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的沖突：公共圖書館引入社會力量的反思

摘 要：社會力量是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的重要助力之一，鼓勵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事業已成為我國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的基本原則之一。文章通過對B地區引入社會力量發展圖書館事業的一個“不成功”案例進行分析，總結出公共圖書館引入社會力量參與辦館的啟示：首先需要區分社會力量參與的方式；其次要建立常態化的、有效的溝通機制；第三應呼吁政府，制定符合本地區實際的法規或政策文件，為保證社會力量參與辦館提供良好的制度保障；第四，應創新服務方式與服務內容，提升服務水平與質量。

關鍵詞：社會力量；公共圖書館；圖書館發展

中圖分類號：G258.2 文獻標識碼：A

Abstract Social forces are one of the important booster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public libraries. Encouraging social forces to participate in public library construction has become one of the basic principle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public libraries in China. After analyzing an \"unsuccessful\" case of introducing social forces to develop libraries in region B， the article summarizes four principles for introducing social forces to run public libraries. Firstly， it is necessary to distinguish the ways of social participation. Secondly， a regular and effective communication mechanism should be established. Thirdly， the government should be called upon to formulate regulations or policy documents that are in line with the actual situation in the area， to provide a good institutional guarantee to ensure the participation of social forces in running libraries. Finally， both sectors should innovate the service mode and service content to improve the service level and quality.

Key words social force; public library; library development

1 研究背景與研究方法

1.1 研究背景

美國著名圖書館學家皮爾斯·巴特勒（Pierce Butler）曾指出：“圖書館是社會網絡上的一個關鍵節點”[1]，由此也說明公共圖書館的發展離不開政府、民眾以及社會力量的參與，尤其是社會力量，在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過程中正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中國對于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的理解與認識也在不斷深化[2]。2015年，中共中央辦公廳與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印發《關于加快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意見》，將“堅持社會參與”確定為加快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基本原則之一[3]。2017年3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正式施行，該法明確“公共文化服務，是指由政府主導、社會力量參與，以滿足公民基本文化需求為主要目的而提供的公共文化設施、文化產品、文化活動以及其他相關服務”，并鼓勵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4]。2018年1月1日，我國第一部圖書館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圖書館法》正式施行，該法在“總則”第四條中更是明確規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應當積極調動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建設，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給予政策扶持”[5]?？梢?，鼓勵社會力量參與包括公共圖書館事業在內的公共文化事業發展的政策措施已經上升為法律制度。

進入21世紀后，我國公共圖書館在引入社會力量參與事業發展的實踐中確實也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對于這一點不少研究都有涉及。然而除了成功的案例之外，根據筆者的調查，還有相當一部分社會力量參與辦館的案例并不是很成功，有些最后甚至是以失敗而告終。對于這些不成功的案例，現有的研究還不是很多，筆者認為部分不成功案例還是很具有代表性的，從中能夠分析出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所需要解決的一些問題。基于以上考慮，本文選擇B地區的一個案例作為研究對象，對其進行分析，以期為未來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中引入社會力量提供借鑒。

1.2 基本概念與研究方法

關于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事業的發展，其實早在我國現代公共圖書館事業誕生之初就已經有實踐了，如招募志愿者協助整理圖書或參與日常管理、接受社會圖書/資金捐贈等都可以看作是社會力量參與圖書館事業發展的表現。國內的學者根據不同的標準對社會力量參與辦館模式進行了分類。王子舟[6]依照辦館助館的運行方式，將目前社會力量參與協助圖書館的模式劃分為以下四種基本形式：社會力量獨立建館辦館的模式，社會力量捐資建館、捐書助館的模式，社會力量與公共圖書館合作模式，社會力量參與協助圖書館的志愿者模式。于良芝領銜，王素芳等人[7]參與的課題組曾對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社會力量參與協助辦館模式進行了調查，最后將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事業的方式歸納為四種類型，分別是：社會力量捐贈圖書、經費或場地；社會力量純公益性獨立運營的圖書借閱組織；半公益性獨立運營的圖書借閱組織；非營利性或營利性圖書借閱組織。也有學者進行了更細致的劃分：社會力量參與圖書館建設的獨立辦館（社會力量獨立創建的圖書館主要有公益型圖書館和經營型圖書館）、慈善捐贈（直接捐贈和間接捐贈）、志愿服務（一般和專業志愿服務）和合同外包（總體外包和部分外包）[8]等。本文主要借鑒于良芝課題組的劃分，案例中的社會力量主要是指第四種，這一類型的主要特征就是通過一些與圖書借閱不相關的活動，如售賣餐飲、文創等抵消圖書借閱成本，如有可能，甚至還能有所盈利。

本文主要采用的研究方法是案例分析法、訪談法。以B地區公共圖書館與某社會企業合作運營的書吧為案例（以下簡稱“A案例”），對其進行分析，同時結合對該書吧負責人的訪談，探討公共圖書館引入社會力量辦館的經驗與教訓。

2 案例開展過程與成效

2.1 B地區公共圖書館總分館建設模式

B地區是位于珠江三角洲的一個市轄區，截止到2021年末，B地區常住人口366.72萬人，戶籍人口165.85萬人，區域經濟發達，各項指標都排在全國同類城市前列。

B區公共圖書館事業繁榮，采用了“總館—鎮街分館—服務點”三級總分館服務體系。截止到2021年末，B地區設有1個區級總館，7個（鎮）街道分館，197個圖書借閱服務點，基本實現了區域全覆蓋。到2021年末，B地區注冊讀者總數約30萬人，總藏書量328萬余冊，年全區圖書流通量113.8萬冊次、年流通率為34.6%，年進館人數約259萬人次（其中服務點進館191萬人次）。在具體的管理運行中，B區區級總館設有“文獻編目中心”“總分館管理中心”“總分館圖書配送中心”。基于上述中心，B地區構建了統一編目、統一管理、統一配送、通借通還、活動互動、資源共享的公共圖書館總分館服務體系。近年來借助于現代信息技術，B區區級總館實現了對各服務點的集約化、遠程智能化管理。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B地區的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中，大部分服務點都無需專人在點內看護，大大降低了人工成本。如今，B地區已成為其所在省的省級總分館示范區。

2.2 A案例建設過程

2016年，在考慮了占地面積、經營理念、營利和社會效益等方面后，某企業與B區圖書館、B1鎮文化管理機構、某物業公司四方達成了合作意愿，決定在B地區下轄的B1鎮某公園內建立一座香草書吧。該書吧由B1鎮提供場所（含圖書資源、設施設備等），B區總館提供日常運營維護（包括補充緊缺圖書資源、時尚期刊、圖書輪換、設備維護等），企業負責駐場日常服務與管理（包括現場整理清潔、閱讀推廣活動協助等，有償提供輕餐及特色飲品等）。書吧面積350㎡，于2017年6月初建成并通過驗收，于6月28日正式開放營業。該書吧是B地區第一個完全引入社會力量參與建設并運營的服務點，也正好是B地區第100個圖書服務點，因此，該書吧的建成對于B地區公共圖書館服務體系建設具有里程碑意義。2020年1月，由于書吧所處地段整體規劃以及所處位置功能的變化，加之新冠疫情疊加影響，該書吧關停業務。

2.3 A案例成效

從2017年6月到2020年1月，在兩年半的時間內，該書吧積極開展圖書借閱服務，舉辦各類閱讀活動，吸引了大量讀者，到館人數及借閱量如表1所示。

在開業初期，該書吧人氣還是非常高的，僅2017年下半年所吸引的到館人數就比2018年、2019年兩年的總和還高，而該服務點的人氣在B地區眾多服務點中也是一直排在前列的。鑒于2017年、2020兩年數據不完整，筆者選取了2018年、2019年兩年的數據進行了比較，結果如表2所示。

由表2可知，該書吧在B地區的人氣是比較高的，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B地區引入的社會力量確實助推了B地區公共圖書館、公共文化事業的發展。但是從表1、表2不難看出，隨著時間的推移，不管是到館人數還是借閱量開始呈現出一個下降態勢，這表明書吧的運營遇到了問題。

3 A案例遇到的問題

筆者通過實地走訪以及與書吧負責人多次訪談，了解到該書吧在實際運營中存在的問題主要表現為如下幾個方面。

3.1 存在對于“公益”理解的偏差

香草書吧負責人表示，決心與圖書館合作初衷的是，認為該書吧不會占據飲品店的太多面積，且定位與飲品店經營理念有一致之處，目標群體主要是兒童、年輕人，書吧能夠促進飲品店的經營，希望通過書吧實現對社會的反哺。這表明該企業與圖書館合作，確實是有公益的考慮的，但是企業與B區圖書館負責人、B1鎮文化管理機構負責人對于“公益”的理解存在偏差。B區圖書館、B1鎮文化管理機構負責人所理解的公益是免費的，但是書吧投資企業理解的公益是非營利的，是需要充分考慮書吧日常運營成本的。據書吧負責人告知，自從增加圖書借閱服務以后，每月運營成本顯著增加，增加的成本主要表現在房租、電費及人工。具體而言，在房租上，由于增加了圖書借閱、舉辦閱讀活動的需求，場所面積顯著增加，由此導致房租、電費等費用的增加；其次在人工成本方面，書吧工作人員原本每晚10點半即可打烊休息，但增加了圖書借閱服務后，書吧工作人員還需要整理圖書，平均每天需要額外增加1小時的圖書整理時間。而據書吧負責人表示，在開張初期，書吧確實大大提高了人氣，但是人氣并沒有帶來消費的增加，反而是增加了運營成本，書吧開業半年多即虧損了50多萬元，這大大挫傷了企業負責人的積極性。對于“公益”理解偏差的另一表現就是對引入商業內容的分歧。例如書吧負責人希望書吧內的電子屏適當引入一些兒童商業廣告（該書吧圖書借閱的主要服務對象為兒童），以緩解運營成本壓力，但是遭到了B1鎮文化管理機構的堅決反對。

3.2 缺乏常態化的溝通機制

該書吧是基于企業、B區圖書館、B1鎮文化管理機構、某物業公司四方共建的一處圖書服務點，雖然是由企業全面負責日常運營，但是在當初洽談合作意向時，B區圖書館、B1鎮文化管理機構等主體對于書吧的運營也是負有相應責任的。而在實際運行過程中，由于缺乏常態化的溝通機制，B區圖書館、B1鎮文化管理機構無法及時了解企業的相關述求，從而影響了企業運營的積極性。例如，書吧負責人表示當初在洽談時，B區圖書館表示每周兩次派專人到書吧整理圖書，但是實際運營后發現這一頻率遠遠不夠，因此希望B區圖書館增加圖書整理頻率，但是遲遲沒有得到響應。此外，書吧負責人還多次向B區圖書館、B1鎮文化管理機構等有關單位反映問題，或提出相關想法，但結果或是沒有反饋，或是有一些零散的、敷衍性的反饋，影響了書吧的實際運營。

3.3 存在目標群體定位的差異

書吧主要收入是通過售賣特色餐飲，其特色餐飲的目標群體是成年人，尤其是青年群體。但是該書吧的圖書借閱服務及閱讀活動主要面向的是少年兒童。成年人與少年兒童兩者不僅存在差距，還存在沖突。因為兒童經常在室內奔跑、吵鬧，影響了來店內消費的顧客。據書吧負責人講述，他曾經做過一個調查，發現書吧內所產生的營業額80%以上是“新客消費”，由此表明回頭客極少，這或許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成年消費群體與享受免費服務的少年兒童群體之間的沖突。

3.4 舉辦的閱讀推廣活動形式單一

對于書吧的閱讀活動開展，根據事先的約定主要由B區圖書館總館負責配送，B區圖書館根據書吧的讀者定位配置了講座、故事會兩種形式的活動，相對比較單一，且數量較少。在開業初期，每一個半月左右的時間書吧才舉行一次閱讀推廣活動，而后來略有改善，每月能夠舉行1到2次活動，但整體而言活動數量并不多（整個2018年度就舉辦了20次活動，2019年度共17次活動）。書吧負責人曾經與B區圖書館有關人員討論是否可以增加活動的多樣性（如手工活動、戲劇表演等，這些活動資源由書吧負責人聯系），但B區圖書館一直沒有給予回復。此外，書吧負責人還曾經嘗試以“低價”做一些有償的活動，如“9塊9課程體驗”活動，即每位小朋友花9.9元體驗一些多樣化的課程，該項活動吸引了很多兒童的參與，效果頗好，但是后來被B區圖書館叫停。B區圖書館叫停的背后其實也是反映了與企業雙方對于“公益”理解的沖突。而B區圖書館長時間保持講座、故事會兩種活動形式，較為單一，影響了讀者的參與熱情。

當然，除了以上的一些問題之外，圖書館與企業的合作還存在其他問題。例如，由于該書吧是B地區第100個圖書服務點，且是第一個完全引入社會力量參與辦館的案例，因此具有很強的典范意義，經常需要接待各類參觀人員，這在無形之中也增加了書吧的運營成本，影響了書吧的發展等。

4 啟示

從A案例兩年半的實踐中，有很多值得圖書館界反思的內容，可以總結出一些公共圖書館在引入社會力量參與辦館的啟示。

4.1 明確社會力量參與方式與職責

區分社會力量參與方式是保證社會力量參與辦館成功的基本前提。上文“基本概念”部分借鑒于良芝教授課題組的研究成果，將A案例劃定為“非營利性或營利性圖書借閱組織”，而這一類型與完全公益是有區別的，但是B區圖書館及文化管理機構的負責人在引入這一類型的社會力量之前沒有很好地了解這一類型的特征，由此導致在對“公益”的理解上產生了分歧，進而影響了書吧的良性發展。所以，通過A案例，各地公共圖書館在引入社會力量之前，一定要明確社會力量參與的方式，不同的參與方式對于圖書館的角色、社會力量的職責要求都是不同的。針對不同的參與方式，圖書館在服務內容方面應有所選擇，以便更好地與社會力量進行高效的合作。

4.2 建立常態化的有效溝通機制

建立常態化的有效溝通機制是保證社會力量參與辦館成功的重要保障。在明確社會力量參與辦館類型的基礎上，圖書館還需要建立常態化的、有效的溝通機制。從A案例可以看出，書吧是由多方參與共建的，但是各個主體之間缺乏常態化的溝通機制，圖書館、文化管理機構負責人不能及時了解社會力量的述求并給予有效的答復也是制約A案例中書吧發展的另一重要因素。不管社會力量是以哪種形式參與辦館，圖書館方面都需要及時與之溝通，以相對簡單的接受捐贈為例，圖書館方面也要定期告知受贈圖書、款項的用途。同時，這種溝通機制不僅僅是針對建設主體的，還包括讀者與管理者。各主體針對定期收集的讀者意見與反饋進一步溝通，不斷改進管理與服務水平，以維持機構的有效運轉。

4.3 呼吁上層完善制度保障

圖書館應呼吁上層，制定符合本地區實際的法規或政策文件，為保證社會力量參與辦館提供良好的制度保障。引進社會力量參與公共圖書館事業的發展，不僅關乎政府管理模式與財政投入方式的變革，更關乎深層次的體制機制改革。雖然已有《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政府向社會力量購買服務的指導意見》《關于加快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意見》等中央政府規章加以引導和鼓勵社會力量參與圖書館建設，但各地方政府還需積極履行其應有的職責，制定和完善符合本地區實際的配套政策與法規，如相應的財政稅收政策、監管政策、激勵政策、評估政策、標準建設等[9]。新的立法應當給出相應的方向指引，解決突出矛盾，同時進一步規范普惠性非基本服務的范圍種類、收費機制、供給比重等內容，厘清普惠性非基本服務與基本服務、市場化服務的區別與界線，在拓寬資金來源渠道、激發社會力量運營主體創新活力的同時，防止發展成為地方政府事權“推責任”“思包袱”的借口，以助力實現社會力量參與圖書館建設的規范化與標準化，確保圖書館事業健康有序發展[10]。

4.4 創新服務方式與服務內容

社會化是公共圖書館事業發展的補充，不能理解為對公共圖書館生存空間的削弱，所以在社會化過程中，公共圖書館要掌握住自己的核心業務功能，確定好哪些服務可以社會化，哪些業務不可以社會化[11]。A案例中書吧的閱讀推廣活動較為單一，不能長期吸引到更多的讀者來參與，難以保證書吧的持續發展。因此，圖書館應在明晰服務對象定位與“公益”理念的基礎上，拓展服務內容，在把握圖書館核心服務的同時，創新服務方式，開展更多有趣的活動。如借助社會力量較高的運營管理和創新能力，全力打造融合傳統和流行的文化IP，舉辦文藝演出、閱讀推廣等活動，開發一些文創產品。還可以深度挖掘文物、古籍以及其他城市傳統文化資源，提升文創產品供給質量，同時也需借助社會專業機構的開發和宣傳能力，實現文創產品經濟價值，最終反哺公共文化發展[12]。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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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仰煜，沈蘭燕.公共圖書館社會化運營管理案例研究：以臨平圖書館為例[J].新世紀圖書館，2022（9）：23-28.

[12] 李祝啟，陸和建.我國公共文化服務政社合作供給和運營全流程風險控制研究：基于PDCA方法的分析[J].圖書館建設，2022（6）：137-147.

作者簡介：陳長，佛山市南海區圖書館館員，文獻采編中心主任，研究方向為圖書館管理、文獻信息開發與利用。

收稿日期：2022-09-30本文責編：孫曉清