家里不缺錢。村里人遇到難處，第一個想到的是找顧二奶奶借錢。顧二奶奶總是來者不拒。

后來，顧二奶三個子女都結婚成家。大兒子做鋁合金搭棚生意，小兒子做電動搖控卷簾門生意。兩個兒媳在家務農兼操持家務。

姑娘是顧家老大，每天和丈夫早岀晚歸在鎮上擺攤賣應季的服裝，生意也做得挺順利的。有時候在早晨去鎮上的路上，有時候在傍晚收攤后回家的路上，他們會買點雞鴨魚肉之類的食品或者帶兩套衣服來探望父親和母親。

顧二爺每天繼續做著“肥豬中介”，顧二奶奶就在家幫著照應兩個孫女。顧家人生活得和睦美滿，四鄰八鄉的人們談及他們都紛紛豎指稱贊。因此，2004年還被同村居民評上了“五好家庭”和“光榮人家”。那年的國慶節，外孫娶妻成了家。次年臘月里，顧二爺、顧二奶去姑娘看到了襁褓中的重外孫。回家逢人便說：“我姑娘家，添了個孫子，真可愛啊。”

2006年，顧家兩個孫女相繼結婚生女。兩個兒媳先后去城里帶外孫女，兩個兒子就每人一個月地輪換著照應父母親，早晨煮好兩頓飯菜后先喊兩位老人起床，然后告訴他們中午盛好后用微波爐熱幾分鐘再吃。最后才盛好飯菜吃了出去做生意。

女兒知道這些情況后，就一直沒去城里照應孫子。每隔二十天就買些營養品或者帶兩套衣服來，順便幫助父母親理發、洗澡、洗衣服……

兩人吃飽喝足了，就端起小板凳坐在堂屋門前，曬曬太陽聊聊天，享受著天倫之樂。

兩年后，顧二爺心肌梗塞去世。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顧二爺在世時，顧二奶奶沒覺得他有多重要。等他不在了，才發現自己像少了一只手。幸好，她女兒隔三岔五地來陪她聊會家常話。總算讓她從失去老伴的陰影中走出來。 2014年春節后，做鋁合金搭棚和電動搖控卷簾門生意的同行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兩個兒子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與以前相比較簡直是是只賺得“喝水”的利潤。有時候，還會被潑皮人渣扣款或賴帳。久而久之，兄弟倆的脾氣也變得易怒了。

顧二奶坐在八仙桌邊吃飯，時不時地就會聽到兒子們的嘆息聲。最為嚴重的是，從來不抽煙喝酒的兩兄弟，居然抽起煙喝起酒。而且，她覺察到兩個兒子臉上的笑容很少見了。有時候，她不小心碰掉一只碗或者錯把剝好的花生丟進花生殼里，都會招來兒子大聲地責怪：“媽呀，你眼又不花。咋會搞成這樣？”

顧二奶就會想到，她以前也有時候不小心做錯事。不管是大兒子還是小兒子看見了，都會語氣溫和地說：“媽媽，碎碎平安。挺好的……”

或者，這樣說：“媽媽，您年紀大了。難免有看走眼放錯東西的時候，挑岀來就行了。”

顧二奶清楚地記得，兩個兒子以前從來沒有對她吼叫過。她越想越覺得自己不中用了，失去老伴的空落感又會時不時地涌上心頭。2015年，村委干部施行“土地流轉給大戶種植”的政策。葉家莊的老人們都將大田流轉給村里，顧家兩個兒子當然也不例外了。那年的五一節與中秋節，顧二奶的兩個孫女相繼生下了二胎。沒有農活束縛的顧家兩個兒子，都在女兒工作的城市買了房，并且讓女婿幫忙聯系工作。兄弟倆一番合計后，一起到大姐家說：姐姐，很多老人都在“寄養院”生活。鄰居丁明也在鎮上建了“寄養院”，咱們都才五十幾歲，都想為孩子們去城里再打拼數十年。只能將媽媽送進那里生活了。

顧家女兒常年在鎮上擺攤賣衣服，當然知道鄰居丁明的“寄養院”。平常茶余飯后，或者沒有顧客光臨時，鄰攤之間談及的話題，最多的就是：咱們把孩子培養大學畢業成家立業了，等到咱們老了不中用的時候。孩子要工作，沒有長假伺候我們，肯定就會被送到“寄養院”的。

每當鄰攤之間談及這個話題，她總是漫不經心地應答著：“嗯嗯……說的是……對呀……”

這個話題，居然從兩個弟弟嘴里蹦岀來了。顧家女兒以為腦子岀幻覺了，她使勁掐了自己大腿兩下，疼痛的感覺讓她明白了，自己聽到的不是幻覺。

立時，顧家女兒生平第一次對著兩個弟弟吼叫到：“你們說給我聽，就是想讓我對媽媽說，門都沒有。你們的歪點子，我不會同意的。你們都不想照顧媽媽，我養她到老。”

第二天，她就將母親接到家里。為此，丈夫只能獨自去鎮上擺攤賣衣服了。不知內情的顧二奶在女兒家過了一周后，便說：“大丫頭，按說我這個月攤去老三家生活。他咋還不來接我？”

身為顧家老大的女兒，不忍心讓老母親知道真相后傷心。就拿手機播放孫子的視頻，強顏歡笑地說：“媽媽，您看看咱二孫子在看圖識字，才6個月的他都能識……”

每當顧二奶提及，兒子咋不來接自己回家？女兒就想著法兒岔開話題，哄著媽媽又過了6個月。終于有一次吃晚飯時，顧二奶再也不受哄了：“大丫頭，你為啥每次都岔開我的話？我年歲漸長，家里有兩個兒子，總不能一直讓姑娘給養老的。明天，你就去喊他們來接我回家。”

女婿忍不住說岀了實情。顧二奶愣住了，女婿趕緊勸說：“媽媽，您兒子兒媳婦都是快60歲的人了。她們最多在外面打十年工，等到您快90歲，她們也都快70歲了，會回家陪伴您度晚年的。”

然而，令顧二奶失望的是：幾年過去了，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和兩個孫女除了每年春節來探望她，過完年就都回城里打工。誰也沒趁著放年假的機會，接她回家過幾天。

她感覺自己現在被遺忘了，她是年年望月月盼著能回家。誰都知道“葉落歸根”，她真的不想終老在女婿的家里。再說，家里堂屋香案上的丈夫和公公、婆婆，還等著她回去焚燒紙錢。

顧二奶在門囗的路上轉圈鍛煉身體，想著心事，一不留神摔了一跤，疼得呲牙咧嘴、起不了身。女兒急忙喊鄰居開車，將媽媽送到縣醫院急診科，并且還打電話給兩個兄弟告知情況。

兩個兒子、兒媳急忙回來，大家以為老太太捱不過這一關。沒想到顧二奶奶身子骨硬朗，在床上躺了兩天后竟然又下床走路了。看到她沒有大礙，兩個兒子、兒媳又趕忙回城了。顧二奶剛暖的心兒，頓時又涼了。

兒子、兒媳回城的第三天，就接到大姐的電話：“我上廁所的功夫，媽媽喝農藥了。幸虧鄰居王嬸來家玩，幫忙將媽媽送進鎮醫院搶救，最終救活過來。媽媽醒來第一句話就是‘想回家’，你們都趕快回來！”兩個弟弟的反應，是一樣的：“姐姐，三天前咱們在你家時，媽媽精神挺好的。她怎么可能喝農藥？姐姐，你是照應媽媽感覺累了。想誆咱倆回去吧？”

聞聽此言，顧家女兒的鄰居對著手機說：“我是你們姐姐的鄰居，剛來探望顧二奶奶的。你倆聽清楚了，老人家喝的農藥毒性不強，才沒被毒死。”

兄弟倆合上手機就去跟老板辭工，然后就馬不停蹄地趕往汽車站。一路上，淚流滿面。

作者簡介：

徐連梅，筆名沿南。江蘇南通如東人，自主創業者。南通市作協會員，如東縣作協會員，《青年文學家》作家理事會南通分會主席，黑龍江依安詩協執行副主編。《四川散文學會》會員，《西部散文學會》會員。作品發表于《中國文藝家》《青年文學家》《奔流》《參花》《鴨綠江》《西部散文選刊》《今古傳奇》《速讀》《詩歌月刊》《三角洲》等。

責任編輯/王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